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秦鹰脚跨马蹬,跃上马背,骑上马鞍的那一刻,陈红感到一道弧光,带起一股 小风,掠过她的眼前。他上马的动作利落潇洒,端坐在马上时收腹挺胸,双膝夹紧 马肚,两手自由地拉着缰绳。 由于肌肉都绷紧了,直起腰脊坐在马背上的他,立时英挺、强壮、高大起来, 浑身发散着一股雄性的汗味,扑面而来。 他今天穿的是背心、帆布短裤,腿上粗长蜷曲的黑色汗毛,在夕阳的光影里, 泛着金色的光晕,根根可数,性感诱人。 陈红痴迷地看着,忍不住走近两步,伸手抚摸他的大腿、小腿,温暖、结实、 柔韧。她的心中顿生依赖,整个上身不由自主地贴了上去,磨蹭着。她仰头柔情地 看他,和他侧身低头柔情地看她的目光正好相遇。他们的心都像被一根柔软的羽毛 扫过,酥痒之感传遍全身。她用食指轻轻划过他的腿肚,来回划圈,两人静默地体 味着这片刻的温情。 “宝宝,我走了,再这样,我要受不了了。” 他俯身低头,在她耳边说。 陈红醒过神来,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轻拍马肚,他已重新坐直,收腹挺胸,双 膝夹紧马肚,右手提了一下马缰,马向右转,迎着夕阳的逆光,向熔金一般灿烂的 红霞中驰去,场面十分壮观。 陈红的眼睛紧随着那远去的影子,一秒也不肯离开。 这是圆明园北边的一个跑马场,相当原始,只有几排马厩隐在深草杂树林中。 极目而望,黄土筑成的马场延展到很远的地方。 马场周边围着圆木栅栏,木栅栏外是一人多高的芦苇、杂草,还有各姿各态的 树木,生长茂盛,一片黛绿,延展向深处的草地。 树林,青雾,和远山的夕阳相接,颇有几分大漠孤烟直的苍凉味道,她喜欢这 苍凉。 近处,马厩旁,几匹马低头悠然地吃草溜达,几个骑师沉默地跟在马旁。马驯 养得很好,毛色柔顺纯净,没有一根杂毛,皮肤油亮,肌肉紧致有序,周身流淌着 一种韵律。 偌大的一个跑马场,竟然没有一点其他的杂声,连马蹄的“得”“得”声,也 陷落隐没在黄土里,不见了。 这是一个神秘的世界。 陈红自小爱骑马,在她的记忆中,马场都是喧嚣、热闹、生气勃勃的地方。 有一年,她和方龙去卢沟桥干涸的河滩上骑马。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的记忆中, 那干涸的沙滩是白色的,而不是银色的或褐色的。在白色的沙滩上,她骑在高高的 马背上,一股自豪开阔之气油然而生。她记得那飞奔的马和向远方无尽延伸的白色 沙滩。 一弯晓月挂在天边,有一支芦笛隐在远处,远远吹来,断断续续,孤独凄凉得 像一只找不到归宿旧巢的夜鸟。还有那在沙滩上乱窜的没有挂挡的破吉普车。那自 由、开心任意嬉闹的时刻,一齐闪现在她脑中。 为什么我总是在高兴的时候,不经意地想起方龙? 这让她心生沉重,思绪陷入 一种空白中。 “妈妈,你看叔叔跑得好快。” 乐乐拉着陈红的手,站在围栏人口处观看,用手指点着远处叫。 女儿的叫声,把陈红惊醒。她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望向西边远处,只见马蹄 所踏之处,扬起一团黄尘,坐在马背上的秦鹰,俯身向前,像一个专业矫健的骑手。 马在飞奔,只一瞬间,一阵疾风冲到陈红面前。 他回头向她们打个“0K”示意,给她们一个会心的微笑,又打马冲向了前面。 他跑这么快! 陈红心里“忽”地担心起来,只怕狂跑中的马,万一受惊,出什 么意外。 “小心,秦鹰小心。!” 陈红忍不住冲着远去的背影大叫。 风和黄尘带走掩没了她的声音,她忽然又为自己刚才的失态害羞。 对着偌大一个空地、飞扬的尘土、远去狂奔的马喊,有什么用呢? 自己为什么 尽担心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呢? 她意识到什么,苦笑一下,自己摇摇头。 “妈妈,我也要骑马。” 乐乐摇着陈红的手,撒娇地叫。 陈红低头用手抚摸了一下女儿的背。 “乐乐,等一下,叔叔骑完了,带你骑。” 陈红安慰地说。 女儿温顺地答应了。 今天乐乐打扮得很漂亮,穿一件无袖纯棉针织弹力连衣裙,上身是黑色,中间 绣了一个蓝底混金线的博士娃图案,裙身是黑底白圆点,穿一双白色短棉袜,配黑 皮鞋,头发挽成一个髻,露出长长的优美的脖颈,像天鹅一样。 这裙子清新神秘,映衬着她白嫩的肌肤,颇有几分高贵的味道,陈红只要一看 女儿,就满心欢喜。 “我要回家了。” 那天凌晨醒来,陈红说。 “为什么? ” “今天是星期五,下午我要接乐乐。” “我也去。” 秦鹰仿佛像个小孩,嚷着要去。陈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此时窗内窗外的世界 都是黑的。 “俱乐部工程完了,我今天没事,正好陪你。” 陈红给向西打电话,向西接到电话,听见她的声音,明显地愣怔了一下。 “是你! 陈红? ” “是我,我回来啦。” 陈红欢快地说。 听到陈红欢快的语调,向西又愣住了,想,奇怪,她有什么好高兴的? 她怎么 能高兴得起来? “你还好吧? ” “还好,我没事。” 听到向西迟疑压抑小心的语调,陈红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语调太轻松了,也降低 了音调。 “没事? 你没事,我有事! ”向西嗔怪地说。 “你们俩搞什么鬼? 打遍所有的电话,都找不到你,还以为你人间蒸发了呢? ” “你想我消失? ” 陈红明知故问。 “差不多吧! 你这人够麻烦的。” “我改邪归正,不给你添麻烦了,下午,我去接乐乐,解放你。” “你接乐乐,不用啦,乐乐已经开除你了。我又当爹又当妈,准备独立把她养 大成人。” 向西也开起了玩笑。 “想得美,美死你! ” 陈红还是撒娇。 “好吧,说真的,乐乐怪想你的,晚上我找你说事。” 给向西打完电话,陈红心里轻松了许多。 那件事,似乎远去了,离她远了,好像成了一个别人的故事。 这是自那事以来,除秦鹰的电话外,陈红第一个打出的给外界联系的电话,想 不到会以这种轻松幽默、调侃的形式来讲话。 在这之前,她对怎么重新面对外界,一直心情忐忑,不敢面对。 在这件事中,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一个最差最笨、最没有诱惑力,连 自己老公的心都拢不住的女人。她无法想象,别人会怎么想她。现在,她知道,她 可以坦然调侃、从容面对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为此,她从心里感激向西。这个真正知她、了解她的男人。 在这件事上,她是如此孤立无援,这个男人的一句话,让她心中温暖酸涩。 不知他晚上要来谈什么? 她想,我现在不去想它,到晚上再说吧。 下午四点,秦鹰开车接陈红去幼儿园接乐乐。四点三十分他们来到幼儿园门口, 正排队等的乐乐,见到从车上下来的母亲,兴奋得两眼放光,站在队伍中踮起脚尖, 直摇手。 “妈妈,抱抱。” 陈红抱起乐乐,向女儿的老师转头微笑,打了招呼。 秦鹰坐在司机座上,看着这母女相拥相抱的一幕,心中异常感动,充满柔情。 陈红抱着女儿时,闻到了从女儿头上、颈上、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淡淡的婴儿 奶香味。这香味在她体内激起了一股想亲近女儿的饥渴般的欲望,她边走边把头贴 近女儿的脖颈,贪馋地、深深地,吸了一大口这浓郁的奶香味,心里顿时舒畅踏实 了许多。 “乐乐,亲亲妈妈。” 乐乐“叭”的一声在陈红脸上亲了一口。 “轻一点。” “不嘛。” 陈红对女儿敷衍式的快速亲吻不满足。 乐乐“嘟”起小嘴撒娇。 陈红知道女儿在趁机敲诈自己,但她还是甘心情愿上套。此时,她自己也变成 一个小孩。 “那你怎么才肯多亲亲妈妈。” “你带我去公园玩。” “太晚了。” 这时,她们来到了秦鹰的车前,他正微笑着注视着母女俩一路笑闹。 秦鹰跳下车,到另一边替陈红打开了车门。 “叫叔叔。” “叔叔好! ” 乐乐清脆大方地叫了一声。 “宝贝,真漂亮。” 秦鹰从陈红手中接过乐乐,由衷地赞叹了一声。他把乐乐放到司机副座上,系 上安全带。陈红上了吉普车后座。 “叔叔带你坐车好不好? ” “好。” 秦鹰回头看陈红。 “红红,今天让乐乐坐我旁边,你可别吃醋。” 陈红听秦鹰这样说,开心地笑了。看到乐乐和秦鹰这样自然亲近,她心中分外 高兴。 “乐乐,今天放假了,想去哪儿玩? 叔叔带你去。” “叔叔,我想去公园玩,坐过山车。” “今天好像有点太晚了,一会儿下班的人都去,人太多了,不方便。” 坐在后面的陈红闻听此言,表示反对。 “那乐乐,平时你最喜欢玩的是什么? ” 秦鹰柔声问。 “骑马,叔叔,我最喜欢骑马。” “行,我带你去一个北京最原始的马场,是傍晚骑马最美的地方。” 乐乐欢叫起来。 陈红没想到秦鹰如此喜欢孩子,替孩子着想。她心里有些意外的欢喜。 在此之前,从没想到过,秦鹰会介入到她和孩子的生活中来。 “叔叔来啦,叔叔来啦。” 乐乐又叫了起来,陈红收回思绪,定眼看去:一路烟尘中,秦鹰像一只俯冲直 下的鹰,冲到近前猛然勒马停住,轻盈利落地跃下马来。 早已等候在前的马师,情不自禁赞叹了一句,接过了缰绳。 “亲爱的,你真棒。” 陈红赞叹了一句。 浑身流淌着汗水的秦鹰走了过来,陈红递上矿泉水和湿毛巾。 本想给他擦汗,但女儿在前,她不想表现得太亲热,几乎本能地保持着一种距 离,就像刚才她坐车后一样。看样子,秦鹰不是没注意到这种下意识的距离,很自 然地认同接受了陈红的做法。 秦鹰接过毛巾擦了一把汗,又“咕噜”喝了大半瓶水,把毛巾递给陈红,伸手 抱起了乐乐。 “叔叔,我要骑马。” “叔叔骑得好不好? ” 秦鹰虚荣地问。 “好,帅呆了。” “那叔叔教你好吗? ” “好。” 秦鹰伸手打了个响榧,骑师又牵了一匹马过来。这是一匹纯种蒙古马,高大、 结实,腿型瘦长,线条构造很好,流畅柔韧棕红的毛,光亮纯净,一看就是匹上等 好马。 “来,乐乐上马,叔叔带着你骑。” 秦鹰把乐乐抱上马,自己也翻身上马,跨坐其上,把乐乐撒在胸前。 “小心点。” 陈红上前一步,扶住了马肚,仰头嘱咐。 “放心吧,我教她。” 秦鹰调皮地向陈红眨了一下眼睛,一抖缰绳,马开始“嚅嚅”起步。 “妈妈,拜拜。” 乐乐在马上兴奋地挥手叫。她喜欢刺激冒险,对什么都好奇,自小就这样。 陈红的目光紧随着马背上的他俩。蒙古马驮着他俩慢慢走远,悠闲漫步。 秦鹰正调教乐乐的骑姿。乐乐本来就会骑马,不一会就看见乐乐握住了缰绳, 挺胸收腹,姿态优美、神采飞扬,操控着马的前进、后退、转弯。 在秦鹰胸前坐着的乐乐,随着马的节奏,蹿上蹿下,起伏跳荡,像一只藏在袋 鼠妈妈口袋里的小袋鼠。 夕阳已落到山那边去了,远处的西山上空是一团彤红橘黄的火烧云,非常壮观 ;远远望去,马场外,一片暮色中的原野,笼着一重重轻烟,像缭绕的薄纱;几乎 成为背景的连绵远山,目之所及,开阔遥远。暮色中,在马背上慢慢游走的一大一 小两个人,是那样的生动、挺拔、自信、骄傲、温暖、自由迷人…… 陈红几乎被这金黄色马场上的这幅夕阳中美丽的剪影迷住了。 她静静地看着,不舍得收回眼光,直到蒙古马再次飞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