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王大动不动就到我窑里来,而且神出鬼没。 我知道他是在想着大洋。从我手里得到第一个大洋之后,他上心了。然而,有 大白在,他只要一来,我就知道了。王大对大白真是恨之入骨了。 有一天,他让大白给咬了一口,撕扯了裤子,腿子上也给咬掉了一块皮。他坐 在那里把一把土抓起来往伤口上揉着,咬牙切齿地对我说:“你狗日的等着。”我 说:“狗不咬人还叫狗吗?你家的狗不咬人?”下午,家家都到大队部的小卖部里 去了,出来都手里提着些白糖、饼干之类的,有的人买了酒,他们来到王大家看望 王大了。他们看见我,都把眼睛瞪得像有仇似的。老李说:“你真是害人不浅啊。” 我不知道到底怎么惹了他们,老李又说:“咬谁不行,偏偏咬了他。” 我明白了,狗咬了谁都没有关系,可咬了王大。王大就受伤了,受伤了就像有 病了一样,家家都得去看望的。这无疑是多了一笔花费,他们当然不高兴了。 第二天上午散了工,我回到家里,却不见大白又蹦又跳地出来迎我。平时,我 到门口咳嗽一声,它就蹦蹦跳跳地跑出来,在我的腿裆钻来钻去了。我又咳嗽了两 声,只听见它在院子里呜呜地叫着,进院子一看,它卧在墙旮旯。我放下锹,两只 手从腰里将它箍起,才发现它的左腿打折了。我进去找了些布条子来,将它的后腿 紧紧地缠好。吃过饭,我想去找王大,可走到门口我又退回来了。我就蹴在大门口 抽烟,大白就趴在我的身边。 王大也出来蹴在大门口抽烟,我掉转身往院子里走,大白对着王大咬了两声, 跟着我往院子里走。王大说话了:“你狗日的要吃大亏的,要是谁见了你爹一个字 不说就走了,他就要吃大亏的。”我回过头来说:“我爹从来没打过咬了他的狗。” 王大说:“我还没弄它哩,我要弄它它就活不了。”我才明白这村子上现在有人替 王大出气哩。 王大从县上开会回来,背回一杆枪。下午,王大就召开了批斗大会。王大背着 枪在台上踱来踱去,最后,他停在了我的面前,端着枪指着我说:“见过没,七九 步枪,打过敌人,镇压过反革命的。只要我轻轻一扣这里,你就没命了。”他边说 边像做示范一样做给我们看。我把头摆了一下,因为他把枪口对准了我的头。如果 子弹上了膛,是很危险的。 王大盯着我,说:“你狗日的吓坏了吧,这东西要打你狗日的,躲都躲不开的。” 我不说话,我只要不接他的话茬,他就是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毛主席说枪杆子 里面出政权!”王大把枪在手里向上举了举。我依然不说话,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一个人如果有话憋着说不出来,会很痛苦的。“上面说阶级斗争有新动向,反革命 势力最近又抬头了。要我们擦亮革命的双眼,握紧革命的枪。”王大这么说着,像 是对群众说,又像是对我说的。 回家的路上,我看到大白在和村子里几个狗追戏着。我叫了几声“大白”,它 停下来看看我,又继续追那只花狗去了。正是狗发情的季节,追就追去吧。刚刚把 水烧开,准备下米,就听见一声枪响。米下到锅里之后,我准备弄菜,忽然想起来, 王大是不是拿大白试枪了?我顺手提起立在门口的锹就寻着枪声跑来。他果然是拿 大白试了枪。 大白躺在那里,脑浆被打了出来,粉红的脑浆像一团花。大约靠得太近,王大 身上脸上都溅满了血和脑浆。他大约给吓着了,神情有些呆痴。其他几个人见我提 着锹来了,本能地往后退了一下,我抡起锹一下就砍了过去,王大提着枪就跑,另 几个人就将我放倒了。王大见我被拿住,又回头走过来,踢了我两脚,拿枪指着我 说:“狗日的不想活了,这枪是专门为你狗日的准备的。”我说:“你开枪呀!” 他说:“你当老子不敢开呀,打死你比打死这狗还容易。”他把枪抵在我头上,说 :“不过,我现在不弄死你,你这种人被弄死是迟早的事,从上面到下面,多少比 你日能的人都被弄死了,可是我现在还不想弄死你,弄死你有啥意思。” 我扛起大白,到了离父母的坟地不远的地方,挖了个坑把它埋了。它跟我一年, 已经像我的亲人一样了,我不会吃它的肉,更不会用它的皮做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