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二天,邵丰禄果然来了,但报社空间就那么大一点,根本谈不成,邵丰禄小 声说:“一会儿下了班,咱们另找个地方谈吧。” 方正则说:“那就还是去红叶那里,自己的馆子,方便,安静,也卫生。” “也行,下了班,在公共汽车站那里会面,一起走。” 小窦把一叠稿子送过来,说是桂馆长交代的,让方正则编一期。方正则知道这 是老桂想看看自己的基本功,心想,这还不是小菜一碟,当编辑的徒弟我都带过好 几个了。他浏览了一遍稿子,从中选出几篇,提炼导语,改写标题,又把几篇内容 相近的稿子打乱,做成一个综述性的稿子,半天工夫,就把一个版面弄出来了。小 窦接过去一看,啧啧连声道:“真不愧是研究生,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就给老桂 送过去了。 下午5 点下了班,方正则如约在公交车站那里等邵丰禄,不大会儿,见邵丰禄 拎着个包,溜着墙根,一步三回头地急匆匆走过来,方正则觉得好笑,等邵丰禄走 近,笑道:“看你这样子,像搞地下工作似的。” 邵丰禄也不解释,问:“咱们怎么走? ” 方正则知道,这是邵丰禄表示不想挤公交车,要他叫出租,就顺着他说:“打 车吧,好快一些。”说着挥手拦下一辆夏利,等那出租车停到身旁,才发现不是夏 利,是一辆富康。 方正则犹豫着是不是换一辆夏利的时候,邵丰禄一旁说:“还是换一辆夏利吧。” 这一说,方正则反倒不好意思再换车了,说:“不换了,就它吧。”说着拉开前边 的车门,就往里钻——按照习惯,前座是付车费的位置。 邵丰禄一旁说:“我坐前边吧,车票我可以报的。” 方正则说:“别客气了,我已经坐进来了。” “怎么样,这两天感觉如何? ”等在红叶的餐馆里坐下,邵丰禄问道。 “怎么说呢,感觉人都挺热情的,也好相处。” “哦,你这样认为? ” “怎么? ” “你别看这个报社目前人不多,也是挺复杂的,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特别是 那个老桂,你一定要特别当心他。你刚才不是笑话我,像搞地下工作的吗,我是怕 有人看见咱俩下了班还在一起,到老桂那里说三道四。” 既然邵丰禄这么说,方正则不能不重视了,就问:“桂馆长这人怎么啦? ” “我只是种感觉,具体还说不清楚,和他,我也是刚认识不久。” “朱主任呢,这人怎么样? ” “和认识你的时间差不多,四五年了吧。我觉得朱主任这人不错,有魄力,敢 担当,对朋友讲义气,值得交往。” “老邵,你和那个朱主任,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你可得给我个实底。”方正则 盯住邵丰禄问。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有一年我跟景主编去M 市,他那时是M 市市委晁书记 的秘书,跟晁书记来陪我们吃饭,就这么认识了,原也没什么深交,不过半年前, 他主动来北京找我,这几个月下来,我和他的关系可就不一般了……”邵丰禄眼观 六路,看见红叶指挥着服务员送菜过来,客气着,“哎,红叶,你别客气,随便弄 几个菜就行了,只要酒管够就行。” 三杯下去,邵丰禄的话匣子打开了…… 那是半年前的一天早晨,起了床,邵丰禄先对着瓶口喝了两口酒,算是漱了口, 又到小区门口的早点摊子上喝了一碗豆浆,吃了两根油条。回到家中,坐在沙发上, 点上一棵烟吸着,琢磨今天中午去哪儿蹭酒喝。 沙发用的年数长了些,弹簧松了,人坐上去吱吱乱响。 正想着,电话铃响了,邵丰禄心说:来了,来了,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肯定 是酒来了。便挪动屁股,到沙发的另一头去接电话。 “我找邵丰禄老师。” 电话里是个外地口音,声音很冲,邵丰禄连忙把话筒从耳朵旁拿开一些:“我 是邵丰禄,你是? ” 邵丰禄一时想不起这个朱聪是谁。沙发的这头有个坑,邵丰禄的屁股正好坐到 了坑里,他边对着话筒说话,边欠起屁股来另找一个好坐的地方坐下来。 “邵老师,我是朱聪! 那年你和景老景主编来M 市……” “噢,是朱秘书啊,记得记得,你们那个什么酒,对,‘透瓮香’,真好喝! ” “邵老师今天有空儿吗? ” “有,有啊,你这是在哪儿呢? ” “我就在北京,这样吧,我派车去接你,中午咱们一块坐坐。” “不用派车,我住的这个地方偏,车来了也找不到,你说咱们在哪儿见面吧? ” “那好,11点半,我在保利大厦大堂等你。” 放下电话,邵丰禄抹了抹嘴,心说,行了,中午这顿酒又有着落了。 邵丰禄住在莲花池,保利大厦在东二环,一个西南,一个东北,正好掉着角。 邵丰禄在家里胡乱看了一会儿电视,看看钟表,差不多10点了,心想别碰上堵车, 还是提前点儿吧,就出了家门。 一路上挺顺,他先坐公共汽车到宣武门地铁站,然后倒环线地铁,坐到东四十 条,下了车,看看站上的钟表,才10点50分。 时间还早,他就在站台上买了一份当天的《北京晨报》,找了个座位坐下,看 了一会儿报纸,一直熬到11点25分,这才从地铁站出来。 保利大厦就在地铁站口上,邵丰禄走进保利大厦大门的时候,看见前台的钟表 正好是11点半。就听见一旁有人喊:“邵老师,邵老师! ” 转身一看,是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恍惚还认得。只见他西装革履,颈子里系 了条猩红的领带,满面红光,喜气洋洋,大步走过来,老远就把手伸出来,握住邵 丰禄的手,使劲摇晃着,笑着道:“邵老师,你好,你好! ”寒暄了几句,便引着 邵丰禄往里走,一边说:“上边有个潮州馆子,挺安静,咱们好说话。” 邵丰禄道:“小朱,随便些,这么久没见了,主要是说说话。” 潮州餐馆在二楼,进了餐馆,来到一个包间门口,里面的人早就迎了出来,是 一个矮壮的老者和一个面皮白净、眉目清秀的小伙。 矮壮的老者疾步迎上来,握住邵丰禄的手,也是M 市口音,一迭声地念着: “欢迎,欢迎,欢迎! ”小伙立在老者身后,笑吟吟地看着邵丰禄。 朱聪介绍道:“这位原来是M 市档案馆的桂馆长,现在来北京帮我办报,这位 是《中国文学报》的邵老师。”又介绍那小伙子:“这是我的司机,小姚。” 邵丰禄和桂馆长又重新握了手,和司机小姚也握了手。四个人互相谦让着进了 包间,邵丰禄显然是今天的主宾,自然被让到当中就座,朱聪做了主陪,桂馆长陪 在邵丰禄的另一旁,小姚坐在门口。 菜是先点好了的,落座之后,菜就陆续上了来。朱聪让邵丰禄点酒,邵丰禄便 点了瓶“红星二锅头”。朱聪说:“不行不行,咱们好几年没见了,今天这个场面, 须有好酒才中。”便做主点了瓶低度“湘泉”。 三杯酒下肚,邵丰禄不免问到朱聪哪天到的,来北京有何贵干,准备呆几天。 朱聪没说话,只笑眯眯地看了一眼桂馆长。桂馆长接过话头,说:“邵老师您 还不知道,朱主任调到部里,升办公厅副主任了,厅里没正主任,由朱主任主持工 作。” 邵丰禄一听,连忙满满地倒了一杯酒,站起来祝贺,嘴里立即改了称呼:“朱 主任,恭喜恭喜,来来,朱主任,我敬你一杯,祝你就此一帆风顺,步步高升! ” 朱聪也站起来,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邵老师,你还是喊我小朱。” 邵丰禄不同意,坚持喊“朱主任”,朱聪也就没再坚拒。 邵丰禄心想:这真叫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国务院一个部的办公厅副 主任,是正而八经的司局级了,还主持工作,大权在握呀。又想到,此朱非彼朱, 此人不可小视,今天这顿酒喝得有面子,马上就有了受宠若惊的感觉。 邵丰禄按照D 省的规矩,一连敬了两杯,还要再敬时,一旁的桂馆长起来拦住, 道:“邵老师,朱主任下午还要去部机关上班,不能再喝了。” 朱聪握住邵丰禄的手,拉他一起坐下,邵丰禄也反握了朱聪的手,各自向对方 侧过身子说话。邵丰禄说:“朱主任进京做官,这可是件大喜事,不可不贺。” 朱聪说:“邵老师,你的心意我领了,只要你看得起我,以后咱们兄弟喝酒的 日子还长着呢。桂馆长,你说是不是? ” “是,是,日子长着呢。”桂馆长应和着,说着端起酒杯来:“来,来,邵老 师,我敬你一杯,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 邵丰禄连忙端起酒杯,俩人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互相敬完了酒,话入正题,朱聪道:“邵老师,不知你最近忙不忙,有点儿事 想麻烦你。” “什么事,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帮上的,一定尽力。”见朱聪要谈正事,邵丰 禄就放下了筷子和酒杯,从兜里掏出了一盒烟,抽出一支衔在嘴上,正在摸打火机, 一旁的司机小姚早起身过来,把火机打着,给邵丰禄点上。邵丰禄也就顺其自然, 安然地享受着这一份殷切的关照。 朱聪等邵丰禄嘴里的那口烟喷出来,才开口道:“是这样,我在M 市工作的时 候,市局办了一张报纸,部里领导知道了,想把这张报纸迁到北京来。我把桂馆长 请过来,就是专门帮我跑这件事的,他在北京不熟,我刚来也不熟,就是熟我也分 不开身,我想请邵老师和他一起跑跑这事? ” 邵丰禄本来就是个爱揽事的人,没事他还要找出件事来呢,何况人家这么郑重 其事,连忙一口答应下来。在路上他就琢磨,朱聪找他,肯定有什么事要他帮忙, 没想到是这么件事。 见邵丰禄痛快地答应了帮忙,朱聪看了看表,说:“邵老师,对不起,我得先 走一步了,下午部党组开会。” 说罢,端起面前的酒杯,站起来道:“来,咱们共同干了这杯,祝咱们兄弟在 北京心想事成,一帆风顺! ” 众人连忙起立响应,端起酒杯一碰,痛痛快快地喝干了。 桂馆长就招呼服务员上主食,让朱主任吃了先走。 邵丰禄觉得心里热乎乎的,倒不是因为酒,是因为朱聪的那句话,当了那么大 的领导了,还跟下面的人称兄道弟的,真是很难得。 朱聪草草吃了点儿饭,说:“邵老师,我就不陪你了。我知道,你酒量大,今 天没让你尽兴,改天我再给你补上。桂馆长,你和邵老师商量商量下一步的事。一 会儿我让小姚回来接你们。” 朱聪说罢就起身往外走,桂馆长别看年纪最大,反应却最快,快走几步,抢在 头里给朱聪拉开了门,小姚拿着朱聪的手包紧跟在后面,邵丰禄也赶紧效仿,跟在 后面往外送。 出了包问的门,又走了半截走廊,朱聪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对跟 在后面的邵丰禄说:“邵老师,你回去,怎么能让你送我。” 桂馆长也说:“邵老师,你回去吧,我给朱主任说两句话,马上回来。” 既然人家另有话说,邵丰禄也就不勉强送了,一个人先回了包间,趁机又自斟 自饮了两盅。 一会儿,桂馆长回来,俩人喝着茶又核计了一番,觉得办这事俩人都不熟,又 刚开头,还是走一步说一步吧。他们分了一下工,邵丰禄负责找人与新闻出版署联 系,了解办这事的有关程序;桂馆长负责起草给部党组的请示报告。 一会儿小姚送朱聪回来接他们,桂馆长坚持先送邵丰禄回家,邵丰禄也只好客 随主便。 车走在路上,桂馆长好像并不经意地问道:“邵老师,你和朱主任是怎么认识 的? ” “噢,这是好多年前的事啦,我陪我们报社的景主编,景老你知道吧,就是陪 他,去你们M 市,算是采风吧,那时朱主任还是你们市委晁书记的秘书。”邵丰禄 斟酌着答道。“朱主任这几年进步真快! 他今年还不到四十吧,就司局级了。” 好久没和朱聪联系了,邵丰禄也想知道些朱聪这些年的情况。 “是啊,他顾朋友,讲义气,哪个不肯帮他? 他们这一拨年轻人赶上好时候了, 我们老喽! ” “桂馆长,你可不老,看你脸色多好,说话的底气多足,你今年五十几? ” “没有五十几啦,年底就该办退休啦。” “你自己不说,没人敢这么想,你真不像是快60岁的人,我看着,也就五十出 头。” 这话桂馆长爱听:“他们也都这样说,不过老不老只有自己心里知道。过去赶 写材料加个夜班,第二天什么事都没有,现在不行了,加个班之后第二天老觉着累。” 到了邵丰禄家,桂馆长没进去,只叫小姚从车的后备箱中搬了一箱“透瓮香”, 给邵丰禄送家去。邵丰禄连连推让,桂馆长说:“这是朱主任刚才专门交代的,一 箱酒,小意思。”邵丰禄说:“那我就无功受禄了。” 两人约定,按照分工,分头行动,隔天碰一次头。 第一次碰头是在第二天晚上,朱聪专门赶了来听情况。邵丰禄在新闻出版署没 有直接认识的人,他托的是某出版社的一位朋友。 “我这个朋友原来在新闻出版署工作过。据他说,咱这事有一定难度,从外地 把报纸迁到北京,等于重新申请刊号,很难。按规定,国家机关部委可以办一张报 纸,如果在前些年,只要没有报纸,由部里出个申办报告,署里就能批。可是现在 不行了……” 原因是前些年开的口子太大,不光中央部委办报,不少省的厅局也办。办报的 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一是便于对下指挥工作,二是可以安排子女亲属就业,三是借 此名目向下属企业伸手要钱。报纸的发行也不成问题,一个红头文件下去,下面不 订也得订,并且哪张报纸都得订,谁也惹不起,一个企业光每年的报刊费就得上万 元。 企业一叫苦,“中办”和“国办”就联合发了个文:除了党报,其他报纸一律 不准利用行政权力征订。企业拿到了这个尚方宝剑,报刊的发行量一下子就掉下来 了,发行和广告的收入大受影响,报社不仅入不敷出,反而要主办机关往里赔钱。 这一下,许多花样应运而生,什么有偿新闻呀,卖版面呀,甚至有的干脆把整 张报纸杂志承包给个体书商,说承包是为了好听,为了敷衍上边,实际上等于把报 纸杂志给卖了,自己坐收承包费。谁都会算这个账,自己办劳心费力不说,还得往 里赔钱,包给别人办,什么都不用管,每年能落个几十万,这一进一出,也不是个 小数。可是就没想到,那承包的人是为了赚钱,俗话说“无利不早起”,他又没有 行政手段来发行报纸杂志,靠什么赚钱,就得靠读者买账,报纸杂志的内容就得迎 合读者的口昧,这下好了,什么内容都出来了,稀奇古怪的凶杀案子,污秽不堪的 色情故事,瞎编乱造、低级庸俗的社会新闻……所以中宣部前段时间开了个新闻出 版工作座谈会,要求对全国的新闻出版阵地进行一次严肃整顿,同时要求新闻出版 署严格对新申请报纸、杂志的审批把关。 “咱这事正赶上这个风头。我那个朋友说,现在新闻出版署头头们非常紧张, 中央虽然没有直接点名批评他们,但是对他们的工作不满意是很显然的,他劝咱们 最好是先缓一缓,过了这个风头再说,免得煮了夹生饭。” 听了邵丰禄打听来的这些情况,在座的人都是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只闷着头 喝茶。 他们碰头的这个地方是个茶艺馆,老板姓万,是邵丰禄的一个朋友,先前也是 个耍笔杆子的。为了谈话方便,邵丰禄专门要了一个单问。听邵丰禄说今晚的客人 中有个是国家某部的办公厅主任,万老板非常巴结,亲自带了小姐前来招呼,借机 发了名片,“感谢各位领导光临”。这让邵丰禄觉得自己很有面子。 “禄爷,”万老板附到邵丰禄耳边问道,“要不要玩两把? ” 邵丰禄觉得这个建议不错,但是这是第一次和朱聪晚上出来,他不敢太冒昧, 就对万老板说:“等一下再说吧,如果需要我找你。” “东西都是现成的,你喊小姐要就成。”说罢,便道了“各位多包涵”出去了。 桂馆长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问邵丰禄:“你那朋友不是往外推吧? ” 这句话一说出来,邵丰禄有点儿承受不了,想反口辩解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下 去了。停了一会儿才答道:“我看不像,咱只是让他穿个针引个线,这对他又没什 么不好的影响,他何必呢! ” 朱聪端起茶壶,给邵丰禄斟茶,慌得邵丰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觉得那黄澄 澄香喷喷的茶水一直浇进了自己的心里,刚才桂馆长那句话给他带来的不快,一下 子就烟消云散了。 待朱主任给邵丰禄倒完茶,桂馆长从朱聪手里把茶壶接过去,先给朱聪斟满了, 才给自己倒上,再往茶壶里续了热水。 朱聪说:“我谈点儿看法,你们听听,看对不对? ” 邵、桂二人连忙把目光集中到朱聪的脸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认为,中央这个对新闻出版阵地进行治理整顿的决定,是非常严肃非常正 确非常及时的,这和我们申办报纸的刊号并不矛盾。” 邵丰禄听了朱聪的这个开场白,很不以为然,心想,今天在这里又不是开治理 整顿的座谈会,你表这个态给谁听? 朱聪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这次韩部长下 这个决心是非常严肃的,他已经分头和部党组的成员通了气,几位领导都没有异议, 都认为这是推动事业发展、加强队伍建设的具有战略意义的举措,可以说,部里对 这件事已经有了决心,只等我们把这个报告送上去,开党组会议就可以形成决议了。 因此,在这个时候,我们不能打退堂鼓! ” 你们部里决定了有什么用? 要新闻出版署批了才算数。 邵丰禄在心里说。可是他看到桂馆长连连点头,自己也赶紧点头,惟恐落在了 桂馆长的后面。 看着桂、邵两位点头赞同,朱聪的口气更肯定了:“事在人为,我看这也许对 我们是件好事,现在一般人都被这个形势给吓回去了,申请报纸刊号的剩咱们一家 才好呢。当然,我们也得有些新的对策。” 他沉吟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桂馆长,我看咱们的申办报告要重新写了,要 从大的形势上着手,要强调全球市场经济一体化和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新形势, 强调我们这个部门在这个新形势下面临的特殊任务和特殊作用,一定要把这个特殊 性写足。” 接下来,桂、邵二人也都顺着朱聪的思路谈了自己“不成熟的补充意见”,这 样议着议着,大家就又都信心十足了。 邵丰禄技痒了,他说:“朱主任,咱们玩个游戏,放松放松。” 朱聪看看他,又扭头看了看桂馆长,说:“好啊,什么游戏? ” 邵丰禄说:“咱们玩个拆字游戏,你现在心里最关心的是什么? ” “最关心的? 那当然是这个刊号能不能申请下来。” “那好,你写个字,不要想,就写你现在脑子里出现的那个字。” 邵丰禄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今天要显露一番的,申请报纸刊号这件事成了更好, 万一不成,让朱聪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手,这条路就断不了啦,他知道官场上不少 人还都信这个,没准儿通过朱聪能在官场上闯出一片天地来。 这个茶艺馆是仿汉代风格装修的,结构工整对称,木料原色原味,线条粗放, 不施雕琢,很对朱聪的脾气。在他的对面,是一个小小的多宝阁,上面摆置了几个 仿制的兵马俑。于是,他拿笔在纸上写了一个“秦”字。写罢,将那张纸推到邵丰 禄而前邵丰禄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脸色凝重,忽然击掌欢呼道:“好呀,这个字 好! ” 朱聪先见邵丰禄皱起了眉头,自己猛然问醒悟过来:坏了! “秦”不就是那个 短命的“秦朝”吗,真是见鬼,写什么不好,偏偏写了它。现在见邵丰禄忽然成了 欣喜异常的样子,就有些莫名其妙:“什么意思,这个字? ” 邵丰禄朝着朱聪抱一抱拳头:“我真要恭喜你了,朱主任! ” “你快说什么意思吧。”桂馆长有些看不惯邵丰禄那故弄玄虚的模样。 “不急,不急,我先来讲个故事。” 讲的是秦始皇改朝名的故事。 据说,“秦”字在秦朝以前写作“栗”,秦始皇就用这个字作国号。后来,他 琢磨着:这个“莱”字拆开来就是一把木椅上坐着两个“王”,分明是二王平分天 下的意思! 他想,我为一人坐天下南征北战,吃尽千辛万苦,岂能再让二王争霸。 他决心再造一个同音的字代替这个“栗”字,但他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眉目。 第二天,秦始皇召来史官,问道:“从开天辟地以来,历朝帝王的功过是非见 于哪部史籍? ” 史官答日:“唐尧虞舜夏商周,功过是非见《春秋》。” 秦始皇接着问:“有史以来就只有《春秋》这一部史书吗? ” 史官答:“是的。” 他接着问:“《春秋》写到何时? ” 史官答:“回禀皇上,《春秋》写到本朝之前。” 秦始皇又问:“没有再往下续写吗? ” 中官答.“是的。” “哈哈,哈……”秦始皇大笑一阵。 史官提到《春秋》这部史书,使秦始皇忽有所悟,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秦”字 的模样。 他说:“孤王乃千古一帝,我要占它一半‘春秋’! ” 史官被秦始皇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以为秦始皇要他们续写《 春秋》呢,愣在那里好久没有说话。谁知,秦始皇提笔在手,端端正正地写出了一 个“秦”字递给史官,说:“寡人取‘春秋’二字各半,合而为‘秦’,以代‘栗 ’字为国号,你以为如何? ” 史官大悟,忙拜伏于地,道:“皇上英明,皇上英明! ” 自此以后,“栗”即改写为“秦”字了。 故事讲完,见对面两位仍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便解释道:“秦者,一半春秋也 ;春秋者,史书也。若能办成一份带‘中国’字头的报纸,这件事肯定要载入历史 的。朱主任,桂馆长,朱主任写出的这个‘秦’字不是预示着,咱们操办的这事一 定会成功吗? ” 听到此处,朱、桂二人方才喜上眉梢。 邵丰禄接着说:“这只是一层意思,说了最后的结果。还有一层意思,说的是 现状,你们看,‘秦’字既然是‘春’少了‘日’,‘秋’字少了‘火’,可以拆 成春天少了太阳,生长了一片禾苗,春天少了太阳就是早春,这个‘秦’字有‘早 春之禾苗’的意思,这是告诉我们,这张报纸现在虽然已经存在了,但还是个嫩苗, 需要多加呵护培养才能长成。” 这一说,朱、桂二人更加信服了,连声说:“不错,不错,咱这张报纸虽然在 M市办了两年,还很不成熟。” 谁知邵丰禄的话还没有说完:“还有第三层意思,县说方法步骤。你们看,这 ‘秦’字是‘春’字少了一个‘日’,‘秋’字少了一把‘火’,这是说,咱们这 事现在热度还不够,还得到上面求一些阳光,在下面再烧一把火。” 听完这话,朱聪没说话,一时陷入了沉思。 见朱聪不说话,桂馆长也不好说什么,只看着朱聪,等着。 邵丰禄见最后这句话说进朱聪心里去了,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也不再说话,只 管自己把茶倒来喝。喝了两盅,看看茶色淡了,便喊来小姐换了茶叶。 半晌,朱聪抬起头来,把背往后一靠,两手搭在脑后,眼睛看着天花板,叹道 :“神秘呀,真是神秘! ” 说着,朱聪坐正了身子,一脸正色道:“老邵,你最后解说的这两点,正是我 心里正在考虑的下一步计划,一直没下决心。 既然是这样,现在这个决心可以下了:明天我就约在‘国办’工作的的一个老 乡,看他哪天有空,一起坐一坐,看能不能请他帮个忙,请中央领导同志为这张报 纸题个字。” “着啊,到上面借点阳光来,这就对了路啦! ”邵丰禄鼓掌赞同。 这天晚上回到家里,邵丰禄思忖了好一会儿,还是拿起电话,拨通了朱聪: “朱主任,是我,老邵,邵丰禄,你刚到家,路上顺利吧? 对,我也是刚到家,刚 才,我有件事忘了说,我是不是印个名片,这样出去联系工作方便些。” “是,是该印个名片,这事是我疏忽了。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得有个名义才 好办事,这样吧,我聘你当报社的顾问,和老桂一样,名片上你就印上这个头衔。 另外,从这个月起,报社每个月给你发1000块钱的补贴,其他的出租车费、招待费 实报实销,我给你签字,你去报社报,我给他们打个招呼。” 朱聪的脑子转得很快,边想边说,把邵丰禄心里想的全都考虑到了。 邵丰禄边听边感叹,无怪乎这人爬得这么快呢,心思缜密不说,还能将心比心, 什么都能替别人考虑到位,真是难得。马上又想到自己也得有所表示才对,他想了 想,说道:“朱主任,谢谢你的信任,也谢谢你为我想得这么周到,我没什么好说 的,我一定跟着你好好干! 我认为我首先是你的私人顾问,然后才是报社的顾问。” “言重了,邵老师言重了,咱们是老朋友。不过你既然这么说,我也就不客气 了,我希望你能把精力往这事上多投入一些。 现在咱们的事业刚开始,条件艰苦点,还要请你多包涵,等以后条件改善了, 我一定亏待不了你,我这个人说话算话! ” 放下电话,邵丰禄很高兴,又摸出一瓶啤酒,边喝边觉得自己的表现不错,只 用了一句话,“一定跟着你好好干,我首先是你的私人顾问,然后才是报社的顾问”, 就把朱聪和自己现在的关系挑明了理顺了,也把朱聪的顾虑彻底打消了。他知道, 朱聪现在已经把自己完全看成了他的人了。邵丰禄嘴对着酒瓶,一口气“吹”了一 瓶啤酒。 “后来呢? ” “后来报纸的刊号就顺利批下来了呗,朱主任的老乡很帮忙,介绍了好几个中 央首长的秘书给他,最后竟然同时获得了好几位中央首长的亲笔题词,你想,中央 领导把报头都给写好了,词也题了,他新闻出版署能不批吗! 通过这事,朱聪算是 服了我了,从那之后,无论办什么事,都是先听我的意见。” 邵丰禄这天又喝得不少,临走时,走路都不稳当了,方正则两口子一直把他送 到街上。方正则担心地问他:“老邵,你没事吧? ” “没事,没事,再来几瓶也扳不倒我! ”说着,一把揽住方正则的肩膀,把那 张油光光的脸贴在方正则的脸上,满嘴的酒臭直喷到方正则的鼻子里,道:“正则, 你能来,太好了,咱们兄弟在一起,就不怕老桂使阴招了。” 方正则连忙躲开,却被邵丰禄抱得死死的,怎么也挣不开,只好勉强应承着: “对,是。” “如果像你这么有本事又合得来的朋友再多几个,就更好了,咱们就可以把这 个报社控制住了。”邵丰禄嘟囔着。 “有啊! ”邵丰禄这句话让方正则想起一个人来,“我有一个好朋友,是我读 研究生时的同学,和我很铁,也有本事,文笔绝不在我之下。” “他叫什么,在哪里? ” “叫袁润生,在老家,前一段还在电话里说,不想在老家里呆了,太压抑,想 来北京呢。” “那好啊,你打电话,让他来,朱主任那里,我去说,不是我说大话,朱聪那 里,对我是言听计从,知道为什么吗……” 红叶在一旁使劲拽拽方正则的袖子,插话道:“正则,改天再说罢,天晚了, 邵老师也累了。” 说着,红叶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把50元钱递给司机,交代道:“我这位朋友喝 得多了点,你把他送到莲花池。” 邵丰禄坐进去又钻出来,把方正则拉到一边,压低了嗓子神秘地说:“我再告 诉你一个绝密的事,朱的老婆卵巢割了,那方面冷淡,咱帮人帮到底,连他那方面 的要求,都是我想办法帮他解决。这下,你总知道我和他,关系铁到什么程度了吧。” 像在饭碗里突然发现了一粒老鼠屎,方正则胃里一阵恶心,差点吐出来,想到 那个北京户口指标,才努力用它把要吐出来的东西压下去,脸上做出一副见惯不怪 的神色,道:“哦,我知道了。” 邵丰禄转脸对红叶拍着胸脯大声道:“事我对正则说清楚了,你们尽管放心, 都在我身上。” 等出租车开走,俩人相跟着往回走,红叶问方正则:“怎么样,谈得? ” “你不都听见了吗? 就是最后那句话,”方正则学着邵丰禄的语气,“你们尽 管放心,都在我身上。” “他把你拉到一边说什么? ” “说……”话到嘴边又卡住了,方正则心想,男人的这些风流花哨事,女人还 是少知道点为好,免得麻烦,“就是告诉我,他和朱聪铁得很,叫我们放心。” “就这话,还用得着那么神秘? ” “他这人你还看不出来,就那样,酒一多话就稠。” “有句话,我说了你别生气。”红叶有些吞吞吐吐。 “什么话,你说吧。”方正则不太习惯红叶的犹疑。 “你说要让那个袁润生来,我劝你还是不要多事。” “为什么? ” “不为什么,就是这么种感觉。” “这事你别管,管好你的餐馆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