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风吹唢呐声(2) 吴德成大脸盘,腰圆膀壮像筒树,眼珠一转就计上心头,用当地话来说,是 个“百能里手”。他从小就跟着叔叔开屠坊,贩牛,烧窑,脚路宽见识广,两只 手都可以打算盘,因此把家里盘得十分殷实,总是纸烟不断,猪油不断,芝麻豆 子茶不断,做起一栋两包头九大间的瓦屋,玻璃窗子亮晃晃,队上人说像半条街。 走到他的大屋前,人们都会感到一种财富的威严。 放在前些年,这种人当然是“资本主义绊脚石”。大队没收过他的猪婆和一 窑砖,拆过他的几间屋,还逼他成天下水田闻牛屎臭,气得他直骂无名娘。好在 他负担不重,加上有哑巴弟弟舍得下力,他不至于饿肚皮,作为矮子中的高子, 娶媳妇还能挑金选玉。 嫂子来得比较晚,名叫二香——至于姓,像这里的媳妇们一样,那是无关紧 要的,似乎从来无人打听。接亲那天,好多人来看,里外三层,风都吹不进。人 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议论新媳妇的嫁妆,议论新娘子那脸,那脚,那手,那衣 角布边,那叫人羡慕的雪肤花貌。人们觉得村里的这一天特别明亮。 德琪似乎比哥哥更高兴,成天笑着,忙碌着,又是杀猪又是洗菜,又是搬桌 子又是擦椅子,稍有停歇就吹响唢呐。 “闹茶”开始了——这是一种残存的乡俗,带着远古的痕迹。胆大的一声喊, 男客们就开始起哄,不但对敬茶的新郎可以百般刁难,还可以把新郎轰出门去, 然后对新娘来点放肆和亲热。据说一轮茶恶闹下来,有的新娘不论如何事先充分 准备,紧紧实实裹上三层棉袄,事后还是发现全身青一块紫一块的。 要命的是,这种胡来意味着欢迎和喜气,主家万万不可见怪,否则就是坏了 规矩和冒犯客人。二香当然知道这一点,一见几个后生子开始挤眉弄眼,一听有 人浪浪地喊闹茶,脸就刷的一下变得惨白。但她完全无能为力,眼看着自己任人 摆布,被一个汉子抱在腿上,在一片欢呼声中又被抛向对面另一个后生,扎进不 知是谁的怀里。 哑巴没有听见新嫂子的尖叫,但男人们的放浪神色使他眼里透出迷惑和不安, 继而透出恼怒。他冲上前去,把东偏西倒的新娘一把抓住,拉到了自己身后。 “聋子,你发癫呵?” “你也来闹茶?嘻嘻……” “你莫挡路,站开站开……” 嗷——他大吼一声,毫不退缩,像一头两眼发红跃跃欲斗的牛。 客人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有一个后生颇不甘心,要把这个障碍清除出门,没 料到他翻脸不认人,迎面就是一拳,把后生打翻在婚床旁,牙齿都碰出了血。 “你今天吃了生狗屎吧?”那后生大骂。 事情闹到这一步,没什么意思了。尽管有新娘子出来赔礼,找毛巾给伤者擦 血,大家已兴致索然,只好另外找找乐趣,比方喝喝酒,吃点花生和红薯片,讲 讲什么笑话。有人放出一个哈欠,开始找自己的小把戏和灯笼,准备起身回家。 他们走出大门时还在抱怨: “碰鬼呵,今天就是死聋子来插了一杠子。” “把他嫂子当糖捏的吧,碰都不让人碰。” “嘻嘻,又不是他自己的堂客,他心疼什么?” “他还有堂客?有猪婆吧?天老爷写姻缘册,只怕没工夫想起他!” …… 人们这样说哑巴,他当然没听到。他这一辈子恐怕与女人无缘,大概也会是 事实。他似乎对此没有什么苦恼。每当别人收亲嫁女,他总是脸上放出红光,换 上一件新衣,好像也成了准新郎,在人群里钻来窜去,一高兴就呜啦呜啦大吹唢 呐。 客终于散尽了,二香软软无力,倚着墙长长松了口气,目光投向正在门外扫 地的哑巴。“今天多亏了你弟……”她对德成说。 “唔……”德成没注意听,正清点着刚收下的礼钱。 四 新嫂嫂过门不久就下地干活。这一天洗过碗,她同两个邻家媳妇结伴,准备 到坳背冲去寻点猪食,挎着篮一步走出堂屋门,一个媳妇突然捅了她一下。 “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