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找到了王大,他说:“你狗日的还能得不成,婚也是你随便离的。”我盯着 王大说:“你只要准许我离婚,我把大洋全给你。”其实,我已经一块大洋都没有 了,除了吃药,其余的全拿出来度了饥饿。但我想只要我能哄过一时,把事办了, 再说。可是,王大却眼睛一瞪说:“少拉拢腐蚀革命干部,滚出去。”我说:“为 啥不准许我离婚呢? 我欠你王家的,这几年台上台下也该补足了,你到底要啥? ” 他说:“我答应了你狗日的,不就随了你的意吗? ”我说:“那又咋了? ”他说: “随了你的意,可是你爹那时候,能轻易让一个人随意吗? ” 我明白了,王大是不会同意我离婚的。他怎么轻易的就随了我的意呢? 我拍了 一下桌子说:“我找公社去。”王大说:“啧喷啧,看看把你日能成个啥样子了? 你去找吧,看不把你狗日的绑了回来,我王字倒着写哩。”我说:“你狗日的不懂 啊,王字倒着写也是王字。”他恶狠狠地说:“公社是你狗日的随便找的,那是人 民公社。”我说:“人民公社不是你一个人的公社。”临出门时,我比划了一个大 洋的样子,又比划了一个大罐子的样子,说:“你可不要后悔啊。”我走出很远了, 还听见他说:“狗日的逞啥能,还不都是老子的。” 不一会儿,顾玉珍就知道了我向王大提出离婚。她一脸蔑视地盯着我,把脖子 扭了又扭,一脚将围在腿边的小花猫踢出老远,然后说:“你以为老娘是衣服,想 穿就穿,想扔就扔啊,老娘不想走,谁也甭想让老娘走! ”最后她又恶恶地说, “你不是说你是我娘仨的长工,那你就拉着吧,你家又不是没用过长工。这是报应 !” 我向着太石镇而来。我不相信王大能在这事上攥住我的一辈子。我没有请假, 不就是扣工分吗? 扣就扣去,我怕什吗? 我一个人能吃多少? 走进公社大院,我不 知道离婚怎么办,该找谁。我就来到供销社。虽然我不喜欢见表弟,可是我不知道 在这个镇上,遇到的事除了问他还能问谁。表弟的眼睛红红的,好像是刚刚哭过一 般,他连看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不停地在地上走来走去。我把事对他说了之后, 他说:“你、你有大、大队证明吗? ”我说:“这还要证明? ”他把脚一跺说: “现在干、干啥不要、要证明? ”或许因为他的那只腿短,结果跺出来的声音十分 大。然后,他就不理我了。我往出走的时候,他说:“你、你得先写、写个申请, 然、然后让大、大队里把章盖、盖上,才、才能到公、公社里来。”我说:“大队 不盖章我就不能离婚了吗? ”他说:“当、当然不、不能了。”我看看他说:“你 遇到什么事了吗? 脸色这么不好。”他不说话了,有些呆滞。后来我才知道,他也 正闹离婚。我就跑了回来。我找出纸、笔和墨,那是我给小虎准备下的。我要写申 请书。晚上,我一直等到小虎睡了才开始写。我不能让小虎看见,小虎已经认得一 些字了。好久不写字,有些字都生疏了,手也有些抖了。第二天一大早,我抢在上 工之前去找王大。可是,王大看了一眼就撕了,事实上他也认不得几个字。 他盯着我说:“识得几个字,就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了。”又恶恶地说:“想 离婚,除非打倒了美帝国主义。”我说:“美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他瞪着我,我说:“毛主席说的。”我不想和他多说话,就出来直接往公社来了。 我不相信连离婚这事都做不成。在公社我碰见一个穿深蓝色中山装,左口袋里插着 一支钢笔,梳着大背头的人。他盯着我看了两眼说:“你是干什么的? 在这里鬼鬼 祟祟的。”我说:“我要离婚。”他又看看我,叫了一个人的名字,就从另一间房 子里走出一个人来。那人走过来,他说:“他说他要离婚! ”那人脸子立刻就沉了 下来,说:“你到我的房子里来。”当我走进房子才知道他是派出所的。 我被关在了一间小白房子里。大约过了半天,门打开了,进来的却是王大。 王大一进来就说:“啧啧啧,狗日的能成了,都住到黑房子里来了,害得老子 爬山过沟地来领你回去。”从那阴暗潮湿的房间里出来,王大解下拴在树上的马说 :“狗日的给我老老实实地回去,我让你做不成的事,你就是做不成。”然后他骑 上马走了,到了远处又回过头来说:“以后出村子就得给我请假,再有下次,我就 让你坐土飞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