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1 王大指着我的鼻子说:“狗日的还挑肥拣瘦的,弄到外村去了啊。”我瞪着他 不说话,他还想说什么,见我还瞪着他,就说:“你狗日的这么瞪着我做啥? ”我 依然不说话,就那么瞪着他,他就躲开我的眼光,声音有些抖,说:“你狗日的想 干啥? 你想做啥? ”我还是那样瞪着他。他睨了我一眼,就向一边走开了。我知道 他有些怕了。因为村子上的人都说我已经邵了。妹妹说得对,邵了,别人就怕你了。 我不再躲开他们,就睡在家里或者在老墙根下晒太阳。 这天,我刚刚吃过饭躺在炕上,他们就聚集到了老墙根下。我听到他们在外面 像一群乌鸦样乱噪,之后王大吼着我的名字,让我滚出去。 我依然躺在那里,没有出去。王永明就带人踢门而入了。我没有理他们,就那 样睡着。他用手里的绳子在我的身上狠狠地甩了一下,说:“大队长叫你出去听指 示。”我一眼一眼翻着他,不应他的话。王永明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要 是不出去,他们就会几个人一起来弄我。我不想和他们弄事,我想和王大弄事,就 从窑里出来了。王大眼睛挤巴挤巴地盯着我笑,说:“大白天睡在家里,那个东西 都不行了,你狗日的还睡个啥名堂? ”于是那些男人就笑起来,女人们则停下手中 纳着的鞋底盯着。“来来来,把他的裤子扒下来看看,是不是这狗日的东西又长好 了,还日能地弄到外村去了。”王大披着一件军大氅一步一步挪到了我的眼前,一 眼一眼盯着我看。王永明几个已经准备好了。我不说话,就瞪着他。做土匪时有人 说过,一个不说话的人比一个说话的人更让人害怕。王大笑着说:“狗日的,这是 报应啊。 这是报应。”我把一口痰准确无误地唾在了王大的脸上,顺手从墙头上一把就 扳下了半截子砖砸了过去,砸在了王大的腰上。他大叫一声打了一个趔趄。我顺势 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把脸压在他的脸上说:“我家的砖头砸人很疼吧,我爹不是 那么好学的。”王大给我掐得气都喘不上来,脸紫得像猪肺。这些年重活干得我浑 身是劲。我一只脚踩在他的脚上说:“知道啥是做了吗? 这是土匪的行话,就是把 人大卸八块,一件一件地做,像过年时剔猪肉一样,骨头是骨头,肉是肉,然后一 样一样喂狗,知道不,老子做土匪时,杀人连眼睛都不眨。”王大脸色已经发青。 他挣扎着,可那力量太弱了。我说:“你狗日的除非整死我,别让我哪天做了你, 我跟你狗日的换,划得来。”王大给我掐得脸色由紫泛灰,我说:“如果我不想活, 我就会做了你,像今天一样,我一把就能将你掐死,但我不会掐死你,我要一刀一 刀剐了你,知道我剐过几个人吗? ”王大在我的手中软了下去,我才放开王大,说 :“以后别在我的门上弄事,我会把你做得很细的。”王大弓着腰喘气,喘了许久, 才憋出几个字:“你等着。”我说:“等啥。现在你就可以整我,让那些人来打死 我。” 程南是我们程家人,按辈分是我的侄儿,大概是觉得个头和我差不多,想讨王 大的好,便对着我来了。我回转身,一脚就踢在他的裆里。他立刻就成了一张弓, 还不等他直起腰来,我又一拳将他打了个坐墩,我又踢了他几脚说:“当狗没有好 下场,小心人家做了狗皮褥子! ” 其余的几个人都给我吓住了,对王大说:“这狗日的脑子出问题了,邵了,邵 了。”“大队长。走。 你跟邵子玩命不值得。你是啥命,金命啊,他是啥命,草命,驴粪命。”“大 队长,回去,这狗日的丧心病狂了。”王大被几个人拉着往家里走,王大大口大口 喘着气说:“没他狗日的好果子吃。”其余的人就匆匆散了。 小时候父亲就给我说过,惹谁你都不要惹邵子,惹下邵子,他拿命跟你弄事呢。 而妹妹说得更准确,我们这些人装成邵子,别人就会宽待你了。村子里人都知道我 像我爹一样,脑子已经坏了,我邵了,谁都不愿意惹我这个邵子而把命弄丢了。他 们都觉得命比我好,拿他们的命换我的命,就是二成人也知道是十分不合算的事。 我不再为了躲避他们围着取笑我寻开心而早早地出门了。我要吃过午饭,再喝杯熬 好的罐罐茶,躺上一阵,才考虑出去不出去的事。我越来越爱那样把眼睛瞪得牛铃 一样大了,我常常站在村巷里盯着一个人瞪着,直到把他们瞪得飞跑起来。我有时 候会走出来,把脸吸引到他们脸上瞪着眼睛看他们。 有时候,我会把磨刀石从窑洞里搬到门前来,磨那把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匕首, 就像屠夫那时候在我们家大门口磨宰猪刀一样。这把匕首钢口很好,从来不上锈, 上面有外国字。我把匕首磨得贼亮贼亮。磨完之后,我顺手一甩,它就会很锋利地 插进墙里,或者插在一个木板上。在最后当土匪的日子,我们整天就是对准那些树 这样扎匕首,扎住过野兔、山鸡。 在村巷里,倘若弄过我的人单独与我相遇时,就早早地躲避一旁。这让我心里 很快活。 我把一只野鸡往案板上一扔,说:“煮了! ”顾玉珍就立刻提着野鸡蹲到门口 拔毛去了。现在我弄到啥就能吃到啥,再不会她给我吃啥我就吃啥了。他们不害怕 我,但他们害怕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