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诀别 据说一个人死了,天上的星星就会掉下一颗。刚结婚那年狮子座爆发流星雨, 罗为和安静仰在窗台上乘凉,等了半宿,脖子拗着,扭曲得不行,他们看得好投入, 好痴迷。看着流星陨落,罗为想,又有人死了。每天都有人死,报纸上说,秒针 “嘀嗒”一下,地球上就会死五个人。 而今,很久没在夜里抬过头了,罗为早就忘了天上有些什么。印象里,白天是 烈日当空,晚上是愁云惨雾。对于死囚,或许时光就是这世界的绝对权力,而衰老 和死亡,都是宿命的真理,谁也违背不了。如果你真的长命百岁,那么你总有老态 龙钟的一天,苟延残喘。如果你活着,那么你终有一天会死去。罗为知道有些东西 注定是逃不过的,这是天地轮回的法则。而生命,而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都应为 此付出代价,包括活着。荣誉、尊严、美食与亲情,都是快乐的源泉,可也只有活 着才能享受,这些矛盾人们自己永远也解不开。五十多天的沉思让罗为总算明白了, 没有衰老就没有天伦。而死亡,是生命必然的终点,即使你不去追求它,它也会来 找上门来,你不必主动,也无法回避。罗为想起了一首题目叫做《死囚》的诗: 关在屋子里的死囚 从窗户里看着外面的世界 但是他没有自由 未来的世界只属于远方 他只有沉默 死囚向窗外望去 阳光射进了他的眼睛 死囚昏昏欲睡 他梦见 自己的微笑 是一朵黑色的花 罗为想,自己的生命马上也将变成黑色的了,就要无声无息地到另一个世界里 去。到这时,罗为很惊讶人为什么都要活着,而且称活着就是生活,还要写诗作文 给它许多赞美。自己也在生活里混了几十年,然后又出来,在边上站着,回味着也 欣赏着,看不出有几多精彩。也许,自己生来就不是属于生活的,平日里习惯于站 在店里,守株待兔地等顾客上门,机械似的完成买卖的基本动作,很少到街上去, 与朋友交心,与自然拥抱,与生活中太多的喜怒哀乐相邀。喜欢在自己的房间里写 写算算,似乎从不看外边的风景。到贩“货”时,一门心思就只想着钞票,也蜕变 成为了金钱的奴隶,在与警察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中享受冒险的刺激,体验赚钱的快 感。这究竟算不算生活呢? 人们都是父母所生,来到世界上的时候,伴随着身体也带来了灵魂。它使人们 品尝生活的味道,让人觉得平凡的生活淡然无味。罗为想,人们都是为生活所生, 但我的灵魂却是为死亡铺垫,他希望能回到那永恒的归宿里去,就像在天黑前踏着 云光回家,当然,这不是像人们说的那样,要给所有活着的日子,给灵魂和死亡来 一声道别。没有人需要死亡这个礼物,一个也没有。因为人们是为生活所生,他们 不需要死亡。罗为需要死,他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礼物,他什么也没有,只有死亡 本来就是他的,这是暝暝中给他的补偿。他的灵魂,和这灵魂在一起的不太长的生 命,都是奢侈的配饰。罗为希望有一个灵魂得到自己,希望自己的灵魂能得救。他 不知道灵魂和灵魂在一起,是不是依然是死亡。但他知道,那是死亡所不能制造的 事情,他希望就这样轻轻地走了,躺着不动,听着自己生命的脚步在风中远去,去 到一个遥远的、没有喜怒哀乐的世界里去…… 罗为回过神来,严肃地说:“我要留下遗嘱,请替我记录。” “说吧,我记录。”安静从狱警那里要来了纸笔。 “让你来宣布我的遗嘱,我感到很欣慰。”罗为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 “我会按照你的意愿去做的,相信我!” “我死后,愿捐献所有的器官给社会,弥补我一点点罪行,也让我的灵魂在另 外几个生命中找到归宿。” “好,那样你的灵魂就得救了。”安静说。 “希望我的生命用这样的方式延续。” 安静说:“你的良知没有泯灭,我代表受益人感谢你!” 半个小时到了,陪同的狱警在催安静。突然,罗为大嚎一声:“安静,我在另 一个世界里祝福你!” 安静的眼泪夺眶而出:“谢谢!一路走好。” “来世我一定要与你再做夫妻,好好补偿你!” “好的,我也愿意接受一个全新的你。” 安静结束了与罗为的谈话,坐车原路返回。走在林荫道上,太阳斑斑驳驳的光 斑在身上跳跃,清风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吹来,掠过人的脸颊,给人以温柔。清 风中,又仿佛回荡着罗为凄厉的呼唤。安静忽然觉得自由的生活真好,可以漫步街 头,可以自由联想。可惜,高墙内的人再也没有权利享受这简单的快乐,也没有多 少这样开心的日子。 夕阳落山不久,天空燃烧着的火红火红的晚霞照着群山环抱中监狱灰色的屋顶, 给高高的围墙、电网镀上了一抹淡红。随着夕阳西沉,晚霞渐渐地暗淡了下来,渐 渐地消逝了,一轮圆圆的月亮朦朦胧胧地升了起来,夜已笼罩了整个大地,笼罩了 半山里的监狱。此刻,死囚们该拖着沉重的镣铐走回每一个监房,随着狱警“哐啷” 一声的锁门声和“嚓嚓嚓”消逝的脚步声,天也就完完全全地黑暗了下来,好像再 也没有了光明,惟有黑夜。夜色很美,然而,再好再美的夜景死囚是看不到的,他 们只能在夜里坐在监号里对自己所犯的罪行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反省,直到一声尖厉 的枪声给他们的生命画上永恒的句号。 安静揣着按有罗为手印的《人体器官捐献委托书》,在夜色中离开了沙城监狱。 在沉重的铁门关闭的一刹那,她感到一段鲜活的岁月封入了冰窖,也将在某一天转 移,重新焕发活力,去延续几个人的生命,也让安静从此解脱或牵挂。罗为的眼神, 他的表情,他那双颤抖的手,将永远留在她的梦里,陪伴她,震撼她。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