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第十八章竹外桃花三两枝(1) 第十八章 竹外桃花三两枝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康顺十八年二月,香草美人之死举国轰动,不出几日便是街知巷闻。所有人 都知道这个名盛一时的天下第一美颜已香消玉殒,当然这所有人里面不包括一个 人。 此人便是香泽国太子。 太子妃死后,香泽国皇宫内出人意料地没有颁发封谥诏书,也未举行任何发 丧葬仪。东宫揽云居内的摆设一如太子妃在世时的原样,宫中所有人衣着也与平 日相同,每日清早太监宫女们仍按时至太子妃屋内向其请安问好,不过对着的却 是一具已然没有灵魂的尸身。传说太子在她身上安置了十颗价值连城的定颜珠, 对人说太子妃是睡着了,还特别嘱咐宫人们放低音量放轻脚步,不要扰了太子妃 熟睡。凡当其面说太子妃已死的人都无一例外地被斩首示众。 传言还说那太子夜夜醉倒榻前,抚着太子妃的脸不停地痴痴说着情话,闻者 无不心酸落泪。 太子妃死后第四日,太子照例以酒当水,却在酒醉中不慎打翻了屋内烛火, 烛火瞬间蹿移,一会儿工夫,那屋内便火光冲天,太子在火海中却浑然不觉,有 宫内太监急急冲入将要崩塌的屋内将醉死的太子救了出来。将要折回去背那太子 妃尸身时已然来不及了。 第二日,太子发了疯般在熄了火的废墟中挖掘,双手挖得鲜血淋漓,任谁也 劝不动。最后,只得到化成一抔尘土的太子妃。 康顺十八年四月,香泽国皇帝驾崩,太子继位。新皇登基大典上,群臣朝拜, 高呼万岁,却愕然地看到新皇身边的凤座上放着一个薄荷花纹描金的骨灰盒。新 皇轻柔地将一块鲜艳的喜帕盖在那骨灰盒上隔绝了众人的视线,云相却一眼就认 出了那喜帕乃其六女入宫成亲时所用的金凤喜帕,心下顿时酸楚难当。 司仪太监扯着尖细的嗓音宣布皇上封云氏想容为皇后,封兵部尚书之女姬娥 为宜贵妃,封十六王爷为安亲王,在京城内给三皇子玉静王赐新府第,命其即日 内迁入。朝中臣子心里一片清明,知道皇上名曰让玉静王搬迁,实则是将其按在 爪下,可随时监控其举动,让他动弹不得。 皇宫深处,又是一个普通的深夜降临,新皇挥笔批完最后一本奏折后,伸手 捏了捏尚无任何纹路的眉心,起身回寝宫。寝宫的龙床上铺被折叠得整整齐齐, 枕边摆着一个精致的盒子,正是那薄荷妃子的骨灰盒。他优雅地躺上龙榻,银白 色的头发丝丝缕缕飘散开,手指轻轻抚过盒身的薄荷花纹,情人私喁般温言款语 :“云儿,今日我已将那云思儒的棺木移葬至薄荷坡下,这样你天天都可以看见 他了……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什么都可以依你……”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且不说那似疯非疯的香泽国皇帝和那薄荷妃子的 生死畸恋,就说西陇国内也是翻天覆地,发生了件大事。 当年,西陇国先皇辞世后留下遗诏传位于太子桓音。太子桓音性格软弱温顺, 只喜好悲春伤秋、赋诗题画,其胞弟桓央却是个阴狠毒辣、野心勃勃之人,不出 一年便集结叛党、起兵谋逆将桓音从皇位上逼了下来。一个月后,桓音于狱中自 尽身亡,其妃子及孩儿均被暗中处死。 不过却有传言,当年狱中自尽之人并非桓音本人,乃是一替身,而桓音则在 原国师的庇护下离乡背井出逃,最终客死他乡。但此事却并未至此结束,因为这 位温柔多情的国王在逃亡途中邂逅了一名美丽的女子,两人情投意合,最后诞下 一男婴。 小王子在国师的庇护中一路安全无虞地长到了二十岁,成了玉树临风的翩翩 佳男子,复仇的血路就此展开。 有如神兵天降,那王子领兵十万攻入西陇国京城,一路直取皇宫腹地,正义 之师人心所向,那桓央饮恨自尽。 王子登基继位,终是为其父雪洗了当年的血海深仇。登位大典上,新王迎娶 了北面雪域国的长公主初融飘雪为后,同年八月初融飘雪生下一皇子。 那十万兵力自然不可能是神兵,而是从雪域国借来的精锐兵力。这妖王不但 借兵助其夺皇位,还将最宠爱的妹妹初融飘雪嫁与其为后,着实有些令人费解。 若说妖王是想借刀杀人,控制住新王,之后再慢慢吞噬西陇国倒也说得过去。问 题就在妖王之后并无任何举动,两国结成了友好睦邻。 开始大家还有些忧虑重重,惴惴不安。时间一长,也都慢慢放下了心中的疑 虑,继续安稳无波地生活。新王谦恭勤政,体恤爱民,深得民心,朝野上下对其 是一片交口称赞。 而这年,大家也就慢慢记住了这个眼神忧郁、面容苍白,一笑便如谪仙临风 般的皇帝——桓珏。 这年雪域国的皇帝子夏飘雪喜得一子,名唤紫苑飘雪,据说是子夏飘雪与一 宫女私通生下的。 那孩子生得雪肤花貌,好不惹人怜爱,所有见过他的人都对他疼爱有加,子 夏飘雪对其亦甚是娇宠。但几年之后,若向雪域国皇宫之人问起这孩子,却是十 成人都会惊恐地摇头。如果说那子夏飘雪是妖王的话,这孩子简直就是混世魔王 再生,三分是天性使然,三分是子夏飘雪教导出来的,还有四分是众人众星拱月 骄纵出来的。不但雪域国皇室之人对其娇惯,连那西陇国的皇帝桓珏也十分溺爱 此子。算起来那桓珏是这紫苑飘雪的姑父,但他对紫苑飘雪的疼爱却远远超过了 其亲生之子,颇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当然,这已是后话。 质朴的竹香带着春天特有的潮湿徐徐在鼻尖飘散开,仿佛二胡喑哑的音调, 低沉而舒适。有树叶在婆娑起舞沙沙作响,风铃摇晃着清脆地娇笑,蒲公英花开 的声音悄悄飞过山谷,飘向远方。 春暖花开,所有的生命都在这美好的季节里逐渐复苏。 有一个湿热的气息小狗一般在我脸边细细地吐纳,搔得我的脸颊一阵痒痒。 睁开眼,就见一张小小的脸趴在床沿,小狗一样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眼睛不大, 却透着灵气,眉目聪明。 见我睁眼,他兴奋地一跃而起,蹦跳出门去,像一颗豆子一般。看那身形是 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少爷少爷,徒儿姑娘醒过来了!”徒儿姑娘是谁? 转眼间,那少年再次跳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身着草辉色纱袍的年轻男子, 估计二十左右的年龄。双目似皎月一般明亮,一对上我的眼睛便露出了一个笑容, 嘴角两边浮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如邻家男孩一般亲切,让人心情随之放松。 他探头看了我一眼,身边的少年兴奋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少爷,你 好厉害哦,你说徒儿姑娘今日会醒来,她便真的醒过来了。”眼睛里闪烁着崇拜 的光辉。我环视了一下屋内,除了他们两个只有我一个女的,那么,我确定他口 中的“徒儿姑娘”就是我了。不过这是什么情况?我最后的记忆是狸猫绝望哀伤 的双眼和爹爹的焦急,难道我又穿越了?而这个身体的主人原来叫“徒儿”? 那男子却不理会少年的兴奋,径自坐到绿竹方几边开始大口大口地喝茶,间 隙中抬头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说不定是回光返照。”我愣了。 “什么是‘回光返照’呢?”那少年歪着头不解地询问。 “就是‘诈尸’。”继续大口地喝茶,仿佛久旱逢甘霖。 “炸尸?尸首为什么要拿来油炸?”少年继续保持旺盛的求知欲。 “说到油炸啊,晚餐我们吃什么好呢?”那少年口中的少爷托着腮开始思考, 我突然觉得手臂上有一层寒毛刷一下竖了起来,他却像是美味在前般两眼开始浮 现幻想的精光,“对了,就吃油炸的小勇和小歇吧。”小勇和小歇是什么?我眼 前仿佛出现两个白白胖胖的小孩,身边是烧得滚烫的油锅。 “哦,好呀,我等等就去烧。”少年开心地点点头。 “少爷,为什么徒儿姑娘一直瞪着你看?” 那少爷总算放下茶碗,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发丝微微一扬:“因为你少爷 我玉树临风,她爱上本座了。” 我有一种再次晕过去的冲动。我收回前面对这两个人的评价,第一次知道自 己看人原来是这样不准。 少年突然惊恐地将他的少爷护在身后,好像我会吃了他一般:“少爷快跑!” “跑什么?我跑不动了,我要喝水。” “少爷不跑会不会被徒儿姑娘亲?”我再次被雷劈了。 少年警惕地看着我说:“少爷上次说红枣姐姐喜欢你,后来红枣姐姐就把少 爷亲得浑身青紫,肿了好几天。徒儿姑娘会不会也这样?”这个叫红枣的女孩好 强悍! 那少爷的脸色开始尴尬地一会儿红一会儿紫一会儿绿,咬牙切齿,最后低下 头继续喝茶。 而我,终于确认自己再次穿越了,这次穿越的肯定是阿拉蕾星球,外星人的 思维果然和我们不一样。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那梨涡少爷坐到床沿对我进行了一番望闻问切,最后 笑着说:“乖徒儿,你的毒就快解了,哈哈哈,我的医术果真是天下无敌。”最 后扬扬得意地背着手出了门去,身后跟着他的粉丝少年。 我环顾了一下屋内,门窗、桌椅、床榻、茶壶、茶杯、屏风……无一不是绿 竹制成。青翠欲滴,还带着竹子特有的清香,仿佛是从竹林中刚刚砍下一般,没 有任何竹制品枯黄的痕迹,不知用了什么特殊的工艺处理过。我身上盖着一床绿 缎锦被,床幔、纱帘也都是浅浅的绿色,窗外风过,带起一片郁郁葱葱的摇曳竹 影,让人视线清新,心情舒爽。当然,后来打死我,我也不会这么说。 看见床边有一面铜镜,我便伸手拿来照了照,想看看自己穿越的新身体是什 么模样的。不过,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居然还是那副我对了十六年的 “云想容”脸! 那么说,我并没有死?也没有再次穿越?而是被人救了?死而复生了?不过 是怎么从那戒备森严的皇宫里把我运出来的?难道是挖坟盗尸?我不寒而栗!刚 才那个有自恋倾向的少爷好像说我的毒快解了,看来他应该是个解毒高手。 后面的日子里,那小少年一日三餐都会给我端来一大海碗绿色浓稠的汤,看 起来很像意大利餐厅里常见的豌豆奶油浓汤,闻起来有股绿茶的清香,喝起来却 又似竹笋般鲜美,让人欲罢不能。倒是没见他给我端过那种闻着就恐怖的中药, 也没有让我吃过一顿饭菜,不过每餐喝一碗这种浓汤我也差不多饱了,精神也一 天比一天好。难道这汤就是传说中的灵丹妙药? 后来我问绿豆这汤是什么做的,他只告诉我这汤的名字叫“晓汤”,却不告 诉我里面的原料。我想想也是,医生都不喜欢自己的独家秘方外传,何况这样既 可以解毒又可以解馋的仙方。绿豆就是那个少年的名字,是我醒来的第二天他自 己告诉我的。 这养身的日子倒是过得清闲,也再没见过那个绿豆的偶像,只有绿豆经常围 着我转。这个孩子可爱是可爱,就是有点脱线,跟我原先初见时说的“眉目聪明” 简直是两条绝不可能交会的平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