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假期前最后一次回校,领成绩单和暑期作业。 之前的不在状态让苏北已经预料到成绩单不会好看到哪里去,但真正拿到手看 到上面惨不忍睹的数字的时候还是慌了神。这个暑假注定不好过了。 阿娇一把抢过成绩单,一眼扫下去,震惊都不足以形容她内心的感受。这烂成 绩在班里排倒数绝对没问题。疑惑地看了看季苏北,“你考试的时候没带脑子去吗?” 苏北抽回她手中不停扬着的成绩单,眉头紧锁,“好像是忘记带了。”不知道 待会儿回去杨思云看到这东西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你在搞什么啊?跟你老公吵架了?”阿娇不依不饶,探究的目光在苏北身上 扫来扫去。 苏北这会心里烦,没好气地说,“跟你说了多少回了,谭磊跟我没关系!”话 说完也许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了,不再说话,沉着气随手翻着刚发下来的暑期作业。 阿娇也愣住了,噤了声没再问,这样的苏北太奇怪了。 回到家后苏北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想到成绩单就头疼。杨思云肯定是要问 的,就算藏起来也没用,学校要求家长签字和写回执,这事向来是杨思云一手操办。 杨思云下班回到家,家里静悄悄的,要不是看到苏北的拖鞋没在鞋架上以及她 紧闭着的卧室门,她都快要以为家里没人了。 换上拖鞋,走到苏北房前敲了敲门,没反应。 又敲了敲,转了转门把锁,从里面反锁了。杨思云皱了皱眉,“北北?在不在? 开开门。” 还是没反应。 她知道今天苏北回学校了,估计期末考成绩不太理想。没再继续敲下去,杨思 云转身回房换了衣服,套上围兜去厨房忙活。 晚饭弄好后,杨思云直接拿了钥匙站到苏北房门口,再次敲了敲,里面没什么 动静。直接开门进去,一看,他们家姑娘倒在床上睡得正香呢。 刚想上前叫醒她,家里电话响了,杨思云忙不迭跑出去接电话。 苏北从卧室里出来坐到饭桌前,端起碗,偷偷瞄了眼仍在接电话的杨思云。 那边电话终于挂掉,杨思云也早就看到苏北出来了。走过来坐到苏北对面,什 么也没说,不过从她脸上的表情来看就知道没好事。 “不等爸爸回来吃饭?”苏北抬眼看了看准备动筷子的杨思云。 “你爸晚上有应酬不回来吃饭,吃吧。” 苏北微皱了下眉,什么也没说,埋头扒饭。 吃过饭苏北还坐在桌前,正犹豫着怎么跟杨思云说成绩单的事,杨思云就已经 开口了,果然刚刚饭桌上的低气压不是没有原因的。 “成绩出来了?考得怎么样?” “不怎么好。”苏北莫名开始紧张,这是杨思云的惯例谈话方式,但总觉得她 今天嘴边不明显的微笑格外诡异。 杨思云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哪一门不好?还是都不好?” 苏北闷声说,“都不好。” “哦?什么原因呢?” “……”不知道为什么,状态不好这句话明显就是用来敷衍的,但苏北怎么都 说不出口。 杨思云收拾好碗筷泡到水池里,将桌子抹了下,这才朝苏北说道,“先去洗个 澡,好好想想等会要怎么解释。知道刚刚是谁打的电话吗?” 苏北摇了摇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班主任打来的,看来情况真的很不乐观呢。去吧,我收拾下厨房。” 苏北心一沉,没想到班主任会来插一脚,这样原本掌握主动权的她立马变得很 被动了。不过也难怪,成绩这么难看,苏北早就预料到老师会打电话给家长,但没 想到动作这么快。 用最快速度简单冲了个澡,苏北回到房间拿出成绩单,杨思云已经在客厅沙发 上等了。 杨思云接过成绩单,看得很仔细,苏北忽然有种度秒如年的感觉,明明一眼就 可以扫完的东西,杨思云竟看了好几分钟,像是要将成绩单上每一个字每一个数字 都刻入脑中一般。 合上成绩单,杨思云沉默半响,“你们班主任说你平时在学校表现不错,但是 最近好像不太对劲啊。无精打采,上课老走神,问我是不是咱们家是不是出了什么 事。季苏北,你倒是给我说说啊,我们家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么魂不守舍的?” 见苏北低着头不吱声,杨思云更是一股无名火上来,“你们班主任说了,你再 这么下去,以你现在的成绩想直升南外的高中是绝对不可能的,南师金中也没戏, 下学期就要升初三了,你这个成绩是准备初中毕业去上中专还是技校啊?” 苏北郁闷,一次考试又不能代表什么,她一直以为一直接受美国式教育的杨思 云会和其他家长有所不同,看来也就这么回事。 杨思云朝她看了眼,突地将成绩单狠狠朝茶几上一摔,“怎么?不服气啊?不 服气就别考这种丢人现眼的成绩回来!我看你的样子好像很不在乎啊,我告诉你, 你现在还没有不在乎的资格!” 说完杨思云站起身,转身进了卫生间,很快又从里面出来,手里居然拎着一块 搓衣板。 将搓衣板朝苏北面前一扔,“给我跪在上面好好反省,我不叫你起来就不准起!” 苏北难以置信地看着妈妈,她不知道为什么仅凭一次考试就让她发这么大的火。 苏北觉得很委屈,眼角噙着泪,死死拽着衣角站在一边盯着搓衣板不动。 “跪啊!”杨思云怒吼,苏北仍是傻站在那儿,她越看心越堵,伸脚朝苏北腿 弯处一踢。 苏北一下子没承认住,两膝狠狠磕在了搓衣板上,膝盖处犹如锥心般的疼痛让 一直聚集在眼眶里的泪水控制不住涌了出来。 杨思云就坐在沙发上看着苏北掉眼泪,她最讨厌人哭,“哭什么哭,自己好好 想想,再哭别怪我动手。” 苏北其实还是有些怕杨思云的,尤其是很少发火,但每次发火就很慑人的杨思 云。她知道杨思云向来说一不二,她说动手那就是真的动手。 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抽噎出声,但眼泪还是无法控制地朝下掉。 “你们班主任说你平时语文英语都不错,但你自己看看你这次哪一项成绩能拿 得出手?数学物理虽然平时都过得去,但很不稳定,经常犯低级错误。但这次考试 不是低级错误的问题,而是你很多根本就不会!”杨思云胸口此起彼伏,看得出情 绪波动很大。 苏北没反驳,她知道考试前根本就没有好好复习,书都看不进去,考试的时候 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天开始,你给我到你们班主任家补数学去!等会我给杜老师打个电话,看 看他有没有时间给你辅导一下物理。至于英语,每天五十个单词,一篇阅读理解, 一个礼拜一篇作文。晚上给我写一份暑期计划出来。” 季建国回来的时候见苏北依然还跪在客厅里,眼神麻木。赶紧上前拉起苏北, 但这时苏北已经整整跪了两个多小时,膝盖处的肉已深陷进去,腿仿佛已经不是她 的了,脚一软瘫坐在地板上。 “杨思云你干什么事啊,让姑娘跪搓衣板你是不是发神经了?你自己看看腿都 成什么样子了!”季建国心疼闺女,看到冷脸坐在沙发上的老婆便一通责怪。 “老祖宗说得没错,不打不成器,我就是要让她好好反省下,要是不打算考高 中就直接说一声,省得我们还为她操心。”抓起茶几上的成绩单朝季建国一丢, “你自己看。” 季建国看了下成绩单,眉头皱了下,但很快释然,“不就是一次没考好,什么 时候你也这么重视分数了,我相信北北自己能把握好,一次失误不算什么,你犯得 着这么折腾孩子啊?” “季建国,你爱怎么纵容你姑娘我不管,但是我管孩子的时候你也别插手!” 杨思云态度强硬,尽管刚刚看到苏北膝盖骨的凹痕时也忍不住动容,但那几乎不可 察觉的情绪很快被她收敛起来。 “好好好,我不管!但今天这个样子也够了吧,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啊,真 残了你就开心了?北北,听爸爸,回房间休息。” 苏北不敢动,季建国气得要命,“你看看,你把孩子都吓成什么样子了!” 杨思云看了眼父女俩,这才松了口,“我之前说的话你都给我记得,回房去写 份暑期计划,什么时候写好什么时候睡觉。” “你这个人,真是…”季建国也拿她没辙,这女人脾气上来了谁都拦不住。转 过身拍拍苏北的肩膀,“听见了?你妈让你回房去,计划写好了就赶紧睡觉。腿啊 疼啊?” 苏北很疼,但还是摇摇头。恢复了些一瘸一拐地回了自己房间,杨思云也起身 回了房。季建国看着两人的背影,摇着头叹了口气。 在杨思云的高压政策下,苏北的暑假可以用暗无天日来形容。爷爷那里就去过 两次,谭磊倒是来找过她,但家里都没人。 郁言有时会在苏北下课后来接她,但苏北一直提不起兴致,哪里都不想去,就 连跟郁言说话都有些敷衍。 不过郁言倒是很强势,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拉着她该去哪儿就去哪儿,一点 也不含糊。有几次苏北都生气了,但他一个吻一个拥抱就让她又松了下来。他总是 亲昵地摸摸她的头说,“季苏北,你别把自己逼太紧。”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期待过开学,数字,公式,单词,几乎让她全线崩溃。 整个暑假就在斯巴达式的教育下过去了,开学前一天,杨思云检查了苏北的暑 假作业,替苏北整理了书包。 收拾停当,拉着苏北坐到床边, “北北,还怪妈妈吗?” 苏北讶异,但很快垂下眼摇摇头。 杨思云拉住苏北的手,不停地抚摸,语重心长地说道,“妈妈也是担心你,你 从来都不用我跟你爸爸多费心的,我们也相信你能做得更好。但你这次成绩真的让 妈妈吓到了,就算不想承认,但这里是国内,应试教育是真理。就算你小提琴拉得 再好又怎么样?我相信你的目标不是音乐学院。当初我让你学小提琴也只是希望培 养你的兴趣和情操,没指望你在这上面有更深的造诣。我想你也一定想上个好高中, 读个好大学。现在是打基础的时候,链子一节断了整个都无法运转,你懂的对吧?” 苏北点点头,“我知道。” “这个暑假是辛苦了点,但明年暑假就不同了,要是顺利考个好高中,整个暑 假怎么玩妈妈都不会管你。现在能跟我说说,期末考试没考好到底是什么原因吗?” 杨思云口气不再强硬,适当的时候怀柔政策反而事半功倍。 “没什么,就是考试前一阵子心情不太好,烦躁得书都看不进去。以后不会了。” 苏北保证。 杨思云知道她没说实话,但青春期的孩子谁没点小秘密,既然她不愿意说,她 也不勉强了。经过这个暑假,她相信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况,她的北北一定能处理 好。 也许是搓衣板事件奏了效,整个初三苏北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用阿娇的话说就 是,原来的季苏北是聪明但有些懒惰,不思进取,得过且过的那种,成绩很稳定但 不突出。现在的季苏北是是聪明又勤奋,谨遵毛主席的教诲,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成绩突飞猛进。 这样的生活注定是枯燥的,每天学校和家之间两点一线。小提琴课杨思云也让 她暂时停了,一心冲刺中考。 季苏北很聪明,每一门成绩都名列前茅,除了化学。 化学老师是刚毕业分配来的,年轻漂亮,但教学经验确实跟那些多年从教的老 师无法相提并论。苏北所在的三班其他科目在年级都排得上名次,唯独化学独钓, 稳居年级倒数第一。 季苏北的化学一直在六七十分之间徘徊,她知道这不完全是老师的责任,班上 八九十分以上的也不在少数。 化学老师也多次找苏北到办公室促膝长谈,但每次考试成绩下来她依然稳定保 持在六七十分,良好都算不上。最后化学老师放狠话刺激她,季苏北,你要是化学 再这个样子下去,只能公费上个二三流的高中,当然你们家要是有条件自费上,那 你就继续这么下去吧。 苏北也很苦恼,人们常说化学是理科中的文科,不难学。但偏偏这个不难到了 她这简直难于上青天。她讨厌背元素周期表,总想不起某个实验过程中所需的所有 器材,总忘记在不同条件下可能生成不同的物质。 杨思云着急了,找了个化学特教给苏北恶补。苏北似乎找到了一些窍门,成绩 也有所上升,但顶多也就七八十分。 这不是杨思云想要的,在她看来初中化学简单无比,不考到九十五分以上都对 不起自己。 她想不明白,很多女孩子包括她自己都觉得数学物理特别难,但苏北偏偏做数 学和物理题做得欢,解题思路清晰,条理分明。 比如物理的浮力一道题就会出现好几种情况,她都能逐一讨论,各个击破。为 什么化学几乎都算得上死记硬背的东西她却一塌糊涂。若说她讨厌死记硬背,那必 背的文言文和英语单词她为什么也能烂熟于心? 每次看到她的化学试卷,杨思云都有种无力感,想斥责几句,但看到女儿书桌 上堆积成山的各科辅导教材,以及苏北几乎快近视的眼睛和微驼的背脊,她就什么 话都说不出来了,心疼难以溢于言表。 杨思云在学习上无法替自己闺女减轻负担,但在物质条件方面总是给苏北最好 的。 那时国内还没有风靡大江南北的背背佳,杨思云让苏北的舅妈从美国买了个矫 姿带和预防近视的护眼灯寄回来。 食补的同时杨思云还担心营养跟不上,毕竟学习太消耗体能了,想买些市面上 畅销的学生补品给苏北吃。 她也是个无头苍蝇,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补品回来,季建国发现了坚决不同意 给苏北吃,说这些成分根本不清不楚,谁知道到底是补品还是毒药。 杨思云觉得他说得太夸张了,就算不能进补也算不得毒药吧。但被季建国那么 一说,她也有些不放心,所以那些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东西还未拆封就直接扔到柜 子里去了。 六月初夏,苏北考完最后一门从考场里出来,季建国忙撑着伞上前给女儿遮阳。 季建国没有问苏北考得怎么样,女儿的努力他看在眼里,考完就让她好好放松 一下,反正无论问不问,结果都已经不能改变,那倒不如让她少些负担。 这个暑假对苏北来说是欢快无比的,没有暑假作业,不用去辅导班。杨思云也 像别的家长一样急着让孩子预习高中的课程,顺其自然。这一点季建国倒是很赞成 的,他从不希望女儿将学习看作一种负担,没有兴趣的学习反而只能是应付考试, 并不能真正吸收并学以致用。 相较于苏北的无忧,郁言和谭磊的暑假则不那么轻松了。八月初高三就要开课 了,整个暑假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二十来天。 高二分文理的时候,谭磊和郁言都是选的理科,按谭磊的成绩呆在实验班肯定 是毋庸置疑的,倒是郁言居然能进实验班着实让苏北有些诧异。 抽烟打架也能进实验班?苏北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也这么说的。 郁言看她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没好气地弹了下她脑袋,“别忘了你老公当时 也是考进南师的!哪个傻逼告诉你抽烟打架就进不了实验班了?进实验班靠的是脑 子,懂么?” 苏北撇撇嘴,不置可否。 成绩下来那天,苏北正窝在家里吹空调看动画片。电视里不时传来“叮当法术 变不变…”,苏北也看得乐呵。 家里的电话响个不停,都是来问苏北考得如何的。谭磊听到苏北的分数后很高 兴,“丫头不错啊,这下我放心了,我在南师等你啊,小师妹。” 苏北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我没有报南师,如果不出意外,应该会直升南外 的高中部吧。” 电话那头顿了下,很快笑笑,“那也蛮好的,我还担心你来南师后就没心思学 习了,南外也好,离你们家近,你又熟悉。放假了什么时候出来玩?好长时间没一 起出来了,我请你吃肯德基怎么样?” 苏北不知道谭磊是不是真的没有很失望,她越来越不懂他了,不过还是欣然答 应了,有的吃不吃的是傻子。 再说,她真的很久没见谭磊了,整个初三都快让她变成山顶洞人了,跟郁言见 面的次数也寥寥可数。 阿娇嚷嚷着要用暑假来减肥,以全新的面貌踏入高中勾搭帅哥。 苏北本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的,但阿娇一口气买了两张游泳的月票,给了苏北 一张,打着“一个人减肥太寂寞了”的旗号,死活要拉着苏北陪她。 苏北也不会游泳,而且南京这个大锅炉全国出了名的,大热天的她才不想出门 呢。 问怎么不让阿凤陪她,阿娇嘴一嘟,“她参加英语夏令营去了,别以为我不知 道她是看上那个中俄混血的外教了,我只是懒得揭发她罢了。我不管啊,票都买了 不能退的,你一定要陪我去的。” 尽管拿了票,但苏北还是想着能躲就躲,躲不过再说。第二天苏北就收拾了几 件衣服跑到干休所跟爷爷住了。好长时间没陪爷爷了,爷爷这阵子身体不太好,都 进出医院好几回了。 不过不得不佩服陈阿娇的神通广大,直接跑到干休所来逮人了。苏北看到她, 忍不住一个激灵,阿娇的脸仿佛瞬间变成了青面獠牙,不是来逮人,而是来索命的。 拗不过阿娇的死缠烂打跟软磨硬泡,苏北仅剩的一点斗志也被季司令一句话打 没了,“游泳是好事啊,多一项求生本领。去吧去吧,人家小姑娘大老远跑来,你 就跟她一起去啊。” 去了几回,苏北也终于能简单地扑腾几下了,但游不长身子就不自觉往下沉, 每次都要站起来重新再来,不过她已经很满足了。 看到别人从浅水区轻轻松松游到深水区,然后扎个猛子消失在水中,待出水时 又已经回到了浅水区,这是苏北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阿娇倒是游得很卖力,但技术比苏北还菜,她也不管不顾的,到处乱串。所有 人都说游泳减肥,阿娇也信了。 但事实是,阿娇比从前更胖了。 每次游泳都消耗大量的体力,回到家骨头都散了似的,饿的如三天未进食的豺 狼虎豹,逮着东西就吞。 阿娇的妈妈反正没觉得自己女儿胖,肉肉的多可爱,所以阿娇说要减肥的时候 她还极力反对。看到阿娇回家管不住自己的嘴,她还暗自高兴呢,甚至还每天偷偷 望冰箱里塞许多好吃的。 阿娇每天看到冰箱里那些冰激凌和蛋糕之类的就无法不动心,加上游泳回来实 在太饿了,所以每回吃完她都很懊恼。但很快她又安慰自己,反正第二天游泳可以 减回来…如此反复,效果大家可想而知。 终于有一次,阿娇卖力地在泳池里扑腾着甩脂肪,一个七八岁的小正太不知道 从水下哪儿冒出来的,一下子吃到了阿娇扑腾的水花,愤怒的朝阿娇斜了一眼,扔 下一句“肥婆!”后游开了。 当时阿娇就傻了,周围也有其他人,那小家伙的声音一点也不小,旁人肯定是 听见了的。 苏北游过来的时候看阿娇眼睛通红的,以为是泳池水不干净浸到眼睛里,眼角 膜发炎了,忙拉着阿娇上岸。 到了更衣室阿娇“哇”的一声蹲在地上哭了起来,苏北被她吓到了,又不知道 她为什么哭,只好不停抚摸她的背脊安慰她。 出了游泳馆阿娇才把刚刚的事情告诉她,阿娇以为苏北会帮着她一起诅咒那个 小畜生,谁知苏北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飘了句,“恩,你又胖了。” 阿娇气得差点吐血,眼眶又一下红了,苏北实在怕了她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啕 大哭,刚刚在更衣室已经够丢人了。“我说你回家能不能别吃那么多高热量的东西, 不然就靠白天游泳根本消耗不掉你晚上吸收的热量的。今天开始回家不准吃了,饿 了就啃两苹果或者西红柿就行了。” 阿娇喏诺说道,“人家忍不住嘛。” 苏北睨她一眼,“忍不住就别减了,明天开始也别拉我来游泳了。” “好嘛好嘛,我尽量啦。” “不是尽量,是必须。”苏北义正言辞。 “好啦,知道了。” 暑假过去一大半的时候,苏北想再享受几天就要开学了,她就要成为一名高中 生了。本以为这个暑假会痛痛快快玩过去,但事不尽如人意。 苏北觉得这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一个暑假——爷爷去世了,郁言北上了。 季司令这两年来心脏一直不好,医生诊断为窦性心动过缓。 苏北不懂这些医学专用名词,只知道爷爷心跳比一般人缓慢,也许睡一觉就醒 不过来了。 但医生和家里人都说只要爷爷注意调理,保持饮食和作息的规律,不妄作劳, 还是可以活很久的。 暑假期间苏北都是在干休所和爷爷呆在一起,听爷爷回忆他打战时候的故事, 回忆跟奶奶在一起的日子。 那时的季司令面色红润,精神也不错,苏北怎么也没想到去医院定期检查了一 趟竟再也没能够回来。 医生说爷爷的心跳已经低于一分钟四十次,需要安置人工心脏起搏器。就在手 术前一晚,苏北眼睁睁看着爷爷的心跳监护仪上的不规则曲线逐渐变成了一条直线, 仪器瞬间的滴滴声震耳欲聋。 苏北就这么呆呆的看着病床上的爷爷,看着医护人员冲进来进行抢救。杨思云 想把苏北拉到病房外,但苏北的脚就像在原地生了根,任凭她怎么拉就是不动。 当护士缓缓拉上白布罩,医生走到家属面前让大家节哀的时候,苏北的泪水夺 眶而出。爷爷此前一直重度昏迷,他就这么走了,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苏北想起爷爷回忆起过去种种时脸上的幸福,她想,也许爷爷真的只是累了, 想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下。爷爷只是太想念奶奶了,所以迫不及待想去跟奶奶会合。 可是爷爷,北北也会想念你的,为什么你没有再回头看北北一眼。 新闻联播的主持麻木地报道着,又一位开国上将与世长辞,举国哀思。 季司令出殡那天,郁言来找她。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什么都没说,就这么一 直轻拍着她的后背。她知道他是在安慰她,双眼早已哭得肿胀不堪,眼泪早已流干, 心还在滴血。 许久之后,她轻轻推开他的怀抱,垂着头,沙哑的声音透露着悲戚与决绝, “你要走了对不对?我看到新闻了,郁伯伯被调任去北京了,你们全家肯定都是要 过去的,我知道的。” 郁言看着她,心疼不已,如果可以,他一定坚持留下。但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他没有能力掌控自己,更别说保护她。 他在家里也闹得天翻地覆,但这一次,他孤立无援,就连一直最疼爱的姑姑也 坚持他跟随父母一起去北京。 南京,北京。一南一北,天南地北。 苏北握着拳头,扬起脑袋,极力扯出一丝笑容,“去北京挺好的,考大学比这 里容易多了。到时你上清华了,我要是只能上个二流大学,你会不会嫌弃我?” 郁言紧皱着眉,伸手捏住她的脸,拇指在她脸颊上轻轻刮弄着,“一定会嫌弃 的。所以你要努力,我会在清华等你。” 苏北伸手打掉他的手,忍着泪,“吹牛。说你上清华,你还真以为你就能上清 华了?如果你嫌弃我,那我也不要你了。” “傻子。你笑起来真丑。”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 最后一次拥抱,他在她耳边轻唤,“北北,我爱你。” 将爷爷的骨灰安送到河海镇,跟奶奶的埋在一起。坟前的墓碑被换去了,立着 的是一块崭新的碑,上面镌刻着爷爷和奶奶两个人的名字。 新碑,旧人。 奶奶,爷爷来陪你了,以后你们都不会寂寞了。 北北会想念你们的,你们也会想念北北的,对不对? 爷爷走了,郁言也离开了,苏北的半个世界轰然坍塌。 高中开学,学校没变,只是换了一栋楼罢了。 记得小时候很多同学都喜欢在作文里写道,“在九月秋高气爽的日子里,我们 迎来了新的一学年…”,苏北想不出哪里秋高气爽了,或者说这句子不适合用在南 京这个地方? 明明依旧是炎炎盛夏,太阳火热得仿似要将所有人身体里的最后一滴水分给榨 干。 南外对外招生很少,所以整个班级里一眼望去基本也都是眼熟,但也仅仅就是 眼熟而已。 但季苏北不认识人家,不代表人家不认得季苏北。坐了三年南外初中部校花的 宝座,大家一直看好到高中继续晋级,因为高中部的校花今年六月已经毕业了。 不过就算没毕业,大家也相信他们初中部培养出的这朵娇艳的花绝对有资格和 那位老校花一决高下。 又有消息说今年外招的学生当中有一位长得貌若天仙气质超俗的美女,目前究 竟校花宝座花落谁家还不好说。 大家私下讨论地激烈,苏北却全然不知,少了阿娇这么个强有力的资深八卦员, 她基本就又回到了远古人的时代了。 新的班主任是个女的,看上去三十出头的样子,但长得挺周芷若的,不是说她 多么美,而是那张脸看上去总是冷若冰霜。 一副红色的半框眼镜让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犀利,第一次站到班级讲台前宣布她 就是这个班的班主任的时候,原本闹哄哄的教室顷刻鸦雀无声。 事实证明有那种感觉的并不只是苏北一个,没多久大家就暗地里给新班主任取 了个绰号叫“莫愁婶”。 阿娇跟苏北不在一个班,但阿娇跟阿凤终于“团圆”了。姐妹俩长得很像,但 身材却是南辕北辙。 见到了阿凤的苗条后只能说明阿娇不是天然肥,完全是她咎由自取。以前还老 跟苏北辩解说自己是婴儿肥,当时除了苏北没人信,后来苏北也不信了。 现在两人在一个班了,难免有人不知道,问起谁是姐姐谁是妹妹的时候,他们 班同学总会说“胖的那个是阿娇,是妹妹。”瘦的那个直接省略了。后来再有人问 的时候大家都直接省略成“胖阿娇是妹妹”了。 本来阿娇就挺郁闷的,但大家也都没当着她的面喊,她也不好发作,但这个绰 号算是传了开来。 直到有一天阿娇终于爆发了。 当时正在上语文课,语文老师就是他们班主任,当老师边在黑板上写着板书一 边提问的时候,她无意识说了句,“胖阿娇,你来回答。”全班都静默了下来,班 主任意识到口误的时候已经收不回了,只好讪笑了两下,转过身说,“陈阿娇,你 来答。” 阿娇觉得她真的没有脸活下去了,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半天愣是给她憋 回去了。阿凤也紧皱眉朝班主任看了眼。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事很快其他班也都知道了,阿娇见到苏北就哇哇大哭,她觉得走在路上所有 人都在偷偷笑她胖。苏北说她有迫害妄想症,阿娇哭得更凶了。 她认为她的直觉是对的,但又觉得苏北说得有道理。她得精神病了吗?这是精 神分裂吗?想到这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这对她来说比世界末日还可怕。 哭完后,阿娇顶着肿眼泡对苏北发誓,她决定减肥了,这次是认真的。 苏北拍拍她的肩,点点头。尽管心里对此还是持怀疑态度,但正面的鼓励还是 必须的。 阿娇积极地减肥着,但减肥是个大工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见效的。而苏北却 日渐消瘦,漂亮的脸蛋瘦得颧骨都有些微突,面无生机。 杨思云眼见着自家姑娘这样却没法子,她知道苏北和爷爷感情深厚,爷爷的走 让苏北消沉许多。 但生老病死本来就是人之常情,她想时间可以抚平一切,相信苏北会渐渐好起 来的。还是个孩子,一时半会失去至亲不能接受也是能够理解的。 周末的时候阿娇来家里找苏北,两人窝在苏北的房间里看《医家兄弟》。 那时韩剧还没有在大陆疯狂上演,阿娇是在中央八套海外剧场无意看到的,当 场就被张东健给秒杀了。 但海外剧场播出的时间都很晚,阿娇房里又没有电视机,所以周末就租了碟到 苏北家看。 每次张东健一出场阿娇就疯狂尖叫,苏北也觉得这个男人确实挺俊俏的,但她 更欣赏李英爱,她总觉得李英爱那双眼睛蕴藏着许多东西,知识,秘密,容忍和无 奈,最让人动容的就是爱。 阿娇叫得嘴巴都干了,嚷嚷着苏北给她去拿可乐。横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晃 悠,忽然看见书架上的三本《哈利波特》,随手拿了一本翻看。靠之,美国版,全 英文的。她说嘛,国内明明还没有上市的,根本没有中文版的。 一张淡蓝的信纸从书里飘落了下来,掉在床沿,阿娇拿起来准备塞回去。无意 一瞥,信纸上满满的字惊得她说不出话。 苏北拿了听可乐进房,看到阿娇手上的信纸她眉不自觉一皱,夺回信纸不声不 吭地将信纸撕掉扔进了垃圾桶。 阿娇看着她,忽然有些明白苏北的憔悴是为了哪般。“你跟他…你喜欢他?” 苏北将书整理好摆回书架上,坐在书桌前低着头不说话。 蓦地阿娇跳下床,站到苏北面前,抓住她的肩膀使劲地摇晃,“季苏北,你是 不是疯了啊!那谭磊怎么办?他那么喜欢你!你怎么能这样!” 苏北站起身趴到床上,自言自语般,“好像是疯了…我跟郁言在一起快两年了, 石头一直都知道,他知道的…可是郁言走了,爷爷也不要我了…” 阿娇傻愣在原地,两年…她竟什么都不知道! 慢慢蹲在床边,看着苏北无神的双眼,乌黑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就像商 店橱窗里的娃娃,漂亮却不生动。 摸着苏北柔顺的马尾,阿娇心里五味杂陈,“谁说不要你了,季爷爷在天上看 着你呢。郁言…”阿娇顿了顿,“你就那么喜欢他吗?他走了是什么意思?” 苏北抓紧手下的床单,谁都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不说,没人知道。或许 石头是知道的,但石头高三了,要高考了,她不能打扰他… “他家搬到北京去了,我每天都给他写一封信,可是他从来没有回过。他也没 有给我打过电话。阿娇,你说他是不是把我给忘了啊?” 听着她哽咽的声音,阿娇忽然心生一股怒气,“你自己有没有照过镜子,看看 你现在都变成什么样子了,校花快变成笑话了!他把你忘了就忘了,以后路还长着 呢,难道你还真打算就在这棵树上吊死啊?!” 苏北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可是我还是很难过,阿娇…” 那声“阿娇”几乎让阿娇心痛,抱住苏北,眼泪也控制不住掉了下来,“不难 过,不难过,我们都会一直陪着你的,没有人不要你。” 苏北生日那天,南京下雪了。 一个人跑到马台街那家卖梅花糕的铺子排了很久的队,风夹杂着雪花打在脸上, 湿湿的,沁凉入骨。 还是要了四个梅花糕,分了两袋装。拎着梅花糕苏北又拐进湖南路那家商场的 美食区,在角落里找了一张空空的桌子,将其中一份梅花糕搁在对面。 手捧着热乎乎的梅花糕,苏北笑着对自己说,北北生日快乐!郁言,我猜你一 定忘记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吧,没关系,我原谅你。 吃了一口梅花糕,滚热的豆沙馅一下子就烫到了舌头。苏北噙着泪,呆呆地看 着眼前的梅花糕,食之无味。 季司令去世了,所以今年季家一大家子都到大伯家过年,这是老爷子定下的规 矩,无论大家平时多忙,过年过节是一定要聚在一起的。 苏北大伯和二伯都是部队的,二伯家就在以前苏北住了很多年的大院,大伯家 在省军区司令部大院,出门就是繁华的湖南路。 年夜饭还没开始,大伯家的电话就响个不停,都是打来拜年的。大伯家的堂哥 在驻地,二伯家的堂哥堂姐都在国外,部队和学校都没有假,所以三家子其实也就 只有七个人。 “北北,去给你谭爷爷家打个电话拜年,前几天我碰到你谭爷爷,他还提到你 了,问你怎么都不去看他呢。”忽然二伯开口说道。 苏北之前根本没想到这个问题,以前都是在爷爷那过年的,拜年都直接上门的。 走到电话机前,苏北楞了半天,红着脸转头说道,“我不知道谭爷爷家的号码 …” 杨思云骂道,“你这丫头真没良心,亏得你谭爷爷平时那么疼你,磊磊对你那 么好,你居然连人家家里的电话号码都不知道!”说完才报了一串号码。 苏北郁闷,她从来没打过电话去谭家,有事都是谭磊打电话过来的,谁注意他 家电话号码是多少了… “喂,你好。请问找哪位?” 一听就知道是谭磊的声音,苏北顿了顿,“额,那个,我是…” “北北?你在哪儿呢?” …耳朵这么灵光的,“在我大伯家,谭爷爷在吗?” “你等等,我让爷爷接电话。” 苏北挺紧张的,虽然对她来说只是长辈,但总感觉跟是跟自己的领导对话。简 单拜了个年,谭政委让她明天来大院玩,苏北只能先应了下来。 初一早上苏北便被杨思云从被窝里拖起来,“小丫头不准赖床,是你昨天自己 答应你谭爷爷要去拜年的。快点起来。” 苏北穿了件白色的呢大衣,咖色的长靴,看上去既帅气又不失柔和。 快到大院门口的时候苏北就看见谭磊了,黑色的短款羽绒服,蓝色的牛仔裤, 白色的运动鞋。忽然苏北眼睛一花,谭磊的脸竟变成了郁言,用力甩甩头,又变成 了谭磊。 苏北心里笑自己,真是要疯了。她跟郁言第一次约会的时候,郁言就是这般打 扮。其实,男孩子经常穿的也不过黑白灰了,这身打扮实在算不得特别。 季建国在门口把车停了下,谭磊上了车再驶进大院。杨思云看他被冻得通红的 脸忍不住说道,“磊磊怎么站大门口这儿啊,万一阿姨和你叔叔中午才来怎么办? 傻小子,这么冷的天在家呆着就好了。” 谭磊腼腆地笑笑,“没关系的阿姨,我知道你们早上就来,我也刚出来没多久。” 杨思云笑着点点头,转身从包里掏了封红包递给谭磊,“来磊磊,阿姨祝你新 的一年越长越帅,成绩越来越好。” “谢谢阿姨。不过我现在大了,红包不能收。” 杨思云不依,“拿着拿着,再大在我们眼里都是孩子,大过年的就当讨个吉利。 还是你嫌阿姨给的少了?” 季建国也插嘴道,“你阿姨给你就收了吧。” 苏北不得不佩服这两口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谭磊弄得不好意思极了, 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苏北看不下去了,一把抢过红包,朝谭磊口袋里一塞,“你 就收了吧,你不收我妈不会让你下车的。” 杨思云没好气地看着自己姑娘,转头朝季建国说,“看见没?你家姑娘现在就 知道胳膊肘往外拐了。” 季建国颇不在意,“磊磊哪里是外人,以后还不都是一家人。” 苏北窘得不得了,谭磊倒是嘴巴很乖,“那我就收下了,谢谢叔叔阿姨。” 谭家一早就很热闹,想到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季家也是这般热闹的,虽不去想, 但总有种人走茶凉的感觉。 谭政委一见到苏北就假装生气,“北北现在大了,都把我这个老头子忘记了。” 苏北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杨思云这是倒是护起自己闺女了,“谭叔你怎么 能这么说呢,这丫头我们养大了还不是给你们家养的,到时成了你们谭家的人,就 怕你天天见了腻。” 杨思云这么一说,谭政委听了不住哈哈大笑,“思云啊,你这嘴还是这么利索 啊。”其他人跟忍不住跟着笑,相比苏北的窘迫,谭磊反倒淡定多了。 谭家长辈级的人物都给苏北塞了压岁钱,拜年的味道顿时少了许多,倒像是女 方家长上门见亲家似的。 一堆大人都围在客厅里聊天,男人聊国家,聊事业。女人聊家长里短,好不热 闹。 苏北坐在沙发上听着,虽然听得懂,但没什么兴趣。 谭磊的小表弟从外面跑回来,拉着谭磊的胳膊,“哥哥,哥哥,你出来一下。” 小家伙气喘吁吁的,炯炯有神的眼睛跟谭磊小时候的样子很像。谭磊现在给人 的感觉总是温文尔雅的样子,成绩优异,待人接物也彬彬有礼。这样的谭磊让苏北 几乎都快要忘记他小时候是多调皮和霸道。 谭磊站起身,一手牵着小表弟,另一只手拉起苏北的胳膊,笑着道,“你也一 起来吧。” 苏北正坐着无聊,巴不得赶紧离开。 小家伙叫豆豆,是谭磊小姑家的宝贝。豆豆拉着谭磊一路小跑着跑到大院一处 角落,小肥腿看上去短短的,跑起来倒是一点也不含糊。 “哥哥,我们在玩捉迷藏。香香说人太少了,你跟我们一起玩吧。姐姐也一起 玩。”豆豆一脸期待地看着谭磊和苏北。 谭磊看向苏北,豆豆精得很,拉着苏北的手晃来晃去,奶声奶气地撒娇道, “姐姐陪我们一起玩吧,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苏北虽然看上去比较冷,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不太会拒绝别人。看着周围几 个小家伙都满眼期待地看着她,她只好笑笑,“那谁藏谁找啊?” 豆豆一听来了劲,“我们黑白配,人数少的就躲,最后剩下两个石头剪子布, 三局两胜,输的那个找。时间为半个小时,先被找到的人要帮忙一起找剩下的人, 时间到了,谁没有被找到就可以得到一块德芙巧克力。” 看不出来豆豆年纪不大,说话倒是很有条理。谭磊笑着摸了下小家伙的脑袋, “那如果都找到了呢?” “那所有巧克力都归他好了。”一听到巧克力这个词,在场的小家伙们就忍不 住咽了口口水,个个虎视眈眈,摩拳擦掌。 几轮黑白配下来,最后是那个叫香香的小女孩跟豆豆进行石头剪刀布,结果豆 豆输。 不过小家伙看起来是故意输的,香香每次动作都比较慢,豆豆抢着出,小丫头 看起来也不想找人,临出前瞄到豆豆的动作,立马变了过来,所以三盘都是豆豆输。 豆豆一点也不在意,在他看来,把所有人找出来才更刺激。 规定藏好了就不许动,范围不能出大院,不能进屋。 豆豆被蒙着眼,喊着“三二一,开始。” 谭磊拉着苏北,这大院他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他再熟悉不过了,所以跟着他不 会错。 因为是冬季,所以绿化带上许多树木都光秃秃的,能不能藏人一眼就可以看穿。 谭磊把苏北带到通信楼后面,楼后面有一条狭窄地只能容一人通过的路,其实 下面是下水道,上面铺的也都是石板中间都有缝隙的,是夏天用来排雨水的。 站在窄巷口,苏北有些不明,这一眼望过去就是个死巷子,只能容一个人侧身 进去的地方怎么藏人啊。 谭磊拉着她的手,笑着看着她,“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完一个侧身先行 迈进了小巷。 苏北半信半疑地跟着进去,走到头的时候居然出现了一个小拐角,大概可以容 纳两三个人藏身的样子。 “这是我的秘密基地,只有几个人知道。” “张鹏飞他们?” “恩,小时候我们经常躲在这里。” 张鹏飞那伙就是从小跟谭磊横行大院的几个坏小子,苏北没有问他们躲在这里 做什么,反正肯定没好事。 苏北觉得这个旮旯角里那群小鬼肯定找不到,难道他们就要在这呆将近半个小 时? 这个狭小的空间就她和谭磊两个,几乎身体都要挨到一起了,呼吸吐纳间都能 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太暧昧,太诡异了。 谭磊双手插在口袋里斜倚在墙上,“你今天很漂亮。” 苏北“恩”了一句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低着脑袋看着自己呼出来的白气,一 点一滴地消失在空气中,然后又有一股新的白气替代。 “高中学习还紧张吗?” “还好,才高一。” “恩,高二分班后就没这么轻松了,准备选文还是选理?” “肯定是理科的,看到历史我就头疼。”苏北眉头不自觉一皱,她能知道诸葛 亮乾隆是哪个朝代的就不错的,要是具体说几几年,她脑袋会炸。 谭磊笑看着她没说话,苏北有点局促,只好又开口问,“你想考哪所学校?清 华还是北大?” “那你呢?你想去哪儿上?” “我?我还不知道能考多少呢,能考上南大我都要去谢谢佛祖保佑了。”苏北 笑笑,有些不好意思。 谭磊含笑看着她,忽然开口说,“没想过去北京吗?不去北京找郁言吗?” 苏北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及,那个人的名字一直埋在她心里,不予任何人分享。 脸刷的一下变得苍白,郁言,呵呵,郁言估计已经忘记她了,她还去北京找他做什 么呢… 见苏北面色不对,谭磊不知道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看来苏北并不快乐。 一时间再也没能忍住,上前狠狠地将她抱住,“我以为我可以放手,只要你高兴就 好。可是你现在不高兴了,所以,季苏北,我对你永远不会放手了。” 苏北身子一僵,垂下的手慢慢环上谭磊的腰,轻轻的,但谭磊还是感觉到了, 既欣喜又心疼。 他知道这一刻她只是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而已,而这个怀抱是谁的,并不重要。 他假装没看到她哭而已。 不知道了相拥了多久,风干了泪痕,谭磊牵着她冰冷的手,“我们出去吧。” 苏北低着头,不愿让他看到自己通红的眼睛,“时间还没到呢。” 紧了紧握住的手,谭磊笑道,“就让豆豆找到好了,那小家伙巧克力吃多了自 然有人收拾他。走吧,外面太冷了。” 苏北听他的“阴谋论”也忍不住破涕为笑,哪有这样整弟弟的。 最终豆豆获得了全部的德芙巧克力,不过小家伙倒是很大方,完全没有私吞, 给香香一块,还给谭磊和她一人两块。小虎牙笑的时候特别可爱。 忽然苏北很羡慕这群小家伙,无忧无虑,天真烂漫。记得曾经看到过一句话, 没有人永远十七岁,但永远有人十七岁。 她才十六岁,但有时总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六十岁了。过去的孩童时的纯真再也 回不去了。 开春后,高三的学生开始躁动不安,还有三个多月就要面临高考,十二年的寒 窗苦读就在此一搏。 每年三四月奥赛就开始如火如荼地举行,谁都想靠着竞赛获得高考的加分,不 要说二十分,每一分对高考成绩来说都可能成为改变一生的关键。 苏北知道谭磊是优异的,但杨思云告诉她谭磊得了数学和计算机两个一等奖以 及物理二等奖的时候,还是被小小的震撼了一下。 此前谭磊已经通过了清华的自主招生,这下直接被保送了,所以接下来的高考 只要正常发挥走个形式就行了。 杨思云在家将谭磊从头到脚夸了个遍,就差把谭磊的相片裱个框挂着苏北房里 用以鞭策了。 季建国觉得谭磊这孩子理工科这么好,其实可以申请麻省的,毕竟麻省的理工 科是最强的。 结果说到麻省杨思云就不爽了,凭什么就去麻省啊,问问周围的人,是知道麻 省的人多还是知道哈佛的人多啊! 苏北自动将耳朵关上,这种毫无意义的讨论争辩在他们家已经上演过无数次了。 麻省也好哈佛也好,麻省毕业的工科生还不是照样下海,哈佛毕业的金融高材 生还不是照样窝在国有银行。 不过这回还真的是被季建国说中了。 谭磊被确定保送后,学校老师也不强求他到每天到学校听课了。这期间谭磊想 了很多,跟家人商量以后还是决定着手申请国外的大学。 他想报计算机专业,而这个专业最顶尖的学校无疑是麻省理工。谭磊没有像其 他申请出国的学生一样同时向几所学校递申请,他想如果不能去麻省,那就留在国 内,照样能发展。 这阵子谭磊经常往季家跑,毕竟季建国是麻省毕业的,杨思云虽不是麻省的, 但哈佛也是最顶尖的大学,多少都可以给他一些意见和建议。 季建国也挺疼谭磊这孩子的,能推的应酬都推掉了,每天早早回家。怎么说都 是看着长大的孩子,而且说不定以后自家闺女就嫁给这小子了,这小子有出息,他 家闺女也跟着沾光。 其实杨思云私心还是不希望谭磊出国的,她想着谭磊去清华,万一以后他们家 北北也考去北京,互相好歹也有个照应。 但这事儿杨思云也只能憋在自己肚子里琢磨,不过看着谭磊每天来家里先是帮 苏北辅导,跟他们咨询留学事情的时候又特别谦虚礼貌,她又想着还是多帮帮他好 了,她也希望这孩子以后能有更大的作为。 这些日子最不好过的就是季苏北了。 平时作业都打诨得过且过的,谭磊来了就给她检查作业,苏北差点就跟他黑脸 了。往往一个小时就能搞定的作业现在要花近一倍的时间去完成,做作业也不敢有 一丝马虎了。 季建国拜托以前的导师给谭磊写了一封推荐信,南师也给了推荐信,虽然谭磊 可能不去清华了,但谁都知道麻省和清华该如何取舍,学校也是明白的。学生能去 麻省,那无疑是给学校的光荣史添了新的一笔。 有了这两份相当有重量的推荐信,尤其是麻省的博导的那封,只要谭磊语言成 绩和面试通过,那么offer 几乎是唾手可得。 六月未央,一年一度的高考终于进入了尾声,连空气似乎也变得轻盈。 谭磊同时收到了清华提前发给保送生的正式通知书以及麻省理工的offer 。无 论是哪个,都足以让所有人羡慕和嫉妒。 收到麻省的offer 当天,谭磊第一个就通知了季家夫妇,杨思云和季建国也十 分欣慰。苏北也替他感到骄傲,谁能想到小时候那么调皮的小男孩长大后会变得这 么出色呢。 谭家摆宴席那天,金陵饭店那停了一排高档轿车,统一的黑色,统一的奥迪, 再看看车牌号,统一的白底红字打头,一眼扫过去都是军区的车。 寅A 和寅B 的最多,了解军区车牌的人就知道这些车都是南京军区司令部和政 治部的。其他的部的甚至寅K 的也不少,都是军分区和其他部队直属单位的车。 金陵饭店的总经理亲自接待,保安部也是全体出动,个个头顶上都冒着汗,生 怕今天有个什么闪失。无论什么闪失,都是他金陵饭店担待不起的。那些杠杠星星 随便哪一个都是金贵的主。 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朝饭店看一眼,能让这么多领导都到场的,要么就是从京城 过来开会的,要么就是哪个军区首长家办喜事。但要真是总参或总政的领导来开会, 也不会下榻在金陵饭店的,所以八成是首长家办喜事。这样一想大家又更加好奇了。 季建国夫妇被安排在了主桌,一来很感谢夫妻俩对谭磊申请留学给予的莫大帮 助,二来两家早就认定谭磊和苏北这对小青梅竹马,自然把他们当自家人看待。对 于第二天,熟知的领导们都是心照不宣的。 谭政委带着谭磊一家三口逐桌给客人敬酒,老爷子难得开心喝多了,还不住埋 怨说其实他是希望他们家谭磊考军校的,国防科大还是南京随便哪个军校都行,偏 偏他们家谭磊就没想过要从军,这也是他的失败啊。 旁人听了都哈哈直笑,劝老爷子说孩子不愿意进部队就不要勉强了,哪一行都 出栋梁的,不用愁,谭磊这孩子以后肯定很有出息。 老爷子听了更是开心,又多喝了几杯,家人劝都劝不住,一多说几句,谭政委 马上就摆出首长的威严出来,愣是让对方住了嘴。 席间杨思云忽然心生一个想法,既然谭磊去了麻省,那就就把北北弄去哈佛吧。 麻省就在哈佛隔壁,这样到时北北去了,两人照样可以相互照应嘛,谁说非得在北 京才行了。 想到这杨思云就忍不住夸自己,这简直就是两全其美的办法。北北的英语成绩 很好,语言应该没有问题。不过哈佛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这事儿待会回 去得好好跟季建国商量商量。 谭磊对苏北说,“北北,我多给你几年的时间,没关系,慢慢来,我会一直等 你。如果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是一个人,那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你绑在我身边。我 说过,对你,我不会放弃。” 从六月初苏北莫名开始期待,但随着高考结束的日子一天天远去,期待的心又 渐渐开始失落。谭磊的即将离去更加剧了心中的失落感。 离开一年的郁言就消失得无踪影,那一别几年的谭磊,到时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承诺这东西,听听就好,当不得真。 就在结束高一期末考那天,苏北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校门。南外门口那伫立的 身影让苏北瞬间僵硬得不知所措,脸刷的一下白了。定定地互视了几秒,苏北别过 头,骑上自行车仓皇而逃。 “季苏北,一年没见,你怎么越来越像乌龟了?”戏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苏北对着自己说,听不见,听不见,不回头,不回头… 原来当思念一个人到了极致的时候,再见面却不是兴奋,而是害怕。害怕这一 切都不是真的,害怕眼前的他又会再次不见。乌龟也好,鸵鸟也罢,这会她只想找 个地方一个人呆着,静静地等待心中按捺不住的喜悦爆发。 但乌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因为有人不允许。 郁言大步走上来拽住车后架,耍赖般一屁股跨坐在苏北车后面,长腿往地上一 撑,苏北的车便无法行进。 一下子没控制好平衡,苏北差点从车上摔下来,幸好郁言双手伸到车龙头架猪, 将她整个人从后面护在怀里。 灼热的气息在苏北的颈间喷发,苏北顿时羞红了脸。拜托这还是她的学校门口, 他个毕业生是什么都不怕了,她还是在这混两年的,被别人看到了那她可以不要做 人了。 苏北一脚撑地,急忙转过头,却正中郁言下怀,她的唇与他的唇擦边而过,苏 北却顾不上了,急乎乎地朝他瞪着眼睛,“你松开,要是被老师看到就死定了?” 郁言眉梢一挑,笑看着她,“你还怕老师?” 苏北在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个个都跟你一样没脸没皮的。 郁言困住她不放,“那还跑不跑?” 苏北乖乖地摇摇头。 郁言满意地摸摸她的头发,脚一跨便离了车后座。 一察觉车子重量减轻,苏北蹬起脚踏就拼命地骑。不跑?才怪。 才骑了二十米开外,便听到不远处凉凉地笑声,“季苏北,我帮你把书包送回 家可好?” 苏北闻言朝车篓里一看,书包居然不翼而飞!回头看到某人好整以暇地一指挑 着书包,一手插在裤袋里朝她这边看来。 暗暗地骂了几句,苏北硬着头皮将车掉头转回去。 “季苏北,要不要先表扬你几句?每次见你你都给我不同的‘惊喜’啊。这么 久没见,居然学会了耍诈,不乖啊。”郁言忽然凑近,“敢耍诈就要敢承担后果。” 苏北冷哼一声,别过脸不想看他。想想都替自己不值,想到心里就发酸,走了 一年,自己每天坚持给他写一封信,或长或短,从不间隔。 但那些信犹如石沉大海,连一丝回音都没有。学习忙不是借口,总有空打个电 话吧。所以,她很生气。 忽然郁言将她的书包往肩膀上一挎,一手拦腰将苏北从车座上抱了下来,强行 将车随意停到马路边。 苏北尖叫,搞什么东西啊,大白天想绑架吗?“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啊,听见 没有,混蛋,变态!” 拦了辆的士,将苏北朝后座一扔,苏北还想跑,但郁言高大地身子已经塞了进 来。转头开另一边的车门,但急昏了头的苏北似乎忘记了计程车只有单边车门供上 下车的… 愤恨地看着跟没事人似的郁言,苏北几乎想拽住司机叔叔的胳膊说请把车开到 派出所去,这个人想绑架我。但这种屁话,鬼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