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刘树生从省地矿局回去以后,马上向局长做了汇报,局长指示他尽快办理砚台 厂的注册手续。刘树生领命,又一头扎到县里,跑起了相关的手续。 这天,他从县里回来,下了汽车没有回家,直接找局长汇报去了。局长欣赏地 看着他问:“树生你回来啦,跑得怎么样啊?” 刘树生坐进沙发里说:“程序问明白了,我马上向您汇报。” 局长站起身,接了一杯纯净水放在茶几上:“别忙,先喝口水,喘口气。” 刘树生端起杯子喝光了里面的水,擦了一下嘴巴说:“我先跑了县地矿局,他 们说松花石是特殊矿产,得到省里办采矿证;同时,还要经土地局、林业局批准; 我又跑了土地局,他们说只要地矿部门批了他们就批,就是要收取管理费。” 局长点点头,问道:“你估计省里会批吗,有多大把握!” 刘树生说:“县地矿局认为没什么问题。” 局长说:“那你就抓紧办吧。” 刘树生说:“报告我已经起草完了,现在正画地图呢,等地图画完了,我马上 把报告递上去。” 局长点头“嗯”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说:“树生啊,这件事你一定要把它办成。 咱们局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靠木头吃饭的日子已经成为历史,咱们没有木头了,就 打石头的主意吧,如果咱们把砚台厂办起来,又能解决一部分人的就业问题,这可 是大事啊。” 刘树生点点头:“局长,我明白。” 刘树生回到家里马上打开了电脑,自然也就看见了夏雨虹寄给他的信。自从珊 珊和刘树生谈话并出示打印出来的信件后,刘树生再不敢掉以轻心,把电脑设置了 密码。 夏雨虹在信中写道:“树生,办砚台厂不是件容易事,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手 续好办,企业难办,即使你把手续办下来了,也仅仅是开始。但是,我还是希望你 充满信心地走下去,如果我的挂念能给你勇气,给你力量,那将是我最快乐的事… …” 刘树生眼睛离开屏幕,身子靠在椅子上沉思。 他想了一会儿,重新操作电脑,开始在键盘上打字:“雨虹,你说得很对,办 砚台厂不比写文章,我现在刚刚介入,就预感到日后的艰难。我需要勇气,需要心 灵的搀扶,所以,你的挂念,你的鼓励,对于我十分重要……” 刘树生停了一下,想了想,又接着打字:“雨虹,当我心灵疲惫的时候,也想 找个休息的地方,那个地方在你心里……” 这时候,白杨走了进来,看着刘树生默然不语。 刘树生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屏幕,问白杨:“有事吗?” 白杨也看了一下电脑,轻声说:“我能有什么事?吃饭了。” 刘树生又看了一下屏幕:“噢,你先吃吧,我马上就来。” 白杨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夜里,刘树生和白杨躺在床上小声交谈,题目是砚台厂。白杨担心地问:“树 生,这砚台厂……非得你去干吗?” 刘树生说:“我干不干那是后话,总得先把它张罗起来呀。” 白杨说:“你张罗起来就让别人干吧,咱不干,行吗?” 刘树生疑惑地看着妻子:“我干怎么啦?做点事有什么不好?” 白杨沉默了一会儿,说:“听白杉讲,采矿证要省里批,这往后还指不定要跑 多少趟,东跑西颠的,我……惦记。‘1 刘树生明白了妻子的意思,她是担心他去 省城,便叹息一声说:”看来,这省城是个危险的地方啊,总让你提心吊胆。“ 白杨看了丈夫一眼,掩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刘树生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呢?以前我也是东跑西颠的,你怎么不惦记? 因为那是在山里跑,不是省城,是吗?你既然对省城耿耿于怀,以后省城我不去了, 这总可以了吧?” 白杨忧郁地看了刘树生一眼,说:“你别生气,刚才的话权当我没说。”她微 微叹息了一声,把身子背了过去。 关连朕想利用业余时间赚一点钱。他的考虑是,即使暂时借到一笔医药费,日 后也是要还的,他用什么还?他不赚钱行吗? 关连朕想得不错,可问题是,这钱该怎么赚?他不能去做买卖,他也不能去索 贿,想来想去,他渐渐想出一个办法——到省摔跤队当陪练,让摔跤队员摔,那也 是很赚钱的。关连朕在体育局工作,知道那里的情况,而且他年轻时也曾爱好摔跤, 当陪练他还是够格的。 关连朕想好了主意,马上就行动起来了。每天晚上都到摔跤队当几个小时陪练, 没跟任何人说。 他干上陪练以后每天很晚才回家,而且一瘸一拐的,夏雨虹觉得奇怪,就注意 观察。有一天发现他把一碗白酒烧燃,然后用手沾着燃烧的酒往脚踝上搓,就问他 怎么了,他说没怎么,要她别管他。关连朕越是不说,夏雨虹越觉得好奇,有一天 晚上就约了林一兵,两个人开着车暗暗跟踪他,一直跟到了省体工队。 两个女人悄悄跟到了练功房外,顺着门缝向里看去,不由得惊呆了——关连朕 穿着褡裢站在一队如狼似虎的摔跤队员面前,等着让他们摔。突然,一个小伙子冲 上来,把关连朕扛起来摔在了地上,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关连朕就像一个 布口袋,任人家一下一下地摔着,他那本来还很结实的身体渐渐变得松松垮垮了两 个女人看得目瞪口呆,不但看见了关连朕挨摔,还看见了关连朕一瘸一拐地从一个 教练手里领来了几张钞票。两个女人明白了关连朕在干什么,自然也明白了关连朕 这样干是为了什么。两个人离开练功房,在轿车里默默坐了很久,谁也不说话。毫 无疑问,她们俩都被关连朕的牺牲精神深深打动了。 后来夏雨虹说:“咱们走吧。” 林一兵这才感慨地说:“妈的,真没看出来,关连朕这小子还真是个爷们儿!” 第二天,林一兵和夏雨虹就来到医院,默默为倪翠萍交上了五万元医药费。倪 云到住院处一打听,知道是夏雨虹和林一兵两个人交的医药费,马上把事情告诉了 关连朕。关连朕听了,立即去找林一兵,给她写了一张借条。 倪云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为了感谢林一兵,专程到她家里去谢她,并且流 着泪跪在了她面前。 林一兵哪里敢承受?便扶起倪云说:“孩子,你不必谢我,晚上我领你去一个 地方,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晚上,倪云被林一兵和夏雨虹领到了体工队,在门外看到了那触目惊心的一幕。 林一兵还告诉倪云,你爸爸那是在赚钱。 当关连朕被摔在地上起不来时,倪云终于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爸爸“,然后 不顾一切地扑向躺在地上的关连朕。 关连朕被那喊声惊醒了,扭脸看时,女儿已经张开双臂向他跑来了。关连朕顿 时精神抖擞,以最快的速度爬了起来,敞开怀抱迎接女儿,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倪云站在病床边,手拿一个小勺给母亲喂水。倪翠萍喝了两口,摇摇头说: “不要了。” 倪云放下水杯,坐在母亲身边,高兴地说:“妈,我爸已经借到了钱,医生说, 下周就可以给你做手术了。” 倪翠萍声音微弱地说:“小云,你做了一件错事,妈的命值不了那么多钱,万 一手术不成功,你一个人怎么还人家?” 倪云微笑着摇摇头说:“妈,钱是我爸借的,我爸说由他还。” 倪翠萍微微叹息一声:“这就更不对了,咱为什么让人家给咱治病啊!咱是谁 呀?” 倪云说:“妈,看你想哪儿去啦!他是谁呀,他不是我爸吗?” 倪翠萍疲惫地苦笑:“唉,他是你爸不假,可他是妈什么人哪?” 倪云想了想,说:“我不管他是你什么人,我只知道他是我爸,我的事不找他 找谁?妈,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这事跟你没关系。” 倪翠萍休息了一会儿,又问:“你爸他来了吗?” 倪云说:“来了,和医生谈话呢。” 倪翠萍说:“去,把他叫来,妈跟他说几句话。” 倪云去找关连朕时,关连朕正和医生交谈。他问医生:“张主任,你认为手术 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医生思考着说:“一般来说,应该有八成的把握,可是,她的身体太虚弱,这 里边不确定因素就多了。” 关连朕又问:“那,有没有保守治疗的可能呢?” 医生摇摇头,说:“这种可能性是零。” 关连朕沉思着点点头,又问道:“手术将由谁来做呢?您能亲自主刀吗?” 医生说:“这个手术我亲自做,我正在做准备。” 关连朕脸上露出一丝欣慰,感激地说:“那就拜托您了。” 这时倪云走进来,说:“爸,我妈叫你。”关连朕遂向医生告辞,然后走回了 病房。 倪云很懂事,见爸爸走进病房,自己就躲了,她想让爸爸妈妈安安静静地谈谈。 关连朕走向倪翠萍,坐在床边的小凳上。 倪翠萍疲惫的目光审视着关连朕:“老关,我心里明白,我的手术……是跟阎 王爷摔跤,我要是被摔倒了,小云就全靠你了……” 关连朕说:“翠萍,你不会倒下的。” 倪翠萍凄然一笑:“老关,小云这孩子是怎么长大的,你还不知道,趁现在我 还能说话,就说给你听听……小云这孩子懂事早,五岁时就什么都懂了。有一次村 里的孩子骂她是野种,说她没有爸爸,还打了她,她回到家大吵大闹跟我要爸爸, 我偷偷地哭被她看见了,打那以后,她再也不提‘爸爸’两个字,村里孩子欺负她, 时常打她,可她回到家从来不说……” 关连朕眼睛有些湿润,说:“这都是我造的孽。” 倪翠萍向关连朕摆摆手:“你听我接着说。小云上小学的时候就帮我干活儿了, 放了学先到地里,帮我刨茬子、送粪、间苗、铲地……有一次放学回来晚了点儿, 钻树林时还差点儿让狼掏了。打那以后,我就不让她再到地里去了,孩子也听话, 不再上山了,放学回家扔下书包就给我做饭。她个子小够不着锅台就踩个小板凳, 我现在也不明白,那么点儿的孩子咋就知道给她妈做饭呢?” 倪翠萍说到这儿,脸上露出甜甜的微笑。关连朕却轻声喃喃道:“苦了孩子了。” 倪翠萍敛去笑容,脸上重现忧郁:“是啊,孩子帮我喂猪,喂鸡,一到冬天小 手就裂出一道道口子用十得像个小馒头。我看了心疼,就到供销社给她买来蛤蜊油 让她抹,孩子舍不得抹,那么一点东西也给她妈留着……只好我给她抹,我捧着她 那小手,抹一下孩子就疼得一咧嘴,我这当妈的心,就跟猫抓了似的,拿不成个儿 ……” 关连朕的眼泪流下来,声音涩涩地说:“翠萍,别说这些了。” 倪翠萍抹了一下眼泪说:“好,不说这些了,可有一句话我还要说:孩子一生 的苦都在小时候吃了,你既然认下了这个女儿,就要像个父亲的样儿,不能让孩子 再遭罪了。” 关连朕点点头:“我一定像样儿。” 倪翠萍休息了一会儿,又说:“老关,以前你要认女儿,我不让认,还口口声 声说不恨你,其实我一直恨你……” 关连朕怔怔地看着倪翠萍,默然点点头。 倪翠萍又说:“现在我不恨你了,不是因为你借钱为我治病,而是看你还惦记 着我女儿,你还有良心……” 关连朕惭愧地摇摇头说:“不,翠萍,你应该恨我,我实在可恨。” 倪翠萍咧嘴一笑:“恨什么呀,人到了这时候,恩恩怨怨都没了,我不恨你了 ……” 刘树生又要去省城了,任务是到省地矿局办采矿证。白杨虽说心里抵触省城, 可嘴上却不好说什么,人家那是正事啊!既然挡不住人家,那还是主动给人家收拾 东西吧。 吃了晚饭,白杨找出刘树生的衣物,一件件放在床上。她忽然想起什么,望着 床上的东西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犹犹豫豫地离开卧室。 白杨走进厨房,搬一个小凳踩上去,打开吊橱拿出一包东西。然后再一次回到 卧室,把那包东西连同衣物都装进了一个挎包。 刘树生走进卧室,交给白杨一个塑料夹,吩咐道:“把这份地图装进包里,我 差点儿忘了。” 白杨接过地图,刘树生又走出屋子。 第二天一早,刘树生背着挎包离家,准备去赶火车。刚走到院门口,白杨就从 屋里追出来,说:“树生,你等我一会儿。” 刘树生停下脚步,回头默默看着白杨。 白杨推起自行车走到刘树生身边:“把东西放车上,背着多沉!” 刘树生疑惑地望着妻子,不解地问:“你要干啥呀?” 白杨说:“我送你上站。” 刘树生更为费解:“这么近送什么呀,几步就到了。” 白杨痴情地凝望着丈夫,认真地说:“我要送你。以后,你出门的时候我送, 回来时我接。” 刘树生狐疑地眨了眨眼睛:“这是为什么呢?” 白杨说:“不为什么,两口子好嘛,我愿意这样做。” 刘树生仍是一脸疑惑:“那……走吧。” 两人默默走出小院。 刘树生在省城火车站下车的时候,老远就见夏雨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嘴里喊 着:“树生。” 刘树生歪起头,审视着跑过来的夏雨虹,耳边就响起白杨的声音:“以后,你 出门的时候我送,回来时我接。”刘树生马上悟出妻子的用意,沉思地点点头。 夏雨虹看着刘树生的样子笑了。问:“你想什么哪?” 刘树生怔了怔:“哦,没想什么。走吧。” 刘树生再一次住进了地矿局招待所。走进房间后,夏雨虹说:“树生,你先洗 洗吧,洗完了我陪你去吃饭。” 刘树生把包放在床上,拉开拉链往外掏牙具,说:“不洗了,擦一把脸就行了。” 夏雨虹说:“你怎么带这么大个包哇。” 刘树生说:“白杨装的包,她装哪个我就背哪个。” 夏雨虹说:“我能感觉出来,她侍候你侍候得挺好。” 刘树生沉默着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一件事:“哦,对了,我给你带来两样微 刻作品,都是上等石料,刀法也不错。” 夏雨虹十分高兴,说:“快拿出来。” 刘树生在包里寻找着,没拿出微刻作品,却拿出白杨给他装上的那包东西。他 审视着那包东西自言自语:“这是什么东西?” 他打开纸包,里面是一个塑料袋,袋里装着晒干的猴头蘑,上面还有一张纸。 刘树生拿出那张纸打开,上面是白杨写的几行歪歪扭扭的字:“树生,这些猴头蘑 是我在山上亲手采的,省城怕是见不着野生的猴头蘑,就送给你那位女同学吧,多 少是我的一点心意。怕你不带,事先没告诉你。别忘了给你那位同学代好。” 刘树生抬起脸,怔怔地看着夏雨虹。 夏雨虹诧异地看着刘树生,问:“怎么啦?”她从刘树生手里拿过信,快速地 看了,也愣住了。 夏雨虹抬起脸瞪着刘树生问:“送我的?” 刘树生没说话,看看夏雨虹,又看看猴头蘑,沉思不语。 夏雨虹又问:“你爱人为什么要送我东西?什么意思啊?” 刘树生反问:“你猜呢?” 夏雨虹低头沉思,然后抬起脸来凝望刘树生。刘树生又问:“什么意思?你猜 到了吗?” 夏雨虹微微一笑:“我说不出来,但是我明白。” 刘树生说:“你明白白杨的意思,却未必明白猴头蘑的习性。” 夏雨虹十分好奇:“你说给我听听。” 刘树生娓娓道来,像给一个孩子讲一则童话:“这猴头蘑长在树上,而且是雌 雄对应生长,如果你在一棵树上发现了一个,就能在附近的树上找到另一个。” 夏雨虹听了刘树生的话,进一步理解了白杨的用意,由衷地点点头说:“树生, 我不得不承认,她是个优秀的女人,也是个高明的女人。这样的女人让人佩服!” 刘树生拿起猴头蘑,意马心猿。 夏雨虹既失落又感慨,无声地叹息道:“树生,你得对她好。” 刘树生沉默片刻,递过猴头蘑:“拿回去尝尝吧。” 夏雨虹没有接,摇摇头说:“她采这东西也不容易,你还是给她带回去吧。” 郝小林想游泳,林一兵把这个任务派给了郝立新。郝立新带着儿子出城玩儿了 一天,黄昏时分,父子俩回城了。 郝立新本想把儿子直接送回家,郝小林却要去蓝梦酒吧。郝立新说:“去那儿 干嘛?我直接把你送回家吧。”郝小林说:“这是我妈的命令,你就别废话了。” 郝立新说了声“遵命”,开车去了蓝梦酒吧。 轿车停在酒吧门前,郝小林说了声“爸爸再见”,和爸爸摆摆手走下轿车。郝 立新也向儿子摆摆手,目送儿子走向酒吧的门。就在儿子快要进门时,从门里走出 一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老范。郝立新瞪着老范愣住了。 老范也看见了车里的郝立新,停下脚步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走近轿车。 郝立新降下了窗玻璃,说:“这不是老范嘛,在哪儿高就哇?” 老范回身指了指蓝梦酒吧:“当个副手,分管这个酒吧,还有几个茶艺社。” 郝立新一惊,下意识看了一眼酒吧,然后目光锋利地盯住老范:“你……和林 一兵在一起?” 老范笑眯眯地说:“她是我的老板,我给她打工。” 郝立新自言自语:“明白了……” 老范说:“明白了?明白了好。” 郝立新讥讽地笑了:“老范你行啊,这么大岁数了,跳槽跳到了女人的石榴裙 下。” 老范讪讪一笑:“别这么说,这么说就高抬我了。哎,你要往哪儿走,能不能 捎我一段?” 郝立新沉默片刻,平静地说:“老范,你真是厚颜无耻。”说完,挂了挡把汽 车开走。 老范站在那儿,得意地看着郝立新的轿车渐渐远去。 郝立新憋了一肚子气回到家,绷着脸在客厅里来回走着。孙小妍坐在沙发上看 着一部电视剧。 郝立新心烦,皱着眉头对孙小妍说:“你不能小点声吗?” 孙小妍拿起遥控器把音量关小了一些,郝立新仍觉得心烦,走到电视机前把电 视关了。 孙小妍瞪着郝立新问:“你干啥呀?” 郝立新不说话,继续在屋子里走。 孙小妍一赌气,站起身回卧室了。 婴儿的啼哭声传过来,郝立新抬起头,不安地看着保姆房间的门。过了一会儿, 保姆从房间里走出来,小声对郝立新说:“立新,你劝劝小妍,奶孩子一口吧,这 孩子不吃奶粉。” 郝立新点点头,“嗯”了一声,走向卧室。 卧室里,孙小妍歪在床上,正独自赌气。郝立新走进卧室,冷着脸说:“你奶 孩子一口不行吗?” 孙小妍瞪了郝立新一眼,把脸扭开,说:“不行。” 郝立新眼里凶光一闪,马上又压抑了:“为什么不行?” 孙小妍说:“不为什么,不行就是不行。” 郝立新火了,高声喊道:“你既然生了他,为什么不奶他?你一个已婚妇女保 持体型有什么用?” 孙小妍火气也正盛:“你管我有用没用,我愿意!” 郝立新阴骛地看着孙小妍,突然一挥手,打了她一个嘴巴。孙小妍捂着脸愣住 了:‘你、你敢打我!“ 孙小妍往床上一躺,呜呜地嚎起来。 郝立新视而不见,默默走出了屋子。 郝立新见到老范的第二天,税务局的人便找上门来了。一辆白色面包车停在楼 前,车身上印着“税务稽查”四个字。 郝立新的轿车在面包车旁停下,他钻出轿车,诧异地看了面包车一眼,走进楼 门。郝立新不知道,这时候,他的账已经被人家给封了。 郝立新在自己的办公室和税务局的干部发火了:“请二位指教一下,凭什么封 我的账!” 税务局干部说:“凭举报信。” 郝立新一愣:“举报信?谁举报我?” 税务局干部说:“对不起,我们的任务就是查账,别的无可奉告。” 税务局对郝立新的财务了如指掌,哪儿有毛病查哪儿,郝立新知道自己躲不过 这一劫了。这天,他把儿子郝小林接了出来,父子俩在酒店里吃了一顿饭。郝立新 知道自己不会有好果子吃,他要在进监狱之前再和儿子好好团聚一次。 郝立新忧郁地转动着手里的酒杯,轻声告诉儿子:“小林,爸爸……可能要出 越差。” 郝小林自然听不懂父亲的意思:“我明白,出差就是到别的地方去,你去吧。” 郝立新想了想,又说:“可能……要很久。” 郝小林问:“那要多久呢?” 郝立新苦苦一笑,摇摇头:“爸也说不准。” 郝小林又问:“去哪儿?” 郝立新沉默了一会儿:“很远。” 郝小林说:“再远也有个名儿啊。” 郝立新默默看着儿子,停顿一会儿,把话题转了:“小林,爸做错了一件事, 爸……不该离开你。” 郝小林真诚地看着父亲说:“爸,我不怪你。” 郝立新听了儿子的话,眼泪慢慢涌了出来,说:“儿子,你越这么说,爸的心 里越难受……你别这么说。” 郝小林似懂非懂地说:“爸,那我就不说了。” 郝立新把眼泪擦了擦,嘱咐儿子:“小林,爸最惦记的就是你,爸走以后,你 要听你妈的话,一定要好好念书。” 郝小林眼里现出疑惑,问:“爸,你今天怎么了?” 郝立新重整情绪,苦苦笑了一下:“爸没怎么。” 他端起酒杯,一时悲壮起来:“来,干一杯,给爸爸送行!” 他的酒杯和儿子的易拉罐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夏雨虹和关连朕的关系不知不觉地缓和了许多,这让关连朕也莫名其妙。可是 夏雨虹心里明白,自从那次看了他给人家当陪练以后,她对他刮目相看了。 这天晚上,关连朕躺在床上,两手托着头正想着什么,夏雨虹走进来,坐在床 边问:“老关,倪翠萍的手术什么时候做?” 关连朕说:“明天。 夏雨虹说:“明天……哎,你说我应不应该去医院看看她?” 关连朕从床上坐起来,惊讶地看着夏雨虹:“你……怎么有这个念头?我实在 是想不明白。” 夏雨虹问:‘你觉得奇怪是吗?“ 关连朕点点头:“是。 “我想我应该去看看她,因为她是个病人,她还是个……可怜的人。” 关连朕说:“你想去,就去吧。我没权力阻止你。” 今天是倪翠萍手术的日子。 早晨,一位医生来到病房,把一个铅皮本夹子交到倪云手上:“手术马上进行, 你签个字吧。” 倪云看了一会儿,迟疑地看着关连朕:“爸,这上面……” 医生连忙解释:“哦,术后的几种可能性必须写清楚,阑尾炎手术也这样。” 关连朕鼓励女儿:“小云,签吧。” 倪云迟疑地接过医生递过来的笔,手颤颤地签了字。 倪云签完了字,护士马上推过来一辆平车,把倪翠萍抬上平车推向手术室。关 连朕和倪云在车后紧紧相随。 夏雨虹走进病房时,倪翠萍已经被推进手术室了。她手拿一束鲜花站在空着的 病床前发呆,一个患者告诉她:“进手术室了。” 夏雨虹向患者点点头:“谢谢。” 她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一个瓶子里插了一束花,已经枯萎了。夏雨虹取下 枯萎的花,把手里的鲜花插了进去。 手术室门前,关连朕和倪云坐在长椅上,默然不语。倪云慢慢抱起双臂,身子 在微微发抖。关连朕看了女儿一眼,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 关连朕深情地说:“小云别怕,有爸爸在呢。” 倪云摇摇头,言不由衷地说:“爸,我不怕。” 一双女人的腿走到关连朕面前,停住了。关连朕先看见了女人的脚,然后抬起 头—一夏雨虹正默默看着父女俩。 倪云抬起头,看见夏雨虹,也愣住了…… 手术做完了,倪翠萍被推进了监护病房。 夜已经深了,倪翠萍还没有醒来。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扎着吊瓶,吸着氧。 关连朕和倪云静静地站在床边,眼盯着监护器k 跳动的心脏曲线。 倪云扭头看了一眼昏迷的母亲,眼里涌出泪花:“爸,我妈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呀!” 关连朕安慰着女儿:“小云,别急,你妈妈会醒过来的。” 倪云擦了眼泪说:“爸,你回去吧。” 关连朕说:“小云,还是你回去吧,回去好好睡一觉。” 倪云说:“爸,你回去吧,我留在这儿比你方便。” 关连朕想了想,说:“好吧,爸爸先回去,你也别老是看着你妈,睡一觉不碍 事。” 关连朕回到家时,夏雨虹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听到响动自然就醒了,从沙 发上坐起来问:“倪翠萍怎么样了?” 关连朕说:“还没脱离危险。” 夏雨虹问:“是不是手术没做好哇?” 关连朕摇摇头:“不是,还是她体质大虚弱了。” 夏雨虹喃喃自语:“这女人也真是命苦。” 一枚鲜红的印章印在采矿证上。 省地矿局的办事人员把采矿证交给刘树生说:“行了。” 刘树生微笑着接过采矿证,一个劲地说:“谢谢!谢谢!” 刘树生兴高采烈地从地矿局走出来,想回招待所收拾东西往回赶,不想在门口 遇见了夏雨虹。 夏雨虹说:“树生,你明天不能走了。” 刘树生望着夏雨虹笑了:“雨虹,我都来了七八天了。” 夏雨虹说:“不是我留你,是郝立新留你,他被收审了。” 刘树生一惊:“什么?郝立新他怎么了?” 夏雨虹小声喃喃:“偷税漏税,被人举报了。” 刘树生怔了一会儿,突然瞪着眼睛问:“这是谁干的呀,会不会是林一兵?” 夏雨虹说:“刚才我问过一兵,她说她不知道。” 刘树生不相信:“不知道?她跟你撒谎吧?” 夏雨虹摇摇头说:“不会的。” 郝立新被收审以后,林一兵马上想到是老范举报了他,一个电话就把他叫了过 来。需要强调的是,老范这一次没有敲门。不是忘了,而是压根就没想敲。 老范进门以后,林一兵冷着脸问:“老范,你怎么又忘了敲门?” 老范看了林一兵一眼,竟然没有回答。 林一兵皱了皱眉头,说:“坐下吧。” 老范大摇大摆地走向沙发,坐下了。 林一兵冷冷地盯着老范:“郝立新被收审了,你知道吗?” 老范点点头说:“知道了。” 林一兵问:“他被人举报了,那个举报人……是不是你?” 老范又点点头说:“是我。” 林一兵愤怒了,突然一拍桌子喊道:“我明确告诉过你,计划取消了,你为什 么还要一意孤行?” 老范没有丝毫惧怕,嘿嘿一笑说:“林一兵我提醒你,偷税漏税可是犯法行为, 我举报罪犯还要你批准吗?” 林一兵怔了一下,一时无言以对,便恨恨地点点头,说道:“好一个老范,有 你的,你做得对!” 老范不在乎林一兵的威胁,无所谓地说:“对不对我心里清楚,用不着你说。” 林一兵对老范的反常态度感到诧异,眯起眼睛审视着老范说:“老范,你今天 的胆子可真大呀!简直让我认不出你了。” 老范嘿嘿一笑,十分得意地说:“林大妹子,今天我实话告诉你:你今天看到 的才是真正的老范,你范大哥从来就没胆小过。” 林一兵斜着老范,声音故意放得平和:‘老范,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你被解雇 了。“ 老范早有心理准备,淡淡一笑:“其实,在你没做出决定的时候,我就已经知 道了。不然,我还是老范吗?” 林一兵点点头,说:“那好,请你出去吧。” 老范站起身说:“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所以今天没敲门。其实你挺笨,只知 道我没敲门,却不知道为什么。” 林一兵厌恶地挥挥手:“去吧去吧。” 老范慢慢走向门口的时候,林一兵又叫住老范:“等等,告诉你那个替身经理, 该干啥也干啥去吧。” 老范停下脚步,回过头笑着说:“我已经把他打发走了。” 林一兵佩服地点点头:“老范,你的确是老谋深算。” 老范谦虚地摇摇头说:“也有失算的时候。就说眼前吧,在你身上我就失算了 一次。” 林一兵审视着老范:“哦!” 老范淫邪地盯住林一兵的脸,慢吞吞地说:“我投到你门下还有另一层目的, 那就是把你拿下。‘拿下’的意思你懂不懂?拿下就是把你骑在身下的意思。可你 却处处防范,你这娘们儿还行,挺了不起的。” 林一兵闭上眼睛,无言地挥挥手。老范冷冷一笑,开门走了出去。 林一兵伏在桌上,一只手支住额头。 这时候,房门又“嘎吱”响了一下,林一兵听到声音,一拍桌子吼道:“滚出 去!”却发现刘树生和夏雨虹走了进来。两个人被她喊懵了,怔怔地看着她说不出 话来。 林一兵看见二人,“哦”了一声:“是你们呀。” 夏雨虹审视着林一兵,问:“你怎么了?” 林一兵打起精神说:“没怎么,你们坐吧。” 夏雨虹、刘树生坐进沙发里。 刘树生严肃地盯着林一兵说:“一兵,雨虹把郝立新的事跟我说了,作为同学, 咱们得帮他,从现在起你就别再和他计较了n ” 林一兵说:“是,他都到了这一步,我还和他计较什么?” 夏雨虹问:“到底是谁举报的呀?现在知道不知道?” 林一兵说:“一个姓范的人,以前跟郝立新干过,后来把郝立新炒了。这个人 知道很多,一笔一笔都记在了本子上。” 刘树生和夏雨虹交换一下眼神说:“看来这事严重了。” 夏雨虹又问:“数额有多大,你心里有数儿吗?” 林一兵摇摇头:“没数儿。没离婚的时候我也不太过问他财务上的事。” 夏雨虹诚恳地说:“一兵,这件事你就担起来吧,需要怎样做大家一起商量, 然后你拿个主意,你看行吗?” 林一兵点点头说:“行吧。你回去让关连朕设法了解一下基本情况,咱们总得 心里有个数儿哇。” 夏雨虹说:“好,回去我跟他说。” 关连朕推门进屋的时候,电视里正播放着晚间新闻。夏雨虹见关连朕回来,拿 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然后问道:“倪翠萍今天有好转吗?” 关连朕答:“还那样。” 夏雨虹说:“老关,你坐下,我跟你说件事。” 关连朕疑惑地看了夏雨虹一眼,走到沙发前坐下。 夏雨虹沉默片刻,轻声说:“老关,郝立新被收审了。” 关连朕一惊:“收审?他怎么了?” 夏雨虹说:“有人举报他偷税。” 关连朕问:“偷税?数额多大呀?” 夏雨虹摇摇头:“现在情况还不清楚,林一兵想请你帮着了解一下,看看怎么 样才能把这事摆平了。” 关连朕沉思着说:“郝立新的事,咱们应该帮忙。可是,要想把这事平下来, 除非补交税款,还有罚金,没有别的路可走。” 夏雨虹说:“你先问问情况吧,然后大家再商量怎么办?” 关连朕自语:“事儿都赶到一起了。” 郝立新被收审后,孙小妍立时没了章程,整天偎在床上哭鼻子,脸上还要盖一 条毛巾。 这天,保姆做好了早饭,走进来小声说:“小妍,饭做好了,你起来吃点儿东 西吧。” 孙小妍一动没动:“大姐,你自己吃吧,我吃不下。” 保姆在床边坐下来,劝慰道:“小妍,你还在月子里,可别哭坏了身子,遇事 得往开了想。郝经理虽说进去了,可是,咱把钱交上了,人家能不放他出来吗?” 孙小妍把毛巾从脸上拿开,哭哭啼啼地说:“大姐你不知道,我们的公司已经 空壳了,拿不出钱了。” 保姆说:“再空壳也有家底儿啊,大不了变卖家底儿呗。” 孙小妍叹息道:“家底儿也没啥了,办公室是租的,现在能卖钱的东西也就剩 一部车了,还有这套房子,值不了几个钱儿。” 保姆说:“那你也别愁,车到山前自有路,总能想出办法的。你愁就能把他愁 出来吗?” 孙小妍说:“大姐,其实我也不是愁,我是哭我的苦命,你说我咋就这么倒霉 呢!刚生下孩子老公就进去了,早知道这样我……” 保姆打断了孙小妍的话:“唉,人这辈子总要遇到沟沟坎坎的,哪能事事都顺 心呢?小妍你听大姐的,去吃点儿东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这个家还得 靠你撑着呢!” 孙小妍沉默了一会儿,从床上坐了起来…… 刘树生因为郝立新的事又住了两天,后来觉得实在是帮不上忙,就准备回去了。 临走之前先征求了夏雨虹的意见,两人一边走一边聊。 刘树生说:“雨虹,我想我还是回去吧,我人生地不熟的,在这儿也帮不上郝 立新的忙,在一边看着干着急。” “那就回去吧。这边的事有我们呢,你回去安心办你的砚台厂。” 刘树生说:“这两天我一直在想郝立新的事,我觉得要让事情了结,补税是惟 一的出路。但是,郝立新现在身不由己,他那个小媳妇愿不愿意拿这笔钱,能不能 拿出这笔钱,还是个问题。所以,解决问题的关键人物还是林一兵。” 夏雨虹点头赞同:“你说得对,郝立新现在是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儿,即 便是孙小妍愿意拿钱,恐怕也是杯水车薪,我早就听说郝立新快赔光了。” 刘树生沉思着说:“既然这样,那么营救郝立新的人就非林一兵莫属了。我看 出来了,林一兵对郝立新旧情不断,再做做她的工作,我想她会做出牺牲的。” 夏雨虹说:“也许人家林一兵早有打算了呢,咱们都是瞎操心。” 刘树生说:“但愿咱们是瞎操心。” 夏雨虹忽然想起一件事:“哎,你爱人给我捎来了礼物,我是不是也该回敬一 下呀,你说送点儿什么好呢?” 刘树生听了皱起眉头:“你们能不能不折腾啊?还嫌不累吗?” 夏雨虹调皮地笑了笑:“我不嫌累。” 刘树生苦着脸说:“你不嫌累,我还嫌累呢。” 夏雨虹十分感慨,缓缓地说:“树生,我觉察到了,你心里很累。这些天,我 也是思来想去,想咱们俩的事。我发现我的情感宣泄过猛,致使你有点儿招架不住, 这是我的失误。我不该给你带来沉重,我希望你轻松,如果你能轻松,无论什么结 果我都愿意接受。” 刘树生瞪着夏雨虹说:“雨虹,你又来了。” 夏雨虹一脸真诚地说:“树生,我说的全是真的,我不再给你找麻烦了。” 刘树生看了夏雨虹一眼,不再接话,两个人默默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