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这是一个夏天,一个开始逃亡的季节。司法机关的办案人员走进程浩办公室的 时候,阳光透过丝织的窗帘,给那里镶上了另一种心情,好像一切事情都不曾发生。 一切这不过是一场梦,一场令人心悸的梦。 办公室收拾得一尘不染,高档的玻璃烟缸内留着半截烟蒂说明主人刚走不久, 大概还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游荡。司法人员急速地联系上了所有进出这个城市 的门户,相关人员以极快的速度封锁了这些地方。 机场安检处小柜挡板内侧贴了一张程浩的照片,照片上程浩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不知道是在嘲笑人们的愚昧抑或是对自己惨境的不屑一顾。安检人员认真地核对着 每一个人的证件,不时地对着照片左看右看,深恐自己的岗位上出现问题。 火车站台上不时能看见手持对讲机的便衣和持枪武警,他们以极其锐利的眼光 在人群中搜索程浩的影子。高速路路口停着两辆警车,警员正在认真盘查出境乘客 的情况。天罗地网已经撒下来。 杨元菲还在西域酒楼总经理室通过联网察看营业情况,她办公桌前堆满了单据 和账本,杨元菲打了一个电话:“喂,请呼五个八,姓杨,请他立即回电话。” 在工商局停车场里,老五正不紧不慢地帮着宁博给杨林海的车换配件。大概因 为胜利来得太快了,人便会突然失去前进的动力。 宁博一边递给老五钳子,一边问道:“我让你问的事怎么样了?” 老五停住手中的活,站起身来说:“也奇怪了,最近造假的市场突然萧条起来 了,急得那些小批发商满世界转。” 宁博惊奇地问:“是吗?怎么回事?” 老五搓搓手说:“我也不知道。” 这时宁博的手机响了,他急忙用抹布擦了擦手。宁博接通电话:“是我,这是 哪儿的电话。嗅,我想起来了……说,什么事?……什么?……没在我这儿,怎么 了?……行。我找找他。”宁博放了电话,他突然脑子一转,预感到了什么。 老五问道:“怎么了?” 宁博回过神儿来,说:“啊,没事,没事。” 杨林海带着几名法警从楼内冲出,他边跑边叫着宁博:“赶紧上车,快点,快 点。” 宁博边上车边问:“怎么了?局长。” 杨林海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出事了,程浩跑了。” 宁博一下愣在那里,自语道:“跑了,他跑了?他跑了!” 杨林海催促道:“还愣着干吗?开车呀!” 发动机发出刺耳的轰鸣声,车轮急转,汽车冲了出去。 一位女警官关切地把雅兰从公安局大楼内送出来。这个母亲已经显得神志不太 清醒了。除了对儿子的失望,还有母亲对儿子的关怀。母亲甚至想如果自己可以代 替儿子受过,那有多好。 女警官安慰着说道:“您别着急,陈局长五天以后回来。回头您直接去他家找 他。” 雅兰恍惚地点点头,又急切地说:“麻烦你他一回来就马上通知我。打我们家 电话或者程叔叔的手机,不,不,还是给我们家打电话吧!我要不在你就多打两遍, 我们家电话……”她此时只有一个念头,把儿子救出来,其余的已经不重要了。 女警官打断她的话说:“我知道,我知道。” 雅兰拉住女警官的手近乎哀求地说:“一会儿秦副局长回来,你一定告诉他我 来找过他。我不会影响他办案,也不是想让他……但请他无论如何看在我和老程这 么多年……”“ 女警官脸上已有了不耐烦的神态:“您不用说了,我明白,我会说,您别太着 急了。” 雅兰感激地说:“好吧,麻烦你了……” 女警官尽量保持自己平静的语气,说:“阿姨您太客气了,我跟程浩、程江都 是一块儿长大的,应该的。” 雅兰抱歉地说:“阿姨出来得匆忙,也没给你带什么礼物,真是,你爸爸最近 还好吧?我们也老没去看他了。唉!”雅兰无助的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女警官辛酸地看着她说:“都好,都好,阿姨您注意身体。” 雅兰惆怅地看看女警官,拍拍女警官的手,无限期望地说:“……阿姨拜托你 了。” 女警官笑着对雅兰点点头,二人走出办公大楼,雅兰匆匆走去,女警官远远地 久久望着雅兰的身影。远处两个警察正押着一个犯罪嫌疑人走过来,雅兰经过时不 时地回头张望。 雅兰在公安局门口要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市政府而去。车外的人们自由自在地走 来走去,她突然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将在监狱里度过人生的大好时光,眼泪不由自 主地流下来。司机关心地问她需不需要去医院,她擦干眼泪,惨笑一声说不必了。 一会儿工夫,市府便到了,她付了钱,急匆匆地走进办公大楼。 程久泰听说雅兰来了,急急忙忙地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 秘书站起身毕恭毕敬地大声招呼:“秘书长。” 程久泰四下看看,没有发现雅兰的身影,黑着脸问道:“人呢?”秘书说: “在会客室呢。” 程久泰转身刚要出去,转回身又问:“张书记会开完了吗?” 秘书低眉垂眼道:“还没有。” 程久泰略微放下心来,转身朝会客室走去。他推开会客室门的时候,雅兰正坐 在沙发上发愣。 程久泰愠怒又克制地小声埋怨道:“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雅兰眼圈一红,眼泪又落了下来,她抽泣着说:“我找张书记问问。” 程久泰依旧小声说:“问什么问?有什么好问的。” 雅兰只是一味地哭着,不再搭理丈夫的问话,她知道丈夫是不会做出使她满意 的决断的。 程久泰催促道:“赶快回家,这么大岁数了,处理问题这么小儿科。”雅兰仍 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塑。 程久泰怒道:“还不快走?”显然他认为妻子在这里会丢丑。 雅兰哽咽着说:“我要跟张书记说一说。我……” 程久泰上前拉她,说:“没什么好说的,这种事情我们不要掺和。” 雅兰哭着说道:“这是我儿子的事情,我当然要管,你不要管我。” 程久泰猛地松开手,说:“胡闹!” 雅兰脸上平静了很多,说:“当妈的不救儿子有谁会救?” 程久泰脸色更加难看了:“那得看你到底救不救得了他!能管的时候我自然会 管。” 雅兰怨道:“你永远都不会管的。你只管你自己。” 程久泰急道:“那我怎么办?我为了两个混蛋把我这一辈子都搭上?” 雅兰大声地说:“可你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程久泰冷笑一声,说:“说什么?求人?笑话!求了也不会有用处。” 雅兰抬起泪痕斑斑的脸,轻声问:“你试过吗?你不求我求。无论如何我也要 保住一个!你不要跟我说了。” 程久泰气急败坏地说:“你们是要合起伙来毁了我!” 一个美丽又残忍的黄昏。血色的夕阳中,吉普车驶进工商局大院,杨林海和宁 博等人从车上下来。杨林海面容疲惫,宁博神情也很沮丧。 有个警官迎面走了过来,拦住杨林海:“杨局长,有件事……”杨林海看着他, 等待着下文。警官欲言又止,杨林海示意众人离去,宁博远远地注视着他们。 杨林海问道:“什么事?” 警官好像下定了决心,说:“杨元菲涉嫌为程浩做伪证,今天早晨被拘留了。” 杨林海只觉着天在旋,地在转。难道事情非得落到这一步吗?难道我杨林海为 党辛辛苦苦一辈子,只落得个失去女儿的下场? 警官把拘留证递给杨林海,难以启齿地说:“这是拘留证……请您签个字。” 杨林海未接,只是看着拘留证,头脑里一片空白。过了一会儿,他赌气地说: “我不管。”说着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 警官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追上去,这个年轻的刚刚从警校毕业的小伙 子有些为难了。本来他认为这是一件最最简单的事,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正当他 踌躇时,杨林海又快步走了回来,恼怒地拿起笔在拘留证上签了字。 警官咧嘴一笑,说:“谢谢您。” 杨林海快步走开,走到注视着他的宁博身边,杨林海迁怒地说:“看什么看? 有什么好看的?”宁博转身就走。 杨元菲低着头思考着,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身份出现在这里。 警官大概知道她是杨林海的女儿,对她的态度还算温和:“你知道做伪证是违 法的吗?” 杨元菲抬起头,眼光与对面墙上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撞个正着。 她说道:“我知道。” 警官接着问道:“那你可就是知法犯法了。” 杨元菲希望的肥皂泡还未破灭,辩解道:“程浩绝对是清白的,他根本就不认 识那个女的。可是没有人能帮他证实。” 警官心中不禁一乐,但脸上却仍是那副姿态:“所以你就做伪证?” 杨元菲幽幽地说:“我想帮帮他。” 警官问道:“你怎么知道程浩不认识那个女的!” 杨元菲很自信地说:“他说的,他不会骗我。”她仍不想从梦中醒来,毕竟那 个梦太诱人了。 “你知道那个女的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 “你知道那个女的是造假的吗?” 杨元菲一愣,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 警官说:“你知道程浩现在涉嫌造假携巨款潜逃吗?” 杨元菲笑着说:“你们可能搞错了,造假的是程江,程浩是程江的哥哥。他不 是造假的。” 警官吩咐看守说:“把她带下去吧!” 杨元菲大声嚷道:“你们肯定是搞错了。” 看守起身带走杨元菲,杨元菲步子越走越慢,最后她“扑通”趴在地上大声哭 起来。 夜显得鬼鬼祟祟的,每一个阴暗角落里都好像隐藏着巨大的杀机。工商局指挥 中心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会议。市区的模型图占了整个一面墙,图上各色小灯在 不断闪烁着。几名公安在查找着,无线对讲机的联络声不绝于耳。 公安局长和杨林海等一些领导沉默无语。这时候,宁博和两名警员推门进来。 杨林海焦急地问道:“有消息吗?” 宁博摇摇头;疲惫地说:“我找遍了他所有可能去的地方。” 公安局长说:“立即实施第二套方案。”他边在通缉令的申请报告上签字边吩 咐着:“赵队长和我们去看守所。小王去程浩的家。通知相关省会公安机关配合追 捕。明天将通缉令下发全市。” 几辆警车从局里鱼贯而出,分道扬镳各奔目标。所有警力都被派赴各处,工商 局也没有闲着。杨林海阴沉着脸望着窗外的灯火。 宁博驾驶着汽车问道:“……会不会搞错了?”又担心地说:“程浩会不会出 什么意外了?” 杨林海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宁博,吼道:“闭上你的嘴厂两名警员呆在程久泰家 正在对程久泰夫妇及思怡做说服工作。 王警员诚心说:“希望你们能够配合,把程浩携巨款出逃的事实真相告诉程江。 让他给我们提供追捕的线索。这是程江的最后一次机会,对他以后的量刑至关重要。” 雅兰和思怡望着程久泰,程久泰紧皱着眉头闲着眼睛痛苦万状。雅兰说道: “老程,你去吧!我们总不能看着两个儿子和政府作对撒手不管。” 思怡眼泪有了泪花:“爸,爸你说话呀!” 程久泰仍紧闭着双眼,说:“……我没有脸去……” 雅兰释然地点点头,然后轻轻地拍了拍思怡的手,坚定地说:“思怡,我们走 ……” 公安局长和杨林海等几人坐了一排正在审讯程江,这里的空气坚硬得如同经历 了万年的金刚石。 程江阴冷地笑道:“你们太愚蠢了,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预审员向程江出示了中芭自焚的照片涧道:“中芭你认识吗?” 程江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他还是匆匆摇了摇头。 公安局长正色道:“这是中芭试图销毁造假证据的自焚照片。”他又拿起另外 两份材料说,“这是杨元菲做伪证的审讯记录,这是查封世新集团的审批报告。” 程江不屑地望着,顽抗地说:“还有什么?” 宁博劝说道:“程江,这已经是事实了。” 程江看了一眼宁博,撒气道:“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 公安局长厉声喝道:“程江!你不要忘了你是犯罪嫌疑人。” 程江的气焰收起来几分,又把头缩在椅子上。一个警员推门向局长报告:“局 长,他们来了。” 局长点了下头,然后转对程江说道:“你妈就在外头,她会告诉你真相的。” 程江有些慌乱地望着门口,雅兰在思怡的搀扶下出现在门口。程江竭力控制着悲伤, 硬撑着笑了笑,笑得极为痛苦:“……妈,思怡。”雅兰的泪水“唰”地从脸上流 了下来。 思怡异常平静地说道:“程江,程浩真的是携巨款跑了。如果他……他是…… 你没必要包庇……你没必要自己扛……你应该配合公安机关说明全部真相。……你 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这是爸爸妈妈的心愿。也是我们大家的心愿。” 程江死死地望着思怡,目光渐渐变得暗淡起来。思怡幽幽地说:“我和妈都挺 好,我们会等你出来的。”雅兰已泣不成声,思怡扶着雅兰走了。 审讯室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公安局长打破沉寂道:“好吧,既然你愿意顽抗到底,我们也不强迫。”公安 局长示意法警,“先带他回去吧!” 杨林海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公安局长。法警带着程江走过了一个个紧闭的牢门, 来到了程江的门号,法警正要打开沉重的铁锁,程江终于崩溃了。他突然冲到铁窗 前对着外面嚎叫道:“程浩……哥,你他妈不够意思……”两名法警冲上前去制止 着,程江仍在奋力的嘶叫着。 程江吼道:“你把我毁了,你把我毁了!……全怪你!你们别拉着我……放开 ……我他妈全说……全是他让我干的……程浩!你不是我哥……你是畜生!” 程江终于同意合作,平静地交代着所有过程,书记员在快速地记录着程江的供 词。 程江说道:“……这几件造假的事情都是他策划指使的。奶粉中毒案以后,我 们从宁博那儿知道他盯上了老杜……”宁博无地自容地低下了头。 程江说:“……程浩就让我要挟老杜封住他的嘴。后来,我们知道宁博把奶粉、 营养素、假化肥并案侦察,就改做了服装,程浩说宁博是一根筋……”宁博脸涨得 通红,他死死地盯着程江。杨林海轻轻地拍了一下宁博。 杨林海小声地说:“你去车上帮我拿包烟。” 宁博走出审讯室,天空那轮月亮正慢慢从云朵中闪出来。 宁博在卫生间里用冰冷的水泼洗着自己的脸,他抬头在一面污浊变形的镜子里 看到了自己,疑惑地望着自己,继而狠狠地左右开弓抽打起自己的脸……他从里面 走出来,对躺在床上的老五吼叫着:“我不管,你去给我找。” 老五边穿着衣服边埋怨道:“这黑更半夜地你让我到哪儿去找?明天早上行不 行?” 宁博说:“不行,一分钟也不能等,我一定要马上抓到他,我抓住他就直接把 他弄死,我要杀了他,他是个混蛋。” 老五递给他一支烟说:“你冷静点好不好?你自己做的事你跟谁急呀?” 宁博点上烟,狠狠地吸了几口,喘息地坐在一把汽车坐椅上。 老五冥思苦想道:“我们先想想他可能藏到哪儿,而且我认识的那两个朋友最 近也不做证件了。” 宁博道:“我不用想,程浩那小子肯定算到有这一大,所以他伪造证件不会是 现在。而且他那种人也不会藏在那儿,一定在一个舒适的地方。” “有道理,你手上有他的照片吧?” “我带着呢!”随即拿出一张程浩的照片。 老五说:“那咱走吧!” 谁都不会想到,此时程浩正坐在高档的餐桌前精心地品尝着西餐。这时他的装 束已经变了样子,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头发有些花白,一副归国华侨的样子。他 忽然觉得贴着胡子十分别扭,将胡子狠狠地撕下,剧烈地疼痛使他忽然没了食欲。 他放下刀叉,愣楞的出神,然后开始穿衣服,又极不情愿地粘上那撒胡子出了门。 支柱倒下了,美梦破灭了。杨元菲病倒了。她发着高烧,正躺在医院急救室打 点滴,一名女公安守候在她身边。杨元菲头发散乱神情呆滞,她的床头柜上放着早 已凉了的饭菜。 寻找显然没有结果。老五开车将宁博送到家门口,劝他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他 打了个哈欠说:“行了,天都快亮了。明天我帮你接着找。要不你到我那儿去。别 想了。” 宁博的那口气仍堵在胸口,不知自己应该如何走下面的路。他说道:“老五, 你帮帮我,我要是不抓住他,我什么也干不了。” 老五说道:“知道,要不就跟我回去,咱们去喝点酒?” 宁博摇了摇头,拍了一下老五,开门下了车。 老五看着宁博的背影消失后驾车离去。宁博走到家门口,掏出了钥匙,钥匙发 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宁博忽然停住了。片刻后,他慢慢转回头来,远处传来轻微的 汽车发动机声,他返回身慢慢地向外走着。出了楼门,看见大门口停着一辆桑塔那 出租车,车开走了。望着远去的那辆汽车,他愣楞地发呆。 程浩躲在暗处,窥视着宁博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宁博坐在宾馆大堂的沙发上,目光注视着每一个人,同时他快速抬手咬了一口 馒头,然后将剩余的馒头放人塑料袋内。于硬的馒头噎得他直伸脖子,但他的目光 仍然紧紧地注视着前方。 老五兴冲冲地从门口走了进来,坐到宁博身边,一个劲地喘着气说:“绝了, 真他妈的绝了,真让你小子猜中了。” 宁博的眼睛放出了光芒,问道:“是不是真找着了。” 老五笑着掏出一张护照的复印件递给宁博:“你看,就这么神,那哥儿们好像 知道程浩,出于好奇当时就留了个底。” 宁博仔细一看,上面的名字叫李永安。照片上的程浩戴了一副金丝边眼镜,只 是没有现在的胡子。老五将一个信封递给宁博。 宁博问道:“这是什么?”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万元现金。他问道:“干吗?” 老五内疚地说:“上次事也没办成,我也没用。你拿着吧,宁博,我想跟着你, 多个帮手没坏处。” 宁博摇了摇头,说:“需要的时候我会叫你。” 老五说:“注意点,别冲动。” 程浩手拎着一只皮箱斯文地从外面走进蓝色大酒店。忽然他发现了宁博正在服 务台前向小姐询问着什么。宁博转过头来,正好看见了背身的程浩拐人电梯,但他 没有认出。 程浩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忽然停住了,转身走回电梯旁边。他刚要按下行键 又停住了,预感到危险的来临。 电梯内显示灯在快速的跳跃,宁博屏住呼吸紧紧地盯着显示屏。电梯在十八层 停住了。宁博走到1808房间停住,按响了门铃。没有人!他走到十八层服务台出示 了通缉令,服务员看了后,十分紧张地陪宁博走到总统套房前小心地开了门。 宁博推门而人。屋内收拾得干干净净,烟灰缸里留着半截烟头。他拿起烟头一 看,正是程浩习惯抽的骆驼牌香烟。又一次失之交臂! 此时,程浩正走进另一部电梯,电梯快速下降。他越来越失去了逃跑的欲望, 漫无目的地走着,不觉中走进桑拿浴室,哀叹一声,脱光衣服泡进池子里,豆大的 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滚下流进了眼眶,泪水已滑落。是悔恨?是仇恨? 宁博戴着一顶帽子待在酒店前厅侧着身,不断地用余光打量着每一个进入电梯 的顾客。夜晚来临了,但他仍然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杨林海铁青着脸,提着一根绳,绳上拴着一大捆油条走上楼来,众人都不敢吱 声纷纷让路。他推开经济稽查队门一看,桌子上。椅子上横七竖八地睡的都是人, 显然是工作了一夜刚刚入睡,杨林海轻轻地将油条放在桌上关上了门。 杨林海走迸办公室给叶子打了一个电话:“……行了,叶子,你不要跟我说那 么多,你的任务就是看好宁博的母亲,一步都不要离开。她妈如果有个什么闪失我 就找你算账,啊呀……宁博在外头执行任务,安全没有问题,我杨林海拿人头担保, 你就这么跟她说。”杨林海挂了电话又开始呼宁博:“你要是活着就给我回个电话, 别让我们操心,你爱干什么于什么。” 呼台小姐说这是为难她们。杨林海吼道:“你就给我这么呼,一个字都不能变, 谢谢!”杨林海怒气冲冲地挂了电话,起身围着办公桌团团转,同时咬牙切齿地说 :“这个混小子!无组织无纪律,看你回来以后怎么收拾你厂宁博看完了呼机,掏 出手机回呼了杨林海:”我活着呢!请告诉我妈就说我出差了,没了。“同机诧异 地回头看了一眼宁博。 宁博两只充满血丝的眼睛仍紧紧地盯着外面每一个人的脸。出租车在世新集团 门前停住,宁博走下来,只见楼门紧闭,门上贴着检察院的封条。短短几天的工夫, 这里显得十分荒凉。程浩的蓝色宝马车仍然停在门口,车身上落满了灰尘。宁博坐 在地上抽着烟,望着那栋没有任何生气的小楼出神…… 医院病房里各类病人出出进进。杨元菲正默然地向公安人员交代案发前的种种 细节,忽然门被推开了,宁博慢慢地走了进来。杨元菲看见宁博的样子,惊愣在那 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宁博站在旁边,说:“对不起,我刚知道你在这儿,过来看看你。”杨元菲的 泪水无言地滚落下来。她就那么望着宁博,宁博恨恨地说:“……我一定会抓住他, 我一定会抓住他的。” 杨元菲仍旧那么望着他,泪水不停地流淌。 世新集团楼被罩在金色的逆光中,程浩推开了窗户,翻身越了进来。 他巨大的身影停在那儿不动,聆听周边的动静。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楼内 静极了。 程浩小心翼翼地走上了楼梯。他走到办公室门前,心情复杂的轻轻地揭开了封 条,开了门走进去。室内的光线很暗,他返身关上门,疲累地坐在沙发上。 昨天,不知他在哪儿过的夜,西装脏皱,头发也乱了。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潇洒。 录音电话时而传来未接电话的提示音,程浩抬手按了放音键,电话内传出留言。 第一个是杨元菲的声音:“程浩,你在哪儿?请立即回电话第二个还是杨元菲 的留言:”程浩,打你的手机也不在服务区,你在哪儿?我很着急,你回来以后立 即给我回电话。“ 程浩俯身轻轻地吹去玻璃板上的灰尘,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嘲的笑意。这时第三 个留言响了。宁博沙哑的声音:“程浩,我是宁博程浩顿时毛骨惊然,人如雕塑一 般僵在那里,目光惊恐。电话里继续传出宁博的声音:”……我知道你会到这儿来 的,你无处可去了。不管你逃到哪儿,我都会找到你。“程浩慢慢地回过头,恐惧 地望着电话,这时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 刑警队长说道:“宁博的性格也太怪了。” 杨林海理解地说:“程浩那兄弟俩骗了他这么长时间,放谁身上都得这么做。 我主要是比较担心他的安全。” 这时杨林海桌上的电话响了。杨林海拿起电话:“喂!是我,哦,是你!”杨 林海迅速看了一眼刑警队长,同时打开了免提,电话里传来了程浩的声音。 程浩说道:“你告诉宁博,让他一个人来找我,只有他知道我在哪儿,别人我 不认,除了他谁也别想抓到我。如果你违背了这个承诺我就会开枪杀人。” 杨林海忙道:“好,我答应你。宁博和你怎么联系?” 程浩接着说:“他知道。”对方挂断了电话。 杨林海想了一下,拿起电话,拨通了呼台。 程浩放下电话,仔细地擦去大班台上的灰尘。然后拿起那张和宁博的合影照片, 小心地擦拭着…… 程浩久久地凝望着儿时的宁博和自己。 一辆切诺基风驰电掣般地拐人工商局内。老五刹车后对身边的宁博问道:“要 不要我陪你上去。” “不用,你在这儿等我。” 这时几辆警车也相继驶入工商局内。公安局等一群人将办公室塞得满满的,或 坐或站。大家都用很异样的目光望着宁博。 宁博想了想,抬起头看着杨林海,说:“我去。” 刑警队长说道:“为了你的安全,我们决定……” 宁博怒道:“我什么都不要。如果你们跟着我我就不去。” 杨林海和刑警队长对视了一下。杨林海点点头说:“去吧!小心点,他有枪。” 宁博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老五见宁博走了出来,立即发动了汽车。 叶子从柱子后闪出来,动情地叫了一声:“宁博厂宁博回头一看,只见母亲和叶子 走了过来。宁博赶紧迎上前去,叫道:”妈,您怎么来了?“ 宁母看着儿子满嘴的燎泡和消瘦的面容,有些心酸地说:“好好跟他说。妈知 道他犯了法,但他不是个浑人,别动刀动枪的。”宁博点点头。 叶子眼睛湿润了:“小心点,我……我们等着你。” 宁博冲叶子笑了一下,又对母亲说道:“妈,我去了。” 刑警队长呆在杨林海办公室正在打电话,显得十分焦躁。 “你好好跟她说,她应该最了解他们。” 女公安看了一眼病恹恹的杨元菲说:“我明白,如果要是几个地点怎么办?我 们怎么确定?” 刑警队长对着电话大声说道:“十个地方也不怕,我要保证宁博的人身安全, 你明白吗?人我多得是,马上去办。” 街道上显得十分冷清,小酒馆内射出昏黄的光线。宁博慢慢地向小酒馆走来。 他回头看看街道两侧,走了进去。酒馆内空荡荡的,老头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程 浩独自坐在光区外的暗影处,看不清表情。宁博慢慢地走向程浩,坐在程浩边上。 程浩望着宁博,面部似笑非笑地抽动了几下。 宁博望着程浩,程浩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目光中透着绝望,人的精神已经完 全垮了。二人久久地注视着,忽然宁博的喉咙硬咽了,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不 知是委屈、羞辱还是愤怒。宁博没有抬手去擦。程浩望着泪流满面的宁博,怔怔的。 宁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哭出声来。 程浩爆发地说道:“你哭!你哭什么?你抓了我,你赢了。你哭什么?我都没 哭,你哭什么?你不一直都想抓我吗?你笑啊?你他妈怎么不笑啊?有本事你笑啊?” 程浩边骂边哭了起来。 宁博呜咽着说:“你把我毁了,你……你把我毁了你……” 程浩也哭道:“都是你逼的。我早让你不要干,不要干,你不听。你不听你他 妈怨谁!” “你他妈不会不干哪!你就那么爱钱吗?它就那么可爱吗?钱就那么让你收不 了手吗?杀人害命,伤天害理?” “跟钱没有关系,我是要跟你叫劲,你懂吗?你从来没懂过我!我就是不服你, 你有什么?爱情?钱?你他妈凭什么一直压着我?凭什么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看 不起你!” 宁博平静了下来,他看着暴躁的程浩,笑了!“下说:”……你是不是觉得我 特别傻?“ 程浩渐渐平静下来。 宁博说:“那你现在可以平衡了,你赢了,我这辈子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 程浩擦擦眼泪摇了摇头,伤感地说:“不会的。你是天底下最傻的人,可你活得比 我好。活得比所有人硬气。” 宁博有些天真地笑了:“”你真这么想?我有很多苦恼。“ 程浩疲惫地说:“谁都有,可我没法像你那么活。这些年,我没有一分钟安宁, 像鬼一样。还是做人好。觉都睡得香。” 宁博久久地望着程浩,说:“走吧!” 程浩点了点头,他没有起身,只是看着站在身边的宁博。宁博拍去了程浩肩上 的灰尘,帮他整了整衣服,然后重重地搂了他一下,程浩的泪水再次流了下来。 宁博搂着程浩走了出来。街道两侧的警灯远远的在黑暗中闪烁着…… 大地突然陷入了一片沉寂中,好像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 我们看到了那些熟悉的面孔。 一道金光从东方冲出来,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