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刘树生有个习惯,吃完晚饭要出去散步。今天,他吃完晚饭照例把饭碗一推, 到小河边散步去了。 白杨在厨房里收拾碗筷的时候,弟弟白杉背着一个大兜子走进来,喘息着问: “姐,我姐夫呢?” 白杨扭过头说:“他出去散步了。哎,咋背了这么大个家伙?里边装的啥呀?” 白杉放下兜子,擦着汗说:“砚台。‘” 白杨说:“你背来这些石头块子干啥呀?” 白杉有些不满,说:“怎么是石头块子?人家这是砚台,艺术品!” 白杨哄着弟弟就像哄个孩子:“噢,姐知道是艺术品,艺术品你不好好保管, 背这儿来干啥呀?” 白杉有些疑惑:“怎么?你不知道?我姐夫不是要搞展览吗?” 白杨眨了眨眼睛:“搞展览?没听他说呀。” 白杉说:“那是人家懒得跟你说。错不了,现在已经开始征集作品了。” 白杨不懂,问道:“咋地?他要往家里征集!” 白杉有点不耐烦了,皱起眉头说:“哎呀什么呀!我是让我姐夫帮我选一选作 品。” 白杨一扬手:“啊,那快背进屋去吧。” 白杉背起兜子走进刘树生的书房。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刘树生沉稳地走了进来。 白杨轻声说:“哟,回来得挺是时候,白杉来了。” 刘树生点点头,“噢”了一声,走向书房。 他走进书房的时候,白杉正站在刘树生的书柜前,欣赏着一排排的书。刘树生 懒懒地打招呼:“白杉来啦。” 白杉转过身讨好地笑着:“哎,姐夫。” 刘树生抬手指了指桌前的一对单人沙发:“坐吧。” 刘树生在桌后坐了,望着地上的兜子问:“你背来的?” 白杉点点头:“我背来的。” 刘树生又问:“装的啥呀?” 白杉说:“砚台。你不是在征集作品嘛,我拿来想让你帮我选选。” 刘树生看了白杉一会儿,笑了:“就你这么笨还能出作品?你把照片拿来不就 行了嘛!” 白杉极力表白:“照片总不如真的实在,我这不是心诚嘛!” 刘树生说:“拿来我看,你都抠些啥玩意儿。” 白杉慌忙打开兜子,取出一方砚台送到刘树生眼前:“姐夫你看,这是残棋砚, 石头是紫色松花石。哎,你先等等……” 他放下砚台,从兜子里拿出一张纸,给刘树生念道:“一块残破的棋盘,棋格 道道,欲断还连;棋子若隐若现,均系自然天成;典雅,古朴,意境悠远,耐人寻 味;正是:下棋的已乘黄鹤去,空留残局吊古今。姐夫,怎么样?” 刘树生被逗笑了,问:“谁给你写的呀?” 白杉说:“求人写的,怕忘了,就写到纸上了。” 刘树生端详着砚台,点点头说:“嗯,是有些味道。” 白杉兴奋起来,回身又要往外掏砚台:“还有比这更好的呢,姐夫你请看!” 刘树生忙摆摆手:“行了不用看了,明天都背文协去吧。” 白杉听了惊讶不已:“姐夫你这是啥意思?都拿省城去展览?” 刘树生说:“在咱们这儿展。” 白杉一听泄了气:“在咱们这儿展?那有啥意思,我不展了。” 刘树生说:“咱们这儿展完了再拿到省城,初展你要是不参加,去省城你就没 资格了。” 白杉听了又来了精神:“哎,别,我参加。明天我把所有的砚台都背去。” 中国林业几十年间上演了一幕悲剧:林子基本上砍光了,林业工人摇身一变, 由砍树的变成了栽树的。长白山区的许多林业局现在已无木可伐,不得不改了名, 叫什么“营林局‘了。白杨所在的林业局就改成了营林局。 又到了植树季节,白杨和工人们一起上山栽树。 挖树坑的时候,一个女工对白杨说:“白姐,你听说了吗?咱林业局改称营林 局了。” 白杨问:“营林局?营林局不就是栽树吗?” 女工说:“是啊。上边说了,咱们局已经没有木头可伐了,叫伐木工人一律上 山栽树。” 一个男青年发牢骚:“妈的,从林业局到营林局,从伐木人到栽树人,整个儿 来了个倒栽葱!这才几年的工夫哇!” 白杨开导小青年:“管他啥局啥人呢,只要给口饭吃,于啥不都一样儿?” 男青年说:“敢情你不用愁了。你家我姐夫是干部,有工资还有稿费,我们一 个砍木头的,没了木头我们吃啥?” 另一女工说:“哎,白姐,你们家姐夫挺能整啊,搞什么石头文化展览。刚才 我从文化中心经过,听大喇叭正喊呢。” 白杨十分关切地问:“有没有人看呀?” 女工摇摇头:“好像是没有。我就看见几个局领导到那儿走了一趟,再就是几 个作者在那耗着呢。哎对了,我还看见你们家白杉了,穿得溜光水滑就跟过年似的。” 白杨心里很失落,沉默不语。 休息的时候,她悄悄离开了那座小山坡,往镇上走了。她想到文化中心看看, 那展览到底有没有人看。毕竟是丈夫做的事,要真是没人看,也挺丢人的。 白杨刚进镇子,就听到大喇叭里的女广播员投入地喊着:“好消息,好消息, 局文化中心正举办石头文化展览,正举办石头文化展览,欢迎广大职工和家属踊跃 参观,欢迎广大职工和家属踊跃参观…” 白杨心里一热,不一会儿工夫就走到了文化中心,抬头一看,心一下子又凉了。 只见刘树生阴沉着脸坐在门口的一把椅子上,默默吸烟。身旁的白杉陪着刘树生, 也是垂头丧气。 刘树生见了白杨,没好气地问:“你来干什么?” 白杨说:“我、我来看展览。” 刘树生说:“你别来丢我的人好不好?回去。” 白杨觉得委屈,说:“我给你助威,有什么丢人的?” 刘树生把脸一绷,大声说道:“我用你助威吗?你助得了这个威吗?我搞的展 览没人看,我内弟陪着我,我老婆来参观,你想让人笑掉大牙呀?” 白杨说:“行了,你别喊了,我回去还不行吗?” 白杨一脸委屈,默默转身走了。 晚L ,白杨一边织着毛衣,一边做刘树生的思想工作。她说:“树生,我看你 还是把那石头展览撤了吧,晾在那儿没人看,挺难受的。” 刘树生叹息一声:“刚一伸头就挨了一问棍,惨呢!” 白杨说:“也不知道谁出的馊主意,展览石头!石头有什么好看的/‘这句话 无意中伤着了夏雨虹,这使刘树生大为不满,瞪了一眼妻子说:’你说谁出的馊主 意,那不是你弟弟让我给他卖砚台吗?” 白杨说:“他让你卖砚台,也没让你展石头哇。” 刘树生说:“这是什么话!不搞展览我怎么给他卖?你让我背着石头走街串巷 啊?我说你不懂就别说话好不好?” 白杨不愠不火地点点头:“好,我不说,不说了。” 几天以后,刘树生不得不接受白杨的建议,把展览撤了。临撤前,他把参展的 作者都找来了,给他们开了一个会。 刘树生说:“咱们的命运大家都看到了,所谓的石头文化,在这大山里无人问 津,文化受到了冷落,我们大家都受到了冷落,我刘树生更是处境尴尬。可是,这 是不是我们的失败呢?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下此断言还为时尚早。我准备马上 把这些作品带出大山,到省城搞展览,如果有人愿意收买的话,我也可以替你们卖 掉,你们看怎么样?” 众人齐声叫好,一齐鼓掌。 刘树生摆摆手示意众人停下来:“既然大家同意我的想法,就请出具个委托书, 注意:一定要标明最低售价。”。 众人听了便散了,找纸找笔,写委托书。 孙小妍做了女主人以后,在郝立新的公司里也当起了家。一天,她因为一点小 事和一个姓范的副经理发生了口角,把人家狠狠骂了一顿,那老范又是个不受气的 主儿,一气之下离开了郝立新的公司。这为郝立新埋下了致命的祸根,而孙小妍看 不到危险,反而为自己的淫威而洋洋自得。 郝立新听到这事吃惊不小,极力挽留老范,可人家不尿他那一壶。郝立新一气 之下便到处找孙小妍算账。 郝立新在美容院里找到了孙小妍,当时她正闭着眼睛躺在美容椅上做面膜。郝 立新走进来,在旁边一把椅子上坐下,冷冷地看着孙小妍。 孙小妍睁开眼睛看了郝立新一眼,又把眼睛闭上了。 郝立新声音沉沉地说:“老范走了,我是说他辞职了。” 孙小妍突然睁开眼睛:‘他为什么要辞职?“ “老范要我问你。” 孙小妍微微怔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又把眼睛闭上了。 郝立新逼问道:“告诉我,他为什么辞职!” “我把他骂了。” “你为什么骂他?” “他狗眼看人低,真把我当秘书使唤。” “人家是副经理,使唤你还不应该吗?” 孙小妍猛地睁开眼睛,愤怒地瞪着郝立新:‘不应该!他是个打工的,而我是 主人!该我使唤他!“ 郝立新眯起眼睛审视孙小妍,本想发火,碍于美容小姐在场,便把火气压“, 低声说道:”你他妈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说完,站起身离开。 夜里,郝立新躺在床上长吁短叹,孙小妍偎在他身边,好言相劝。孙小妍说: “立新,你别长吁短叹的了,走了个老范有什么了不起呀,咱再雇一个就是了,两 条腿的活人不是到处都是吗?” 郝立新说:“两条腿的活人到处都是,可老范只有一个。” 孙小妍说:“叫你一说那老范还神了呢。” 郝立新说:“这你不懂。老范掌握着咱们的大项目,他这一走,恐怕要泡汤啦!” 孙小妍说:“泡汤就泡汤,不就是少赚几个钱吗?” 郝立新愁眉苦脸地说:“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那老范有些来头,为人 也刁钻,就连我都不敢怠慢他,你怎么敢骂他?你骂走了他仅仅是摆摆威风,可他 要是给咱下绊儿,那就够咱喝一壶的。” 孙小妍不服,气哼哼地说:“他要是敢胡来,咱就废了他!” 郝立新眼睛一瞪:“屁话!弄不好他先废了你!” 傍晚,林一兵正要离开酒吧,在门口遇见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瘦男人,这人正是 老范。林一兵是认识老范的,但是她绝想不到老范会来找她,还是禁不住愣了一下。 老范找上门来,对于林一兵来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而对于郝立新可就是一大劫了。 林一兵深知老范的为人,在不摸底细的情况下不能不防他,所以二人的谈话开 始是捉迷藏。后来林一兵失去了耐性,把玩着酒杯问道:“老范,你今天来找我… …就是想和我喝酒吗?” 老范微笑地看着林一兵,眨了两下眼睛:“夫人……” 林一兵马上打断了老范的话:“老范,可别这样称呼我,你就是叫我寡妇也别 叫我夫人,我这个夫人已经下岗了。” 老范的一根手指划了划稀疏的头发,说:“那……我该叫你什么呢?要不,就 叫一兵?” 林一兵淡淡一笑:“最好别这么叫,听起来不舒服。” 老范嘿嘿讪笑两声:“那我叫你什么呢?就叫林经理吧。林经理我跟你说,老 范我今天……是跟你讨好儿来啦?” 林一兵不解地笑了笑:“有意思,跟我讨好?” 老范夸张地点点头:“对,跟你讨好儿。我,炒了郝立新的鱿鱼!” 林一兵心里微微一动,眼睛亮了一下,但马上又变得无动于衷:“你炒郝立新 的鱿鱼关我什么事,怎么是讨我的好儿?” 老范明察秋毫的眼睛斜着林一兵:“我说林经理呀,你这就不实在了吧?我老 范可是诚心和你交朋友哇!” 林一兵笑了笑:“你炒了郝立新的鱿鱼就是和我交朋友吗?” 老范说:“没错,你这个人我了解,眼里不揉沙子。郝立新着实是把你伤了, 你要报复他!” 林一兵静静地审视着老范,仍然坚守自己的防线:“谁说我要报复郝立新?” 老范说:“是郝立新说的,他亲口对我说的。” 林一兵沉默着,好一会儿才说:“老范,你是想拿我当枪使呢,还是让我拿你 当枪使?咱这个朋友该怎么交?” 老范说:“一兵啊,现在谈这个问题还为时尚早吧?你瞒不了我,在你的心里 已经筑起了一道马其诺防线,我得把这个防线绕过去,然后才好谈具体问题,你说 是不是?” 林一兵点点头:“老范,你真是个人精!” 今天单位没什么事,关连朕对手下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奔关东大学去了。走进 学校大门时,关连朕心里对自己说:看来,这地方以后要常来了! 不过,他这一次没找倪云,而是找了倪云的辅导员,一位年轻女教师,名字叫 刘梦。关连朕敲响房门时,刘梦正伏案写着什么,听到敲门声便抬起头说了声“请 进”。 关连朕走进来,向刘梦客气地点点头:“老师您好。” 刘梦站起身:“您是……?” 关连朕递上名片:“这是我的名片。” 刘梦接过名片快速浏览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热情让座:“噢,是关处长,快请 坐!” 关连朕在刘梦对面坐下:“老师您怎么称呼?” “我叫刘梦。” “刘梦老师,我想麻烦您,了解一个学生的情况。” “请不要客气。想了解谁的情况?” “我想了解一下倪云的家庭情况。” 刘梦沉吟一下:“您是她什么人呢!” 关连朕不假思索道:“我是她老乡。噢,请您相信我的身份,我带工作证来了。” 说着要掏工作证。 刘梦摆摆手说:“不必了,我相信您。” 刘梦顿了顿,又说:“倪云家里只有一个务农的母亲,母女俩相依为命多年, 家里生活很困难。嗯……您还需要什么情况?” 关连朕沉思着说:“可以了……我想帮助她,您能提供方便吗!” 刘梦问:“您想怎样帮助她?” 关连朕说:“经济上资助。” 刘梦说:“这当然好。可是,她可能不会接受。了解她的情况后,我们系里也 曾组织过捐献,都被她拒绝了。这孩子很固执,除了上午听课外,其余时间都用来 打工了。” 关连朕一惊:“打工?打什么工?” 刘梦说:“不固定,找到什么干什么。噢,现在可能就在附近的一个工地上当 小工呢。” 关连朕又是一惊:“她一个女孩子,干得动吗?再说,工地怎么用一个女孩子 当小工?” 刘梦说:“开始人家不用她,可她最终还是把人家说服了,用她的人都是出于 同情。” 关连朕心里很难过,仿佛看到自己的孩子在工地上挥汗如雨,脸上便现出忧郁 :“她这样干,学习跟得上吗?” 刘梦说:“倪云很聪明,现在看学习还是不错的。” 关连朕凄然看着刘梦,说:“刘老师,您能陪我去找她吗?” 刘梦点头:“好吧。” 刘梦领着关连朕来到一处建筑工地,她首先发现了倪云,抬手一指:“看,在 那儿。” 关连朕顺着刘梦的手指看去,看见了远处的倪云正吃力地推着独轮料车瞒珊而 行。 关连朕沉重地喘出一口气,对刘梦说:“刘老师,您先忙去吧。” “那您?” 关连朕声音很哑很沉:“我……去和她谈谈……” 刘梦默默地点点头,然后悄悄走了。 关连朕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倪云,恰好倪云刚刚送完一车料,放下料车擦着汗 喘息着。她没注意关连朕的到来,当她抓起车把正要继续向前时,关连朕不得不喊 了一声:“倪云。” 倪云重新放下料车,回过头来:“哟,关叔叔?您怎么来啦?” 关连朕怅然望着倪云那张汗湿的脸,说:“倪云,咱们谈谈吧。” 倪云疑惑地看着关连朕,又回头看了看工地:“关叔叔,换个时间行吗?你看, 工地正等着用料。” 关连朕很固执:“没几句话,借这个机会你也歇歇。” 倪云犹豫了一下:“那……好吧,您想说什么?” 关连朕沉默了一会儿,沉重地说:“你为什么要这样难为自己呢?你也不看看, 这是你干的活儿吗?” 倪云笑笑:“这活儿我能干,我在家从小就帮我妈干活儿。” 关连朕无奈地皱了皱眉头:“我知道你能干,可是咱总得明白自己的身份吧叩 自是学生,不是工人,咱的任务不是学习吗?” 倪云沉默了,脸上敛去笑容,表情十分宁静:“关叔叔,我做梦都想和我的同 学们一样,坐在宁静的教室里读书……可是我不能,我总得吃饭、穿衣,总得交学 费,我总不能再让我妈……为我去卖血…” 关连朕的脸上滚过心底惊雷,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声音变得很 轻:“我是说……有人愿意资助你,为什么不接受呢?你的行为只是接受,又不是 去偷、去抢……” 倪云一时间变得很老成:“关叔叔,咱不偷不抢也不能理直气壮啊!别人愿意 资助我,那是人家善良,人家看我穷,可是,穷不是理由。谁的钱不是劳动所得呢? 我也长着两只手,我凭什么花人家的血汗钱呢?” 关连朕还想说什么:“倪云,你……” 倪云打断了关连朕的话:“关叔叔,您回去吧,不要惦记我。” 倪云推起料车,又前进了…… 从关东大学回来,关连朕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边抽烟,一边发呆。桌上一 个烟灰缸已经塞满烟蒂,很明显,他心里很苦,因为倪云的身份还是个谜。如果她 是他的女儿,他又怎能面对女儿的苦难而视若无睹呢? 手里的烟头燃成一截烟灰,关连朕的手被烫了一下,忙把烟头掐死,随后又拿 起一枝烟点燃。 夏雨虹走进书房,眉头马上皱了起来,眼睛审视着屋子里的漫漫烟气,然后赌 气地走到窗前,把窗子打开。 她面向窗外站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身子,冷冷地看着关连朕:“你应该知道, 这书房不是你一个人用。” 关连朕心灵疲惫地看了夏雨虹一眼:“我知道。怎么了?” 夏雨虹说:“你在屋子里放了这么多烟,怎么不想着开窗放放?别人怎么进来?” 关连朕说:“你不是进来了吗?” 夏雨虹听了不顺耳,目光锋利地看向关连朕。关连朕轻轻叹息一声,把眼睛闭 上了。 夏雨虹以为关连朕是老牛吃嫩草惹了麻烦,冷冷笑了一下,说着挖苦的话往外 走:“看来,人不可放荡,寻欢作乐是暂时的,麻烦和痛苦却是长久的,而且没法 对人说。” 关连朕的心灵被刺伤了,愤怒地睁开眼睛想说点什么,而夏雨虹已经在他眼前 消失了。 关连朕一动没动,又把眼睛闭上了。 客厅里传来《梁祝》的旋律…… 关连朕依然闭着眼睛,眉头却越皱越紧…… 几天以后,经过前思后想,关连朕出现在血液研究所门前。他觉得倪云的身份 必须弄清楚,而要弄清倪云的身份,又只能靠科学手段,做亲子鉴定。于是,他首 先想到了血液研究所,想就有关问题做一次咨询。 他心事重重地走进血液研究所,推开一间研究室的门,看见一位老者正在翻阅 一本资料。 关连朕向老者微笑道:“老先生您好。能打扰您一下吗?” 老者点点头:“别客气,请坐吧。” 关连朕坐在沙发里:“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您知道哪里可以做亲子鉴定吗? 噢,我是说在咱们这座城市里。” 老者说:“我们这里就可以做嘛。” 关连朕点点头:“噢……没有医院可以做吗?” 老者说:“有两家医院也可以做,但他们不具有法律授权,所以没有法律意义。” 关连朕沉思片刻,又问:“如果在医院里抽出血样,然后再拿到你们这里做化 验可不可以呢?” 老者不解,问:“为什么要把简单的事情往复杂了搞呢?” 关连朕笑了笑:“毕竟有些不便吧。” 老者点点头,也笑了:“噢,我明白了。” 从血液研究所回来,关连朕下决心搞亲子鉴定。同时他也知道,这个鉴定不好 搞,关键是如何拿到倪云的血样。他开始策划这件事,并且想出了一个办法。遗憾 的是,这件事他自己无法完成,他想请郝立新帮忙,因为郝立新具备这个条件。 傍晚吃饭的时候,关连朕忽然想到了林一兵,不知道这郝立新和林一兵现在离 没离,如果没离,让郝立新办这件事就有露馅儿的可能。万一郝立新说给林一兵, 林一兵再说给夏雨虹,他关连朕就不好收场了。想到这儿,他决定首先弄清郝立新 与林一兵现在的关系,于是对夏雨虹说:“雨虹,你看……咱们说几句话好不好!” 夏雨虹淡淡地应了一句:“你想说什么,就请说吧。” 关连朕沉吟一下:“噢,我指的不是郑重其事地谈话,而是……随便聊聊天。” 夏雨虹只是“噢”了一声,然后就不再言语了。 关连朕有点尴尬,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哎,我好像听你说过,郝立新和林 一兵在闹离婚,现在怎么样了?” 夏雨虹抬头看了关连朕一眼:“离了。” 关连朕有些惊讶:“这么快就离了?……那他们现在关系怎么样?还有没有来 往?” 夏雨虹说:“你跟郝立新不是称兄道弟吗?为什么不直接问他,反来问我?” 关连朕自嘲地笑了笑:“我跟他称兄道弟不也是从你这论的嘛。” 夏雨虹说:“关系不好,林一兵要报复他呢。” 关连朕心里盘算着什么,点点头:“哦……” 夏雨虹猜疑地看着关连朕:“现在离婚时髦,你……是不是也想步其后尘?” 关连朕说:“这是哪里的话!” 夏雨虹说:“不想步其后尘,你干嘛要问起这个?” 关连朕说:“啊,我一个同志想找郝立新办件事。” 夏雨虹穷追不舍:“找郝立新办事,与林一兵有什么关系?” 关连朕微微怔了一下,忙掩饰:“啊,没什么关系,没关系。” 夏雨虹疑惑地甘斜关连朕,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白杨正在野外栽树。一辆吉普车由远处驶来,在山坡下停了,刘树生跳下汽车, 走向栽树的人群。 一个女工发现了刘树生,对白杨说:“白姐你看,姐夫来了。” 白杨看见刘树生,扔了铁锹迎了上去。 两人碰面以后,刘树生掏出一张火车票吩咐着:“下班以后,别忘了到火车站 把它退了。” 白杨诧异地接过车票:“为什么不走了?” 刘树生说:“李大文豪病危了,点名要见我。” 白杨一惊:“病危?哪个李大文豪?” 刘树生说:“就是狍子沟林场那个写书的。” 白杨恍然大悟:“噢,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写了一辈子书,一个字儿也发不出 去的那个?” 刘树生说:“就是他。听说出版社刚刚给他退回一部书稿,他接到退稿以后就 得了脑出血,也怪可怜的。” 白杨说:“那就快去看看吧。” 刘树生说:“我走了,车票别忘了退。” 车票是去省城的。在白杨看来,丈夫经常跑省城是办大事,刘树生根本就不用 找什么借口,白杨绝想不到她丈夫去省城是为了会一个女人。可是,事情后来还是 败露了,说到根上,他错就错在误了这趟火车,因为这列火车到站时,夏雨虹也到 了火车站,可是没接到刘树生,这样,东窗事发就成了定局了。 夏雨虹站里站外找了一遍,没见到刘树生的影子,便由火车站直接回到编辑部, 给刘树生发了一封电子信件,责问他为什么不守约,其目的没有别的,只为发泄心 中的怨气。 问题是这封信发到刘树生电脑上时,他正在去往狍子沟林场的路上,而且一去 就是好几天。 那天傍晚,珊珊聚精会神地玩着电脑游戏,白杨走过来批评了她:“珊珊,你 是不是又在玩游戏?” 珊珊赶紧退出游戏,撒谎说:“妈,我没玩游戏,我在上网。” 白杨心知肚明,动情地说:“珊珊,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什么道理都懂,妈不 想多说。你上同学习,妈高兴;你要是玩游戏,就太让妈伤心了。”白杨说完,关 上门走了。 珊珊看了看关上的房门,想了想,真的上网了。 她鬼使神差地点开了电子信箱,看到了夏雨虹写给刘树生的那封信。珊珊好奇 地阅读起来:“树生:今天我到车站接你,结果扫兴而归。你有什么变化也该事先 通知我呀!你知道吗,一想到你马上就要来,我兴奋得一夜没合眼,你能理解思念 你的女人吗?可是我接回的却不是你,而是困倦和失望……” 珊珊傻了,从座位上站起来,望着屏幕发呆。她仿佛听到了一个放荡女人的声 音,那声音还在勾人:“树生:看来我这只风筝真的拴在你这棵树上了,你这一走, 把我的思念也带走了。我希望你能快一点来,把那一份思念还给我……” 珊珊走进厨房的时候,白杨正在切菜。珊珊对白杨说:“妈,你跟我来。” 白杨漫不经心地问:“干啥?” 珊珊严肃地说:‘你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白杨还是没在意,说:“珊珊,快去做作业吧,妈忙着呢。” 珊珊一字一顿地说:“妈,这样东西你一定要看。”说完,一扭身离开了。 白杨想了想,放下菜刀,跟着女儿走进书房,问道:‘珊珊,你让妈看啥呀? 妈看不明白。“ 珊珊扶着白杨坐在椅子上:“妈,你坐这儿看吧。” 白杨坐在电脑前,眼睛看向屏幕。渐渐的,她怔住了…… 此时的白杨,整个人就像冻僵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也 许,此时的她还来不及忧伤,她只是感到震惊!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 花了? 白杨的样子一定很吓人,因为珊珊叫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怖:“妈妈,妈……” 听到女儿的声音,她似乎意识到什么,眼睛眨了两眨,脸上渐渐活泛了。 白杨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扭脸看着女儿,声音轻轻地问:“谁让你看你爸的东 西?” 珊珊第一次看见母亲可怕的样子,凄然叫了一声:“妈……” 白杨突然一拍桌子,爆发地喊道:“谁让你偷看你爸的东西!” 珊珊恐怖地看着妈妈,傻了…… 白杨大声命令:“把电脑关了!”说着亲手关掉电脑电源,然后快步走出书房。 她又走进厨房,继续切菜。她得给孩子做饭啊! 她一下一下地切着,很慢,很机械,而那张朴实的脸上,眼泪已经淌成了两条 河…… 白杨的身子突然抖了一下,低头看自己的手——左手食指正在流血。白杨对流 血的反应很木然,缓缓放下菜刀,抬起右手把眼泪擦了,然后拧开自来水龙头,把 出血的手指放到水龙头下冲。冲完了,把手指插进了装有花椒面的小盒,她认为花 椒面可以消炎。 珊珊一直没有离开书房。她发了一会儿呆,又悄悄打开电脑,沉思地面对着屏 幕,似懂非懂地看着那封电子邮件。 看了一会儿,她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打印机,又熟练地取出一张纸续进机器,然 后操纵鼠标发出打印命令。 打印机工作了,一张印了字迹的白纸一点点走出来。 珊珊呆呆地看着那张纸,样子有些紧张,又有些恐惧。 厨房里,白杨凄然看着菜板上的菜,实在无心再干下去了,便把脸上的泪水抹 了抹,转身走出了厨房。 白杨走向书房,一边走一边喊:“珊珊,珊珊。” 珊珊慌慌张张从书房里跑出来:“妈,干啥呀!” 白杨有气无力地说:“去,到你小舅家吃点儿吧,妈不做了。” 珊珊懂事地看着妈妈,点点头:“暧。” 珊珊突然发现妈妈手上的伤,惊问:“妈,你手怎么啦?” 白杨忙把手背到身后:“没事儿,刀碰了一下。” 珊珊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等她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屋门的玻璃透进了淡 淡的灯光。那灯光来自母亲的卧室,珊珊知道母亲此时还没睡。她看了一眼床头的 小闹表,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了,珊珊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 白杨一动不动地靠在床头,头垂着。床头柜上亮着一盏台灯,发出幽暗的光。 珊珊悄悄走进来,走到床边叫了一声:“妈——” 白杨吃力地扭过头凝望着女儿——这时珊珊发现,母亲的眼睛已经肿得像个烂 桃。 珊珊哽咽了,说:“妈,已经十二点了。” 白杨听了,扭过头呆呆地看着墙上的挂钟……过了一会儿,白杨才问女儿: “你不好好睡觉,起来干什么?” 珊珊说:“妈,你也睡吧。” 白杨说:“妈这就睡。” 白杨又沉默了一会儿,一伸手关掉台灯。 夏雨虹走进郝立新办公室的时候,郝立新正两脚搭在班台上,懒懒地打着电话。 夏雨虹调侃道:“你这当经理的也没个样儿啊!” 郝立新抬头见是夏雨虹,“哟”了一声,忙对电话里说:“行了,我这儿来客 人了,这事以后再说吧。” 郝立新放了电话与夏雨虹应酬:“雨虹你快坐。什么风儿把你给吹来了?” “出来办事正好路过这儿,进来看看你。” “你这就对了,可别因为我和林一兵离婚了,你也跟我搞阶级斗争,到啥时候 咱都是同学,该咋处咋处,你说是吧?” “没错儿,这也是我要对你说的话,你先说了,正说明咱们志同道合。” “雨虹啊,不是我夸你,像你这样明白道理的女人真是不多!你说在学校的时 候我咋就没敢追你呢?我要是大胆追你,指不定你啥时候卡个跟头,我不就把你追 上了吗?” “少跟我耍贫嘴!我可告诉你,往后我有什么事找到你,你可得一如既往。” “这还用说吗?肯定一如既往。” 夏雨虹有意识引郝立新上道儿,便注意观察郝立新的反应:“而且……不光是 我,关连朕要是找你,你也不能差样儿。” 郝立新没有任何反应:“对,他就是你,你就是他,一样待遇。” 夏雨虹从郝立新的脸上没看出什么,眨着眼睛想了想,又问:“哎,关连朕没 找你?” 郝立新说:“没有哇?他找我干什么?” 夏雨虹掩饰着说:“没找你那就是没事吧,我听他提起你,就以为他要找你呢。” 郝立新眨动眼睛揣度夏雨虹的心理,忽然一笑:“哎,关连朕要是找我办什么 事……是不是得先通报你呀?” 夏雨虹也笑了,一扬脸:‘你酌情处理。“ 郝立新抬起手指点着夏雨虹:“跟我绕了半天:原来是这意思。哎,是不是关 系紧张了?” 夏雨虹不露声色地摇摇头:“谈不上。” 老范再一次来找林一兵,时间还是傍晚,地点还是蓝梦酒吧,两个人还是像上 次那样端着酒杯,故作平静地说话。 林一兵把玩着酒杯,眼睛观察着老范说:“老范,你说要跟我交朋友,其矛头 无疑是对准郝立新的,不然你不会选中我。可是,上次我问到你,是你拿我当枪使 还是我拿你当枪使,你当时说谈这个问题为时尚早。不知道今天谈这个问题是不是 还早?” 老范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现在还早,也许一会儿就不早了。” 林一兵很感兴趣:“哦?那现在将解决什么问题呢?” 老范的手划了划头发说:“你林一兵心里有一个疑问还没有答案,你总不能让 它悬着吧!” 林一兵面带微笑审视着老范,点点头说:“那么你说,我的疑问是什么呢?” 老范微笑着沉默,然后慢声细语地说:“你总得想一想,我老范为什么炒了郝 立新,究竟是周瑜打黄盖呢,还是蒋子盗书?” 林一兵佩服地点点头:“老范我跟你说句实话,跟你这样精明的人交朋友,总 令人感到不安。” 老范说:“在事情没做之前,你可以高枕无忧,因为共同的利益会把你我缠在 一起的。” 林一兵又点点头:“那好,现在你就说给我听听,你为什么炒了郝立新?” 老范说起来有些气愤:“狗日的孙小妍敢骂我,像骂狗一样地骂我!她凭什么 骂我?她骂我就是郝立新骂我!” 林一兵不动声色,沉思着说:“因为这件事……是不是太简单了点儿?这充其 量只能算做导火索吧。还有深层背景吗?” 老范的脸变得很阴冷,声音也很低沉:“谈到深层背景,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 郝立新……欺负过我的女亲属。他还以为我不知道。” 林一兵感到惊讶:“你说的‘欺负’是什么概念?” 老范摇摇头:“无可奉告了,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林一兵沉默了一会儿,问:“我怎么没听郝立新说过?” 老范嘿嘿笑了:“那时候你是郝立新老婆,如果你是郝立新,你会对谁说这种 事吗?” 林一兵低头沉思,微微点头。看来,两个人的合作十有八九是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