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季苏北是个地地道道的城里出生长大的孩子,听大人们说过,抗战时期,爷爷 当时参加的新四军渡江北上进行苏北抗日游击战争,抗战胜利后紧接着又是解放战 争,苏北的爷爷不幸被流弹击中。 在爷爷都以为自己快横尸荒野的时候,一个朴实的村妇步履维艰地将一个一米 八多的汉子就这么背回了自己家中的小型防空洞,日夜小心照料看护着直到爷爷逐 渐康复回到大部队中。 后来,渡江战役后不多久解放战争结束,爷爷也在渡江战役之后回到了城里。 但爷爷一直心心念念那位救她的姑娘,新中国成立后爷爷便寻机回到苏北,找那位 他只知道名字叫李翠芳的姑娘。 皇天不负苦心人,爷爷将她找到了,但那时翠芳已经是独自养着一岁小儿的寡 妇,她的丈夫不幸在最后的战役中罹难。爷爷做出一个毕生最大的决定,他要和这 位年轻的寡妇结婚,将她带回城里。 在那个年代,寡妇再嫁几乎不多见,何况是一个新寡。但爷爷固执起来谁都劝 不动,就连当时部队的领导也来劝,甚至不惜恐吓他兴许会影响他以后的政治前途。 但终究在所有人的反对下,爷爷将新寡妇娶进了门,没有媒人,没有聘礼,没 有喜酒。爷爷说,我们不需要媒人,革命就是见证。李翠芳就是季苏北的从未见过 的奶奶。 苏北出生那年,奶奶去世了,爷爷为了纪念他和奶奶淡如水却浓如血的感情, 就给这个新出生的小孙女取名叫苏北。 在爷爷的要求下,苏北的大伯二伯大姑都是部队出身,除了季家的幼子季建国, 也就是苏北的爸爸。 苏北的爸爸大学毕业后瞒着她爷爷申请了国外大学,亏得建国是个聪明人,成 功拿到了麻省理工的硕博连读,而且是全额奖学金。 爷爷知道后又气又为这个小儿子骄傲,既然如此了也不好再逼他进部队,但临 走前千叮咛万嘱咐,毕业之后必须立马回国报效祖国。 本该一帆风顺地把这几年过了,但季建国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麻省的隔壁就 是哈佛,顺手一勾搭,便将一个华裔哈佛女孩拥入怀抱。爱情的火苗越烧越旺,于 是在那个叫马萨诸塞州的地方有了季苏北。 这下季建国知道玩大了,主动向苏北的爷爷汇报,季司令真恨鞭长莫及,否则 真想立马抽死这混小子,但孩子已经有了,打掉是绝对不可能也不允许的事,便命 令季建国带未见面的儿媳妇回国结婚待产,立刻马上! 季建国最后灰头土脸地带着苏北的妈妈回了国,领了证办了喜酒后季建国便回 了美国,苏北的妈妈则留下来安胎待产,向哈佛申请休学一年。 直到苏北出生后才回了美国继续读书,本是要将苏北一起带走的,但爷爷坚决 不同意,季建国也考虑到夫妻二人的实际情况确实不适合带小孩,便将苏北留了下 来。 苏北从小就跟着爷爷在军区大院儿里长大,季建国夫妻回国后一个被分配到了 研究所,一个被分配到了央行,两人工作都很忙,所以苏北依然跟着爷爷生活在军 区大院里,周末的时候全家人都会到爷爷这里过周末,那时苏北才见到自己的爸爸 妈妈,更别说一年还不一定能见到一次的阿公阿婆。所以,整个家里苏北自然和爷 爷最为亲近。 对小苏北来说,爷爷对她是纵容的。大院里的男孩子都是军人家庭出身,生来 就带着一股杀气,格外喜欢打打斗斗,在这个不大的地盘上,弱小的女孩子总是受 到欺负。 苏北不喜欢打架,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她讨厌把衣服弄得脏脏皱皱的,把满 脸弄得全是泥巴。碰上这群男孩子总是能让则让,能躲则躲。但不是每次都能成功 躲开的。 当一群男孩子在她回家必经之路埋伏好,并设计支开照看她的小保姆,她就知 道这次没那么容易混过去了。 显然他们是花了不少心思。 远远看到她们就要过来,便先派出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男孩躺在路边来回打 滚装肚子疼,看到小保姆后又伪装可怜叫嚷着“阿姨,我肚子疼,疼死了,呜呜… 你带我回家找我爸爸妈妈,呜呜…”,小保姆一看没辙了,又看看小苏北,有些犹 豫不决。 这时他们几个便跑过来说,“阿姨,放心吧,我们跟北北一起,你赶紧送小远 回去吧。”这下小保姆仿佛吃了颗定心丸,欣慰地朝他们点点头,又叮嘱小苏北, “北北就在这里和哥哥们玩,阿姨等会就来接你回家,要乖哦。”说完就抱起那个 叫小远的男孩子跑了,苏北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说不要。 小保姆没有那些专门带小孩的老妈子来得灵光,院子里的事也几乎不清楚,所 以当她把小苏北留着一堆小野狼跟前的时候,她并不知道即将会发生些什么,否则 她决计不会这么做的。 “季苏北,终于逮到你了。”为首的那个男孩子苏北认识,就住她们家隔壁的 隔壁,是谭爷爷的孙子。院里的大人见了谭爷爷都喊谭政委,对于四岁的苏北来说, 政委是个什么概念她并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的爷爷是司令,司令就是最大的。 谭磊他们这么处心积虑的堵她,原因苏北大概是知道的。这样的年纪就知道要 让所有人俯首称臣,绝不放过一个,而苏北就是这最后一个。在这里,对一群臭屁 的小男孩而言,没有什么中庸之道,要么就服,要不服就打,就这么简单。 “就是,平时难得见你出门,出了门也是跟着保姆,哥儿几个想了很久才想到 这么个办法,你们家那小保姆也够笨的,大伙说对不对啊?哈哈哈哈。”说话的单 眼皮苏北不认识,但眼熟。 “今天要么认咱们几个当哥哥,给哥哥们都磕一个头,保证以后什么都听哥哥 们的,哥哥们保你以后没事儿,有什么好的还惦念着你。要是不同意,那就别怪哥 哥们不客气了。”谭磊在这群男孩子当中并不是最漂亮的一个,但却是最霸气的一 个,院里很多女孩子都被他一个瞪眼吓哭过,但苏北没有。 叫苏北下跪磕头那是不可能的,苏北就像一只高贵的波斯猫,平时看上去慵懒 至极,几乎无害。正是因为那样的特质让所有人都忽略了猫科动物的本性,削尖的 爪牙在自身受到威胁的时候便显得锋利无比。 “怎么个不客气法?”藏在身后的小手紧握成拳,她知道自己没可能打赢他们, 皮肉伤是难免了,不是不怕,但从小爷爷就告诉她在敌人面前决不能低头,牺牲不 可怕,投降才可耻。 “大家看到没,不是我们不给她机会,是她自己不珍惜的。弟兄们上!”谭磊 发号施令,三五个半大的男孩子立即冲了上来。有揪辫子的,有的拽衣服,拳打脚 踢。 苏北怒了,大叫一声便趁其不备一脚踢中谭磊的裤裆。众人先是一愣直到谭磊 痛得大叫才反应过来,直接把苏北推倒在地,踹了两脚便都去看谭磊怎么样了。 这次谭磊是真的痛得在地上打滚了,小小年纪的苏北并不知道男人的命根子有 多脆弱,所以一脚下去只是尽全力,根本不知道轻重。男孩子们有些慌了,总算还 有个脑袋清醒的,说赶紧去找他家里人。 这时也没人管倒在一旁披头散发的苏北了,苏北自己慢慢爬起来,整理了一下 衣裙,便一瘸一拐自己往家里走。 回到家不久小保姆就回来了,看着呆坐在沙发上眼神涣散的苏北,便下意识尖 叫了起来,“北北,你干什么了?谁打你了?告诉阿姨,快点啊。” 季爷爷本来在楼上书房,听到小保姆的咋呼声便匆忙下楼来。在楼梯拐角便看 到自己的宝贝孙女的落魄相,气沉丹田的吼声贯穿整个客厅,“怎么回事,啊?” 小保姆被吼得一愣,唯唯诺诺地小声说,“刚刚陈指导员家的孩子肚子疼在路 边打滚,我就把那孩子送回家了,北北和一群男孩子呆在一起玩,我也不知道他们 会欺负人。”说着说着眼泪噼里啪啦地就掉了下来。 “北北,你说,怎么回事到底?” “闹着玩的。” “闹着玩的?胡闹!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跟一群 野小子玩成这样,下次是不是要头破血流着回来,啊?” “他们叫我磕头认哥哥,我不答应,他们就打。”小苏北皱着眉,嘴上回答着 爷爷的训话,脑袋里却在思考要怎么报仇。 “是不是老谭他们家那浑小子?还磕头,从哪儿学来得这套?不行,呆会我上 他家去好好说说,这样子长大了还得了?”季司令一脸气愤,解放这么多年,破四 旧都是早八百年的事了,这年头,除了给自个儿死去的祖宗磕头,谁还用得着给谁 磕头? “爷爷你别去,你要是去了他们以后明着不敢欺负我,暗里都会算计我,我们 小孩子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而且今天谭磊也没占到便宜,我踢了他一脚,他在地 上直打滚。”小小的眸子透露出无比坚定的眼神。 “你这丫头,唉,你刚说你踢他一脚,踢哪儿了?”季司令忽然有些担心。 “踢到他裤裆了。”咧嘴一笑,小苏北有些得意。 “我的小祖宗哎,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爷爷跟你说,下次谁有打你,你就还 手。但记住几点,一,不许你先动手,二,不许你拿东西打人,三,打人不许打脸, 要是男孩子,千万别再踢裤裆了,知道不?其他随便你们闹吧,爷爷替你撑腰。” “恩,记住了。”苏北点点头。 谭磊那伙平日欺负人欺负惯了,个个都心气儿贼高,这厢就算被苏北这小丫头 片子踢伤了,在大人面前也不提一个字。只说不小心摔倒了,正好磕在石头上。 幸好是小孩子,力道再大也不会大到哪儿去,只是略微有些红肿,否则真要断子绝 孙了。 但这事不会就这么完了。苏北不会息事宁人,谭磊更不会轻饶苏北。 吴雪莲是季苏北幼儿园的同桌,苏北曾经为了雪莲和一个男孩子打过架,苏北 拿砖头把人家头都砸破了,老师不敢惊扰季司令,只好打电话叫苏北的妈妈过去。 把苏北狠狠训了一顿,苏北妈妈不停向对方家长道歉,对方是大院里新来的干 事,听说是季司令的孙女才没有追究,最后这事才平息了。 不过等季妈妈回到家给苏北洗澡,脱掉衣服才发现苏北的背后满是抓痕,好多 都渗出血丝来。 季妈妈又气又心疼,第二天带着苏北去幼儿园,当着老师的面把苏北的衣服捞 起来,“我就说我们家北北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拿砖头砸人,老师们你们也看看,这 背后都抓成什么样了?” 老师们也措手不及,本都解决的事又出这么个岔子。在季妈妈的强烈要求下, 幼儿园老师又打电话将那个男孩子的家长叫了过去。 最后对方家长也连赔几个不是,季妈妈点点头,说两个小孩子都有不对,打打 闹闹也难免,这事以后就都不提了。对方妈妈也是个人儿精,一听就明白了,意思 就是别出去瞎嚷嚷嚼舌根,女孩子的名声也是很重要的,连连点头同意。 事后季妈妈问苏北为什么打架,苏北就是一声不吭。所以为了这事儿,吴雪莲 一直把苏北当最好的朋友甚至是恩人看。 当苏北带着一盒进口比利时巧克力去吴雪莲加请她帮忙的时候她二话不说就答 应了。而且苏北了解到一个重要的事实,这帮小子从来没逼谁磕头过,对吴雪莲也 只是恐吓说如果不听话就剪掉她的辫子,把小虫子放她书包里而已。 苏北让吴雪莲去通知谭磊在军区大院门口见,告诉他苏北想和他道歉并且愿意 认他做哥哥,但只认他一个,所以只让他一个来。 谭磊想了一下便答应了,毕竟季苏北主动求好真是闻所未闻的事。苏北还告诉 雪莲,如果谭磊答应了,就立刻偷偷跑去通知其他几个男孩子,就说是谭磊让她来 通知大家去大院门口集合,季苏北要和大家道歉并且认哥哥。男孩们不疑有他,都 跟着雪莲去门口。 早在大院警卫室观察等候的苏北远远看到谭磊朝门口走来,便起身出去。她故 意背对着门口站着,这样谭磊走近和她说话的话势必背对着大院里面。 谭磊凭借身高优势俯视着苏北,冷哼一声,“听说你要跟我道歉?还要认我当 哥哥?而且只认我?怎么?想好要磕头了吗?你把我喊到大门口,你想让别人都看 见?” 苏北盯着他半响,就在谭磊快沉不住气的时候她才吭声,“为什么别人都不要 磕头,就我一个要?” 谭磊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管啊?看 你不顺眼,就让你磕不,不行啊?” 苏北又不说话,低着头像是在思考。忽然抬起头,“那不磕头行不行?换别的。” “废什么话,不是要道歉吗?先把歉给我道了,至于换别的行不行,我还没想 好,等我想好了再说。” 抬眼一瞥,见远处花坛拐过来一群人,算算时间也该到了。苏北便在心里盘算 着怎么将这二百米步行的时间也拖延住。但谭磊不是个有耐性且好脾气的主儿,见 苏北又跟闷葫芦一样不说话就来气。用力推了苏北肩膀一把,“没诚意道歉还喊我 来干嘛?稀罕!” 苏北没办法了,眼见成功在望,只好扶着肩膀假意说了声“对不起。”见那群 人已快走近,便给雪莲个暗示,雪莲立即放开嗓门喊,“磊子哥哥!” 谭磊是背对着大院的,所以一听到喊声便下意识回头张望,苏北见机立刻使劲 力气将谭磊所有的裤子往下一拉——走光了! 身后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谭磊也呆得甚至忘记去捞裤子。不可置信!等 反应过来,谭磊已经气得快哭了,在这么多人面前光屁股实在是一件丢人的事。 这以后这老大这么做,颜面何存!终究还是个孩子,拎起裤子便往自个儿家跑 去,想到刚刚那一幕,气急攻心,眼泪就忍不住哗哗地掉了。季苏北,你有种! 这事儿很快传遍了整个军区大院儿,谭磊几天都没肯去学校了。谭政委碰到苏 北的爷爷笑得那叫一个无奈,“你们家北北太调皮了,这不,我们家的小家伙到现 在还不肯出门一步。这以后要是有阴影了磊磊讨不到媳妇儿,那你们家北北可得对 我们家磊磊负责啊,哈哈。” 季司令也没想到自己的孙女这么有心计,原来这就是这小奶娃嘴里说的“我们 小孩子的事我们自己解决”,现在大院里的老同志碰见他都开玩笑说他家北北太厉 害了,居然能把老谭家的小霸王也治住,干脆就结了这门亲算了,真叫他哭笑不得。 这事过了一个礼拜,谭磊还是没有去上学,大院里跟他处得好的那几个甚至躲 他不及的孩子都去他家劝他,并表明一副谁再提这事就揍谁的态度,但谭小霸王就 是不肯出门。 季苏北当然知道这件事,每天爷爷都回来耳提面命,叫她上门去道个歉,解铃 还须系铃人,让她劝劝谭磊。 本来季苏北是懒得理他的,他爱上学不上,关她什么事。但这些天过去了,苏 北也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谭家走一趟。 当晚季司令便带着季苏北还拎着两瓶好酒去了谭家,两个老头聊得挺欢,聊到 后来直接拿了围棋开始博弈。谭磊的妈妈李阿姨领着苏北去了二楼,指着右手边第 二间房说那是谭磊的,帮苏北敲了敲门,低声朝苏北说,“北北,帮阿姨好好劝劝 哥哥,阿姨全家都指望着你呢。” 好重的担子唉!门里又传来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苏北也不管里面的人同没 同意,径自拿着阿姨给的房门钥匙开了门。 房间里用一片狼藉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床上的人裹着被子像尊佛一样坐在床 中央,像头受伤的小兽。 “你来干嘛!还想脱我裤子?来啊,脱啊!”谭磊见是季苏北,一个礼拜积的 火一下子就攻上心头,如果不是她,他也不会丢人丢到没脸出门!现在整个军区大 院都知道了,他以后怎么混,怎么出去见人! “哥哥,对不起。”季苏北小声说道,一脸的可怜相。 可是谭磊现在根本不吃这套!可怜,有他可怜吗?“说什么?听不见!大点声!” 季苏北又提高了点声量,“哥哥,对不起。” “你是蚊子啊,说话不能大声点?再说一遍。” “哥哥!对!不!起!”苏北也火了。 “怎么,很委屈?不想道歉就别来,没人求你!”谭磊鼓着嘴,鼻孔气得朝上。 苏北很想吼回去,“要不是爷爷和你妈求我,我还懒得搭理你!”但看在他最 近这么可怜的份上就不和他计较了。“我没有很委屈。” “你道歉这事就这么算了?我以后还怎么在辉子他们面前混啊!”一想到这个, 谭磊又气不打一处来。 “那你说怎么办?” 谭磊眼珠子一转,“啊,有了!你去跟你爷爷说,我去和我爷爷说,让我们两 个订娃娃亲,这样你就是我媳妇儿了,你脱我裤子也就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当然,这只是做给别人看的,你不要真的以为我想娶你。” 呸!你想娶我还不一定想嫁嘞!季苏北想了想,点点头,“好!”爷爷说过, 一人做事一人当,敢做就要敢于承担后果。 两人意见达成一致,谭磊溜下床拉着苏北的手就往门外走。到楼下找到各自的 爷爷,说了来意后。 季司令第一反应就是“荒唐!两个小孩子瞎闹什么!”,倒是谭政委淡定许多, 啜了一口茶,笑着说,“难得这两孩子能投缘,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我看北北 这孩子长得水灵,又聪明,我们家磊磊眼光不错啊,哈哈!老季,莫不是你看不上 我们家磊磊?” “你看你说的个什么话,磊磊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虽然调皮了点,但调皮的 孩子大了都有出息。可孩子现在还小啊,给他们加这一束缚对将来不一定是个好事 啊。好事多磨,我看还是再说吧。” “哼,我看你啊就是舍不得把北北嫁到我们家来!怕我们家把你宝贝孙女吃了 不成?既然是两个小孩子的意思,我看就顺了他们,就算将来各自再找对象,也绝 不以此为束缚,你看如何啊?” “看来不答应是不行了啊,不过,这事我还得和建国他们两口子说说,毕竟孩 子的父母要是不同意,那面儿上也不好看那。” “你少来这一套啊,你们老季家还不是你说了算,要不你现在就给建国打电话, 我也好久没和建国跟思云说说话了。” 最后电话是打了,苏北的爸爸妈妈听两位老将军意见都达成一致了,便就顺了 老人的意,毕竟订个娃娃亲也就是个名,就算将来大了双方不合意也不妨碍各自处 对象的,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季司令心里窝得慌啊,自己那个笨蛋儿子和儿媳妇亏得读那么多书,还海归呢! 连他说话的意思都参不透,罢了罢了,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简单置办了两桌酒席,都是双方家里的人。双方交换了信物,就这么简 单举行了个订婚宴。谭磊的心终于顺了,你季苏北现在是我的人了,给你脱次裤子 也没什么大不了。 苏北成了谭磊的小媳妇,自然和那群男孩关系与往日不一般。 季苏北依然是那个我行我素的季苏北,只不过那群男孩子不那么想。他们照旧 会在半路拦截苏北,但不再是揪小辫子扯衣服,他们讨好似的塞给苏北一些糖果, 也不管苏北要不要,塞了就跑。 小孩子的认知就是这么简单,当他们把你化为同一国的时候,他们就会千方百 计地同你好。那时的苏北有吃不完的大白兔,带到幼儿园分给小朋友吃还被幼儿园 老师狠狠骂了一顿,然后将糖全部没收了,因为老师说糖吃多了会蛀牙。 苏北其实长得挺漂亮,继承了苏北妈妈所有的优点,但天生骨子里带了一种对 人的疏离感,并不似同龄女孩子喜欢撒娇扮可爱,所以就算苏北是院儿里最漂亮的 女孩子,但并不比其他小女孩更讨喜。 但因为苏北的爷爷和谭磊爷爷的关系,大院里的人见到苏北还是会笑嘻嘻地说 句“北北越来越漂亮了,长大了肯定是个大美女”。 六岁的时候苏北的妈妈决定让苏北进入小学读学前班,课程设置和一年级一样, 但没有家庭作业。 都是未满学龄的孩子,老师半教半带着玩,课间还会发糖或者其他吃的。对于 上学苏北是不抗拒的,但不抗拒不带表会用心。 入学当天全家人都去送,爷爷还笑着说,“北北啊,这次可不能像以前刚上幼 儿园一样,第一天就把书包什么都弄丢了。” 小苏北在学校的时候还是很乖的,不调皮长得又漂亮,所以班主任也十分喜爱。 放学都是保姆来接,所以有一次苏北妈妈没有告诉苏北就去学校接她,离放学 时间还差五分钟,老师在教室里做最后的布置和叮嘱。 苏北妈妈在窗外远远看着自己女儿,听到铃声刚响便看到某个熟悉的小身影立 刻“嗖”地一下站起来准备冲出门,看老师摆摆手示意坐下才又回到了原位。等老 师宣布放学后苏北从教室出来,妈妈问,“老师还没宣布放学你怎么就准备跑出去 了?” 小苏北嘟着嘴,“铃声响了,老师说‘好了’,我以为她是说‘好了,放学’”。 苏北妈妈无奈摸摸女儿的头,“你呀,小鬼灵精,下次听老师把话说完再行动知道 了吗?” 后来苏北妈妈才从老师那知道原来苏北每天都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好像每天 上学就是为了完成任务,不过幸好苏北够聪明,老师教的基本都记住。 学前班混完,苏北以语文95分,数学满分的成绩成为整个班级为数不多的几个 直升二年级的。 但升二年级的过程并不十分顺利,因为苏北是腊月里生的,也就是说读学前班 的时候虚岁六岁的苏北实际才五周岁不到,所以老师和学校领导方面都建议让苏北 继续再读一年级。 苏北的爷爷也同意让苏北留一级,毕竟苏北还太小,老人家十分心疼。但苏北 的妈妈从小就跟着苏北的外公外婆移民去了美国,十分有主见,她坚持要让苏北升 二年级,她认为孩子早读书对孩子有好处,而且很多提前上学的孩子成绩往往很好。 苏北妈妈瞒着家里人,独自拎着两大包礼品去校长家拜访,恳请校长同意让苏 北上二年级。 当官儿的心里跟明镜似的,学校哪些孩子什么背景都一清二楚,所以当军区司 令的儿媳妇带东西上门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人情不得不卖。就这样,小苏北顺利 升了二年级。 升了二年级,学习毕竟和以前不一样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懒散,课上也不可 以再随便吃东西。 关键是,有了家庭作业。 苏北很聪明但并不勤奋,经常会懒到故意忘记要做作业。这样的情况发生了几 次后,老师跟家长联系。 苏北的妈妈想,就算两口子工作再忙,也是时候把孩子接回来了,良好的学习 习惯需要从小培养。季司令当然舍不得,但考虑到一个孩子健康的成长最好还是有 父母的陪伴,所以纵然万般不舍,还是同意了。 离开住了这么久的大院儿,苏北还是很不舍的。尤其谭磊他们听说苏北要走, 都跑来苏北家让她不要走,还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送给苏北希望可以借此挽留。 孩子的想法就是这么天真,其实说走说留哪能是小小的苏北就能决定的呢,何 况苏北不是一个会哭着闹着说不走的人。 相对来说谭磊就聪明多了,他知道苏北没有决定去留的权利,所以他去找谭政 委,让谭政委出面去和苏北的家里人商量。 但这一棋终究无法下手,谭政委再宠孙子也不可能去干涉别人的家事,而且他 清楚地了解老季是多么疼爱这个孙女,既然老季都默许了,那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谭磊被拒绝后很颓丧,他跑回自己房里,翻箱倒柜地把屋里弄得乱七八糟。李 阿姨看到时问他在找什么,谭磊头都没抬,只是嘴里不停念叨着“在哪儿呢,在哪 儿呢,快想想!” 李阿姨摇摇头,随他去了,她知道自己儿子肯定是舍不得苏北的,孩子们的感 情很奇怪,有时一件事便能成为一个触发点,让讨厌的人一下转变成不离不弃的好 朋友。所以说,孩子们的世界总是单纯的,他们中间没有真正的隔阂。 苏北搬走那天,谭磊偷偷跑到苏北房间,递给她一个红绳吊着的金镶玉羊脂玉 如意,反面有个“磊”字,刻工十分粗糙,应该是谭磊自己用刀划上去的。 “这是我奶奶的嫁妆,说以后给我娶媳妇用的。季苏北,不要以为你走了你就 可以忘记我们订过亲的,现在我把这个给你,你好好保管,不行,我现在就给你戴 上,没有我的允许不可以摘下来听到没有?” 说着就动起手来,变戴还变叮嘱,“反正我们现在在一个学校,如果有人敢欺 负你,你就把玉如意给他们看,告诉他们你是我的人,他们肯定不敢欺负你。如果 有人不听,你就告诉我,我罩着你,听懂没有?” 苏北心里不以为然,小霸王在学校也还是很霸道啊,谁会那么幼稚,但表面上 苏北还是点点头说好。 但苏北明白这么个名贵的物件必定价值不菲,所以她找到谭政委,将玉还给他, 谁知谭政委却笑说让她带着吧,难得磊磊送人东西,别负了他的心意。 苏北觉得太贵重了,但最终还是留下了。 后来苏北很多年也没有将玉摘下,并不是因为怕谭磊,而是苏北确实十分喜欢 这块玉。 和田羊脂白玉玉质温润细腻,油性凝脂光泽,镂空雕,工艺精细,玲珑剔透, 确实是不为多得的上品。想必谭奶奶肯定出生在一个显赫的大家庭里,而自己从未 见过的奶奶当年嫁给爷爷的时候别说嫁妆了,甚至还带着一个一岁的孩子,也就是 苏北的大伯。 不过苏北并不觉得奶奶没有豪华的嫁妆是一件丢人的事,她心里敬爱这个老人, 因为她觉得能让爷爷念念不忘一辈子的女人必定有她与众不同的傲人之处。 搬回爸爸妈妈那里,苏北觉得一切都变了,方方正正的单元楼再也见不到满屋 檐的爬山虎,她想念小洋房前的菜地和花圃,那是她和小保姆的秘密基地。再也不 能随时溜进爷爷的书房,在和房间顶一般高的大书橱前窝一个下午,静静享受阳光 与书所带来的愉悦。 小区里的孩子是陌生的,他们不认识她,所以不带她玩。但总有那么两三个友 好的会主动邀她一起做游戏,无非就是跳格子或者皮筋。 苏北更感兴趣的是男孩们一起玩的碰玉球,这个简单的游戏却同样考验着眼力 和手力,一般女孩子是不会玩的,因为她们不可能学男孩子一样为了选好最精确的 角度而随时趴到地上。 那时男孩子身上裤子上都是脏兮兮的灰尘,鼓鼓囊囊的裤袋里塞满一堆玉球, 每天都能听到小区里年轻妈妈愤怒的叫唤声和男孩子们惊天动地的叫哭声。 挨打也不能阻挡男孩子对这个游戏的热衷,苏北很想加入他们的队伍,她试过 主动去和他们攀谈,但男孩子们一脸的不屑,“你有玉球吗?去去去,一边玩去。” 苏北执拗起来也十分固执,她并没有被男孩子们的排斥而吓到。谁说她没有玉 球?当苏北捧着一整盒崭新的跳棋站在那群男孩面前时,沉着冷静得不像一个七岁 的孩子,“如果你们带我玩,我一人分你们十个玉球。” 那是苏北妈妈从美国带回来的跳棋,几乎还是新的,跳棋的子就是一颗颗玻璃 球,不过和男孩们透明无奇的玉球不同的是,苏北的玉球里面有颜色,红黄蓝绿白 和黑,刚好是跳棋的六个阵营。 男孩子们的心蠢蠢欲动,很快就意见一致,决定同意让苏北加入,反正她如果 和其他女孩子一样不敢趴地上玩,到时输了刚好可以把那些漂亮的玉球都赢回来。 男孩子们低估了苏北的实力,很多次以后他们才发现苏北甚至从不趴地上,但 她每次都能保持盈亏平衡,不管输或者赢,都控制在三个球以内,而且第一天赢了, 第二天她就一定输,隔天又会赢回来。 这让男孩子们更为兴奋,他们坚信苏北一定是个高手,越来越多的男孩子要向 她挑战,但每次都是平局,这却让男孩子感到挫败,有的想也许苏北的实力不过如 此。 后来的摔画片,男孩子们也都会找苏北玩,但苏北没有画片,那张一大版的画 片要一块钱,小版的也得五毛。 这对苏北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苏北平时早上都是妈妈在家做早饭,中饭跟着 爸爸在研究所食堂吃饭,下午放学妈妈再去接苏北回来,所以苏北几乎不需要什么 零花钱。而且苏北的妈妈担心苏北在那些小摊上买些乱七八糟不卫生的东西吃,所 以也从不给苏北零花钱。 不过男孩子对女生倒也大方,每个人借五张给苏北,苏北赢了再还给他们。他 们相信,只要苏北想赢,就一定会赢。 在学校并不是经常能碰到谭磊他们的,谭磊高她两个年级,她和他之间的遥远 永远隔着一栋楼。 苏北四年级的时候谭磊已经是学校的小小风云人物,数学奥赛的奖状被贴在学 期告示栏一学期之久,优异的成绩和出众的特长让谭磊当选学校少先队大队长,三 道红艳艳的杠子羡煞旁人。 那时只有每个班的班长才是三道杠,能混到二道杠已经十分不错,而谭磊的三 道杠又与众不同。在第一道杠的上面有个鲜黄的火炬,这就是少先队大队长的标志。 小学的时候并不是成绩好就能当干部的,当干部的要么就是教师子女,要么都 是家长跟学校老师之间走得比较勤的,只有班长才是同学选出来的。 而苏北这三样都不具备,她没有当老师的亲戚,她的爸爸妈妈如果不是家长会 也从来不找老师,她不喜欢主动和人交往,所以人缘并不好,班长当然轮不到她。 所以很多年后苏北说起小时候的事时,还玩笑般提到小学六年没混到一条杠,此乃 毕生之一大遗憾。 四年级的暑假苏北是很难熬的,因为季建国和杨思云同志经过协商,一致决定 让苏北学个特长。当时苏北班上很多同学都学的画画,家里条件好一点的就学一门 乐器,再好一点的才会舍得让孩子学钢琴。 苏建国的想法是既然两口子都是海外留学的高材生,英语肯定是一流的,不如 就让苏北学英语算了,还省得去兴趣班。苏北的妈妈不这么想,她觉得英语以后肯 定都要学的,哪能算是特长,顶多基础比别人打得早而已。 其实杨思云同志一直有个钢琴情结,她喜欢看音乐课时老师修长的手指在键盘 弹跳的优雅,但对刚移民去美国才初识钢琴的她来说已经错过了学钢琴的最佳年龄, 那时去学年纪已经太大,手指已经僵硬了。 本想让苏北学琴,也算了却一桩心愿,但苏北一直都是跟着爷爷生活,小孩子 学琴没人看着都是不自觉的,不成气候。后来苏北回来跟他们住,但对于学钢琴来 说年纪也略嫌大了点,所以这个想法便作罢,让孩子再玩两年算了。 现在孩子九岁了,再不学点什么那可就真的晚了。思来想去了好几个晚上,苏 北妈妈终于想到了,她要让苏北学小提琴。 都说右脑控制左手,那学小提琴无意很好地开发了右脑。思云同志向来做事也 是雷厉风行,刚跟季建国商量第二天就带着苏北找老师。 音乐学院的郁洁老师才三十出头,年龄不大但资历却不少。她的门生不多但要 求极其严格,正因为她是音乐学院小提琴专业唯一一个柯蒂斯的优秀毕业生,很多 家长挤破脑袋也想把孩子送到她那去。 苏北并不知道柯蒂斯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究竟有多了不起,但听上去应该是 个非常知名的音乐学院。许多年后,有个叫郎朗的钢琴奇才名动世界,少年天才之 名让大家为之熟悉。而郎朗也正是一名从柯蒂斯钢琴专业毕业优秀毕业生,算起来 还是郁老师的学弟,那苏北岂不是该喊郎朗师叔? 说来苏北的妈妈上大学的时候也是个潮人,在美国生活就没有不看NBA 的。那 时还没有全民超级偶像迈克尔乔丹,那时最红不过天才中锋摩西马龙,正是因为他 的加盟,费城76人队才获得了82-83 赛季的总冠军,马龙本人也荣获常规赛和决赛 双料MVP 。 苏北的爸爸为了讨好她妈妈,特地托费城的朋友千方百计弄来一张有马龙签名 的全队海报。不过此后总冠军的光环再也没有光顾过76人队,这唯一的冠军既是费 城人的骄傲,也成为费城人心中的一道伤。 苏北妈妈带着海报和苏北去了郁洁家中,将海报送给郁洁时她能感受到对方暗 暗的激动。没错,曾经在费城生活那么久的郁洁一定对此不陌生,每个生活在费城 的人都为此骄傲过。 所以当郁洁说礼物太贵重不能收的时候,苏北妈妈狠了心不收回,她吃准了郁 洁其实很想收藏这张海报。最后郁洁不好推辞只好收下,两人很愉快的聊了起来, 加之都在美国生活过,共同的话题也比较多。 苏北妈妈这次是下了血本的,连当年的爱情信物都忍痛割爱了,当然,收苏北 为徒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学琴最初的时候是十分枯燥的,刚入门的时候事拉不出什么调调的,那简直就 是噪音,像锯木头一样,季建国说杀鸡也不过如此。 孩子通常对未知的事物充满好奇,但新鲜劲一过,能坚持下来的却是少数。 郁洁给苏北安排的是周三和周六下午的三点到三点半,但上一个学生的问题似 乎有点多,郁洁只好将时间顺延,提前到的苏北只好在一旁等。 郁洁见那孩子等着无聊,便让苏北去房间里热热身,复习一下等会要拉的练习 曲。苏北点点头,背着琴盒乖乖的进了客房。 将练习曲复习了两遍,单调且无聊。苏北喜欢西方音乐的格调,但讨厌五线谱 上令人眼花缭乱的蝌蚪。 想起琴盒里妈妈给她准备的备用笔,拿出来咬着笔头想了一下。便在整张的蝌 蚪文的边侧花了一只猫和一只鱼缸。面神凶煞的猫还注了旁白:我要把你们这些讨 厌的家伙通通抓起来,然后一个一个慢慢吃掉! 画完自己又忍不住笑,好像那只猫真的能把五线谱上的蝌蚪们全部吃掉一样, 那她就不用拉琴啦。“幼稚!”身后突然传来的嗤笑声让苏北吓了一跳,她进来的 时候没人啊,这家伙进来怎么不敲门! 转过头便看见一个很好看的男孩子皱着小小的眉头站在她后面,看上去应该跟 她差不多大吧,似乎刚睡醒的样子。苏北不会无聊到去质问他为什么不敲门,只是 很快的撇了他一眼便掉过头,收起琴谱。 “你拉得难听死了,真不知道孃孃为什么会收你。”见女孩不理他,郁言有些 恼怒地试图激怒她。苏北本不想作声,但终是没忍住回了一句,“我妈妈说,不要 跟没教养的人计较,所以我不跟你计较。” 本来郁言觉得这个女生虽然有点漂亮,但一点都不懂礼貌,进来不敲门不说, 还把琴拉得那么难听,生硬无比,吵醒他不但不道歉,还说他没教养,到底没教养 的是谁啊?!“进来不敲门,还吵醒别人睡觉,你家的教养看来也好不到哪儿去。” 呃,他在睡觉?她还吵醒了他? 苏北环顾了一圈,才注意到这间客房的床是古典雕花的架子床,厚厚的床套将 床几乎围了一圈,苏北进来的时候根本没想到房间会有人,所以根本也就没有去注 意床上。看来是她不对在先,虽然这个嘴巴刻薄的男生也很无礼,但苏北还是先道 了歉,但她根本也不在乎他是否原谅。 郁言见她那么轻易道了歉,但他却看不出任何诚意,心里更郁闷,冷冷哼了一 声便转身出去了。 苏北当然听到了他的哼声,但她并不在意。忽然她想起谭磊来,那个家伙也整 天爱哼哼,不过苏北在心里总觉得他是在撒娇。想来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 像很久没有见他了呢。 收拾好,提着琴盒刚出房门,便见郁洁送前一位学生出门折回,看见苏北,笑 眯眯地招招收,“北北等急了吧,来,进来。”跟着郁洁进了书房,这里与其说书 房不如说是琴房,一架立式钢琴和几把获奖所得的小提琴整齐划一地放成一排。 看见某个很眼熟的人早已坐在沙发上,正双手环胸两眼晲着她,彷佛在等着看 她出洋相。苏北暗自咬着下嘴唇,将刚收好的小提琴再次拿了出来,递给郁洁调音。 苏北又重新将马尾擦了一次松香,看起来彷佛即将准备参加一场大型演奏,无比认 真。 深吸一口气憋住,苏北沉着气将整首练习曲完整地拉了出来,其实这也是她第 一次不看琴谱拉得如此流畅,不但郁洁吃惊得赞不绝口,连苏北自己也愣了一下。 “从来没有学生能再一个礼拜内把这个练习曲全背下来,我想你今天能把第二 部分完整的拉完就十分不错了。虽然音准有时还拿捏不好,但已经很不简单了。北 北,看来下了功夫啊,不错不错。” 其实学琴就这样,老师布置个曲目让你回去练习,等下堂课来演奏给老师听, 如果合格了,老师会重新换个曲子,如果不流畅,那不好意思,请继续回去练习吧。 这还是刚开始,到了后期开始学世界名曲的时候,那就不是一堂课两堂课的事 情了,有时就算临场发挥得再好,老师依然会让你回去继续练习,直到这个曲子你 做梦都能拉出来。 长大后的苏北仍然清楚地记得当初门德尔松E 小调协奏曲整整拉了五个月,活 生生见证了郁洁家附近的一栋大楼从打地基到大楼竣工。 后来苏北才知道,那个讨厌的男生叫郁言,是郁洁的侄子。 苏北十岁的时候,季将军从军区司令的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开始了清闲的离 休生活。周末的时候苏北会回大院看望爷爷,陪老人家下下棋。 她想如果奶奶还在就好了,可以陪爷爷聊聊天,早晨一起健健身,饭后散散步。 苏北想搬回来陪爷爷,但这个想法立马被杨思云同志给枪毙了。 谭磊已经上初中了,每次苏北回大院他就会拉着她跟他讲大院里和学校里发生 的一些趣事,而苏北通常会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他来找苏北的时候,苏北正在和爷爷对弈,头都没抬一下,紧锁着眉头,思考 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倒是季司令见谭家孩子又来找北北,笑着说,“磊磊来啦?过来坐,那个小姜 啊,去切点水果来。北北,人家磊磊来找你玩,怎么头都不抬一下?太不懂礼貌了。” 苏北又皱了一下眉,抚着下巴,朝谭磊偷偷晲了一眼,她当然知道他来了, “恩,爷爷该你了。” 季司令拿这孙女没办法,这性格也不知道遗传的谁,他们家建国和思云都不是 这性儿啊,不过他还是还欣赏着孩子的,做事的时候永远认真专注,不喜被外界打 扰。叹了口气,这性子去做研究倒是挺适合的,就怕以后进了社会会吃亏。 “季爷爷没关系,我等北北下完棋好了。”谭磊倒是很懂得退让,笑着说道。 这么一说,季司令哪能真让一个孩子在旁边等呢,看了下棋局,便下手了。苏 北抬起头,“爷爷你确定吗?” 棋子都悬在那儿了,这旁边还有其他人,要因为一个孩子的话就收手,那他的 威严何在?当他看清楚北北的意图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从小就教导苏北,人生 如棋,落子无悔。 “将。”冷静地吃掉红方的帅,眉头锁得更深了,“爷爷,下棋要专心。” “哈哈哈哈,好好好,爷爷输了,我们家北北最厉害了。行了,瞧你的小脸都 皱成什么样子了,下次爷爷跟你下棋一定专心致志行了吧?行了,跟磊磊出去玩吧。” 季司令啜了一口茶,笑着看着这俩孩子。 谭磊跟季司令道了别便拉着苏北出了门。“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大院外的巷子内有个炸炒米的老头,走东串西的,摊子很不固定。难得今天碰 到,苏北又刚巧回来,所以他便带着苏北去吃炒米糖。 刚到巷口便听到“砰”的一声,走近了便问道了空气中弥漫着的甜甜的味道, 很诱人。 黑乎乎的炉子,黑乎乎的长麻袋,老爷爷手摇着摇柄转几圈,便会听到想爆竹 闷炸的声音,小孩们总会捂着耳朵躲得远远的,等香味飘出来的时候便一拥而上。 周围都是大人带着孩子围成圈等着做炒米糖的,吵吵嚷嚷的,很是热闹。 苏北转头问,“我们没有带大米啊,怎么做呀?” 谭磊像变魔术一样掏出一小袋米,在苏北眼前晃了晃,笑得极为灿烂,“噔噔 噔噔,看这是什么?” 又香又酥脆的炒米糖出炉,递了一块给苏北,自己拿了一块,将剩下的小心翼 翼地装到塑料袋里拎着出了小巷。 “好吃吗?喏,都给你。记得一次不许吃太多,不然会有蛀牙。”笑着把袋子 塞到苏北手里。忽然伸手掏出苏北挂在脖子上的红绳,看到绳子上的玉坠后,笑得 更加灿烂了,“北北你还戴着啊,嘿嘿,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摘,听了没有?” 苏北斜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每次都重复同样动作,同样的话,幼稚。她才 不是因为他不让摘才一直戴着的,只是很喜欢这块玉佩而已。如果可以,她多希望 玉坠背后没有那么一个丑不拉几的字,完全破坏了美感和协调。 “北北,你以后也上南外吧。”谭磊收起笑容,很认真地说。 “再说吧,还不一定考得上呢。”苏北其实对学校根本没什么追求,考多少就 上哪儿呗,何况她现在才五年级,这事儿用不着这么快就愁吧。 “我知道你肯定行。” 后来爷爷搬去了干休所,苏北便不再经常看到谭磊了,不过偶尔去大伯二伯家 还是能碰见的。每次见面,谭磊就开始跟老太太似的不时耳提面命,让苏北认真学 习,一定要考到南外去。 尽管苏北没有把谭磊的话太放在心上,但两年后,最终还是去了南外。 谭磊听说苏北被南外录取了,高兴得立马骑着自行车去找她。季建国和杨思云 同志白天都在单位,所以暑假一开始苏北索性就呆在干休所和爷爷住一起。 每天在屋里吹吹空调,吃吃西瓜,看看书很是清爽。最令她痛苦的就是每周三 和周六要顶着大太阳出门去学琴,爷爷还不让司机开车送,非得叫她自己骑自行车 去,说不能娇生惯养。 苏北惆怅地想着,为什么郁老师都三十好几了还没结婚呢?要是结婚生孩子的 话,那应该就没有时间教课了,但她至少可以轻松好一阵子。 谭磊到干休所的时候苏北刚好从院子里出来,笑着朝她挥了挥手便加速骑了过 去,车子稳稳停在她面前,“北北,听说你被南外录取了,太好了。走,我请你吃 肯德基。” “不行,”苏北扬了扬手中的琴盒,皱巴着脸,“我得去老师那儿。” 看到她手里的黑盒子,谭磊有些挫败,“那今天能不能逃一次?就跟老师说你 肚子疼好了。” “不行,杨思云会不高兴。” 开学即将升入初三的谭磊个头已经串到一米七五,似乎还有继续疯长的势头, 此时的他已经比苏北高出许多,居高临下般揉了揉苏北的发顶,笑着说,“鬼丫头, 别老喊你妈的名字。算了,我陪你去上课,上完课我们再去总行了吧?” 当他们两个同时出现在郁洁家里的时候,郁洁还嘲笑了苏北好一番,说这么小 就叫男朋友,小心她去告状。 谭磊听了只是一个劲地傻笑也不反驳,苏北瞪了他一眼,脸红得跟番茄似的, “老师,他是我哥哥。” 郁洁笑了笑,“行了,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不会跟你妈妈说的。” 忽然苏北觉得她说这句还不如不说,看老师那一脸表情就知道她肯定更是误会 了。唉,果然是越描越黑。 说真的,这还是谭磊第一次听苏北拉琴。看着苏北一脸认真的表情,彷佛整个 人都沉浸在音乐中,让旁人都忍不住跟着陶醉起来。 他喜欢看着她,他知道那是心动,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在等,等她再大一些。 到时他就要牢牢将她扣紧在自己怀里,烙上印记——谭磊专属。 九月开学,她不再需要担心因为忘记佩戴红领巾而被罚站在校门外,因为她从 一名少先队员升级成为了一名共青团员。 谭磊已经进入初三,学习紧张且忙碌,但还是经常会带些好吃的送到苏北班上。 很快谣言四起,说初三的大帅哥正在追求初一的新晋校花妹妹。 每次谭磊到他们班来找苏北,大家就会嘘声不已,用着一副暧昧的眼神看着两 人。刚开始有人问起的时候苏北还会解释,而且私底下还警告谭磊不要老到班上来 找她,影响不好。但很快发现两者都是无效的,所以她渐渐学会了淡定。 在九十年代,早恋还是很罕见的,所以老师总是格外敏感警惕,一发现有什么 苗头,便会小题大作,恨不能全校通报批评,好让其他单纯的孩子知道早恋是多么 可耻,千万不要学那些坏孩子。 所以在那个年代,被学校的高压政策掐死的朦胧小火苗多不胜数,直到很多年 后物是人非的时候,大家才拿出来当作笑谈,当年某某某喜欢某某某,某某某暗恋 过某某某。 “谭季恋”很快被校方关注,两人的班主任分别找双方谈话。尤其是谭磊的班 主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将谭磊好生说道了一番。 亏得谭磊成绩一直很突出,表现也很优异,所以班主任谈话时也没那么凶狠, 基本就是用怀柔政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什么马上就要中考了,人生的第一个起 步点,如果因为那些事情耽误了,那是一件多么令人痛心的事情云云。 苏北就没有那么好运了,班主任是刚大学毕业的小年轻,明明才二十出头,但 从长相和穿着打扮来看,却像是三十开外。平时整天就爱板着脸,很凶悍,班里的 同学私下给她取了个绰号“老巫婆。” 她平时就挺不待见苏北,准确的说,她是不待见班上所有稍有姿色的女孩子, 但却对男孩子们极好,完全的赤道与北极。 班上一直有个传言说,老巫婆在大学的时候终于历经千难寻觅到了一个如意郎 君,结果好景不长,那个男朋友被一位漂亮的学妹勾走了,就此结束了她短暂的初 恋。所以从那时起她就憎恨没一个长得不错的女孩子,年轻漂亮的那就是狐狸精, 嫩一点儿的,像苏北她们这个年纪的,就代表有狐狸精的潜质。 老巫婆终于逮着机会可以好好训她一顿了,整整两个小时的训话还不算完,两 千字的检讨必须写,苏北觉得很冤枉,她解释过,说谭磊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 他们没有谈恋爱。 但已经魔怔了的老巫婆是不相信苏北的话的,她讥笑道,每个被抓到早恋的人 都是这么说的! 打电话叫家长,思云同志百忙之中抽空来了学校。老巫婆先发制人,把事情添 油加醋描述了一番,苏北不得不佩服老巫婆的想象力,什么偷偷在车棚接吻啦,什 么午休的时候牵手逛操场啦,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听来的,竟能 描绘得彷佛她亲眼所见。 不过思云同志听完却没太激烈的反应,于是事情开始朝戏剧性的方向发展, “呵呵,老师你不知道,谭磊小时就跟我们家北北订亲了,而且两个孩子从小一块 儿长大,感情自然好。我相信两个孩子之间没什么,谭磊那孩子我还是放心的。” 老巫婆难以置信,虽说面相看起来大了些,但毕竟还是刚工作的小年轻,哪里 是杨思云同志的对手,尴尬的咳了两声,勉强笑了笑,“既然是这样,那我也放心 了。不过话说回来,毕竟学校这样的环境,我们还得考虑其他学生的感受不是?知 道他们关系的没什么,但那些不知道他们关系的学生肯定会觉得学校明明知道他们 两个谈恋爱,却还放任不管,很容易有样学样,倒是我们工作更难做啊,希望你们 做家长的也能体会我们校方的难处。” “是是是,老师这话说得没错,回去我会提醒他们以后在学校里注意,别太明 目张胆,有事放学再说。” 老巫婆的脸更黑了,什么叫放学再说,难道说放学就可以随便怎么样就怎么样 吗?“那就谢谢您了,还麻烦您亲自跑学校一趟。季苏北同学平时在学校表现挺好 的,其实我也不太相信那些传言。季苏北,好好努力啊。” 太虚伪了,刚刚跟她都怎么说的,甚至还有些不入耳的词汇,很是刺耳。如今 在家长面前一句话就洗尽铅华,改头换面当起了人民好教师了,太不入流了。苏北 很是反感。 这场名动一时的“谭季恋”在校方众望所归,不大不小的镇压下,终于告一段 落。但苏北却一战成名,在南外校园里传了开来,甚至高中部的学生也略有耳闻。 没办法,俊男美女的组合总是会得到各式各样的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