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苏北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她和郁言的关系。 他没再提女朋友的事,但却常常在放学的路上将她拦截,拐带。她也没有再躲, 他带路,她就跟着。后来苏北才知道,这样就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这样就叫暧 昧。 转眼年关将近。 苏北的外婆打越洋电话来,说很想念苏北,希望他们一家今年可以过去一起过 年。 季司令前些日子也回了南京,杨思云为这事愁了好些天。照理说按她的脾性, 犯不着为这种事伤脑筋的,跟老爷子打声招呼就行,老爷子也不是专制的人。 但关键是前阵子她和季建国闹离婚,苏北又离家出走,走哪儿不好偏偏走到老 爷子跟前去了。老爷子虽然没有责备她,但她知道老爷子在怒骂季建国的同时也在 摆明他的态度,所以她现在对老爷子还有些畏惧。 不过杨思云也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意识到这事儿的关键在苏北,老爷子最疼她 了,苏北要是想去美国,老爷子还能拦着不成? 自从上次离家出走回来后,杨思云就觉得自己女儿跟以往不太一样,但究竟哪 里不一样,这一时半会也说不好。 转念一想,正值青春期的孩子,藏点小心思谁没有?就算苏北跟哪个小男孩偷 偷谈起恋爱,她也不会多加苛责的。 杨思云本身就在美国那种开放的环境下长大,对于早恋这回事根本不放在心上。 再者,谭磊那孩子把苏北看那么紧,跟宝贝护着,哪能放着苏北随随便便跟哪个小 男生看对眼啊,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 苏北吃过饭便回房写作业,杨思云收拾好桌子,把碗泡到池子里,便到苏北房 里找她。对于自己的女儿,杨思云就没心思绕弯子了,直接开门见山问她过年想不 想去美国,外婆想她了。 其实杨思云也不太确定苏北会不会答应。这孩子从小话就少,但很有自己的想 法,而且她和老爷子感情极深,每年过春节的时候都是陪在老爷子身边的。之前父 母也接孩子去美国过年,但都被她推掉了,顶多在暑假的时候带苏北过去住一阵子。 但今年初秋的时候,苏北的外公生病了,老两口都瞒着她,但她还是从嫂子那 旁敲侧击了解到父亲得了肝癌,已经是末期了。所以她的情绪一直很低落,闹离婚 的时候她也是冲动了,就想着离就离了,离了她就带苏北回美国,陪陪她外公。因 此今年苏北外婆打电话说希望他们能去美国过年的时候,她擅自做主一口答应了。 苏北没问原因,一口答应了。杨思云忽然觉得很欣慰,其实根本不用担心苏北 的。苏北性格虽冷,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很体贴人的,从小到大她很少需要她操心, 离家出走这件事却是令她震撼不小。 美国加州,旧金山。 外公气色很好,他们到的时候他刚从外面遛狗回来。见到苏北他们,高兴得都 忘记苏北和季建国是听不懂潮州话的,说了好一会儿还是大舅母提醒他说普通话。 “你外公就是太开心了,好长时间没看到我们家北北喔,长得越来越像思云小 时候了。”外婆看着苏北,笑得十分欢心。 “阿妈,思云他们刚坐那么久的飞机,先让他们上去休息一下吧。” “好好好,赶紧上楼睡会,楼上我都收拾好了,我都忘了你们要倒时差了。” 外婆恍然,忙张罗起来。 外公家就在唐人街的主干道格兰特大街上,一楼是大舅开的中餐馆,以潮州菜 为主。上面两层则是住家。这里是美国华人最大的集中地,极具中国传统文化特色, 难怪很多人在这里的时候就放佛置身祖国,回到了故乡。 苏北睡在杨思云以前的卧室,杨思云和季建国则住在客房,中间隔了个小厅。 卧室正对着街道,从窗户望下去,春节将至,街上已有许多商家早早地将红灯笼挂 在了店铺前,一片中国红。 拉上窗帘,苏北躺在床上,床头对面的墙上挂满了杨思云从小到大获得的各种 奖项。苏北想,她们家杨思云真的很优秀呢。 每次听到外公外婆他们潮普,苏北就会想起电视上那些永远放不完的台湾本土 剧,虽然潮州话跟福建台湾那边讲的闽南语有所差别,但同属闽南语系,所以在苏 北听来,根本没什么差别。 她很是佩服她们家杨思云,真的有语言天分。正宗的美式发音不带一点地方腔, 这可以理解,毕竟在美国生活那么多年。但能在一个普通话极不标准的家庭环境里 能将普通话讲得字正腔圆,那真的是下了一番苦功的。不过如今她们家杨思云出门 可是一口道地的南京话。 苏北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天还是大亮的。起床简单梳洗后便下了 楼,刚到楼梯拐角便听到二楼客厅传来的说话声以及麻将碰撞的声音。 国粹就是国粹,只要有中国人的地方,麻将就永不没落。 季建国坐在杨思云旁边指点江山,结果直接放炮了…杨思云狠狠瞪了他一眼, 老太太赢了钱,笑得合不拢嘴。 外婆坐向面对着楼梯,见苏北下来了,便朝笑着喊,“北北醒啦?饿不饿?外 婆给你弄点吃的去。”说着便让季建国顶了她的位置,起身拍拍他的肩,“建国啊, 我这位置不错的,好好表现啊。赢了算我的,输的算你的哟。” 季建国倒也不在意,笑着说,“行哎。” 于是那两个无良父母都没正眼瞧他们孩子一眼,又继续前赴后继地沉陷在他们 的麻将事业中。 原来她已经睡了一天了。难怪起床时浑身跟散了架似的,睡得少会累,睡太多 也累。 已经过了用餐时间,苏北也不太想吃主食。于是外婆做了她最拿手的蚝烙,可 以暖胃,寒天吃这个最惬意了。 旧金山的冬天雨水较多,很潮湿。这一点倒是和南京差不多,湿冷。不过南京 显然比旧金山冷多了,北方人来这江南这片很不习惯,温度虽然比北方高多了,但 湿冷冷入骨,而且没有没有暖气,所以苏北一直觉得南方人相对来讲更耐寒一些。 断断续续下了两天的雨总算停了,尽管天空还是一片阴霾。 旧金山依山而建,三面环海,气候宜人,阳光充足,被誉为“最受美国人欢迎 的城市。”苏北每次来这里,都喜欢到海边的长椅上坐着,看碧海蓝天下的金门大 桥,雾气环绕中的旧金山。 旧金山的有轨电车也是苏北的大爱,木质结构的外表,复古而不失典雅。电车 时而起伏在大大小小的山坡,看尽海天一色。时而穿梭在城市街区,维多利亚式的 建筑目不暇接,商家店铺鳞次栉比。 以前苏北来都是在暑假,但来旧金山品尝海鲜的最佳时节却是每年的十一月至 六月间。这一次来,算是赶上了趟。 到渔人码头吃上一盘鲜美的丹金尼斯大海蟹,边吹着海风边欣赏无敌海景。其 实苏北并不觉得这传说中的大海蟹有多好吃,阳澄湖的大闸蟹蘸着姜醋也很诱人。 就像澳洲大龙虾一样,盛名在外,其实并没有家里红烧的小龙虾好吃。 不过无论去哪里,尝尝当地的特色美食是必须的,不然也枉来一次。 苏北觉得旧金山就是这样一个令人无法抗拒的城市,每次从同一角度看它都会 有不同的感受。 除夕那天街上挤满了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节日的喜悦。大舅的餐馆早已订 满了席,给自己家留了一桌。 年夜饭大家吃得欢,认识的不认识的也都开始相互敬酒,互赠吉言。八点的时 候,收看中央台的春晚。这是苏北第一次看转播的春晚,电视台很无耻,没有将 “现场转播”四字抹去,大家也心知肚明,这场晚会早在十多个小时之前就已经落 下帷幕。但这并不影响大家的激情,每个人依旧笑得很欢。大概也只有在这个时候, 所有人才会卸下面具,露出最真挚的笑容。 十二点差一分,家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北北,找你的。” 苏北很诧异,什么人居然会知道她外婆家的电话?难道是爷爷吗? 拿起电话,苏北“喂”了一声,那边没有声音。既然点名找她,那不可能打错 的,所以苏北又“喂”了两声。那边静默了几秒后,一个熟悉不过的声音从电话里 传了出来,“季苏北,新年快乐!”新年的钟声敲响。 啊,是谭磊。“恩,新年快乐。你怎么会有这个号码?” “你爷爷告诉我的,你不给我打电话,那我只好给你打电话了。你个小没良心 的,我昨晚等了你一夜,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苏北皱了皱眉,“我又没让你等…” “坏丫头,回来再收拾你。旧金山过年热闹么?你什么时候回南京啊?” “不知道。 “算了,我应该直接问阿姨的,你个白痴一问三不知。我要出门了,你早点睡 觉。女孩子熬夜对皮肤不好,听见没?” 挂了电话,苏北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另一个人,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嘛?突然很想 听到他的声音。 嘴角不禁扬起一抹微笑,郁言,新年快乐! 每年元宵节的那个周末,旧金山就 会举行一年一度的中国新年大游行,和年度同性恋大游行一样,已经成为了旧金山 的传统,声名远扬。 但那时候学校已经开学,没机会留下来看了。季建国初二就先回国了,杨思云 和苏北初六回了国。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终于踏上了国土。说到飞机,南京明明也有个禄口机 场,好歹也号称是国际机场,偏偏国际航班惨不忍睹。比如去旧金山,非得先奔到 几百公里开外的上海再搭飞机。舟车劳顿不算,还多浪费了许多时间。 马不停蹄地从上海赶回了南京,已经是晚上了,苏北累到没力气开口。 刚过完年,上上下下都要打点,季建国应酬特别多,这会还没回家。杨思云煮 了锅粥,跟苏北两人就着咸菜简单吃了点,“北北吃完洗洗就睡,明天早上我们要 去给爷爷拜个晚年。” 苏北点点头,“别忘了给外公他们打个电话。” “这会儿那边才四点多,等你外公他们起来了我再打。你别管了,洗好了睡吧。” 洗完澡,苏北几乎倒床就睡,一夜无梦。 开学后苏北把从旧金山带回来的礼物拿给阿娇,阿娇兴奋得不得了,抱住苏北 猛亲了半天。 阿娇拆开包装,里面是个深褐色的盒子,十分精致。打开盒子,是一本笔记本, 软皮封面,上面印着旧金山有名的有轨电车。翻了翻,还能闻到阵阵纸香。 忽然阿娇眼睛死盯着某处,看了又看,转过头咬牙切齿,“季苏北!” 苏北莫名,转头看向她,“怎么啦?” 阿娇手指颤抖着指着笔记本最后一页的右下角,“你你你…!!!不带这么欺 骗我感情的,难道你都没有发现这上面写着‘Made in China ’?还是说,这根本 就忘记给我带礼物,回到南京才想起来,所以买了这个来敷衍我?老实交代!” 拿过笔记本一看,果然那三个英文单词躺在那里,一片安逸。苏北笑笑,“被 你发现啦。” “季苏北!绝交!这次是真的!”阿娇怒吼,摇身一变成了喷火龙。 苏北把笔记本合上放回盒子里,捏了捏阿娇纠结的脸,“好啦好啦,逗你的。 这本子真的是从美国带回来的,当时真没注意原产国,下次一定不犯这种错误了好 吧?” 阿娇在苏北脸上巡视了半天,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这才缓和了点,鼻孔一出 气,“哼!这次就原谅你了。”瞬间又笑得谄媚,“下次再去旧金山带点实际的吧, 我比较喜欢那儿的特产,弄几条李维斯回来给姐姐就行了。” “李维斯是什么?” 阿娇再次风中凌乱,“季苏北,你个土人!” “……” 没几天便是情人节,正巧赶上礼拜六。 街上人潮汹涌,经常能看到年轻的女孩子手捧着一束玫瑰依偎在男友身边,商 家也打起了情人节的主意,商场内到处挂着粉色的气球,入口处还有礼仪小姐派送 巧克力。 谭磊到季家来找苏北的时候,杨思云疑惑,北北一早就出去了,难道不是去找 你的吗? 谭磊脸一沉,转头一想苏北可能是跟阿娇出去了,又松了口气。杨思云同志见 这孩子在自家门口又是失望又是皱眉的,忙告诉他北北把小提琴带上了,下午有小 提琴课,要找她的话可以去老师家看看。 谭磊跟阿姨匆匆道了别就离开了。 郁洁家的住址他是知道的,之前陪苏北去过。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质戒指,想 到苏北,心立刻就软了。 “季苏北,你手上拎的什么东西?”郁言双手插在裤袋里,好整以暇地看着苏 北。 “琴啊。”苏北微皱眉,这不是很明显吗? “我当然知道是琴,请问我们第一次约会你把那破玩意带着干什么?还是说, 你准备给我个惊喜?” 苏北翻了个白眼,什么叫破玩意啊,很贵的好吧。“我下午有课。” “不去。” “不要。” “那行,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苏北眉头锁得更紧了,这厮是故意的,明知道她的小提琴老师是他 姑姑。 郁言就这么看着她,嘴角一丝似有似无的笑。 “那我不是白带了?” 知道她已经开始动摇,郁言一把夺过她的琴盒,一手牵起她,笑了笑,“这样 可以了?” 低头看着他们紧握着的手,十指紧扣,苏北心头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漾了开来, 不过这种感觉她很喜欢。“你的手真凉。” 郁言紧了紧她的手,“那正好你帮我捂捂。” 苏北斜他一眼,大哥,搞反了吧。不过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要付暖手费的。” “钱没有,人要么?” “俗气。我要吃梅花糕。” 郁言皱了下眉,转头看她,“那东西有什么好吃,不卫生。”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 马台街上那家某氏梅花糕是苏北的最爱,每次她一个人都最少可以吃下三个。 是周六又是情人节,小店的生意异常火爆,长长的队伍看得人心慌。 郁言还是一副老样子但没说什么,苏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挣扎了两下想松开 被牵着的手,郁言反而越握越紧,忽的低下头凑到她耳边,“松开就不准吃梅花糕。” 苏北瞬间红了脸,五个指甲狠狠地戳了下他的手,郁言站直身不为所动,仍紧 紧握着她。 郁言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羽绒服,蓝色的牛仔裤,白色球鞋,那一对钩钩还真 是明显。突然苏北踮起脚,伸手把他衣服后的帽子扣到他的头上,驼色的毛边被风 吹得一边倒。 郁言条件反射地转过头,看到他的样子,苏北笑得开心极了。被风吹得有些泛 红的脸面无表情,那羽绒服的帽子一扣再搭上这张脸,苏北觉得很有喜感,这样的 郁言很可爱。 苏北本以为他会立即将帽子拨开,但他只是朝她看了眼,又转过头去。如果苏 北此刻站在他对面,一定会发现他嘴角一闪而逝的笑。酷哥也有可爱的时候。 排了大约半个小时,终于轮到他们了,幸运的是这一锅还有四个梅花糕,不用 等下一锅了。苏北毫不犹豫地跟老板说四个都要了,排在他们后面的那女生一脸绝 望。 苏北好心地将四个梅花糕分成了两份,递给郁言两个,郁言没接,“自己吃。” “那我刚刚买的时候你怎么不讲啊?” “我以为你一个人要吃四个,四个够吃吗?” “……” 一个人默默干掉四个梅花糕,肚子吃得胀死了。忽然苏北站着不走了,郁言转 头看向她,苏北索性往地上一蹲,“肚子疼,走不动了。” “吃撑了吧?”郁言嘴角一勾,看着她跟个小孩子似的赖在地上。 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他不吃,她又不想浪费,至于吃那么多么?现在嘴里还甜 得发腻。 这时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跑过来,手里拿着玫瑰,“哥哥,给姐姐买支玫瑰吧。” 郁言低头看着小姑娘,“你问姐姐要不要?” 小姑娘期盼地望着蹲在地上苏北,苏北被小姑娘的目光盯得窘极了,连忙站起 身拉着郁言要走。 小姑娘见两人要走,急忙拉住苏北的衣摆,“姐姐买一支吧。” 郁言掏出皮夹子,抽出一张五十的递给小姑娘,“能买几支?” “一支12块,五十块可以买四支,找您两块。”小姑娘年纪不大,账算得倒是 很灵光。 “四支不吉利,给我三支吧,不用找了,留着自己买糖吃。”郁言抽了三支玫 瑰出来。 小姑娘一脸感激,小嘴甜得不得了,“谢谢哥哥。对了,三朵玫瑰代表我爱你 哦,希望哥哥姐姐白头到老。”说完便兴奋地掉头溜了。 苏北当然也听到了小姑娘的话,脸红透了,怎么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什么爱不 爱啊,百年好合?还早生贵子呢。 郁言把玫瑰递给她,“你们女生都喜欢这么俗的花?” “我又没叫你买。”苏北睨他一眼,大俗即是大雅,不过用不着跟你说,你不 懂的。 忽然郁言放下琴盒,脱去自己的羽绒服,二话不说就披在苏北身上。除去羽绒 服,他里面只穿了一件V 领羊绒衫,在寒风下显得十分单薄。 拉着她进了超市,苏北被他搞得莫名其妙,看他穿那么少便想将衣服脱掉还给 他,她一点也不冷,只是肚子有些不舒服而已。 在超市绕了半天终于找到那个货架,苏北脸再次爆红。郁言也好不到哪里去, 尤其是超市的售货员大妈过于热情,“帮女朋友买的吗?不要不好意思,现在男孩 子肯帮女孩子买卫生用品很难得的。我跟你讲喔,这个牌子很好用的,小姑娘你是 喜欢棉质的还是干爽网面的?” 苏北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不是白痴,当然知道这是干嘛的。可是她没有 用过,她怎么知道什么棉质什么网面啊… 郁言看她那个窘样八成也是什么都不懂,大妈见两人都不说话,估计是不好意 思,又积极推荐,“小姑娘第一次来?阿姨家也有小姑娘的,她平时也用这个。我 不会骗你的哎,喏,这个套装,日用,夜用还赠送一包湿巾,很好的。” 郁言面无表情地接过套装包,又随便从货架上拿了几包拖着傻在一边的苏北赶 紧从大妈的视线里逃离。转到内衣区,拿了盒女士内裤。 苏北觉得今天她真的把脸丢到家了,再傻她也猜到究竟怎么回事了。难怪郁言 会突然把衣服披在她身上,他个子高,衣服穿在她身上又大又长,衣摆几乎到膝盖 了,正好可以遮住。 这辈子第一次碰上大姨妈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苏北欲哭无泪。郁言把她推进 女厕,苏北绷着脸拉开一扇门再关上。 内裤,棉毛裤,羊毛裤,牛仔裤,无一幸免。苏北有些不知所措,红着脸拿出 一包卫生巾,看了一些包装背面的说明,试着拆开了一包。 换了条新内裤,死掉卫生巾的纸贴,虽然小小的空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但苏 北还是有点脑充血,觉得将卫生巾粘到内裤上这个动作十分尴尬。 下部突然多了一块东西,苏北发现自己连路都不会走了,怎么走怎么别扭。披 上郁言的羽绒服,苏北磨磨蹭蹭地从洗手间出来了。 一下子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一直低着头看地板,耳朵根子这会儿还是红通通的。 郁言揉了揉她的头发,搂着她的肩膀朝商场的女装部走去。苏北很感谢他此刻 什么都没说,现在说什么她都觉得别扭。 买了件长款羽绒服和一条牛仔裤,苏北将郁言的羽绒服递给他,无意触碰到他 的手背,一片冰凉。 忽然心里暖暖的,这个男孩子霸道的时候令她心悸,体贴的时候令她感动。 到商场休闲区买了两杯热奶茶,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两人紧挨在一起坐着, 蓦地郁言伸手扣住她的腰,将她搂进怀里,“恭喜我们家傻妞长大了。” “你去哪儿了?” 刚准备进楼道的苏北听到身后熟悉不过的声音先是一怔,转过身见谭磊满脸疲 惫站在那儿,冻得通红的脸被寒风吹得更显苍白。“你怎么在这儿啊?” 谭磊望着她没吭声,苏北又问,“你在楼下等多久了?” “你没有去学琴。” 苏北惊愕,不自觉瞪大眼睛,“你到老师那找我了?” “你今天和谁在一起?” 没料到他会这么问,苏北有点措手不及。在想着该怎么回答的时候不得不承认, 她竟暗自松了口气,幸好郁言只是把她送到小区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她潜意识里 不想让谭磊知道她和郁言的事。镇定自若地说了句,“跟朋友一起。” 谭磊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追问道,“什么朋友?男的女的?我认识吗?” 尽管谭磊对她而言是特别的,但她还是很讨厌他这般如审犯人似的问话,冷冷 地看着谭磊不说话,无声抗议。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和急躁,谭磊说完就后悔了,再看看苏北一副不快的 表情,强硬的态度立马软化了下来,一手搭在苏北的肩上,无奈地说道,“北北别 这样看我,我只是担心你。我等了你一天,到处找不到你。”语气中竟有些自嘲。 听他这么一说,苏北心也软了下来,“天这么冷,你怎么都不知道上去等啊? 等不到就回家好了,什么事这么急啊?” 天色渐暗,苏北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谭磊眼中一闪而逝的…羞赧?心 突然有些慌乱,接下来谭磊的话让她证实了自己没有看错。 “知道今天几号吗?” “十四啊。” “那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谭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阴暗的楼道将他眼中 的宠爱和期待悄悄掩藏。 苏北当然知道今天是情人节,只是一时间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隐隐觉得接 下来有些东西即将改变,她想阻止,但无从下手。 看着她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遮掩住她漂亮的眸子,秀挺的鼻梁下小嘴微张, 一切都在蛊惑他。欲念像一张恶魔撒的网,渐渐抽紧,让他快要窒息。在感性凌驾 于理性之上的时候,他只能屈服。 低头吻住那张诱人的嘴唇,这个动作已经在他脑海中演习了无数次,驾轻就熟, 但真正一亲芳泽的时候那种感觉无法言语,兴奋,喜悦,满足充斥着所有神经。 在苏北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想伸手推开他的时候,谭磊已经退开一步站好,仿佛 刚刚的一切再自然不过。 大脑空白的片刻间,手指间一股凉意传来,低头望去,谭磊将一枚精致的银戒 套在了她的手指上,握住她的手,低下头,在戒指处轻轻印上一吻。 “情人节快乐。” 处于游离状态的她忽的清醒无比,伸手便想将那枚戒指拔出,但手腕被谭磊紧 紧扣住,抬眼望去竟是从未见过的认真。 “你敢拿。” 苏北突然有些烦躁,楼道狭小的空间让她无所适从,这样的谭磊同样也让她无 从面对。 虽然家里人甚至她和他的同学都以为他们青梅竹马,他也经常在口头上占她的 便宜。她不以为意,误会就误会好了,她自己清楚就够了。 轻轻挣脱开被抓住的手,“学校不许戴的。” 谭磊蓦然伸手抚上她的脖子,苏北一僵。食指慢慢将躲在衣领下的红绳勾出, 指腹不知有心还是无意,触碰到她的锁骨,苏北忍不住轻颤。 看到红绳下的玉坠,谭磊笑了。 解开红绳的结,一端穿过戒指,银饰和玉器“叮”的一声撞击到一起,声音清 脆。再次打上红绳的结,看到玉如意和戒指静静地挨在一起,谭磊满意地将坠子塞 进衣领。 “这样可以了吧?”捏了下她的鼻子,将她一把抱住,“北北,做我女朋友好 不好?” 大衣上扑面而来的寒气让苏北瞬间头脑清明,用力推开他,“不行。”说完便 匆匆逃也似的冲上了楼。 谭磊听着楼梯间慌乱的脚步声,一天等待的焦躁忽然全部退散,嘴角忍不住大 大上扬,季苏北,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一直都是。 苏北回到家便冲进了卫生间,刚刚的奔跑加剧了小腹的胀痛。身下一股热流涌 出,瞬间痛如刀绞。 杨思云见女儿穿了件新衣服回来,便跟到卫生间一探究竟。刚到门口边听到苏 北痛苦的呻吟,忙推开门进去。 看到洗脸台边上一塑料袋的卫生巾,杨思云立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上前摸了摸女儿的头,心里不经感慨,时间走得真快,转眼他们家北北就是大 姑娘了。“不怕不怕,我们北北长大了,是好事啊。小肚子疼吗?” 刚刚一阵绞痛让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妈妈的一番话让苏北一下子没控制住, 眼泪啪啪掉了下来。 撒娇般抱住妈妈的腰,将头埋在她的腹部,“肚子疼。” 见女儿难得像小女儿般跟妈妈撒娇,杨思云心也跟着软软的,轻轻在苏北的背 部拍了拍,“喔不哭不哭,妈妈等会给你喝杯红糖水,再弄个热水捂子你放到小腹 上,保证不疼了。” 彻底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腰酸背痛的感觉让苏北只想赶紧躺倒床上去。喝了杯 红糖水,将热水袋隔着衣服放在小肚子上,果然舒服多了,疼痛感也不那么明显了。 杨思云坐在床边看着女儿,心生愧疚。 为了学业,这孩子一出世就被丢到爷爷那。后来回国也一直忙着事业,后来把 孩子接回来后也没怎么操心,一直觉得她很独立,便放心地随她去了。 明明还是个小女孩,转眼竟成了大姑娘。看来她这个当妈的真的很不负责,女 儿的过于早熟自立其实她和季建国要负一大部分责任。 “今天磊磊来家找你了,后来见了吗?” “恩。” “衣服是磊磊给你买的吗?” 苏北摇摇头,又怕妈妈继续盘问下去,“跟同学借的钱。” 杨思云掖了掖被角,将苏北额头的刘海划到一边,“那礼拜一去学校的时候把 钱还给人家,记得谢谢人家。” 苏北闭上眼睛,随口“恩”了声。杨思云起身把顶灯关掉,轻轻带上门出去, 苏北早已疲惫不堪,沉沉睡去。 苏北把钱给郁言的时候,郁言看了眼,“自己留着买糖吃。” 想起情人节那天他跟那个卖花的小姑娘也是这么说的,忍不住一笑,这人一点 创意都没有。 将钱举到他眼前,像个固执的小孩,“我不吃糖。” “那就留着买卫生巾吧。” “……”苏北差点没被这话给呛着,大哥,您能把那三个字说得再云淡风轻点 儿吗?! 这钱郁大少爷铁定是不会要了,而她又不可能回去退给杨思云,毕竟她说是和 同学借的钱,既然是借的哪有不还的道理。 见他一副钱不关己的样子,苏北只好悻悻把钱塞进了书包。 郁言捏了捏她的脸颊,乌黑明亮的眸子闪着笑意,“没见过天上掉了一笔横财 还这么不情不愿的。” 苏北别过头不搭理他,忍不住腹诽,买一车卫生巾砸死你,看你还情愿不情愿。 苏北和郁言也不是天天见面,一个礼拜也就两三次,郁言也从不在校门口等她。 阿娇和苏北家不住一个方向,放学的时候苏北都是一个人,阿娇根本不知道她跟郁 言的事。 南师离南外并不近,所以苏北知道郁言每次来都是翘了课的。他不说她也就不 问,私心她也是想见他的。 谭磊不会翘课,所以只有周末才会来找苏北。 苏北还是以前那副老样子,谭磊也习惯她这个样子,所以那天发生的事两人都 没再提。 不提不代表没发生,苏北是真的不想提,而谭磊则是当那天苏北拒绝是因为羞 涩,而且还有那枚戒指不是吗?谭磊就当她已经默认了。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温度也随之上升。渐渐脱去厚重的冬衣换上轻便的春装, 人们也变得精神许多。 郁言别有深意地盯着苏北脖子上那条红绳,如果不是不经意看到那个银圈,他 倒是没注意这玉坠有什么特别的。 苏北下意识捂住,但却给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错觉,“看什么看,流氓。” 见他眉梢一挑,漂亮的眼睛里多了一丝玩味和蔑视。 没由来的苏北心里很不舒服,她讨厌猜测他的想法。 修长的手指将吊坠从领口扯出,银戒,金镶玉的羊脂玉如意,三种材质在阳光 的反射下熠熠生辉。 红绳早已褪色,郁言反复拨弄着吊坠,背面歪歪斜斜的“磊”字看得他眼生刺。 拇指不住摩挲着那个早已被磨得光滑的字,不屑地说,“季苏北,你这样算不 算脚踏两条船?恩?” “……”苏北想解释,但好像不管哪种解释都很苍白无力,这个家伙生气了, 她肯定。 郁言甩开手上的吊坠,又如从前般居高临下睨了苏北一眼,“季苏北,你又让 我惊喜了。” 苏北莫名就被激到了,不加思考便反驳回去,“那你当初不也以为我是谭磊的 女朋友,那你干嘛还来招惹我?” 郁言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忽然凑近道,“季苏北,你以为我非你不可?如果我 说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为了我跟谭磊分手你信吗?不过显然我低 估你了,看来你在我跟他之间周旋得很好。” “那既然这样,没什么好说的了,分手吧。”他说的她一个字都不信,可是还 是忍不住难过。原来他对她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蓦地高大的影子将自己覆住,他的唇狠狠地撞在了她的唇上。挑开牙关,追逐, 纠缠。 挣脱不开他的怀抱,熟悉的味道混着淡淡的烟草味涌入鼻腔,苏北的心仿若被 蛊惑了一般,伸手搂住他,享受他的吻带给她所以感官上的刺激。心早就沉沦,万 劫不复。 他们已经接过无数次吻,但每一次都会让她心悸不已,心跳似乎随时都会骤停。 “下次再说分手,直接把你剥光了丢到大街上。”轻啄了一下她的唇,搂住她 腰的手在她腰间一捏。 苏北想了下,还是试图解释清楚,“玉如意是我小的时候他给我的,我跟他非 正式订过亲,具体的以后再告诉你。我觉得这块玉很质地很好,样式也很好看,反 正那个字在反面一般人也看不到的,我不觉得有什么。” “那戒指呢?那上面刻的年份可是今年,你要怎么解释?” “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必须说,谭磊对我来说,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我 不想看到他伤心。” “那我又是你什么人?” “你是我喜欢的人。” 苏北的直白让郁言有些错愕,不过对这句话显然很受用,但她说谭磊是对她很 重要,而且强调了两次,仍然让他很不快。“那你喜欢的人现在生气了,他让你把 脖子里的那些碍眼的东西都扔掉,你怎么说?” “那你还是继续生气吧。”苏北想也没想,直接回道。 “季苏北。” “干嘛?” “我不打女人的,你别逼我。”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叫声老公听听。” ……沉默了半响,苏北抬起头,一脸决绝,“那你还是打死我吧。” 离体育课下还有五分钟,陆晨拉着谭磊去小卖部买水。 平时他们打球的都是赖到下一堂课快开始才会从操场离开,谭磊直觉陆晨有事 跟他说。 “老板,两瓶佳得乐。”陆晨直接付了钱,递给谭磊一瓶,“呐,今天我请。” 谭磊朝他看了眼,接过饮料,两人出了小卖部。“你想说什么?” 陆晨似乎没料到谭磊的直接,愣住了,“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拧开瓶盖,猛灌了一口,谭磊见陆晨欲言又止的样子,看来还 真的有什么事,并且不是件好事。 陆晨不是个多事的人,这事儿放在心里好一段时间了,他以为谭磊早已知道。 但刚刚打球时谭磊无意说起他女朋友时的神采飞扬,让他一下子打了个激灵,事情 似乎并没有想象得那么简单,而且看起来很棘手。 “我先说好,不管我说了什么,你都要先冷静。”陆晨知道这话说的就是个屁 话,但还是忍不住想提醒他有个准备。 谭磊撇了眼,十分不屑,“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什么时候你也跟个老娘们似 的,说话都拖拖拉拉的?” 没搭理他的嘲讽,陆晨捏了捏饮料瓶的瓶身,“季苏北是你女朋友对啊?” 谭磊扔给他一个“废话”的眼神,但心不由的一紧,不知道他突然提起苏北做 什么。 “上上个礼拜我去我舅家,你猜我在湖南路那看见谁了?”陆晨转头看着谭磊, 对方没吭声,陆晨也不需要他回答,继续说,“我看到季苏北了,你知道她当时和 谁在一起吗?” 谭磊不做声,他知道那肯定是个男的,不然陆晨也不会跟他说了。谭磊心里还 是对苏北极度信任的,也许只是个男同学,也许是陆晨误会了,也许根本就是陆晨 认错了人。 但还是想知道陆晨到底看到了什么。 陆晨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他还是说了,这事纸包不住火,拖得越久火势 越旺。“郁言。” 谭磊猛然抬起头瞪着眼睛看向他,“你说的个什么东西!你再说一遍!” “再说几遍也一样,她跟郁言在一起。”陆晨破釜沉舟,索性将所有的一切撕 开虚伪的表面,把最丑陋的事实告诉他。 其实他也没想到才初二的小女生竟已学会脚踏两条船,而且这两船都是他的哥 们。 谭磊怒火中烧,一把揪住陆晨的衣领,“我告诉你,北北的小提琴老师就是郁 言的姑姑,他们认识很久了。” 陆晨也很火,一把推开谭磊,“那我也告诉你,他们手拉着手,十指紧扣!啊 知道什么是十指紧扣啊?就是这个样子!”说着拽住谭磊的一只手,五指狠狠插入 他的指缝中。 “看到没有!这样你还认为他们只是认识很久?如果他们真的只是认识很久, 那你这么激动干什么?石头,别自欺欺人了。” 谭磊蓦地甩开陆晨的手,将手里的瓶子狠狠朝地上一摔,蓝色的液体从破裂的 瓶缝里溢出来。 转身朝教学楼狂奔,陆晨一见不好急忙冲上去追。百米冲刺是陆晨的强项,拽 住谭磊的衣服,试图让他停下来。 “松手!”谭磊脸已经沉了下来,小霸王也只有碰到苏北的时候才会变成小绵 羊。但此刻小绵羊愤怒了,小霸王的本质又显露了出来。 陆晨也不是吃素的主,无视对方青筋暴起的拳手,横挡在谭磊面前,“你想去 找郁言?找了又怎么样?打一架,然后一起被开除或者记大过?你不觉得你应该先 去找你那个本事了得的小女朋友?!说不定郁言也被她骗了。” “你干什么!”陆晨捂着腹部痛弯了腰,不可置信地看着谭磊。 谭磊烧红了眼,“你最好给我记得这一拳,下次再听到你说季苏北一个不字, 别怪我翻脸不客气。” 陆晨觉得他肯定疯了,为了一个品行下作的女生居然对自己动手,便控制不住 口不择言起来,“那个女的有什么好的,摆明了跟你好着还出去勾三搭四,还真会 搭哎,一搭就搭上了我们兄弟。不就长得还可以,长得漂亮的多的去了。” 谭磊握紧拳头,这次直接抡陆晨的脸了,陆晨之前被揍了一拳已经有所防范, 但还是措手不及地被擦到了嘴角,“嘶”嘴边一丝疼痛感,舌尖舔了舔,又咸又涩。 “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不管季苏北做了什么,都轮不到你或者任何人说三道四。” 陆晨冷笑一声,“那你去啊,老子等着给你们两个开欢送会。” 谭磊没有去找郁言,陆晨莫名松了口气,尽管这小子恶行恶相,但还是把他的 话听了进去。 放学后苏北跟阿娇一起做值日,锁好教室的门两人一起到车棚拿车出了校门。 看到校门外的谭磊时,苏北有些意外。 阿娇朝苏北眨眨眼,又跟谭磊打了个招呼便自觉先退场了。 “你怎么来了?”苏北问得很平静,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谭磊听她这么问,不觉有些酸,“怎么?我不能来吗?” 想到下午陆晨所说的,他几乎能想象出她跟郁言牵手的场景,那画面在脑海中 挥之不去,让他崩溃。 苏北皱了皱眉,谭磊口中似乎隐藏着火药味,她心一惊,是不是他知道了什么。 但转念一想,知道就知道吧,迟早都会知道的。 不知不觉竟把车骑到了玄武湖边,谭磊也一直跟着她,两人一路各怀心思,都 没有开口,气氛一度很怪异。 谭磊看着她,颈上的红绳此刻竟觉得很是讽刺,伸手挑出坠子,银戒和玉如意 宛如连体婴一般紧挨在一起。“北北,你喜欢他吗?” 知道他说的是谁,苏北抬眼看他,谭磊眼中的哀伤让她为之一怔,但嘴比心快, 她自己也清楚地听到了那一声“恩”。 “喜欢他什么呢?” 苏北垂下眼不再看他,但刚刚那一眼已经铭记在心,她还是让他难过了。“我 也不知道。”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谭磊觉得每说一句就像在心上剜一刀,但他还是 控制不住要问,剜就剜吧,疼到极限也就感觉不到疼了。 “过年以后。” 谭磊笑笑,“原来都那么久了。就是因为他所以才拒绝我的吗?” 苏北低着头不说话,谭磊另一只插在裤袋里的手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但掌 心的痛远抵不上心口的疼。 “我以为你那天拒绝只是因为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接受了戒指就是代表默认, 我以为你也是喜欢我的,哪怕只是一点点,我以为你一直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今 天我才知道,原来一切都只是我以为。” 苏北心里堵得慌,她想解释,想辩驳,不是这样子的,但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 开口。 她可以在郁言面前毫无愧色地说,谭磊对我来说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但在谭 磊面前,她却无法说出,对我来说你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这话说出来并不能起到任何安慰的作用,只会自取其辱。 “季苏北,我现在不想看到你。”谭磊转过身面对着湖面,微风吹拂,却惹不 出一点波澜。 苏北一怔,眼角微酸。郁言总是直呼她的大名,也不觉有是什么。但她的石头, 总是宠溺般喊她北北。她听他叫她季苏北,是不是代表以后她只是季苏北,再也不 是他的北北了? 苏北很难过,十年的感情,难道没有爱情就失去存在的价值了?她不明白。 默不作声,看了眼背对着她的谭磊,推着车转身离开。转身的一刹那,泪水蜂 拥而至。 是她太贪心了,所以老天惩罚她了。她妄图享受着和郁言恋爱的同时又霸占着 石头,美名其约不想让他难过,凭什么?就凭她知道石头喜欢她吗? 石头,对不起。 听到离开的脚步声,谭磊回过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一片苦涩。她连一 句解释一声安慰都没有,转身地那么彻底,难道对她来说,他真的这么可有可无吗? 北北,其实如果你现在回头看我一眼,哪怕是犹豫一下,我还是会原谅你的。 可是北北,对不起,我又自作多情了,其实你根本不在乎我的原谅不原谅。 当谭磊出现在七班门口的时候,班上的女生还是忍不住偷偷多看了几眼,窃窃 私语。 似乎每个学校都喜欢私底下排出个什么四大美女四大帅哥之类,南师也不例外。 这一届高一一进学校,这排名便被大洗牌。 再次夸一下资深狗仔的实力,这因为他们,所以南师又多出了一个四大贵公子 的排名。而这四大贵公子高一就占了两个,正是眼前的谭磊和本班的郁言。 谭磊站在教室门外,眼睛朝教室里扫了眼,其实郁言很好找,一八五的个子注 定只能坐在最后一排。 不过他似乎不在。 有个女生正巧从外面回教室,看到教室门口站着人,便随口问了句,“找谁啊?” 谭磊正准备离开,见有人问话,还是耐着性子答了句,“你们班郁言去哪儿了?” 那个女生朝他看看,绕过他进了班,扯着嗓门喊,“郁言,有人找。”不过没 回应。 谭磊翻了翻白眼,这个女生是白痴吗? 没等她回话便转身离开,那个女生不知道是不是天然呆,还追出来告诉他郁言 不在。 …..他当然知道他不在,他明明问的是郁言去哪儿了。 还是客气地说了声谢谢,沉着脸离开。 不知道该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还是该说踏破 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谭磊敏感地闻到一股淡不可闻的烟草味,混着沐浴液的香味,那是郁言身上特 有的味道。刚准备顺着味道寻过去,郁言已经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你喜欢季苏北什么?”谭磊开门见山。 郁言眉梢一挑,玩味地看着谭磊,“你就为这个找我?季苏北告诉你的?” “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是真的喜欢季苏北,那请你好好对她。如果你只是想 玩玩,那麻烦你换个人玩。她,你玩不起。”谭磊就讨厌郁言有时这副玩世不恭耐 人寻味的样子。 “哦,说完了?那容我问一句,你又是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话的?”郁言脸一 沉,盯着谭磊的眼睛,原本玩味的眼神早已收起。 蛇打七寸,郁言确实精准地掐到了他的痛处。谭磊神色一凛,“你只要记住我 说的话就够了。对于季苏北,我不会放手,你最好不要给我有任何机会。” 解开红绳,银戒静静躺在手心里,季苏北,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仿若魔音穿耳, 久久回荡的耳边。 玉如意背面的“磊”字让她想起七岁的谭磊,霸道地将玉如意送给她,霸道地 不许她不经他同意摘下。 将玉如意和戒指塞到红绒布袋里,放进抽屉。玉如意陪了她十年,但现在她没 资格再继续戴了。 陆晨看着谭磊的话越来越少,人是越来越消沉,心里对季苏北更是讨厌得咬牙 切齿。 当数学测验成绩下来的时候,谭磊卷面上的78分震惊了他,也震惊了全班。 150 分的卷子,全班均分108 ,而每次考试总分稳居年级前五的谭磊,居然没 及格。 众人纷纷投以各种揣测的目光,谭磊却面无表情,看上去一点也不在乎这卷子 上到底是78分还是多少分。 下课后谭磊毫无意外地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也有几个胆大好事的跑过来问 陆晨怎么回事,但陆晨甩都不甩。 怎么回事?他妈的不就那点儿破事。 站在谭磊的课桌前,望着卷首那刺眼的红字,冷哼一声转身出了教室。 “郁言,有人找。”七班门口的小个子朝教室后面喊了声,继续埋头写作业。 郁言伏在桌上,听到叫声将头转了个方向,理都没理。管他是谁,睡觉最大。 陆晨朝后面看了眼,绕到后门,径自走到郁言的桌前,两指蜷起在桌面上叩了 叩。 保持原来的姿势,郁言眼睛都没睁一下,但周围人都听了那个“滚”字,低沉 有力。 陆晨继续叩了几下,看起来很有耐心,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快控制不住了。 郁言皱着眉睁开眼,想看看到底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敢打扰他睡觉。看清楚 是陆晨后,并没有感到意外,依旧很不耐烦,“干什么事啊?” “出来,有事。”陆晨说完站在原地没动,眼睛一直盯着郁言。 腾地站起身,退开椅子,郁言像一只高傲的豹子率先出了教室,陆晨紧随其后。 教室后面的同学明显嗅到一股剑拔弩张的味道,待两人出了教室,才不自觉轻 呼一口气。 “来一根?”郁言掏出烟刁在嘴上,又抽了一根递给陆晨。 陆晨看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忽然很不爽,握了拳头就送了出去。 郁言没有任何防范,猛吃了一拳,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没有问任何原因,吐掉 嘴边的香烟,抄起拳头就回了过去。 陆晨打架完全凭得是一股冲劲,但打架还是要靠脑子的。在打架方面,陆晨根 本就不是郁言的对手,连连吃了好几拳,腹部还挨了两脚。 听到陆晨闷哼一声,郁言才停了手。皱着眉头盯着陆晨,“你他妈脑子进屎了 啊?” “老子就是看不惯你这个鸟样子,我脑子再进屎也不会去抢兄弟的女人!”陆 晨满眼尽是鄙夷。 见郁言没说话,陆晨以为他心虚,眼里更是充满了不屑。也是,他该心虚的。 “石头哪儿惹你了?我们不都是兄弟吗?这就是你对兄弟做的?你他妈也做得出来!” 郁言朝他看了眼,“老子的事不用你管。”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陆晨冲上来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愤怒极了,“不用我管?你不把石头当兄弟, 我当!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说不用我管?我倒真是没看出来那个小骚货到底哪点 好,犯得着你们两个为她这样?!” “你嘴巴最好给我放干净点。”郁言眸子一沉,锋利的目光扫向犹如困兽的陆 晨。 陆晨轻笑,“怎么都这么护着那丫头?既然做了就别怕人说,当婊/ 子还想立 牌坊,天下有这么好的事儿?” 空气瞬间凝滞,陆晨捂着鼻子倒在地上,鲜血从指间流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刺眼的猩红。 上课铃声打破了此刻的宁静,短暂的声音过后又是一片死寂。 “我提醒过你了。”冷冷地看着地上的陆晨,片刻后伸手将他拉起。 将陆晨送到医务室,冷面校医什么都没问,检查了一下陆晨受伤的鼻梁,简单 进行了止血处理。 “鼻梁骨骨折。你们不用跟我解释,等你们主任来跟他解释。”处理完伤口回 到办公桌前给教务处去了通电话。 很快教务处主任便沉着脸进来,扫了两人一眼,“怎么回事?”两人都没说话, 主任又掉头看向校医,校医不耐烦地摆摆手,“鼻骨骨折,送到鼓楼去拍个片子。” “不就打篮球不小心打到了鼻子上,用得着去医院吗?说出去笑死人了。”陆 晨朝校医看了眼,教务处主任在这儿,他还没傻到说被打成这样的,不然两个人都 得被记过,谁都跑不掉。 主任看了眼陆晨,又转头看向郁言,郁言没说话,眼神也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主任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好几眼,对陆晨的话半信半疑。 校医随意翻了一下手中的杂志,漫不经心地冒了句,“除了鼻骨骨折外,身上 还有多处软组织挫伤,我这没有红花油,记得去医院的时候顺便叫医生开一瓶。” 放下手中的报纸,校医拿起杯子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水,再次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说刘主任啊,你们学生现在真是一批不如一批了,撒谎也就算了,还想侮辱我 们智商,真把我们当老不朽了。” 刘主任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谎话被当面戳穿的陆晨更是面如菜色,想不到他 们也有一天栽在校医这个老巫婆的手里,他都快忘记这个巫婆有个绰号叫“灭绝师 太”了。 通知家长,写检查,记过。 本来打架斗殴并造成伤害是要记大过的,因为影响极坏。但开年级大会的时候 校方说鉴于两人认错态度较好,念在初犯,给予两人警告处分。 学生私底下对学校这种行为很不齿,谁不知道郁言是省长家的公子,初犯?哪 个被记大过的不是初犯,再犯早就直接给开除了。 但大家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再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警告处分又怎么样,大过 又怎么样,还不都是表演给全校看的,毕业时一笔勾销。 谭磊想着陆晨肯定是为了他才跟郁言动的手,这个傻帽当初拦着他不让他去找 郁言,自己倒是冲动跑去跟人家干架了。 “你到底跑去跟他说什么了,把你揍得这么狠?”看着陆晨至今还有些微肿的 鼻子,谭磊问道。 “没什么,老子就是想揍他,无奈技不如人,就这样。”陆晨撇撇嘴,一副不 愿多说的样子。。 谭磊看了看他,不吱声。蓦地起身。 陆晨以为他要去找郁言帮他报仇,急忙拉住他,“我说我说,怕了你。我骂季 苏北了,当时我也是气昏了头,口不择言。” 谭磊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换我,我也会揍你。”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可怜的鼻梁骨,陆晨那叫一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心想, 大哥,我已经领教过你的拳头了。事不过三,再犯我就是傻逼。以后不管你们要抢 西施还是夺貂蝉,老子都不趟这趟浑水。 盛夏将至,偌大的校园隐隐开始骚动起来,每个人都在临考的煎熬中期待暑期 的到来。 世界杯如火如荼地展开着,瑞奇马汀的一首《生命之杯》唱响了全世界,大街 小巷,到处充斥着那首激情四溢的歌。就算不会英语,但谁都会哼句“Go,go,go, Ale, ale, ale...” 高卢人的盛宴,那一年苏北认识了苏克,大罗,看到了劳尔,齐达内,记住了 小贝,欧文。还有很多很多。 熬过期末考,所有人跟疯了似的,解放了。 苏北去了趟大院,葱郁的大树给大路带来一丝林荫,让行人可以躲过夏日的耀 阳。 自从那次在湖边不欢而散后,苏北一直没有见到谭磊。 不过才一个多月的工夫,谭磊似乎又比那时高了些许。他站在她面前,她看不 穿他的表情,猜不透他的想法。 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红绒布袋,伸手递给谭磊,她觉得此刻应该说点什么,但又 似乎什么都不该说。谭磊眼中的冷冽让她心惊。 看到她脖子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谭磊也能猜到这布袋里是什么了。“我送出去 的东西是不会收回的,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那块玉从他送给她那天起她就一直戴着,每次看到她脖子间若隐若现的红绳, 他都无比满足。 玉器终究是玉器,无论戴了十年还是几百年几千年,只要心不想,玉便不再。 听到他的话,苏北伸出的手不知该收回还是就那么继续悬着。 僵持了半天,将她的局促尽收眼底。 终是不忍,伸手接过小布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掌心,金镶玉,银戒。 谭磊,你还真是土啊,又送金又送银的。谭磊在心里自嘲一番。 路边有人经过,看到是大院里出名的“小两口”,“北北来找磊磊啦?好长时 间没看到了,越大越漂亮了。” “王叔叔好。”苏北朝那人打招呼。 “好好好,你们继续玩吧,叔叔还有事,先走了,有空来叔叔家玩。”王干事 笑着摆摆手离开。 忽的脖子一凉,低头看去,那块跟了自己十年的玉如意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谭磊这次将红绳打了个死结,“季苏北,我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摘掉。” 看了眼那枚戒指,突然甩手往草丛里一丢,“戒指不要就扔了吧,反正银的不 值钱。” 苏北呆呆地望着草丛,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的举动。 “好了,你走吧。”谭磊淡然说道,极力掩藏着身体中的蠢蠢欲动。 沉静了半响,苏北转过头看向他,“那你还生气吗?” “生气,很生气。想让我不生气就好好表现吧。还有,你居然不经过我同意就 擅自将玉如意拿下来,我更生气了,我怕我控制不住想揍你,所以你现在赶紧走吧。” 谭磊生气,气她没心没肺,更气自己对她永远狠不下心。 苏北“哦”了一声,忽的喜笑颜开,“那我走了?” “赶紧滚。” 走了几步,苏北又回过头,“对了,今晚法国决赛对阵巴西,你猜谁会赢?” “滚。” 目送着她离开,谭磊心又有些揪疼,自己怎么会喜欢这么个傻不拉几的丫头。 八成前世的他就是个陈世美,所以老天爷这世派她来收他了。 不管是法国赢还是巴西赢,都跟我没关系。 我只知道,我把你给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