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刘树生住进地矿局招待所以后,一天闭着没事,就等着地矿研究所的人回来给 他鉴定石头。人一闭起来就容易想事,客观环境也诱导人回忆与这里有关的事情, 刘树生不能不想夏雨虹。想归想,理智上还是非常清醒的,他必须抑制自己的欲望, 因为他向老婆发过誓,跟孩子许过愿,他不能说了不算。 刘树生与自己的欲望战斗了两天,到了第三天头上他终于熬不住了,一咬牙走 出了招待所,奔文联大楼去了。 他已经到了文联楼下,抬头向楼上看了一眼,又犹豫了。他觉得楼上那一扇扇 窗口就像一只只眼睛,说不清是夏雨虹的眼睛,还是白杨的眼睛,也许还有女儿的 眼睛,正气愤地盯着他,拷问他。他有些胆怯,站了一会儿,又转身离开了。 他在大街上转了一天,天黑的时候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林一兵的蓝梦酒吧门口。 刘树生起初也没注意,偶然抬头时看见了酒吧的霓虹灯,心里问自己:“哟,咋走 这来了?” 礼仪小姐迎上来问:“先生,您怎么不进来?” 刘树生定睛看了看小姐,这位小姐他认识,以前来时见过她的。他冲小姐笑了 笑,说:“我自己也不知道咋回事,稀里糊涂就走到这儿来了。其实我没想喝酒。” 小姐嫣然一笑:“既然走到这儿来了,就进来喝一杯吧。” 刘树生看着小姐想了一会儿,终于走进酒吧,走到那张曾经和夏雨虹对饮的桌 边,望着桌上的红蜡烛,默默坐下。 服务小姐走过来问:“先生,您想喝点儿什么?” 刘树生想了想:“随便来一杯酒吧。” 小姐说了声“请稍等”,然后飘然而去。不一会儿,用托盘托着一杯酒走过来, 把酒放在刘树生面前,说了声“先生慢用”,又飘然离去。 刘树生就那样默默地坐着,看得出他心猿意马。他呆坐了一会儿,端起酒杯喝 了一小口酒,然后放下酒杯,身子伏在桌上静静地看着那杯酒…… 这时候,林一兵来了。她走进酒吧后径直走向吧台,问一位小姐道:“小芳, 地税局的人今天来过没有!” 小姐回答:“来过了。” 林一兵又问:“说什么没有!” 小姐摇摇头:“我不知道,是李经理陪的他们。” 林一兵点点头:“呆会儿让李经理给我打个电话。” 林一兵扭过身子要走时,无意中发现了刘树生,不觉一愣:“哟,树生?”桌 边的刘树生此时抬着头,已经看林一兵半天了。 林一兵走向刘树生,在对面坐下:“树生,你什么时候来的?” 刘树生答:“来两三天了。” 林一兵又是一愣:“来两三天了?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哇?哎,你眯哪儿了?” 刘树生笑了笑:“大家都忙,怎好总去打扰。” 林一兵疑惑地审视着刘树生:“树生,你和雨虹到底怎么了?” 刘树生抬起头怔了一会儿,搪塞道:“嗯?啊,没怎么。” 林一兵的目光洞察秋毫地盯住刘树生的脸,说:“树生,你别骗我,你们俩的 情绪都不好,我看出来了。你告诉我,到底出了啥事?” 刘树生笑了笑说:“女人就是爱大惊小怪。来,陪我喝杯酒吧。” 林一兵向小姐要了一杯酒,又问刘树生:“这次来办什么事?” 刘树生放下杯子,说:“我们那儿发现了松花石矿,我把石头拿到省地矿局做 一下鉴定,如果质地和清朝的松花石砚相同,我想办一个砚台厂。” 林一兵问:“看这意思,你是在等鉴定结果喽?” 刘树生点点头:“是。” 林一兵端起酒杯和刘树生碰了一下,问:“你见到雨虹了吗?” 刘树生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我这次……不想见她了。” “为什么不想见她?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树生想了想,微微笑了:“没发生什么,真的。我只是不想破坏她生活的宁 静。我呢,心理上也不愿意太累。” 林一兵注视着刘树生,心里盘算着他的来意,说:“你不想见她,却来见我, 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吗?” 刘树生勉强笑了笑,说:“还能有什么意思?你不是我老同学吗?我来见见老 同学,非得有什么意思吗!” 林一兵说:“那夏雨虹不是你老同学吗?你为什么不见她?” 刘树生说:“夏雨虹不仅是老同学,还处过对象呢。可是,是同学就一定要见 面吗?” 林一兵早看穿了刘树生的心思,她认定他到这儿来是与夏雨虹有关,便说: “刘树生你别嘴硬了,听我给你揭穿了吧。你现在是个两半的人,一半是理智的, 一半是情感的,理智的刘树生和情感的刘树生正在打架,他们谁也打不过谁,就找 我拉架来了。我说的对吗?” 刘树生怔怔地看着林一兵,觉得她说得很哲理,很准确。 林一兵自信抓到了刘树生的思想要害,心想:哼,你刘树生就是想让我给夏雨 虹捎个话儿,让人家先去看你,那样你就良心安宁了!想到这儿,嘴上就说:“树 生,我告诉你,这个判官我当不了。不过,你如果想让雨虹去看你,我倒是可以给 她捎个话儿。” 刘树生潜意识里也许真有这意思,说:“嗯……不用了。” 林一兵别有意味地笑笑,故意将他一军:“真的不用?” 刘树生从林一兵的笑容里看出了内容,理智突然清醒了,于是果断地说:“真 的不用。” 林一兵卖了个关子:“好,那我可就不告诉她了。” 事后,林一兵真就没告诉夏雨虹,刘树生也抑制着自己没去看夏雨虹。为了打 发时间,他便整天逛书摊,逛市场,日子很快又过了两天。 孙小妍的肚子越来越大,郝立新在陷阱里也越陷越深。 这天,孙小妍坐在沙发上无聊地看着电视,郝立新疲惫地走进来肥手提包往沙 发上一扔,也偎进沙发里。 孙小妍关了电视,冷冷地斜视着郝立新,问:“你怎么才回来呀?我都要饿昏 了,带孩子的人能吃你不知道哇?” 郝立新说:“你饿就打开冰箱找点儿吃的嘛,干嘛非得等我?” 孙小妍说:“冰箱里的东西谁愿意吃?这些天你在干什么呀?为什么总是这么 晚才回来?” 郝立新一脸沮丧:“还能于什么?拆东墙补西墙,借钱还债。” 孙小妍有些疑惑,问道:“还债?还谁的债呀?” 郝立新正没好气,听她这一问,便瞪着眼睛说:“你说还谁的愤叩的借了天地 公司一笔钱你不知道哇?” 孙小妍眨了眨眼睛:“天地公司?怎么这么快就往回要哇?” 郝立新叹息一声:“人家的钱,想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要。” 孙小妍说:“哎?当时双方不是有合同吗?怎么能想要就要?” 郝立新说:“合同上有一条,甲方在资金困难时可随时撤回资金。现在人家困 难了,要往回撤了,你有啥辙?” 孙小妍顿时急了:“这一条你怎么能接受呢?你吃错药啦?” 郝立新也正火着呢,比孙小妍的声音还高:“不接受怎么办?钱是人家的,不 接受,人家就不借你钱。你不是急等钱用吗?” 孙小妍沉默了,想了想,轻声问:“借到钱了吗?” 郝立新无言,微微摇头。 孙小妍又轻声问:“那怎么办呢?” 郝立新低声叹息,说道:“还能怎么办,咱们是以股权做抵押的,大不了放弃 服装厂的股权。” 孙小妍愁眉苦脸地说:“哎,你说咱这阵子咋这么别扭哇?于啥啥赔钱!” 郝立新也跟着感慨:“是啊,就好像被谁攥在了手里。‘他靠在沙发上,闭上 眼睛。 郝立新的难处自然是林一兵和老范联手造成的。这天,林一兵正伏案看着一份 材料,老范又向她汇报来了。 老范先敲了敲门,然后轻轻推门走进来,笑眯眯地说:“老板,第一个战役打 完了,咱们该打扫战场了。” 林一兵默默地看着老范,没说什么。 老范走近林一兵,讪笑着又说:“郝立新没借到钱,他已经走投无路,决定放 弃股权了。” 林一兵这时才点点头:“你是说,这第一仗咱们打赢了?” 老范又向前凑了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一兵的面孔:“是,咱们赢了。我马 上为您策划下一个战役,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林一兵厌恶老范那副样子,皱皱眉头说:‘我知道了,你去吧。“ 老范尴尬地笑笑,点点头退了出去。 林一兵沉思地看着老范的背影,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心想:这人,挺可怕,简 直是人不人鬼不鬼。 这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电话是刘树生打来的,他告诉林一兵,鉴定结果出 来了,那石头的质地和当年的松花石砚一点不差。还说,既然鉴定结果下来了,他 也该回去了。 林一兵接完刘树生的电话,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把刘树生来的消息告诉夏雨 虹,于是就给夏雨虹打电话。 林一兵说:“雨虹啊,告诉你一件事,刘树生来了。” 夏雨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噢?他……干什么来了?” 林一兵说:“他们那儿发现了松花石矿,他带着石头到省地矿局做鉴定,据说 想办个砚台厂,都来了四五天了。” 夏雨虹心里有些失落,说:“都来四五天了?他呆得挺老实呀!哎?你是怎么 见到他的?” 林一兵说:“他昨天一个人到蓝梦酒吧喝酒,被我撞见了,我明显感觉到他心 里挺乱,你是不是去看看他?” 夏雨虹再一次沉默,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他来了四五天连个电话都没有, 你说我还有那个心思吗?” 林一兵笑了:“我前两天问过他,要不要告诉你,他犹犹豫豫地说不用了,我 看出他说这话时底气不足。刚才他又给我打电话,告诉我鉴定结果下来了,我想他 的真实目的还是提醒我给你捎个话儿,他就是这么个人,办事不太爽快,我看你也 不必跟他计较。” 夏雨虹想了想说:“嗨,我跟他计较什么,我又不是不了解他。” 林一兵说:“哎,你去不去看他我不管,他让我捎信儿我可是捎到了。心到佛 知吧。” 夏雨虹问:“他住哪儿了?” 林一兵说:‘省地矿局招待所。“ 黄昏的时候,夏雨虹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地矿局招待所。她先在服务台问清了刘 树生的房问号,走上楼梯时又犹豫了,心想,他来了四五天连个电话都不给我打, 我咋就非得贱皮子来看他呢?想到这儿,一拧身子又往回走了。 夏雨虹正要出门时,忽然听到刘树生叫了她一声,她回头朝楼梯口看去,见刘 树生正从楼梯上走下来。 她转过身,默默看着刘树生一步步走近。刘树生走到夏雨虹面前站住,两个人 默默对望着,谁也没说话。站了一会儿,刘树生说:“出去走走吧。”夏雨虹点点 头,两个人就出门了。 走到街上,夏雨虹才问道:“树生,你来了四五天,连个电话也不打,能不能 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呢?” 刘树生不假思索地说:“我想冷却一下,冷却你,也冷却我自己。” 夏雨虹想了想又问:“林一兵说,你一个人到蓝梦酒吧喝酒,又给她打电话说 鉴定下来了,林一兵认为你是在暗示她给我捎信儿,你对这个问题怎么解释?” 刘树生沉默了一会儿,说:“林一兵还说了这样一句话,她说我是个两半的人, 一半是理智的,一半是情感的。我不知道她的话能不能解释你的问题。” 夏雨虹眨着眼睛品味着刘树生的话,想了想又问:“你是说,情感那一半还是 希望和我见面的,是吗?” 刘树生点点头:“是。可理智那一半又总是阻止我。” 夏雨虹不再矜持,十分真诚地说:“其实我并不是贪得无厌,我要一半就足够 了,我要情感那一半。” 刘树生苦笑着摇摇头,缓缓地说:“问题是,这一半和那一半又摘不开,我很 苦恼,每当我见到妻子、女儿的时候,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清的负罪感。” 夏雨虹停下脚步,冷着脸问道:“你负的什么罪?我们怎么了?” 刘树生也停下来,看着夏雨虹,点点头说:“你说得不错,我们没怎么。我只 是个思想上的叛逆者,但没有行为。” 夏雨虹又迈开脚步,慢慢向前走了:“树生,这些天我一直考虑一个问题:两 个人的情感一经婚姻隔开,立刻就变得青面獠牙吗?换一句话说,那些婚姻的捍卫 者们个个都是配偶的情感奴仆吗?假如有一位正人君子对一位婚外异性情有独钟, 可他深深藏在了心底,没有任何行为,甚至有意冷却自己,这也是不道德吗?” 刘树生停下脚步,思考着夏雨虹的话,问:“你是在说我吗?” 夏雨虹也停下来,说:“我不是在说人,我是在说事。” 刘树生说:“你还是别想这些问题了,你想不明白。” 夏雨虹望着刘树生,淡淡一笑:“树生,我原以为,你的出现,能使我们旧梦 重温,其实,这个梦已经不是那个梦了。人啊,一旦经过婚姻的改造,就不会再有 青春的激情。就拿你和我来说,我们很难完整地走进对方的心灵……物是人非了。” 刘树生有些忧郁:“雨虹,我忽然觉得,你很大程度上是生活在理想中,而不 是生活在现实里,你应该知道,期望值越高就越容易失落。” 夏雨虹嘴角咧出一丝苦笑:“不错,我是个比较理想化的人,而你,却比较现 实。我现在非常信服欧洲哲人的一句话: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今天的刘树 生不是二十年前的刘树生了。” 刘树生也笑了笑,说:“雨虹,我现在不相信哲学了,我觉得关于哲学的争论 恐怕永远也不会分出胜负,因为那东西太玄了。” 夏雨虹说:“可我现在开始相信哲学了。你就是一条河,我第一次踏进去时水 是清的,再踏进去时水可能就浑了。” 刘树生盯住夏雨虹问:“雨虹,那你想要我怎么样呢?” 夏雨虹说:“我不要求别的,只要求你心里给我留出一点位置。” 刘树生说:“我要是不给你留位置,今天咱也不会见面了,因为我昨天就可以 回去。” 夏雨虹歪头望着刘树生,嫣然一笑。 天地公司催要借款,郝立新无法偿还,只好出让服装厂的股份了。签字那天, 郝立新和天地公司那位替身经理各领一班人马,在一家宾馆的会议室里列阵而坐。 替身经理面带微笑地讥讽郝立新:“郝老板,不知道您来此之前,看没看借款 合同?如果想看的话,我这里有。” 郝立新不卑不亢地说:“来此之前我倒是没看,不过我早就背下来了,我知道 今天是还款的最后期限。” 替身经理点了点头:“那……钱可以还了吗?如果还不上,另一份合同我可是 准备好了。” 郝立新慷慨地一伸手说:“我同意出让股权。拿合同来吧,我签字。” 替身经理一挥手,手下立即拿上来两份合同,一份交给替身经理,一份交给郝 立新。 郝立新默默看了一会儿合同,伸手接过别人递来的笔。签完了,把合同往旁边 一推,默默看着替身经理。 替身经理依然微笑:“郝老板,本公司的难处还希望您能体谅,我实在是不得 已呀!” 郝立新冷冷一笑:“马经理公务繁忙,我不打扰你了。”说完,站起身走出会 议室,手下的人相随而去。 郝立新从宾馆里走出来正要上车时,身后一辆轿车鸣响了喇叭,郝立新回头看 时,那辆车降下了窗玻璃,露出林一兵微笑的面孔。 郝立新狐疑地走向林一兵:“你……好像一个幽灵!” 林一兵说:“别管我像什么,听我问你:你的生意还挺顺吗?” 郝立新心里烦得不行,皱起眉说:“顺不顺,和你有关系吗?” 林一兵十分得意地问:“那你认为和我没关系吗?” 郝立新点点头说:“当然。现在我郝立新和你是井水不犯河水。” 林一兵笑了,摇摇头说:“可是你办不到,这关系十分密切呢。” 郝立新脸一扬:“噢?那我洗耳恭听。” 林一兵沉默片刻,摆出一副神秘的样子说:“那个马经理其实只是戏里的一个 角色,而我呢,是这出戏的导演。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郝立新像是没听懂,瞪起眼睛怔怔地看着林一兵。 林一兵得意地笑着:“我要是不告诉你,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被蒙在鼓里的滋 味是不是挺难过?” 林一兵说完,马上开车走了。 郝立新终于反应过来保呆地站在那儿发傻…… 郝立新心情坏到了极点,回到家穿着皮鞋走进卧室,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床上, 紧紧闭上眼睛。 孙小妍走进来,看见郝立新的皮鞋便嚷起来:“我的老大爷,你干什么呀?怎 么穿鞋上床啦?” 郝立新睁开眼睛斜了孙小妍一眼,然后抬起脚来把皮鞋蹬了。 孙小妍说:“又怎么啦?在外边心不顺,回家来耍什么呀!” 郝立新鼻子哼了一声,自嘲地说:“我能耍出什么花样儿来?我他妈让人家耍 了!什么股份,什么借款,全他妈是圈套!” 孙小妍瞪着郝立新眨了眨眼睛:“你让谁耍了!” 郝立新说:“我让那个娘们儿耍了!” 孙小妍问:“哪个娘们儿?” 郝立新说:“还能有谁然,林一兵!” 孙小妍怔了一会儿,突然爆发地喊起来:“我就知道你不是好抖擞,人家耍你 还是轻的,你活该!” 郝立新一时被孙小妍骂傻了,瞪着眼睛看着孙小妍:“你……说什么?” 孙小妍威风不减:“我说你活该!你离了婚还跟人家勾打连环,今天见明天聊, 人家不要你耍谁?你们俩没有一个好东西!” 郝立新愤怒了,“腾‘她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指着孙小妍的脸恨恨地说:”好 哇,你敢骂我?!“ 孙小妍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就跟我威风!你跟林一兵怎么就熊了?回家来 耀武扬威算什么本事!” 郝立新被击中要害,呆坐了一会儿,又沮丧地躺下了。 孙小妍心里憋了一团火,和郝立新撒不出,就到客厅给林一兵打电话去了。 林一兵刚把电话接起来,孙小妍立即尖着嗓子骂起来:“林一兵,你也太歹毒 了!你是个混蛋!大混蛋!……” 林一兵听出了孙小妍的声音,皱了皱眉头,把电话从耳边移开,想了想,把电 话慢慢放下了。 林一兵沉思着走向沙发的时候,电话铃又响了,她停下脚步注视着电话。默立 了一会儿,她快步走向电话,把电话线拔了…… 刘树生要走了,夏雨虹到招待所送他。她忧郁地看着他说:“树生,你就不能 再往两天吗?” 刘树生看着夏雨虹,犹犹豫豫地说:“雨虹,我的事办完了。” 夏雨虹说:“可我还有事啊,我有事和你商量。” 刘树生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好吧,那就再住一天。” 夏雨虹长长舒出一口气,脸上露出淡淡的欣慰:“树生,告诉白杨一声吧,给 她打个电话。” 刘树生“嗯”了一声,走到床前拿起电话,下意识地看了夏雨虹一眼,觉得夏 雨虹在场和白杨通话不太方便,又慢慢把电话放下了。 夏雨虹诧异地问:“怎么不打了?” 刘树生沉默片刻,说:“家里这时可能没人。” 夏雨虹没懂刘树生的心思,就说:“试试嘛,家里没人又不花电话费。” 刘树生笑了笑:“算了,晚上再说吧。” 晚霞染红湖水的波光,水面上漂着稀稀落落的小船。 一条小船在水面上漂着,两只木浆插进水里,刘树生和夏雨虹静静地坐在船上, 眼望着余晖里的波光。刘树生把从郝立新那里听到的关连朕要做亲子鉴定的事告诉 了夏雨虹,夏雨虹很惊讶,没想到刘树生竟然早就知道这事。 夏雨虹的目光从水面移向刘树生的脸说:“树生,你早就听郝立新说过,为什 么才告诉我?” 刘树生说:“关连朕说是帮助一个朋友办这件事,郝立新猜测那所谓的朋友就 是关连朕本人,可他没有根据呀,我怎么能仅凭郝立新的猜测点燃一根导火索呢?” 夏雨虹认同地点点头:“那你说……我该怎样看待这件事?” 刘树生笑了笑:“还能怎么看?客观地看嘛。” 夏雨虹十分认真地说:“我是说,关连朕和倪云之间的关系只有两种可能,而 这两种可能究竟哪一种性质更严重一些呢!” 刘树生没有马上听懂,问:“哪两种可能?” “这还用说吗?一种是父女关系,一种是寻花问柳。” 刘树生想了想,说:“那还是后一种严重吧。因为父女关系毕竞是亲情啊,不 管关连朕在这个问题上犯有多大错误,那也是历史问题,看待历史问题必须站在历 史的角度;而后一种可能应该归属色情吧?而且是正在发生的事,是现实问题,是 必须认真处理的。” 夏雨虹又问:“那你认为我有必要把事情弄清楚吗?” 刘树生说:“这还用问吗?何必蒙在鼓里呢?” 林一兵从家里走出来,刚打开轿车的门,另一辆轿车突然开过来,横在她的车 前。 她疑惑地看去,不由愣住了——车窗里,郝立新的一双眼睛,正冷冷地瞪着她。 林一兵警惕地审视着郝立新:“你也像个幽灵!” 郝立新面色冰冷,慢吞吞说:“我就是幽灵。我是个冤鬼。” 林一兵不屑地看着郝立新,问:“你这个冤鬼,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郝立新咬了咬牙说:“冤鬼来跟你讨债,我的钱被你抢去了。” 林一兵嘴角咧出一丝冷笑:“真有意思,我什么时候抢了你的钱呢?” 郝立新突然大喊起来:‘就是你抢的,你设计个圈套让我钻,你是天底下最坏 最坏的女人!最歹毒的狗东西!“ 林一兵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既然我抢了你的钱,那我就是抢劫犯,你 想要钱,先让公安局把我抓起来。”说完,打开车门钻进汽车。 林一兵发动汽车想绕过郝立新的车,郝立新的车又向前顶了顶,拦住了林一兵 的去路。 林一兵降下窗玻璃,两个人坐在各自的车里对望着。 林一兵断然喝道:“郝立新,请你把路让开!” 郝立新眼睛一闭:“今天你不能走,你得把抢我的钱还我。” 林一兵喊道:“郝立新你真没用!你智商低赔了钱,这怎么能怪别人!” 郝立新睁开眼睛,慢吞吞地说:“我智商再高也躲不了小人的暗算,你是个武 艺不高却专使暗器的家伙!” 林一兵说:“看来,你今天是不会讲理了。” 郝立新说:“你不还我钱,我不会放你走。” 林一兵说:“那好,你就在这儿给我看车吧。” 林一兵升上车窗玻璃,钻出轿车关上车门,转身向楼里走去。一边走一边用遥 控器把车锁了。 郝立新急忙钻出汽车跟随而去:“林一兵你给我站住!” 林一兵突然站住,转过身来指着郝立新的脸说:“郝立新你才应该站住,你别 忘了我是个寡妇,你踢寡妇门可是犯众怒的,到时候可别怪我告你性骚扰!” 郝立新呆住了。 林一兵脸上露出一丝得意,转身匆匆走进楼门。 郝立新怔怔地望着林一兵的背影,懊恼不已,飞起一脚踢在林一兵轿车的轮子 上。 轿车的警报器骤然怪叫起来…… 夏雨虹来到了关东大学,站在一棵树下,静静地看着图书馆的门。她是来找倪 云的,一会儿,倪云将从那道门里走出来。 倪云从门里走出,看见夏雨虹愣了一下,然后慢慢走近她:“是您找我?” 夏雨虹微微一笑:“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我想和你谈谈。” 倪云沉思地望着夏雨虹,点了点头。 两个人来到了图书馆旁边的一座园林里,坐在一张小石桌边。 倪云看了夏雨虹一眼,低下头说:“您想谈什么?说吧。” 夏雨虹思考了一下,说:“首先,我要向你道歉,打扰你的学习我心里很不安 ;可是我又不得不打扰你,因为这件事只有求得你的帮助才能弄明白。” 倪云静静地看着夏雨虹,默然不语。 夏雨虹又说:“现在,我和关连朕的关系很紧张,原因是你出现了。我想知道 你们之间的关系,这对于我来说很重要,它涉及到我的行为选择。希望你不要有什 么顾虑,我不会对你构成任何威胁。” 倪云不假思索地说:“我和关处长只是一般的关系,这我早就和您说过了。” 夏雨虹静静审视着倪云,心里默默寻找着突破口:“他资助你的事我就不问了, 因为表面看这很正常。不过,有人对我说,关连朕专门为你组织了一次体检,你能 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倪云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那次体检……我没去。” 夏雨虹说:“如果你去了,今天咱们就没必要在这儿谈了。关连朕是想借体检 的名义得到你的血样,然后拿着你的血样去做亲子鉴定。他为什么认定你是他的女 儿呢?” 倪云摇摇头,淡淡地说:“我不是他女儿,他为什么这样认定,我不得而知。 你还是去问他吧。” 夏雨虹想了想,又说:“你看,因为这件事搞得大家都很疲惫,我们不得安宁, 你也不得安宁,本来是很简单的事,却搞得越来越复杂,咱们能不能让它再变得简 单一些呢?” 倪云抬起脸来问道:“您说怎样才能简单呢?” 夏雨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做亲子鉴定,就算你帮我。” 倪云断然回绝了:“阿姨,这个忙我帮不了你。” 夏雨虹有点着急了,忙说:“这不费什么事的,你抽一点血对身体也无大碍, 费用由我出。” 倪云变得很深沉:“阿姨,你想到了费用,想到了我的身体,可你想过我母亲 吗?我要是随你去做亲子鉴定,就等于承认了我母亲和关处长有关系;如果你是我, 你愿意辱没母亲的清白吗?” 夏雨虹斟酌着言词:“可是……也许关连朕真和你母亲有什么关系,你不知道, 这也是正常的。” 倪云板起面孔:“阿姨,请你不要这样说话。” 夏雨虹微微怔了一下,点点头说:“也许我不该来,打扰你我很抱歉,再见。” 说完,她站起身离开了。 刘树生去看郝立新时,郝立新正偎在椅子里,脚搭在班台上,一副潦倒的样子。 刘树生见了调侃道:“郝经理怎么这副尊容啊?” 郝立新忙从椅子里站起来:“哟,是树生!” 郝立新走过来抓住刘树生的手,像见到了亲人:“你小子什么时候来的?” 刘树生说:“来好几天了。” 郝立新亲呢地打了刘树生一拳,问:“那你怎么才来看我?” 刘树生说:“我总得先办事吧!” 郝立新说:“可算找到说话的人了!快走吧,跟我喝酒去!” 刘树生随郝立新来到一家酒店,边喝边聊,一会儿工夫就喝了一瓶白酒。郝立 新心情不好,自然是喝醉了,趁刘树生上厕所时又要了一瓶白酒,正往杯里倒时刘 树生回来了,一把抢下酒瓶说:“别喝了,你都喝多少啦!” 郝立新舌头有点儿硬,摆摆手说:“没、没事儿,我没多喝……来,那你给我 倒。” 刘树生疑惑地审视着郝立新:“我说你这是怎么啦?怎么忽然间变成这副德行 啊!” 郝立新醉眼迷离地看着刘树生,摇摇头说:“树生啊,哥们儿惨啦……那娘们 儿……太狠毒,对我下死手。” 刘树生问:“哪个娘们呀?你小媳妇?” 郝立新使劲摇头:“看你想哪儿去了,不是小媳妇,是下岗的大媳妇。小媳妇 怎么会给我下腿绊儿?” 刘树生一愣:“林一兵?她怎么下死手了?” 郝立新苦笑了一下:“怎么下死手?你……先给我倒酒,然后……我再告诉你, 行不?” 刘树生又往杯里倒了一点酒。郝立新把杯里的酒喝了,便把自己跳陷阱的经过 一五一十说给刘树生听。 关连朕又在桌前写他的竞岗演说。夏雨虹轻轻走进来,默默站在他身后,看那 意思有话要说。 关连朕知道夏雨虹进来了,放下笔沉默了一会儿,说:‘有话就说吧。“ 夏雨虹说:“我……今天去找了倪云。” 关连朕眼睛向后斜了斜,没动声色。 夏雨虹又说:“我想劝说她随你去做亲子鉴定,可她不答应。” 关连朕突然扭过头,冷峻地盯住夏雨虹:“你有什么权力去骚扰一个孩子!” 夏雨虹十分平静地说:“我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你不说实话。” 关连朕说:“我答应过你,等机构改革结束了,我和你办离婚手续,你怎么就 这样着急?这么几天就等不及了吗?” 夏雨虹不急不忙,像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关连朕,我要知道真相,我不能 永远被你蒙在鼓里。” 关连朕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走向窗口,推开了一扇窗子。 夏雨虹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关连朕的背影。 关连朕突然转过身来,指了指桌前的那把椅子:“请坐吧!” 夏雨虹没明白关连朕的意思,脸上现出疑惑。关连朕对她说:“你坐下吧,坐 下就能从鼓里出来了。” 夏雨虹明白了关连朕的意思,眼睛盯着他的面孔,在椅子上慢慢坐下。 关连朕的眼睛盯着夏雨虹看了一会儿,又转过身,面向窗外。 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念大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到 白山镇的一所学校毕业实习,遇到了一位民办女教师……当时我想娶她,真的想娶 她……我回到学校后一直很害怕,我怕她向学校告发我,真要是那样,我这辈子就 全完了。可她没那样做,她牺牲了自己,保护了我。所以,二十年来,我一直为她 默默祈祷,我自己也一直因这件事而忏悔……” 关连朕停止了陈述。沉默。 夏雨虹问:“说完了吗?” 关连朕答:“说完了。” 夏雨虹说:“可我没听明白。” 关连朕说:“好,那我就再说得明白一些。在一个大雨滂沦的夜晚,我们都丧 失了理智……后来,她怀孕了……” 关连朕突然转过身来问:“这回听明白了吧?” 夏雨虹怔怔地看着关连朕,呆住了……她慢慢站起身,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屋 子…… 夜里,关连朕躺在床上睡不着觉,想来想去,都怪郝立新办坏了事,更可恨的 是他不该走漏风声,越想越气,便从床上爬起来,给郝立新打电话。 电话打过来时,郝立新和孙小妍都睡熟了。电话一响,孙小妍先醒了,生气地 嘟哝:“这是谁呀,半夜三更来电话!” 郝立新皱了皱眉头,拿起电话:“喂,你是谁呀?”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才响起关连朕冷冷的声音:“我是关连朕。” 郝立新立刻笑了:“啊,是关处长啊,这么晚了,有事吗?” 关连朕语气威严:“郝立新你听我问你,体检的事,我一再跟你强调,那是我 朋友的事,你为什么非要往我头上安?” 郝立新怔住了:“啊?我没往你头上安哪!” 关连朕火了:“没往我头上安?这件事只有你知道,可夏雨虹却找到了那个女 孩子,要带人家做亲子鉴定,你不说,她怎么会知道?” 郝立新支支吾吾:“我、我没对她说呀!真的!” 关连朕说:“真的假的你自己心里明白!”说完把电话摔了。 郝立新呆呆地举着电话,自言自语:“乱套了,全他妈乱套了!” 关连朕向郝立新发难的时候,刘树生给白杨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他明天回去。 白杨在电话里问他为什么呆了这么久,他说鉴定迟迟下不来,等鉴定呢。 刘树生放下电话站起身,慢慢走到窗前,向窗外看去,不由愣住了—一楼下, 夏雨虹一个人正慢慢踱着步。很可能是想上来,又觉得太晚了,正在那里犹豫吧。 刘树生赶紧穿好衣服,匆匆下楼。 他说:“这么晚了,你……” 夏雨虹说:“树生,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吧。” 刘树生没说什么,一只手揽过夏雨虹的背,两个人走到一个街心花园,坐在一 排塑料椅上。 夏雨虹低着头说:“树生,他刚才跟我坦白了……” 刘树生问:“他怎么说?” 夏雨虹说:“二十年前他有过一个女人,那女人……还怀了孕。” 刘树生自言自语:“果真是这样……” 夏雨虹微微叹息:“树生,被你说中了,他有历史问题。” 刘树生站起身,在椅前沉思着来回走着。夏雨虹盯着刘树生移动的身影说: “树生,我已经下了决心,往后的日子就一个人过了。” 刘树生站住,审视着夏雨虹:“你不觉得……这个决心下得过早吗?再冷静冷 静,也许会转过弯儿来的。” 夏雨虹一脸凄然:“我不想转弯儿了,没有意义。” 刘树生又踱了一会儿,抬起头说:“雨虹,我二直主张站在历史的角度看待历 史问题。二十年前的关连朕毕竟年轻,年轻人在处理男女问题的时候往往是情感过 盛而理智不足,我们不能用四十岁的人生经验去评判二十年前的失足行为。我认为, 你看关连朕应该看他现在或者今后的表现,而不应该看他的历史。” 夏雨虹凄然笑了一下,摇摇头说:“树生,你是个局外人,所以能客观地看待 这件事,可我不能。要让我摆脱心理上的阴影,这太难了。” 刘树生说:“我看你先把这件事放一放吧,不要老去想它。有些事情实在太为 难了,就把它交给时间好了,惟有时间能解决一切问题。” 夏雨虹慢慢站起身,凝望着刘树生:“树生,我心里痛苦极了,我希望你能帮 我……” 刘树生注视着夏雨虹问:“我……怎样才能帮你?” 夏雨虹有些激动:“我不要你承担任何责任,只求你在心里给我留一点儿位置, 让我的灵魂有个避难的地方……” 刘树生沉默着。 夏雨虹恳切地看着刘树生:“树生,你答应我!” 刘树生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好,我答应你。” 送走了夏雨虹,刘树生回到招待所,在走廊里就听到自己的房间里电话不停地 响着。 走进屋子,快步走到床头接起电话:“喂,哪位!” 电话里立即响起郝立新愤怒的声音:“刘树生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你怎么能出 卖我?” 刘树生愣了:“什么?我出卖你?我什么事出卖你了?” 郝立新说:“体检的事!亲子鉴定的事!我一再跟你强调,那只是我猜,可你 为什么告诉夏雨虹?嗯?” 刘树生一脸尴尬,撒谎说:“我……我也没跟雨虹说呀!” 郝立新说:“你还嘴硬!你没说她怎么会知道?我告诉你吧,夏雨虹今天找那 女学生去了,要领人家做亲子鉴定,关连朕刚刚跟我发完火,气得把电话都摔了! 你看看你办的这叫啥事呀!” 刘树生六神无主道:“这……怎么会这样啊?” 郝立新说:“你办的事,你问谁!”说完,“啪”地一声把电话摔了。 这个夜晚,真是乱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