第七章 一 七月中旬,钱谦益终于决定离家启程,到南京去走马上任。本来,关于他的任 命,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下达到常熟,钱谦益也很想尽快赴任。谁知十分不巧,就 在这时候,柳如是却病倒了。请大夫诊过脉,说她是劳碌过度,导致两年前的委厥 寒热之症复发,必须卧床静养,切忌车船颠簸。按说,钱谦益也未尝不可以自己先 行一步,待柳如是痊愈康复之后,再把她接往南京不迟。就连柳如是在病榻上,也 这样劝他。然而,钱谦益这一次搭通了李沾这条线,同柳如是通过惠香从旁说项, 有很大的关系。为着酬报爱妾的功劳,他毅然决定:宁可推迟行期,也要留下来亲 自照料柳如是;什么时候她病好了,两人就什么时候一起动身。结果,事情便这样 拖了下来。 说起钱谦益这一次复出,简直是绝处逢生。本来,凭着他在拥立新君期间的所 作所为,到了福王正式登基,他的一切幻想,便宣告彻底破灭,不仅复官起用绝对 无望,闹不好,还可能有性命之忧。 结果,是柳如是鼓励他振作起来,并且给他接上了李沾这条线。经过一番紧张 而又秘密的活动——自然少不了大宗银子的开销,到头来,他不仅实现了多年以来 重立朝班的梦想,而且还升了官,由礼部侍郎一跃而成为南京礼部尚书兼翰林院侍 读学士,协理詹事府,位居正二品。钱谦益心中的这一份狂喜和感激,确实不是语 言所能形容的。近一个月来,他一方面抖擞精神,应酬川流不息的贺客,一方面 延请名医,替柳如是治病,关怀体贴,无微不至。经过一个月的精心调养,如今, 柳如是的病体已经基本康复。一切要带往南京应用的行李物品,也备办打点停当。 钱谦益问过卦、扶过乩,最后择定七月十五作为正式启程的吉日。 这样一个重要消息,在常熟城里自然是藏不住的。何况钱谦益也并不打算隐藏。 所以,到了启程之日,在离半野堂不远的内河码头上,从卯时开始,就陆续聚起了 一大群本地的贤达名流。其中大多数是与钱谦益素来交好的亲友,但也有不少泛泛 之交。甚至连一些彼此存有宿怨、久已断绝来往的人也不甘落后。大抵他们认为, 既然早在一个月前,他们已经上半野堂去,向主人恭敬而郑重地表示过祝贺,那么 今天前来送行,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了他们有权分享的一份荣耀。不过,在眼前这群 身穿拜客的大礼服、手摇各式折扇的守候者当中,最受注目的却要数顾苓和孙永祚 两位秀才,因为他们作为钱谦益的学生兼亲信,这一次也将跟随老师上南京去。凭 着这种令人羡慕的“宠遇”,他们自然而然成了人们包围的对象。 “云美兄、子长兄,二位兄台今番得以追随牧老进京,真乃可喜可贺呀!” “自从得知牧老钦点了大宗伯,弟便猜想,牧老不带门人进京则已,若然要带, 云美、子长二兄必是首选,如今果不其然!” “那还用说!有道是,知弟子者莫如师。何况顾、孙二位兄台的品格才具,在 本邑早已有口皆碑,牧老又岂有不察之理!” “哎,以牧老的雄才峻望,今番得蒙圣上宠召,只怕不出数月,便会大拜。到 时二位兄台,就是半个阁老了!” 人们一窝蜂地奉承着、打趣着,顾苓和孙永祚则兴奋地红着脸,不停地拱着手 作揖,一再表示惭愧和不敢当。由于孙永祚拙于辞令,顾苓便照例成了应付场面的 主角。 “不瞒列位说,”他稍稍提高了嗓门,为的是使周围静下来,“以弟等之驽钝 下材,实不足以供家师驱策。此番追陪进京,无非聊充数目而已!倒是今上对家师 的起复,眷注甚殷。一月之内,竟是两番下旨促行,是以家师势难推辞,只得匆匆 就道了!” “哦,怪不得前番之诏,是六月中就到了的。弟正猜测,何以迟迟不见牧老赴 任?原来意欲推辞不就。若非今日闻教,弟又焉得其实!”一位青年士子不胜惊异 地说。 “那是当然!”另一个中年士绅显出颇为知情的样子,“牧老生平最是淡泊, 况且优游林下多年,一片胸襟,早已如闲云野鹤,旷洁孤高,岂有复蹈尘网之理? 此番若非迫于钦命,只怕这琴川风月,虽万户侯牧老亦不相易呢!” 顾苓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正是如此!便是小弟,其时也深以为忧,日夕趋庭 奉恳,祈请家师以天下苍生为念,悯社稷之殄悴,愤逆贼之披猖,暂且人赞中枢, 为国宣劳,直待中兴告成、乾坤事了,再做五湖之泛不迟。虽则如此,家师毕竟又 踌躇了许多日,方始有回心之意!” “啊,如此说来,今日此行真是难为牧老了!”许多人异口同声地表示惊叹。 接下来,为了对这种高尚的志趣表示钦佩和崇敬,大家便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赞美 起钱谦益的“风骨”和“襟抱”来。 正当送行的宾客在码头上齐集等待的时候,钱谦益在半野堂内的绛云楼里,也 已经穿戴停当,准备出门。只是由于柳如是领着几个贴身的、丫环、妈妈,还在楼 上的寝室里不知忙些什么,迟迟不见下来,他才仍旧坐在堂屋里耐心等候。 今天,钱谦益的心情,不用说比谁都更加快活兴奋。因为盼望已久的启程日子, 终于来到了。近一个月来,虽然他表面上从容不迫,心里毕竟还是有点着急的。偏 偏直到昨天,还下了一夜的雨,使钱谦益暗暗担心,今天码头上的饯别仪式,可能 会减色不少。不过早上起来,却已是大放晴天,而且由于夜雨驱散了连日的积暑, 空气也变得格外清新宜人。这种好兆头,使钱谦益觉着自己今番的复出,连老天爷 也格外照顾帮忙。他的心情,便不由得愈加开朗愉快。眼下,一切都已经备办完毕, 只等柳如是下楼出门。钱谦益坐在椅子上,有点无事可做,于是低下戴着崭新乌纱 帽的脑袋,再一次欣赏起身上那一袭二品官服来。这是一件用纶丝精心缝制的漂亮 官服。映照着从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官服的绯红颜色显得分外鲜艳耀眼,就连料 子上那精美的灵芝盘花暗纹,也清晰可辨。 不过,最令钱谦益感到得意的,还是缀在前胸位置上那一方“补子”,如今上 面用彩色丝线绣着一道翻腾的波浪和几朵冉冉的浮云,而在耸出于波浪的山石之上, 则踞立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锦鸡。 这是二品官阶的标志,权力和地位的象征。在钱谦益的眼中,这方图案显得如 此华美珍贵,以至他不由得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着。 的确,仅仅一个月前,它还是那样遥远、隔膜,可是此刻,竟然已经实实在在 地紧贴在自己的胸前。这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变化,怎能不让钱谦益为之心头发颤、 惊喜交集?而当想到为了这一天,十五年来自己花费了多少金钱、心思和精力,又 遭受过多少挫折、屈辱和痛苦,这种惊喜就更化为无限的感慨:“啊,我再也不能 失去它了!不管怎么说,我决不能再失去它了!”他又悲又喜,脸上露出坚决的神 情,随即站起身,开始大步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直到这种激动凝结成为一个坚定 的信念,并被安置到了心底一个牢靠的位置上,他才渐渐平复下来。 现在,四下里十分安静,就连楼上寝室里的那群女人,也变得悄没声息。只有 外面庭院的高树上,似乎偶尔掉下一片落叶,在石阶上发出铿然的轻响。“哎,这 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她们还不下来?”钱谦益疑惑地想,不由得心急起来,转过 身,打算到楼上去瞧个究竟。就在这时,门外的台阶响起了橐橐的脚步声,接着帘 子一掀。现出了少爷钱孙爱那张血气不足的脸。钱谦益不知道儿子闯进来有什么事, 倒怔了一下,但只好放弃原来的打算,重新转过身来。 钱孙爱没有立即进屋,他似乎被父亲眼下这全新的仪表穿戴弄迷糊了,只顾眨 巴着一双小圆眼珠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瘦削的脸上现出既惊喜又敬畏的神情。 直到钱谦益咳嗽着发出询问,他才如梦初醒地“哦”了一声,跨进门槛,快步趋前 行下礼去。 “父亲安好……” “嗯,有事么?”钱谦益问,习惯地皱起眉毛。 “不知父亲可已准备停当?若有须孩儿去办的事,尚祈吩咐。” 钱孙爱仍旧弓着腰,恭敬地说。 钱谦益望了儿子一眼,感到有点意外:这个一向孱弱娇惯、浑不更事的少爷, 什么时候学会了自己跑来讨事干?他先坐回椅子上,又指一指旁边的一张坐墩,示 意儿子坐下,这才摇摇头,说:“没有什么了,该办的都办妥了。” “那么,”儿子一边坐下,一边又急急地说,“父亲这次进京赴任,想必须得 好些日子才能回来,不知对孩儿尚有何训诲?” 钱谦益心中又是一动,“今儿个是怎么了?听他说话,还真像是转了性儿似的!” 他奇怪地想,“莫非我这儿子真个长大了,变得懂事起来了?”心中这么疑惑着, 他不由得抬起眼睛,仔细打量一下儿子。不错,此刻儿子的神态显得那样的专注、 认真,与过去相比,分明少了几分稚弱,多了几分稳重。“嗯,也许我这一次起用 和升迁,激发了他的向上之心,使他从中看到了榜样,所以……”这么一想,钱谦 益心中,油然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欣慰之情,神色也变得慈祥起来。 “适才——”他沉吟地捋了一下胡须,微笑着偏过头去问,“你进来时,我见 你只管望着为父,迟迟不敢举步,却是为何?” “这……孩儿见父亲今日的衣冠仪容异于往常,不禁肃然,是以迟疑。“ 钱谦益点点头,感慨地说:“你出生周岁之时,为父便因朝中权臣忌陷,卸任 归里。这身衣冠,亦不复穿戴。难怪你乍见之下,反生讶异。惟是事隔十五载之后, 为父即仍能重立朝班。此中缘故,你可知道么?” “这个……孩儿不知道。” “不知道——嗯,你不妨再想想!” “……莫非、莫非是朝中有人得了银子,代父亲打通了关节?” 钱孙爱试探地问。 没提防儿子会这样回答,而且显然说中了事情的底蕴,钱谦益一下子倒给噎住 了。但随即他就变得庄重起来,断然摇摇头:“非也!” “……?” “为父之所以历十五载而清名不堕,始终为朝野所瞩望,卒至有今日之复出, 无他,全在乎于做人与学问二事上痛下功夫而已! 嗯,一是做人,二是学问。有成于此二者,便能立乎不败之地!你如今已进了 学,将来还要中举、成进士、步入仕途。惟是无论何时何地,均须牢记为父今日之 训,即平日在家,亦应奉行惟谨,不可荒嬉懈怠,听明白了么?“ 用郑重而又剀切的口气说完这番话之后,钱谦益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儿子,等候 回答。然而,他的期待并没有得到满足。因为一个女人带笑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 起来: “啊哟,什么做人呀、学问呀,相公教训得也太吓人了吧!” 钱谦益回头一看,原来柳如是正从屏风边上转了出来,后面跟着红情、绿意和 两个妈妈。 因为今天要出远门,何况又是这么一种风光得意的当口,所以眼前的柳如是完 全是一副盛妆的打扮:内里,穿了一件淡黄窄袖带赭色镶边的女衣,外套一袭橙红 色的合领半袖背子,背子上是用七彩丝线绣成的缠枝花图案,腰间还束着一根带宫 绦的赭褐色腰带,下衬长可及地的十幅月华裙。因为嫌发髻小,外面又加套了一个 “双飞燕”式的假髻,沿着髻腰插了一溜顾盼莹然的金玉首饰。这一番刻意的修饰 打扮,再配上已经调养得丰满起来的椭圆脸蛋和弯弯的眉毛、猩红的小嘴,使她在 微微仰起头、不慌不忙地款步而出的时候,确实显得既雍容又华贵,以致连钱谦益 都睁大了眼睛,暗暗惊异于这娇小玲珑的女人,已经把大家闺秀的派头学得如此味 道十足。 柳如是无疑预料到丈夫会有什么反应,并为此十分得意。但她故意不看钱谦益, 只朝着钱孙爱微笑着问: “少爷,你怎么急急巴巴地跑进来,向你老子拍马卖乖?倒也难得!不过,我 总疑心着,你本是个老实孩儿,几时学得这等嘴花捩撇的?想必是背后有哪个阴间 钻出的秀才、爬坑缸弗上的虔婆老妈,在外头等得不耐,才捣鼓你来做催命鬼?” 钱谦益今天要进京赴任,无疑是家中的一件大事。按照礼节,作为正室夫人的 陈氏,照例必须出来奉酒道别。柳如是也必须向陈夫人跪拜辞行。但是,由于前些 日子,柳如是为了搜罗银子,替钱谦益谋求起用,坚持削减家中各人的开支用度, 引起了陈夫人的不满。有一阵子两人闹得颇不愉快。所以,钱谦益暗中一直担着一 份心,生怕柳如是到时不肯服这份低,闹得陈夫人下不了台。事实上,眼下钱谦益 对于结发妻子虽说已经毫无情爱可言,但是作为缙绅之家,这起码的礼仪规制,他 却觉得到底不能全然不讲,何况又是在这样的大喜日子里,更加要避免把场面搞得 过于尴尬难堪。 本来,他打算把这个想法向柳如是说一说,又怕适得其反,所以始终踌躇着。 现在,冷不防听她这么追问钱孙爱,而且那口气分明透着鄙夷和怨毒,钱谦益不禁 吃了一惊,赶忙朝儿子连连使眼色,只怕他说出可能会火上加油的话来。 钱孙爱却没有马上理解父亲的示意,而且显然缺乏随机应变的能力。他仿佛给 吓住了似的,迟迟疑疑地张了几次嘴巴,却说不出话来,只是向父亲频频投去询问 的目光。 这种情形当然逃不过柳如是的眼睛。只见她偏过脸来,目光陡然变得又冷又尖。 她狠狠地盯着丈夫。直到钱谦益畏怯地低下了头,她才“哼”的一声,扭头朝门外 走去。 钱谦益一见,愈加慌了手脚。他连忙撇下发呆的儿子,迅速跟上去,开始极力 解释自己并没有作过任何暗示,刚才纯然是钱孙爱的误解;并再三劝说柳如是不要 生气,要保重身体。柳如是却仿佛没有听见,只管紧绷着脸,一声不响地加快脚步。 结果,两人就这样相跟着,一直走到外堂。 外堂的格局布置,在靠近与内宅相通的门里,照例设有一道起遮隔作用的屏风。 当钱谦益跟着柳如是跨进门槛时,听见从屏风的另一边传来了谈话的声音。由于声 音不高,加上钱谦益的耳朵不大灵便,所以一时也听不清谈话的内容。不过凭着那 声调,他却分辨得出,一位是陈夫人,另一位则是他的门生兼亲家翁瞿式耜。 “啊,原来瞿稼轩来了,怎么不见通传?想必是刚到!”钱谦益心忙意乱地想, 随即不假思索,紧迈两步,抢先迎出大堂去。 果然,身穿拜客礼服的瞿式耜正坐在上首的一张椅子上,大约是听见脚步声, 他已经停止了同陈夫人的谈话,转过头来。看见钱谦益,他就站起身,拱着手说: “老师出门大喜!门下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噢,原来竞辱太亲翁亲临,学生竟坐不知,得罪,甚是得罪!” 钱谦益连忙还礼道歉。在这种场合下,他已经暂时顾不上柳如是,只照例埋怨 陈夫人:“为何不早早报进来?” “妾本来要报,”陈夫人解释说,“太亲翁一定不许,说等相公料理完毕,再 见不迟。” 瞿式耜连忙证实说:“正是如此。老师今日启程,百事纷拿,门下却是得闲无 事,况且已蒙师母赐茶在此,便不欲过早惊扰老师了。” 钱谦益摇摇头:“那也该即时通报才是!”不过,说完之后,他也就不再深究, 而是做出让座的手势:“那么,请!” “哦,”瞿式耜早有准备地推辞说,“时辰不早,外间已是宾客齐集。门下之 所欲言者,俱已尽于昨日。老师不如早点出门,也免得宾客久候。” 这自然是对的。但是,钱谦益仍旧故作沉吟,然后才点点头说:“嗯,也好!” 他这么表示了之后,按照礼仪,接下来就该由柳如是以侍妾的身份奉上酒来, 由陈夫人给丈夫饯行。但冲着刚才她那股蛮劲儿,钱谦益已不敢指望柳如是肯这么 做。本来,如果只是自己家里的人在场,马虎一下,也就算了。谁知偏偏来了个严 肃认真的瞿式耜,过于草率迁就,不只陈夫人的脸上下不来,就连钱谦益本人,也 很难在亲家翁面前交代得过去。所以,一时间他倒给闹得左右为难,口里一再说着 “也好”,却始终不敢转过脸去招呼侍妾,那情景显得颇为狼狈和尴尬。 “老爷、太太,酒来了!”一声柔美的招呼在耳边响起,钱谦益本能地转过脸 去,忽然怔住了——只见柳如是双手捧着一个朱红的托盘,已经娉娉婷婷地来到跟 前。托盘上,放着一把银壶、两只小酒杯。在一双白玉般的小手衬托下,那名贵的 器皿显得格外生色。 钱谦益眨眨眼睛,有点疑心自己是不是看差了。然而,一点不假,眼前确实是 柳如是。不同的是,方才那股子刁蛮狠戾的劲头此刻全不见了,她微微低下盛妆的 发髻,从神情到姿态都变得那样端庄、柔顺。 陈夫人自然不了解丈夫和侍妾之间刚才那股子别扭。她只为丈夫即将远行而突 然激动起来,双手颤抖着拿起酒壶,斟满了酒,捧着,微微红了双眼说:“愿相公 此去一帆风顺,步步高升!平安……平安回来。” 钱谦益“哦”了一声,慌里慌张地接过,一饮而尽,随即回敬妻子一杯。待陈 夫人为着掩饰眼泪,低头饮酒的当儿,他就喜孜孜地望着柳如是,打算用目光表达 自己的感激。 柳如是却连眼皮儿也不朝他抬一抬。把托盘交给、丫环之后,她就退后一步, 对着陈夫人跪下,毕恭毕敬地拜了两拜,直到陈夫人红着脸上前搀扶,她才默默地 重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