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黑洞 第二天出发时,除了马春山,所有人7 点钟都赶到了,才7 点01分,程怡看了 看手表就吩咐出发。 副市长马迎风素来和马春山交好,忍不住替他说了一句:“才7 点钟呐。” 程怡反问道:“市政府办的活动,他当办公室主任的,不提前半小时到位做好 安排也就罢了,还最后一个到?有这么当办公室主任的吗?” 车子开出大门,正碰到马春山踩着自行车赶来了,他平时都是开着市政府办的 一辆闲置轿车上下班,昨天被程怡训斥了之后,赶紧把车子交回办公室,结果早晨 自然晚了一点——可也没到规定时间——看着车队驶出去,他愣了。程怡的司机刘 林从镜子里看了看市长,见老板没有停车的意思,便径直从马春山身边开了过去。 程怡的车不停,后面的几辆车也都没敢停。马春山扶着自行车,眼巴巴地看着车队 扬长而去,后来还是马迎风的车停下来,倒回去让他上了车。 北城区的拆迁是鑫昌房地产开发公司到白绵后的样板工程,从街道上看,楼盘 整齐,门面崭新,马路上的绿化也挺不错,但绕到小区里面一看,毛病弊端就都出 来了。为了最大限度的发挥地皮效益,小区住宅楼都建得非常密集,彼此之间的距 离别说最初规定的八米了,看起来连一半都没有,楼层低矮,朝阳初起,六层楼的 高度,不过和普通楼盘的五楼相等。除了最东面的住户,所有的人家都笼罩在阴霾 之中。不等程怡开口,城建局带过来的技术人员拿出工具开始丈量,政府办的两个 秘书都拿笔刷刷地记录着。 看起来,程怡已经事先把底都摸清了,只是带着手下的几路诸侯来开现场办公 会而已。他熟门数路地带着大家绕到另一个小区,这个小区却明显地开阔多了,楼 群之间距离符合标准,铺设着草坪,甚至还有一个小广场和健身区。 “知道这两个小区区别在哪里吗?”程怡冷冷地问。 没人吭声。 “那个小区是安置拆迁户的,这个小区是他们开发出来的商品房!”程怡报出 一串数字:“在鑫昌和北城街道办事处的拆迁协议上写得很清楚,对原地拆迁的住 户给予每平方米1200元的拆迁补贴,这个补贴可以不以现金折现,而以房屋实物兑 现。拆迁后开发出的商品房对外销售是1600元/ 平方米,给拆迁户们每平米优惠100 元,也就是说,刚才那个小区是1500元/ 平方米。” “我想问问,看过这两个小区,你们认为它们之间的差价是100 块钱/ 平方米 吗?”程怡厉声问:“1500元/ 平方米,你们都给我按着良心说说,谁会买!!!” 他的声音惊动了不远处正在晨练的居民,当发现是市长在现场视察拆迁户的安 置工作时,整个小区顿时都炸了窝,各个楼道的门都开了,人们呼啦啦地蜂拥而至, 连该去上班的都停下来不走了。 “程市长,到我们家看看!从搬进来起,卫生间就在漏水!” “程市长,看看我们这栋楼,墙上的缝能伸得进一根手指!” “我们家的实际面积比合同少了3 平方米还多呢!” 在轰炸一样的申诉声里,程怡狠狠地剜了拆迁办副主任贺小飞一眼。好像是要 数落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跟随视察的电视台记者兴奋极了,一副惟恐天下不乱 的嘴脸,架着机器,跑前跑后,拍个没完没了,而几家报纸的记者则一脸凝重,跟 在程怡左右寸步不离,恨不得把程怡市长的每一句重要指示都记录下来,昭告全市。 记者们见惯了左书记豪放不羁的样子,程怡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还是头一回看到呢。 城建、拆迁、民生、市长关注——得,几大新闻要素都有了,好好做一做,今年送 省送全国的评奖稿有了。 随行的干部们却都心事重重。谁不知道鑫昌的拆迁安置有问题,而且问题大了 去了,比黑洞还深不见底呢,但黑洞你敢去探么?黑洞之所以是黑洞,就在于它巨 大的、无形的力量,一切物质碰上了它,都要被吸纳、分解、消融为基本粒子,连 光都无法逃脱!别说一艘小小的探险飞船了! 程左一派看来是准备大动干戈了。 原来暗流涌动的白绵政局,终于烽火四燃。 你程怡胜算能有几成呢?市政府办的秘书在登记着数据时想着这个问题,贺小 飞也想着这个问题,马迎风和马春山也想着这个问题。 程怡自己也想着这个问题。 过去一个星期里,左君年秘密派人明查暗访,搜集了北城小区的大量资料,而 今天的市长现场办公会,卢晨光也抽调了各媒体的精兵强将,都是些有风骨的刺儿 头,和省、甚至中央的官方媒介都有密切联系的大牌记者,准备一举先在舆论上先 声夺人,然后进一步深挖广掘。 鑫昌房地产开发公司也派了人来参加现场办公会,一看就是个专业箭垛子,只 带了一副耳朵,无论别人说什么,都赔着笑嗯嗯哈哈,连声说,老总从美国一回来, 我马上汇报,敦促解决。 不过,这一切的一切,仅能起到一个敲山震虎的作用。 查到最后,顶多鑫昌公司出来顶缸,承认质量不过关,适当退赔部分损失给拆 迁户,如果公司耍无赖,回一句没有钱,这些退赔款都会变成空头支票。鑫昌开发 的北城楼盘都已经售卖,东城正在拆迁,根据左君年的可靠消息,他们在白绵的银 行户头里根本就没多少资金,一旦翻脸走人,白绵市政府根本没有任何筹码可以扣 住这家房地产公司。 更糟糕的是,城建局也好,拆迁办也好,这会当着他程怡的面都虚心下气,满 口说解决解决,等到现场会一结束,各部门自有默契,暗箱操作里来来往往,自然 会帮鑫昌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明明补偿金没发放到位,他们会说,基本到位, 明明居民的房子还在漏水,他们会在报告上言之凿凿地说修缮完毕。甚至明明鑫昌 是个皮包公司,注入的资金只是在白绵的地面上调了个寸头,他们还会欢欣鼓舞地 说,我们吸纳外资XXXXXXXXXXX 元。就算他这个当市长的亲力亲为,看守在这间小 区,亲眼看所有问题解决,那么其他小区呢?整个北城有二十个小区,东城还在拆 迁。而建筑行里的猫腻太多了,他程怡现在能抓出来的,还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些毛 皮……所能解决的,也不过是一些毛皮。 想到这里,程怡心里一阵悲凉。史书说,汉与外戚共天下,明与内宦共天下, 清与狡吏共天下。到了现在的人民政府,当领导的还是无法避免被自己的助手愚弄 的可能。英明如毛泽东,也只得感慨说:我所能影响的,只不过是北京周围很小的 一点地方。 太阳升到了头顶,在小区里逐户访问的官员们都汗流浃背,喉咙嘶哑,这些年 除了抗洪的那次,可真没再开过这么辛苦的现场会了。无论走进哪个楼道,都有十 几双 “热情”的手拉扯他们到家里去坐坐,这个小区里,普遍存在居住面积缩水, 防水层泄漏,板壁太薄,隔音效果太差的毛病,其中更有几栋,被现场鉴定为危房, (虽然贺小飞和鑫昌的建设部主任一个劲朝那几个专家吹胡子瞪眼睛,结论还是立 即就下来了)限令鑫昌公司在三天之内准备好房屋,让这些楼里的居民立即搬迁。 程怡翻了翻包里的人民来信,十来封信里申诉的问题都现场勘察过了,情况属 实,只比文字表达得更为严重,只剩下一家在来信里说无房分配,住到马路上的贫 困户还没找到。信上说他们流离失所,不得不住在某小区外的马路边,但刘林开车 去找了一圈,没找到人。 程怡火了,左君年在前天明查暗访时还看到那户人家,怎么今天人就没了呢? 最后,几个居委会的老太太过来说了实话,昨天夜里城管上来了一辆车,把那 一家子连帐篷都装上车,拖走了。 不到十分钟,城管局局长带着人赶了过来,连连道歉。 程怡反问道:“你们管理市容市貌也是恪尽职守,道歉做什么?我这个当市长 的也是尽自己的责任,想问一问,你们把我的那六个市民和他们的家当丢到哪里去 了?” 在几个城管的带领下,车队开到了城郊的垃圾场。 垃圾场边上的一块空地上堆着一堆杂物,几张塑料布盖在上面,勉强算是一个 棚子,虽然用砖头压住了,还是在空旷的风里哗哗飘动。 还没走近,随风飘来了浓烈的臭气就激得大家打起了喷嚏,看这么一大群人浩 浩荡荡地走来,杂物堆边上坐着的几个男女都惶恐地站起身来。一个老头,一个老 太婆和一个女人。女人的一只眼睛上蒙着厚厚的白膜,听着响动,茫然地把头转向 来人,老头在老太婆的指挥下颤巍巍地也站了起来,脸上挂着痴呆的笑,惟一还算 正常的是老太婆,只剩下几颗牙齿的嘴张成了一只黑洞,似懂非懂地听着赶上前的 秘书给她解释。 “儿子是瘸子,开马自达呢,这会在城里拉客,晚上才回来呢。”她歉意地说 :“媳妇去接小孩了,中午要回来吃饭的。” 程怡没有说话,看了看她身边那只折叠小圆桌上覆着的纱笼,里面墩着一碟子 萝卜条和一碗豆腐汤,圆桌下面的一只小煤炭炉子冒着热气,看样子锅里面是饭。 小塑料棚里还放了一张折叠的钢丝床和一堆木板、床架之类的东西。塑料布破了好 几个大洞,阳光直射下来,无数纤细的灰尘像夏虫一般在光柱里旋转飞舞。 谁也没说话,空气像凝固了,每双眼睛都盯着程怡。程怡紧紧地抿着嘴,喉头 剧烈地滚动着——几乎能听到他牙床摩擦的声音。过了好一会,也许只是几秒,他 轻声问:“为什么没给你们安排房子?” 老太婆难为情地在围裙上搓着手,小声说:“我们……实在拿不起钱……” 他们家原来是两间小平房,加起来三十多平,拆迁后只能折算三万多元补贴, 安置房里最小最便宜的房子也得将近十万,看着他们家惟一的电器——一台12寸的 电视,像佛龛似的供在小床当中,任谁也知道,十万元对他们根本就是神话。 程怡转头瞪着贺小飞:“协议中不是说对特困户有一个特别的安置方案?”和 鑫昌签订开发协议时,程怡曾经特别提出,北城区是老城区,又是城乡结合部,其 中有一批民政局登记在册的低保户,肯定不具备重新买房的经济能力,因此要求协 议中必须有解决特困户住房的条款。贺小飞曾经汇报说,鑫昌在建设规划中设计了 两层楼的特困房,把没人要的一楼和顶楼砌成了五十平米一套的小套房,准备用以 安置这一批拆迁特困户。 贺小飞当然知道原因所在,北城改造之后,楼盘卖得特别火,五十平米的小套 也被人找了关系买走了,有现钱入账,谁还管这批穷鬼,鑫昌那边拿出了和补贴等 额的一点钱,就打发了他们,但此刻要在市长面前说出来的话,那不是自己找死么。 他只有尴尬地说:“我疏忽了,工作没做好,我下午一上班就着手解决。” 程怡咬着牙,凝视了他一会,大约是考虑到贺仲平的缘故,到底还是给贺小飞 留了点体面:“我帮你出主意吧:一,安排他们一家住到市政府招待所去,房钱你 负责,什么时候帮他们搬好家什么时候为止。二,安排他们一家住到你家去,可以 替你省点开销,你觉得怎么样?如果你家房子小住不下呢,我帮你负担个把个人。” 贺小飞满头都是汗,没口子地应声:“我安排,我安排,我现在就安排。” 正说着,远处的土路上,一个女人骑着自行车,驮着一个小女孩过来了。隔着 好远,就喊着问:“真的是程市长吗?” 她一阵风地骑到跟前,跳下自行车,转身把女儿从后座上抱了下来,看着那几 个默不作声在帮他们收拾东西的干部,惊疑地看你看他,贺小飞赶紧说:“我们帮 你搬家呢,下午就给你安排房子!” 女人不敢相信地看着程怡,忽然醒悟过来,身子就软了,膝盖一弯就跪了下去, 小女孩被母亲忽然的举动吓哭了,不知所措地看着大人们,程怡急了,赶紧蹲下去 拉扯那女人,不明所以的小女孩却一边哭着,一边也偎依在母亲身边,怯怯地跪了 下来,小手拽住了程怡的袖子,细小的声音嗫嚅着哀求:“叔叔,请不要赶我们走 ……” 这一下,程怡再也控制不住,两颗大滴的泪珠放肆地夺眶而出,电视台记者赶 紧架上镜头,抢抓这个罕见的、真实的、感人肺腑的场面,自己也早已泪眼模糊, 朦胧中,透过寻像器里他看到,脸色苍白如纸的市长转过头来,对着镜头,更是对 着所有的干部,声音被痛苦压抑成颤抖的喑哑:“说起来都是人民的公仆,现在主 人住在这样的地方,我们有没有摸一摸胸口,自己的良心,都长在了什么地方!” 当天晚上,白绵市电视台新闻节目头条播出了“程怡市长走访慰问北城拆迁居 民限期整改小区建设质量”的动态新闻,天知道新闻部主任和广电局局长审片时是 怎么想的,程怡落泪的镜头竟然被放了上去,同期声也被清楚地一字不漏地播出, 还打上了字幕。 平日收视率平平的白绵电视台,在这一刻,几乎被所有的观众锁定了。 而难得团聚的左昀一家,也坐在电视前一起收看这档新闻。 刘幼捷虽然已经听人描述过当时的情形,看到真实画面时,竟然也濡湿了眼眶, 左昀又惊讶又佩服,握着嘴,还是叫出声来:“爸,程伯伯可是动真格了!” 左君年神情复杂地看着电视上的程怡,直到新闻结束,才轻轻说:“和老程比 起来,我真惭愧啊。” 刘幼捷明白他的意思,六年前,初到白绵时,刚从美国进修回来的左君年锋芒 何等毕露,何尝瞧得起程怡,他一开始就认定市长这个位置应该是他左君年的,他 迫切地盼望能在一块土地上大展拳脚,治郡安民,实现毕生抱负。程怡的性格冲淡, 观点保守,做事的节奏和他也不合拍,左君年心里不是没有鄙视过他胆小怕事,明 哲保身。他毫不掩饰自己对权力的喜爱,并且认为,男人要实现个人价值的最大化 就在于掌控最大程度的管理世界的能力。程怡常常表现出来的“富贵于我如浮云” 的论调,在他来看是十足的虚伪。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明白,程怡确实对很多事无 所谓,也确实对很多事有所谓,而这样的无所谓和有所谓,却是一个君子的“有所 为和有所不为。”看似随和,但一旦碰触到他内心操守的底线,他表现出的不随和 与不苟从,却比性格激烈的左君年更为强悍。 多年来左君年肆无忌惮地行使自己的权力,只因为相信自己问心无愧。 而现实终于一步一步地证明了程怡对他说过的话:“欲速则不达。” “幼捷,我一直以洋务派知识分子自居,觉得只有我这样的干部才是真正想替 地方、替百姓做点实事,以为老程不过是个东郭先生式的秀才,人是个好人,太缺 少主见,只知道独善其身。他说我做事太冒进,我觉得他根本不理解我,”想起在 市委书记一职空缺时,为了谋求这个位置,很是与程怡明争暗斗了一阵,左君年内 疚地说:“其实,是我根本不理解他。” 左昀嘻嘻笑了:“老爸,你读经济学的书太多,对人文知道太少,咱们中国旧 式的士大夫里,从来都不缺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儒学强调修身齐国平天下,性格的 隐忍和自我精神境界的追求完美,并不代表懦弱驯从不作为,而是顺时应势,图大 作为也,对他们来说,牺牲局部的利益,常常是为了取得制衡,为了顾全大局……” 难得父亲这么用心听自己说话,左昀正说得眉飞色舞,被母亲迎头打断:“哈, 左昀,你刚说什么?我好像没听清!” “我?我说是为了权力的制衡和顾全大局……”话说到一半,她已经开始后悔 得直吐舌头。 “噢?”刘幼捷拖长声调,斜藐着女儿:“原来你学过顾全大局呀,我一直都 以为你不懂得这个词呢……” “妈!”左昀恼羞成怒地大叫一声,朝母亲扑了过去,猫也似地伸手直挠肋下, 母女俩在沙发上扭成一团。刘幼捷倒在沙发上笑得直喘气,对丈夫连声说:“你看 看,你看看……这就是你们左家的真传,一言不合,兵戎相见,所谓小人也……” 这下,左君年也喊叫起来:“好呀,小人我就一不做二不休了!”扑上去捉住 妻子的肩膀:“小昀,对付阶级敌人不用客气……” 虽然没有官方通知,白绵市委市政府的干部像开电视电话会议一样,都准点收 看了这档新闻。 贺仲平吃着饭看着程怡的讲话,看着看着就笑了。丁桂芳倒是被感动了:“哎, 这程市长也挺不容易的,看他那么瘦,熬心血熬的吧。” 贺仲平瞧了妻子一眼:“政治作秀罢了,哄哄一般无知的老百姓,这你也信啊?” 贺小英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敢说出来,把脸埋在碗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贺仲平又说:“等着瞧吧,一个个都赤膊上阵了,有热闹可看呐。” 丁桂芳看了儿子一眼:“对了,上次马主任说给小英介绍的那个姑娘,怎么说 呢?” 贺仲平不在意地道:“反正小英还小,这些事不着急。要是看了确实合适再进 一步交往——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想起了什么似的,神情严峻起来:“你跟谁谈 都不要紧,绝对不准去追左君年的女儿!” 丁桂芳不高兴了,护着儿子:“我儿子这么漂亮个人儿,还用追谁吗?” 贺仲平严厉地审视着儿子:“外面怎么有人传说,说你是左昀的男朋友?” 贺小英忍不住回嘴:“可能嘛?我就是想,人家也不能看上我呀!” 丁桂芳很是不乐意:“凭什么?!咱们有什么地方不够格,就凭他们家还能看 不上咱们?要家世有家世,要学历有学历,要摸样有模样——” 贺小英在心里轻轻地给补上一句:“可别人就是看不上咱们。”他没有说出来, 放下碗筷,抹了把嘴,起身走了,贺仲平兀自在后面丢出来一句:“要是看到你和 那丫头在一起,小心我敲断你的腿!” 他们不愿意,她的父母也不愿意,她更不愿意,整个这件事,就只剩他一个人 的一厢情愿。贺小英苦笑着碰上自己卧室的门。他没有开灯,望着一窗的星光洒进 屋来,整个房间笼罩在幽幽的墨蓝里。这样的天气是他们仨最喜欢的夜晚,星河灿 烂,夜色如水,坐在绵湖的笔架山颠,风从脚下吹过,在这样抵达幽明的沉静里, 左昀会亮开甜蜜而婉转的嗓子,给他们唱一支百转千回的歌子,尾音袅袅,永无止 境。而现在——别说歌声,甚至连一个微笑都不会再给他了。他永远、永永远失掉 她了,而且,她真心实意地恨着他。一想到这一点他就无法接受。心脏疼得不能自 制,呼吸都行将麻痹。 即使这样,贺小英站在星光里,却满心满意地渴望着,心尖上的痛楚永远不要 停止,这是和她还留存着的最后的联系。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