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暂行条例(17) 更为麻烦的是,大会堂已不适应形势发展的需要。领导们开会时总得上主席 台吧?可主席台本就不够大,加上一些领导年迈体弱,上主席台时须由护士搀扶, 一人需要两人甚至三人的位置,常把台上挤得密密麻麻水泄不通。台下人经常错 把护士看作首长——这些误会当然算不了什么,但碰到天气闷热,湿度温度高, 折腾得老弱们中暑休克就影响不好了。考虑到这一点,大会堂不但安装了空调, 而且开会时都要架起一排强力电风扇,对着主席台猛吹,吹得那些首长须发奋张 面色惨白并且坚强不屈。 现在,有资格上台的领导越来越多,主席台必须扩大容量。行政局方面只好 请来泥木工人,嘿哟嘿哟地干,拆除台下前十几排的座位,填以砂石,打桩砌墙, 筑出一个主席台的延伸部分。 可以想见,随着领导职数不断增多,主席台也不断向前延伸,大会堂的土建 工程也几乎夜以继日无法停止。打桩机、搅拌机、切割机以及钻孔机轰轰隆隆吱 吱嘎嘎响彻长夜,照明灯如同小太阳照亮工地,餐厅还给夜班工人送来绿豆汤和 烤面包。 到最后,机关里官多兵少,头重脚轻,大多数干部都成了领导,当上了总局 长或副总局长,局长或副局长,还有相当于局级领导的各种委员、顾问、督导员 以及监察员,只剩少数几人没有及时提拔,开会时应该坐在台下。要是碰到这些 人出勤在外应付公差,有时候甚至只有T 秘书一个坐在台下——他是管文秘的, 外勤机会不多。这当然使会场情形更为不堪,形成了“广大领导”对“个别群众” 的领导。工程规划者不免犯了难:照这样改建下去,几乎整个会堂都成了主席台, 所谓台下就只剩一个深坑。想想看,当一个人或几个人坐在坑里,台上人只能够 看见坑里一撮黑发或几撮黑发。那样的会场,成何体统? 局领导办公会议研究了一下,觉得办事不必太机械。与其说大会堂改建得不 伦不类,还不如把它改回原样,让少数几个群众上台,而下面变成主席台。这样 双方不但有视线交流,台下领导万一打瞌睡流涎水,也不大显眼。这不是极巧妙 的灵活变通吗? 于是就这样办。 T 秘书以往逃会的纪录最多,似乎屁股上长了刺,总是坐不安,而且不逃会 就不显得超凡脱俗,就活活愧对古代雅士的仙风道骨。但现在他常常高居台上, 有点孤家寡人的味道,众目睽睽之下无法逃会,不能不心情沮丧,有点无精打采。 但他受到一大片目光的仰视,对上司逐一俯瞰,终于心态渐好。他高高跷起一只 脚,或高举起一只手,借着大窗子透来的光线,冲着台下毫不在乎地剪指甲。一 钩钩指甲弹飞出去,成弧形下落,不知落在哪里。指甲剪得不耐烦了,他还可以 咚咚咚地拍着桌子,胡乱地发一通臭脾气:我们群众强烈要求把浴室里的水龙头 修好! 或者是:群众就是喜欢三担牛屎六箢箕,不喜欢开长会! 诸如此类。 群众是神圣的,而群众只剩他一个人,他确实就是群众,确实全权代表群众, 于是首长们对他都得谦让三分。关于水龙头的建议一经提出,台下一片黑压压的 上司不得不慎重考虑,争着往本子上记录,互相点头深有感慨地说,提得好,提 得好。 领导力量们都要求多多工作,于是多出许多会议,更多出许多文件,从这个 局传到那个局,又从那个局送到这个局。签批单上的各种批示多达数百条,总是 很难有个统一说法。T 秘书拿着文件找总局长,说折腾这么久还没个结果,实在 不太像话。 总局长也觉头痛,想了想,只好授权T 秘书:算了,你自己去把关拍板。你 得明白,这种事情你不做,难道还要麻烦领导不成?T 秘书近来喜欢修补皮鞋, 从父亲那里接下祖传绝活,是修鞋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兴趣完全不在工作上。 他对把关拍板这一类事非常厌烦。厌烦一旦逐日加深,还带来了他态度的粗暴。 比方说他经常大笔一挥,把首长们的批示统统枪毙,甚至批上一句“胡说八道”, 如此大不敬之罪竟无人追究。这一天,听说总局仅有的一辆进口高档轿车,领导 们都要坐,实在不好安排。要说级别嘛,这些领导都够格。要说年龄资历嘛,这 些领导也都不相上下。但一辆小轿车总不能当公共大巴吧?T 秘书听着听着来了 气,大喝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