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远山的雪 左昀被公安局留置,这消息当夜就在白绵市机关干部家庭里不胫而走。一度是 许多家长教育孩子的榜样的左昀,立时又成了反面典型:看看左君年夫妻俩吧,平 时眼睛都生在额角上,这下现世报了吧,养女不教,还堂堂市委副书记,公安局政 委,女儿被抓起来坐牢! 丁桂芳听到传言后,又是庆幸又是后怕,幸亏丈夫决策英明果断,自己又细心 谨慎,把儿子从悬崖边缘生生地挽救回来。听丈夫说,刑警队也试图找贺小英去问 话,却被贺仲平异常坚决地拒绝了:“要找我儿子谈话,到家里谈就可以了,带到 公安局去是什么意思?” 父亲不在家,贺小英敢于跟母亲回嘴:“你有没有常识啊,只是被传讯而已, 这怎么谈得上坐牢?” 丁桂芳说:“说到底还不都一样,哪个好人会被弄到公安局去,到晚都不放回 家的!黄泥巴抹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的!就算她没得事,传出去也难听死了, 某人被公安局抓过的呢。”又横了儿子一眼:“早就跟你说,不要跟那个丫头混在 一起,疯疯癫癫的,没的好事!——观其母知其女,她那个妈就没个正形,人前人 后威风八面吆三喝四,哪有半点儿女人味?现在晓得了吧,险险些儿的,离监狱就 一步之遥!” 贺小英气得说不出话,憋了半天方道:“左昀她妈挺好的呀,待人接物又大方 又和气,也从来不传别人的闲言碎语,大大气气的,一点儿都不小市民!小市民当 然看不惯了!”丁桂芳说得兴兴头头的,被忤了这句,戗得当时就哭了:“呵?你 翅膀还没长硬呢就惦记上高枝了呀?连自己妈都看不起了呵?不是你爸爸的身份地 位,人家左昀能拿正眼看你?” 贺小英憋屈了半天,那句左君年压根儿就看不上我爸的话到底说不出口,无可 奈何,哼了一声,自己走开了。 第二天,听说左昀被接回家了,他一得了消息就赶到左家,刘幼捷态度冷淡而 客气,和以往的亲昵随和大不相同,拦在门口,压根儿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小 昀上班去了。”左君年闻声也从客厅里走到玄关来了,虽未说话,深深地看了他一 眼,只这一眼,他顿时就觉得自己矮下去一个头,葳蕤而退,走到楼下,脊背上还 是阵阵刺痛。他那一点儿心思,明镜上的斑点似的全部落在别人眼里,而左家伯父 伯母,一字不题,却已经把意思表达得再清楚不过。听到门在身后碰上的一刹那, 当真是气馁之极。思前想后,到底还是放不下,又匆匆赶到绵湖晚报。 才走进晚报的楼门,背后就有人唤:“哕,哕!”回头一看,虽然面熟,却记 不起这女孩子是谁了,又见她未语先笑,扭捏地抬手去摸头上的发卡,贺小英想了 起来:“你是何蓉何大记者?” 一句何大记者把何蓉说得又脸红起来:“谈不上谈不上,什么大记者啊,我参 加工作也没几年……” 贺小英赶紧问:“看到左昀没?” 何蓉一愣,浅浅一笑道:“她刚才在的,才出去了——”犹疑着不肯再说,舌 尖轻颤,娇媚万分地噙着一个绝大秘密。 贺小英佯怒道:“这个人,怎么说话不算数,说了约我一起去找个人的,怎么 自己先走了。” 何蓉朝他靠近了一点,压低声音窃窃地说:“按道理这话不该我说……不过我 是从心里想多关心关心她,好好儿的一个姑娘家,和一个杀人犯搞到一起,还被公 安局喊去关了一夜——”见贺小英一脸错愕,自觉失言,尴尬地吐舌笑道:“你还 不知道啊……我该打嘴了,传这样的闲话——不过你们老同学了,知道了也无所谓, 正好劝劝她,做事要理智一点,虽然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但人总归是活在 现实里的么,不遵守规则,迟早要被规则惩罚的……” 贺小英点头连连称是:“我听左昀说,你是她的指导老师,工作之余你也多提 拔提拔她嘛。” 何蓉唉了一声:“别提咯,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好心被人当驴肝肺!刚才 她来上班,一到班就说要请假出去,我好意劝了她几句,说你和一个杀人犯搞得不 清不白的,才被公安喊去关了一夜才出来,单位上谁都知道啊,自己也该检点些, 拿出点儿好表现,挽回影响……结果你猜怎么着,这个人,完全是疯了,当着一屋 子的记者唾了我一脸,大家都看到了的,有这样不知好歹的么,她嘴里还不三不四 地骂人!” 贺小英目光闪动:“吆,这左昀,脾气怎么突然变这么坏!她骂你什么了?” 何蓉顺口就道:“你们老同学都不知道她脾气是个火药桶啊?说起来真可笑, 她说呢,何蓉,当婊子不要紧,你最有本事的地方是当了婊子以后还能理直气壮的 出来立牌坊。”她边说边比手画脚,连口气都模仿得有几分惟妙惟肖。 贺小英歪了歪嘴失笑道:“还真是她的口气呢。” “这个人可真正是疯了。”何蓉又重复了一遍:“她当众说,我现在就要去小 羊镇呢,去看看杀人犯的父母,你继续去告密。呵?你看她可还有点理智了,一点 羞耻都没有了,找个杀人犯做男朋友……” 贺小英看着她,笑容更浓厚了:“我说,何大记者,你说的其他我都信,就最 后一句我不信。”何蓉不解地抬起头,才发现这阳光男孩线条分明的嘴角上的笑意 刻薄而厌恶:“左昀的男朋友嘛,我认识。你知道是谁不?”他森然俯视她,目露 凶光:“就是我呀。你说的赵根林我也认识,是我哥儿们,拜托你以后说话打击面 不要太广,当记者的,别把自己弄得像个泼妇,捕风捉影流言蜚语,一张喇叭嘴, 只哇啦别人全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何蓉倒退一步,竟省不过味来,这个长相清纯、嘻嘻哈哈的小男生,怎么一转 脸能换上这么可怕的一副面孔? 贺小英看她惊骇,倒又笑了,俏皮地朝她招招手:“何大记者,我走了。后会 有期。” 何蓉看他姿态潇洒地蹬着山地车离去,雷打了的蛤蟆似的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远处有人笑着走过来招呼她:“何蓉,你跟贺大公子有说有笑的,开心什么呢?” 何蓉一张脸顿时通红:“什么呀……陈总,我不认识他,他说找左昀呢——我 就告诉他左昀去哪儿了——您认识他呀?” 陈秀意味深长地瞟了她一眼:“贺大公子么,白绵市有名的小帅哥了,贺仲平 书记的儿子呀。” 何蓉失声嚷道:“那他怎么说是左昀的男朋友呀!” 陈秀笑了笑:“这个,你们小年轻们的事,谁知道呢。” 出租车开进小羊镇时,贺小英才想起自己有五年没来过这个地方了。五年里白 绵城区变化极大,小羊镇却还是那破烂的老样子,惟一的一条小街,只有一辆桑塔 纳的车身那么阔,而赵根林的家还在镇子外围的村落里,车子开不进去,得再走半 个多小时的砂石路。 赵根林家的村头上停着一辆警用面包车,经了这事,贺小英一看到警徽头皮就 发麻,几个村民围着警车唧唧喳喳地闲扯,看到贺小英的方头皮鞋和休闲T 恤,都 住了嘴,好奇地看着他,待他过去了,一个老太太在他身后说:“这个也是根林的 同学,来过的,跟那女娃子一起来过的。” 贺小英听得心头一宽,看样子左昀真的在赵根林家。 赵根林家的房子还是以前的那两间矮瓦房,大老远就听到人声喧哗,簇拥的村 民从院墙下堵到了巷道里,才挤进人堆就听到女人凄惨的哭叫,贺小英心里一凛, 不顾一切地挤到前面,在门口却被一个穿保安服装的人拦住了:“不得进呢!市里 的刑警在搜查。” 贺小英探着头朝里看,却看到左昀抱着肩膀,横眉竖目地站在院子中间。 “左昀!”他脱口大叫。 左昀抬眼看了看他,却当他透明,又转过身去,冷冷地看着警察们屋里屋外的 搜索,陆杰也在其中,不时瞅个冷子对左昀露齿而笑,贺小英认出这也是同班同学, 而且当年也是“左昀亲卫队”的成员,不由哼了一声。 赵根林家陈设简陋,不一刻工夫,连玉米堆都翻过了,咸菜坛子也倒空了,臭 气熏天的咸菜把子摊了一院子,臭汁溅到左昀身上,她还是一动不动,跟谁犟上劲 儿似的,硬是纹丝不动。下午的斜阳映照在小院里,将她曲线分明的身廓映得闪闪 发亮,垂肩的发丝在阳光下宛如花冠,松松地环绕着那张倔强的、怒气冲冲的脸, 她一味愠怒着,眼睛盯着对面的院墙,仿佛那上面不是又黑又脏的青苔,而是起伏 绵延的夕照空山。 警察们终于收队,一个又高又瘦的警察从里屋扬扬地走了出来,有意在左昀身 边停住了,一脸的轻佻,皮笑肉不笑地说:“小左,我们是执行任务,早知道你在 这里,我就先去和你妈妈打个申请再来了。怎么说,这也是刘政委的准亲家呀。” 左昀眼皮一撩,从院墙上看回到他的脸上:“熊队长,任务执行完了?” 熊天平嘿嘿笑:“是啊,例行公事。多得罪了啊。” “执行完了,那我有句私人的话跟你说,不知道可不可以?”左昀黑黑的眼珠 子溜溜地一转,贺小英就暗叫不好。 熊天平笑嘻嘻地说了声:“可以啊” 左昀的话像练好了的绕口令,噼里啪啦一涌而出:“熊队长,你知道熊这个姓 的起源来历吗?我看到你这个姓当时就纳闷儿了,百家姓上没你这一姓哪,回去帮 你查了一下资料,才知道你这个熊的起源——原来呀,以前姓熊的都不姓熊,而是 姓苟——要不人怎么说狗熊狗熊呢——苟和熊本来都是一个姓的,姓苟的有那么几 个人在清兵入关时干了些见不得人的事,就被宗族从祠堂里赶了出去,所以呢,咱 们白绵就有了句俗话叫:狗做了畜生事就变熊了!” 熊天平勃然大怒,自穿上制服以来,从来不曾有人敢这么公开侮辱他熊某人, 第一个冲动就是扑上去把这小娘们的嘴给撕了,左昀闪动着黑眸,一副存心挑衅的 样儿:“熊——队长?”熊天平下意识就捏起了拳头,眼见左昀现成吃亏,贺小英 才要扑上去,包括陆杰在内的刑警已经一拥而上,把两人隔开了,几个人连推带拉 把自己的队长弄出院子,一个老成些的警察打着圆场呵斥左昀:“小丫头片子别耍 嘴皮子啊,小心挨抽,你熊大哥不跟你计较!” 熊天平恨恨地看了左昀一眼,就被陆杰几个簇拥着身不由己地走了,陆杰一眼 看见了贺小英,微微一怔,也来不及说什么,只歉意地点了点头,脚不沾地就跟着 大伙走掉了。警察走了,门口把关的村联防员也就放了手,贺小英赶紧闯进门去, 三三两两的村民也赶进门来,手脚麻利些的帮着拾掇地上的咸菜,散落了一地的玉 米,几个婆娘围着瘫坐在地上的苏兰英劝解,赵三保没有在家,或者是吓得躲出去 了。 贺小英小心翼翼地走到一脸冷笑的左昀面前,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左昀凝视 着他,还是看熊天平时的那副表情,过了片刻,她上下嘴唇微微一碰,蹦出低微而 凶狠的两个字:“快滚!” 贺小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叫起来:“不是我送他去自首的!我想去拦他 ——” “还有什么你没说的?”左昀冷漠而鄙夷地扭曲了嘴唇:“我怎么会认你做朋 友!” “我没有告诉任何——”贺小英握紧拳头,气急败坏地叫着,声音把苏兰英的 号哭都压下去:“我真的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爸爸那么揍我——” 左昀冷冷地,单刀直入地问道:“那你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洞穴的?” 贺小英叫声嘎然停住,像跳在空中的野兔被子弹砰然击中,他想起了和赵根林 的最后一次通话。 左昀看着他,良久良久。神情终于缓和,但陌生而遥远,一如天际正徐徐弥漫 而来的暮色,怅惘而凄凉。她不再看他,垂目无言。一缕散发零落在弧线削致的脸 颊上,给那栖止在沉默里的眉毛投下深若潭水的忧伤,眉梢在凝息里的些许颤抖, 就引爆了他胸腔里的无限辛酸,他费力地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又苦又酸,不争气的 眼泪随之汹涌而出。 大滴的眼泪悄悄坠下,噗地溅在他脚下的方砖上。旋即湮没。 左昀睫毛颤动了一下,别过脸去,微微翕动的嘴唇苍白若急雨中的樱花,徐徐 引转的脖颈上,可以看到青色血管在晶莹剔透的皮肤下急促地脉动,距离如此之近, 但感觉却已如远山的万年积雪,遥不可及。隐约地,他听到她的声音像从另一个世 界飘来:“贺小英。”她连名带姓地唤他:“从此以后,就当我和赵根林都死了吧。” 绵湖中学集先贤余脉,校史号称四百余年,又挂着全国重点中学的牌子,20世 纪90年代前招生计划里是只一条硬杠杆:分数。90年代中期后顺应市场变化,分数 之外,加了一个¥。 除了高得出奇的分数线之外,要进入白绵中学还必须掏得起5 位数的赞助费。 贺小英进校后,被安排和赵根林同坐。人们可以不认识组织部部长的公子是何 许人,却没有人不知道本届中考的五门状元赵根林。 本来,就算是状元,也未必能进绵湖这个贵族中学。 赵根林不是城镇户口,城镇户口是一张非常微妙的纸,效果和美国绿卡差不多。 “定量”,意味着你所有的一切都将有供给保障,而非定量,则意味着,你生老病 死,全是你自己的事。他能进这所中学,纯然是运气。 绵湖中学的校长有一次和市委的干部们一起吃饭,在农村工作部当副部长的李 朝东并没和教育系统一桌,但喝着喝着,却跑到胡校长这一桌闹起酒来。 身高体壮的李部长搂着瘦弱的校长,胳膊肘夹着对方纤细的脖子,活像一只熊 擒住一只狐狸,忒谁去拉,也不放,直勒得校长脸儿通红,并手里攥着一大杯白酒, 足有三两,非要干杯,看那气势,他恨不得这是一杯氰化钾呢:“我儿子成绩不好, 要进你们那念书,你没给我面子,我不怨你,是我平时招呼没打到,事情没理顺, 今天这杯酒算是赔礼,你赏我这个面子,就和我把这杯干了。” 一桌都是教育系统干部,书生出身,既无力量,也无胆略,看得目瞪口呆,束 手无策,校长挣又不是,不挣又太不成体统,吭哧吭哧低喊:“不是我没给你面子, 这是市教委通过的规定,没达分数线的一律不取,达到分数线的也得交5 万元赞助 费,做学校的新校区建设资金……” 李部长嘿嘿冷笑说:“你那哪是开学校,你这是开衙门呢,八字大门朝南开, 有分无钱莫进来唆!” 校长没得办法,索性顶回去:“要是学生自己有本事,分数够高,我们是一分 钱不收倒宁愿贴也要收的!” 李部长边哼边笑:“贺部长家的孩子分数多高,都当我不知道呢?你巴巴儿跑 到门上去求人家入学?你个门缝里看人的鬼,趁屎吃的狗,哪个屁股热你就去舔哪 个!我们这样没权没势的,好歹都同是副处级,一张老脸弹到你门上,连口痰都不 如。” 边上的看着已经说得不像话了,教育局的办公室副主任扑上来,替校长把酒一 口代掉,校长脸色由红变紫,由紫变白,气得双手哆嗦,手指索索地点着李部长: “有本事让你家娃娃考全市第一,考到第一,他一分钱不交,我私人倒贴他1 万!” 李部长本已被人推走了,一听这话,一把推开拉他的人,拧转回来,嗓门大得 满宴厅里的人都回了头看:“这是你当众放出来的屁,大家都听到了呵!” 校长气急攻心:“我说话算话,不用他门门第一,只要一门考到全市第一,我 出一万!他要考不到,你今天承认你今天放屁,还要自己吃下去!” 第二天酒醒,李部长知道酒桌上喝得失了态。失态就失态,左右也是快退二线 的干部了,也不很介意,但气头上打赌说的话,还是要算。总要弄件事把绵湖中学 的面子下一下。李部长想了想,自己儿子已经念大学去了,也没第二个孩子可以争 这口气,一时间又想不起有哪个亲戚家有合适的孩子能考绵湖中学的。正好那天他 去小羊镇落实一项农业资金,李部长老家是小羊镇的,一回到镇里,认识的干部们 都过来攀谈,李部长一打听,发现自己的表姨家的小儿子赵根林正念初中,成绩十 分不错,写一手好毛笔字,写一手好作文。李部长存了心。临走时给赵家放话:只 要赵根林有一门功课考到全市第一,包他念绵湖中学。 赵根林放学回来,听母亲转述李部长的话,就如凭空掉下全套的古龙小说,被 惊喜砸得晕头转向。他平生只出过一次小羊镇,是代表学校到绵湖市去参加全市中 学生作文竞赛,竞赛就在绵湖中学举行,学校里的老建筑是明清古建群,新建筑是 欧式的红墙粉瓦,操场临着一面镜子般的湖水,后墙依偎在一脉青山的怀抱里,古 木森森,竹影吟吟,他楞在学校门口,以为站在一个梦境入口,竟伸不出脚去。 回到家后,他把绵湖中学的风光说给家里,他爸赵三保听了直叹气,赵根林成 绩是不错,早个十年,他也许能考进绵湖中学——但现在学校不光论分数了,还要 论票子,他们家仨小子,还没娶进一个媳妇,老伴儿一条左腿常年烂着,治不好的 脉管炎,怎么可能供得起绵湖中学的赞助费和食宿费。也不敢和赵根林把话说死了, 就哄劝着说:咱走走看吧。忽然天上掉下大馅饼,不仅赵根林进进出出都念叨绵湖, 连他妈苏兰英都喜滋滋拖着老烂腿出了屋,把赵根林平时喂的一笼兔子揽过来养: “从今往后到中考,你只管好好读书,天塌下来你都别管。” 李部长丢了句话,赵根林就像那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的野花儿,发疯地学习 起来。他原来6 点半就到校的,现在6 点就到,原来10点半睡觉的,现在11点半睡 觉。下课那点休息时间,他也缩在座位里做数学题,两个外面打工的哥哥听了消息, 回家过春节,啥都没带,蹭到废品收购站,捡了满满两大编织袋的试卷和参考书给 弟弟扛了回来,一进门,抖活出来,铺了满院子,赵根林就像看到漫天的星斗都康 朗朗掉在自家院里,蹴在地下,捡了那本抱这本。 那一年中考,小羊中学终于开了天荒,从校长到学生,无不扬眉吐气,连乡党 委书记到城里开会,都面有喜色,谈不上三句话,就扯刚出来的中考成绩。 “知道不,我们小羊镇出了个天才学生。” “呵?” “赵根林啊,中考六门课,五门全市第一!!除了英语!”停一停,等听的人 惊诧赞叹完毕,再补上一句:“我们镇中学没好英语老师啊,把孩子给耽误了,不 然,那英语也肯定是第一!” 李部长接了乡下电话,喜得在办公室就唱起了革命京剧:“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满办公室串门子,从农工部串到宣传部,再串到教委,就手就给绵湖中学 打电话。 校长一万个不乐意,要是让他说真心话,他真想把那一叠子成绩报告单塞进李 部长的屁眼,然后连同这个人一起丢到垃圾筒里,再把垃圾筒倒进厕所的粪坑。但 这事影响太大,而赵根林的成绩又考得太好,不录取决不可能。最后折中处理,私 人腰包的一万块折成三年的住宿伙食费减免。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