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孙小妍认定林一兵是那个举报郝立新的人,心里恨得不行。同时,她又觉得林 一兵和郝立新似乎旧情不断,只有她可以救郝立新,只要谈得好就有希望。于是, 孙小妍在一个黄昏里,开着车来到林一兵家门口,等着林一兵出现。 她坐在车里盯着楼角的马路,看见林一兵的轿车开过来,便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坐在林一兵身边的郝小林首先看见了孙小妍,扭脸告诉母亲:“妈,妖精来了。” 林一兵停住汽车,看见了站在汽车旁的孙小妍,吩咐儿子:“小林,你先上楼 吧。” 郝小林推开车门走出来,上楼去了。 林一兵锁好汽车,走近孙小妍:“你找我吗?” 孙小妍说:“我想跟你谈谈。” 林一兵下意识地仰起头看了一眼楼上的窗子,心想,她要谈啥就在这儿谈吧, 可不能让儿子听见。就说:“你要谈什么?就在这儿谈吧。” 孙小妍说:“谈郝立新的事,你应该救他。” 林一兵听了这话心里不舒服,冷冷地看着孙小妍说:“你说我应该?你能不能 说给我听听,我哪里应该?”“ 孙小妍说:“你们毕竟夫妻了一场,他毕竟是你儿子的父亲。” 林一兵问:“夫妻一场怎么了?我的位置不是让你接班了吗?是我儿子的父亲 我就该救他吗?你是他妻子,你为什么不救他?” 孙小妍说:“我当然想救他,可我没那个本事。” 林一兵终于找到了报复的机会,讥讽地问:“没那个本事,那你有什么本事? 你就有破坏别人家庭的本事?” 孙小妍尴尬了一会儿,扭脸说:“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林一兵说:“我也没跟你打架。我只是教育你,年轻人应该学会说话。什么叫 我应该?我欠你们什么了!” 孙小妍服输地点点头,说:“好,是我不会说话,我承认。现在,咱们谁也不 要鸡蛋里挑骨头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想不想救他?” 林一兵听这话还是别扭,皱了眉头说:“我救不救他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干什 么还得向你汇报吗?” 孙小妍终于愤怒了,指着林一兵说:“林一兵,看来你没有谈话的诚意,那就 恕我直言了:你救郝立新就是应该应分,你就是欠我们的。” 林一兵怔了一下,然后冷笑道:“接着往下说,我凭什么应该应分,我欠了你 们什么?” 孙小妍大声嚷道:“你设下圈套让郝立新钻,在郝立新濒临破产的时候,你又 落井下石,一封举报信把他送了进去,你把他害成这样还不够吗?你要是还有一点 良心就应该幡然醒悟,悬崖勒马!” 孙小妍大喊大叫时,林一兵一直低着头沉默着,孙小妍说完话喘气的时候,林 一兵抬起头,轻声问:“你说完了吗?” 孙小妍把脸扭开:“跟你这号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林一兵脸上挂了一丝笑意:“我本想和你争辩几句,但是考虑到你不配和我讲 话,索性就不说了吧。既然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那我可要上楼了。”说完,转身 向楼门走去。 孙小妍恨恨地目送林一兵进楼。 夏雨虹和关连朕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谈论郝立新的案子。 夏雨虹问:“郝立新的事怎么样了?有点眉目了吗?” 关连朕说:“税务局、检察院的人我都找了,他们说举报信一笔一笔写得很清 楚,其中大部分已经核实了,郝立新想赖也赖不掉。” 夏雨虹问:“数额有多大呀!” 关连朕说:“现在核实的有几十万吧。” 夏雨虹心里盘算着这个数字:“几十万……数额也不算大吧?” 关连朕说:“你得把罚金算进去呀,加上罚金可就大了。” 夏雨虹沉默了一会儿,问:“郝立新的态度怎么样啊?” 关连朕说:“郝立新对查实的问题都认账,但是他交不起罚金,宣称死猪不怕 开水烫了。” 夏雨虹有点紧张,又问:“那……如果林一兵替他交上罚金,他是不是就能出 来呢?” 关连朕说:“交上罚金肯定能出来,是不是马上就能出来我说不准;但是,要 是交不上罚金,那郝立新肯定是出不来,这是毫无疑问的了。” 夏雨虹思考着问:“你是说,解决问题的前提是先交钱,对吗!” 关连朕点点头:“对,没有这一条,别的都无从谈起。” 夏雨虹自语:“这就得指望林一兵了。” 林一兵开车来到文联大楼前,给夏雨虹打了个电话,要她下来谈谈情况。 林一兵开着车问:‘怎么样,老关那边有收获吗?“ 夏雨虹说:“案子快查完了,现在查实的有几十万,郝立新对此也供认不讳。” 林一兵说:“几十万……也不算多,给他凑上就是了。” 夏雨虹提醒道:“可不止这几十万,还有四五倍的罚金呢,加在一起可就多了。” 林一兵扭过脸怔怔地看着夏雨虹:“什么?罚四五倍?” 夏雨虹突然指着前方尖叫起来:“哎,车!” 林一兵慌忙把脸扭回去,赶紧打方向盘躲开了就要撞上的一辆车,车速也随之 降下来。 夏雨虹愤怒地瞪着林一兵:“你开车怎么不看路哇?” 林一兵没说什么,把车开到一边停下了。 林一兵喃喃自语道:“要是罚四五倍,那不得一二百万吗?” 夏雨虹点点头说:“谁说不是呢。郝立新的公司已经空壳了,这一二百万也只 有你能拿得出了。” 林一兵沉思着说:“可我要是拿出这笔钱,我也就空壳了。” 夏雨虹叹息一声:“这倒也是。你要是救出他来,你就空壳了;你要是不想空 壳,郝立新就彻底扔进去了。” 林一兵有些伤感:“他要是不跟我离婚,别说是空壳,把我切成块磨成粉我都 认;可他现在不是我的人了,我倾其所有把他买出来,然后再把他送给那个小女人, 你说我图的是啥呢?” 夏雨虹点点头说:“我理解你的心情,这事也真够难的了。” 林一兵说:“昨天那小娘们儿找我来了,对我先礼后兵,说我欠他们的,都这 时候了她还敢跟我来硬的,你说这号人值得可怜吗?” 夏雨虹说:“你就不要跟她计较了,咱们和她不发生任何关系,不是要救郝立 新嘛。” 林一兵叹息一声:“这郝立新可真是个冤家!” 早晨,当阳光照进房间时,倪翠萍终于醒了。 当时,倪云正轻轻擦拭母亲的脸。擦着擦着,倪云的手忽然停了,瞪大眼睛看 着母亲的面孔。 倪翠萍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着,眼睛慢慢睁开了一条缝。倪云的脸上突然现出惊 喜,小声叫着:“妈,妈……” 倪翠萍的目光慢慢移向女儿,眼睛慢慢睁大了。倪云眼里立即涌出泪水,惊喜 地说:“妈你醒过来了?” 倪翠萍静静地望着女儿,两行眼泪滚出眼眶。她抬起一只手,颤颤地伸向女儿, 嗓子里发出微弱的声音:“小云……” 倪云用双手握住母亲的手,哽咽着说:“妈、妈你……醒过来了倪云泪流如雨 …… 关连朕今天挺忙,有几份文件需要马上处理。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正要离开,电 话铃响了,他放下文件,拿起电话。 电话是倪云打过来的,她兴奋地向关连朕喊着:“爸呀,你快来,我妈醒过来 了!” 关连朕也兴奋不已,说:“你等着,爸爸马上来。”放下电话,他快步走出办 公室。 倪翠萍听到房门一响,向门口看去,关连朕已经出现在病房门口。倪翠萍凝视 着关连朕,目光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漠,明显地多了些暖意。 关连朕走近倪翠萍,微笑着说:“你终于醒过来了。” 倪翠萍吃力地笑了笑,眸子里满是真诚:“是,谢谢你救了我。” 关连朕微笑着摇了摇头说:“不,应该说,是小云救了你。” 倪云明快地说:‘爸你怎么这样说呀,是你救了我妈。“ 关连朕点点头说:“好了,咱不说这些了。医生来过了吗?” 倪云说:“刚刚离开,他们说我妈已经脱离危险了。” 关连朕说:“小云,你陪着你妈,我再找医生问问情况。”说完,转身走出病 房。 傍晚,夏雨虹下了班回到家,打开房门时听到厨房里有动静,她觉得奇怪,把 背包挂上衣架以后,直接走向厨房。 厨房里面貌一新的关连朕,腰系一条花布围裙正在切菜。夏雨虹审视着关连朕 笑了:“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哇,还破例下了厨房?” 关连朕笑容可掬:“怎么是破例?以前我也做过饭嘛。” 夏雨虹说:“我看出来了,你今天挺高兴。” 关连朕放下菜刀,郑重地告诉夏雨虹:“倪翠萍醒过来了。” 夏雨虹眼睛一亮:“噢?值得庆贺呀!” 山区小火车站的站台上,白杨孤零零站在那儿,凝望着缓缓进站的火车。她在 实践自己那句诺言:“你走我送,你回来我接。” 火车停下后,有稀稀落落的旅客卞车。 刘树生不急不忙地走下火车,看见站台上的白杨愣了一下,然后无奈地笑了笑 :“你……还真的来接我了。” 白杨也笑了笑:“我说过,你走我送,你回来我接。我说过的话是肯定要做的。” 刘树生苦笑着摇摇头说:“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 白杨有些失落,说:“我只想表达个心思,我不懂意义。” 刘树生看出白杨的不快,说:“好了,权当我没说,咱们回家吧。” 夫妻俩回到家以后,刘树生把挎包河床上一放,对白杨说:“把东西收抬起来 吧。”说完走了出去。 白杨默默望着丈夫走出屋子,然后坐在床上,慢慢拉开挎包的拉链,不由得呆 住了——挎包里露出川包猴头蘑。 白杨更为失落,低下头发呆…… 晚上,刘树生侧身躺在床上,就着台灯的灯光看一本书。白杨呆呆地靠在床头 想着心事,不时咳嗽一声。 刘树生放下书,躺正了身子问:“哎,你怎么还不睡呀?” 白杨说:“我在想,那包蘑菇,你怎么又带回来了?” 刘树生想了想,说:“嗨,你扯那套根本就没用。” 白杨轻声细语:“我扯哪套了?我送礼还送出错了?” 刘树生说:“你也不想想,有你这样送礼的吗?” 白杨脸色变冷了说:“我还真想不明白,送礼应该咋送?” 刘树生觉得不便再说什么,便想息事宁人:“行了,快睡觉吧,明天还得上班 呢。” 哪想白杨却不肯罢休,非要辩个明白不可,便说:“树生,我可是从来没跟你 撕破过脸皮,我已经够下贱的了,你可不能得寸进尺。” 刘树生沉默了片刻,突然坐了起来:“我怎么得寸进尺了?” 白杨把脸扭开说:“你心里清楚,不用我说” 刘树生说:“我不清楚,你还是说说吧。” 白杨把脸拧过来,勇敢地盯住刘树生:“说就说。你们一直在网上联系,你凡 是打字的时候都是给她写信,你以为我不知道?” 刘树生说:“你知道又怎样?我写信犯什么法了?你能治我个什么罪?难道说 我跟你结婚就不能给别人写信了吗?” 白杨说:“你那是信吗?你那是情书!” 刘树生眼睛盯着白杨,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好,你跟我下床吧。”他说着 真就下了床。 白杨有点胆怯了:“于啥去?” 刘树生说:“我去把电脑打开,请你告诉我,哪封信是情书。” 白杨不再说话,掀起被子钻进被窝。 刘树生提高了声音:‘你怎么又躺下了?你倒是跟我来呀。“ 白杨突然探起身子把台灯关了。 刘树生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说:“你这人,能请神不能送神。” 床头柜上,瓶里那束鲜花明显枯萎了,鲜花是手术那天夏雨虹插进去的,十多 天过去了,不可能鲜艳如初。 与鲜花形成对比的是,倪翠萍越来越精神了。她早晨起来坐在床上,面容安详 且带有一点笑意;倪云站在床边,手拿木梳慢慢给母亲梳头,十分认真,十分虔诚。 病房里的其他患者欣赏地看着母女俩,仿佛在阅读一首情感小诗…… 倪翠萍说:“小云,妈这两天行了,你该回学校上课了。” 倪云说:“妈,我晚上回去看看同学的笔记就行了,你不用管我。” 倪翠萍说:“光看笔记怎么行呢?你把时间都搭在这儿不值,还是回去吧。” 倪云说:“妈,你病没好,我回去也坐不住。你早点儿把病养好就是帮了我的 忙了。你别撵我走,行吗?” 倪翠萍叹息一声,自言自语地说:“唉,这阵子啊,可把我姑娘耽误苦了!” 倪云给母亲梳完头,说:“妈你坐了半天了,躺下吧。” 倪云扶母亲慢慢躺下。 倪云抬起头时,发现患者们都望着门口,也扭过头看去,顿时愣住了——夏雨 虹静静地站在门口,手里又捧了一束鲜花,正看着她们。 夏雨虹向倪云微笑着点点头,走到病床边,把花交给倪云,然后问倪翠萍: “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倪翠萍怔怔地看着夏雨虹:“你是……” 倪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给母亲介绍:“妈,这是夏阿姨。人家已经来过一次 了。” 倪翠萍审视着夏雨虹:“夏阿姨?” 夏雨虹自我介绍:“啊,我是关连朕的妻子。” 倪翠萍微微任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谢谢你来看我。”说完吩咐女儿: “小云,快扶妈起来。” 倪云正要扶起倪翠萍,被夏雨虹拦住了:“你躺着吧,别客气。” 倪翠萍见女儿打消了扶她的念头,就说:“小云,你怎么不懂事啊!快扶妈起 来呀!” 倪云再次上前,扶着母亲坐起来。 倪翠萍轻轻拍了拍床,对夏雨虹说:“来,坐下吧。”夏雨虹笑了一下,在床 边坐下。 倪云看看母亲,又看看夏雨虹,悄悄退了出去。 倪翠萍友好地审视着夏雨虹,问:“你怎么会来看我?” 夏雨虹笑了,笑得很甜:“我是来……看望一个病人。” 倪翠萍沉默了一会儿,又试探地问:“那……你又是怎么认识小云的呢?” 夏雨虹说:“通过关连朕认识的,我知道她是关连朕的女儿。” 倪翠萍点点头:“噢,你知道了……”她迟疑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夏雨虹,眼 里含了歉意:“小云是不是给你带来不少麻烦?” 夏雨虹说:“开始接受不了,现在也想开了。” 倪翠萍说:“你能想开很不容易,难为你了。” 夏雨虹摇摇头说:“我没什么难的,你们才叫难。关连朕留下的苦难,都让你 们母女尝了。” 倪翠萍微微叹息:“二十年前的事了,本以为早就过去了,谁想到现在又重新 翻出来了,让你心里也不得安宁。” 夏雨虹再一次微笑,看着倪翠萍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别再提它了。我 今天就是来看看你,希望你别多想,好好养病。” 倪翠萍点点头说:“我看出来了,你是个好人。” 夏雨虹看望倪翠萍时,关连朕也来到了医院,在大楼门口被倪云截住了。倪云 怕关连朕在场大家会很尴尬,就说:“爸,我妈挺好的,你别进去了,你还是领我 到南湖玩玩吧,南湖这么近我还没去过呢。” 关连朕不知是计,兴冲冲地领着女儿去南湖了。 到了南湖,倪云才对关连朕说了实话:“爸,夏阿姨到医院来了,现在就在病 房和我妈说话呢。我怕有你在场她们不自在,就使了个调虎离山之计。”倪云说完, 顽皮地笑了笑。 关连朕忙问:“你夏阿姨和你妈都谈了些什么?” 倪云说:“她们谈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见,我觉得我不应该听,就躲出来了。” 关连朕点点头:“噢……” 倪云看着父亲,犹犹豫豫地说:‘爸,我总觉得……你和夏阿姨之间不太和谐, 我的感觉对吗?“ 关连朕笑了笑:“对。” 倪云又问:“因为什么呢?是不是因为我?” 关连朕叹息一声:“不是因为你,这种不和谐由来已久。” 倪云不相信关连朕的话,摇摇头说:“爸,你别瞒我,我知道我给你找了麻烦, 我想找机会和夏阿姨谈一谈。” 关连朕立即盯住女儿的脸,认真地说:“小云你可别胡来,爸的事你管不了。 我和你夏阿姨,用不了多久就要离婚了。” 倪云一惊:“离婚?” 关连朕点点头说:“离婚。其实,早就该离的,我们在等时间,等我们单位机 构改革结束了,我们就该办手续了。” 倪云怔住了:‘爸,为什么要离婚呢?是你要离,还是她要离?“ 关连朕想了想说:“怎么说呢,算是一拍即合吧。” 倪云停下脚步,深沉地看着父亲:“爸,我不希望你离婚。” 关连朕没说什么,情绪复杂地拍了一下女儿的肩膀,父女俩又慢慢向前走了… … 郝立新被收审以后,公司就彻底乱套了,员工们不工作,整天向一位副经理要 工资,要得那位副经理没办法,就来找老板娘孙小妍。 副经理按响门铃以后,孙小妍从卧室里走出来。 副经理走进门来,站在门厅里问候道:“小妍,孩子还好吧?” 孙小妍点点头说:“噢,是铁民呀,到里边坐吧。” 副经理说:“不坐了,我说几句话就走。” 孙小妍问:“有什么事吗?” 副经理说:“小妍,你到公司里看看吧,都乱成一锅粥了!” 孙小妍并不惊讶,忧郁地问:“乱成什么样子了?” 副经理说:“打麻将,摔扑克,就是没人干工作。” 孙小妍说:“你为什么不管他们呢?你不是副经理吗?郝立新不在,你应该把 公司撑起来,郝立新早晚会出来的。” 副经理说:“不是我不想撑啊,大家也不听我的呀!人家向我要欠发的工资, 我又拿不出钱来,没有办法呀!” 孙小妍皱起眉头说:“你没办法,我就有办法了!” 副经理说:‘不管怎么说你是老板娘,这时候你得见见他们。“ 孙小妍拗不过,就跟着副经理到公司去了。她想说服大家鼓起信心,坚信郝立 新用不了多久就能出来。 一间办公室的门开着,屋里几个年轻人正玩扑克。孙小妍出现在门口,默默看 着屋里的人玩。一个脸上贴满纸条的小伙子偶然扭头看见了孙小妍,愣了一下,把 扑克扔了,大叫:“呀,发工资了。” 众人看见孙小妍,都扔了扑克围上来。 孙小妍冷冷地说:“我不是来发工资的,是来检查工作的。你们工作时间玩扑 克,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还有什么脸面要工资?” 脸上贴纸条的小伙子扯下纸条说:“我们怎么过分了?不发工资我们还在这耗 着,够可以的了。” 另一个小伙子说:“就是,凭什么不发工资呀!” 孙小妍火了:“账都封了,我拿什么给你们!” 贴纸条的小伙子说:“啊,账封了你就有理啦?账封了那是你们犯法,关我们 屁事,我们就知道拿工资吃饭。” 孙小妍被伤了自尊,恨恨地看着小伙子问:“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小伙子无所谓地点点头:“对呀。” 孙小妍又问:“等郝立新出来,你还敢这样说吗?” 小伙子讥讽地笑了:“郝立新出来?那得猴年马月呀!” 孙小妍威胁说:“我看出来了,你是不想在这儿干了。” 小伙子说:“对,我不想干了,你给我钱,我马上走人。” 孙小妍看了看其他人,问道:“你们呢?也都不想干了?” 众人七嘴八舌:“我们都不想干了。” “我们拿了工资就走。” …… 孙小妍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说:“那好,你们都走吧。” 小伙子嚷道:“不给工资我们不能走,想欠钱不还,你做梦!” 孙小妍很平静,轻轻地说:“我实话告诉你们吧,要钱我没有,要命有一条, 随你们去吧。”说完,一拧身走了。 众人追出屋来,七嘴八舌冲孙小妍的背影喊:“哎,你别走哇!你走算咋回事 呀?” “我们要你的命没用,我们要你的车,你把车卖了吧!” “看看,让你们给吓跑了。” 孙小妍就像没听见,快步向前走去。 残阳晚照,一湖涟漪,一叶小舟的剪影漂在金红色的水面上… 孙小妍坐在岸边的长椅上,两眼呆呆地望着湖水中的小船。 突然,一个女人银铃般的笑声传了过来,笑声刺激了孙小妍,慢慢扭头向身后 看去——身后的马路上,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偎在一个英俊男人的身上,在男人的 呵护下美美地走着、软软地说着、甜甜地笑着…… 仿佛那女人有意在孙小妍面前炫耀,孙小妍眼里自然就生出炉意来,狠狠瞪了 那女人一眼,把脸扭回去了。 一位清扫工人提着扫帚、撮子走近长椅,在孙小妍身边慢悠悠扫着纸屑、冰糕 棍。孙小妍看了心烦,说:“我在这儿坐着呢,你等一会儿再扫不行吗?” 清扫工人嘿嘿一笑:“你坐这儿我就不扫了?你是谁呀?” 孙小妍一脸怒火,想了想又无处可发,便站起身离开。 她走向路边的轿车,打开车门钻进去,发动了车子。 晚上,孙小妍来到了一家舞厅。灯光迷离,音乐缠绵,一对对青年男女脉脉含 情,相拥漫舞。那情调让孤独的人备党伤感。 她坐在茶座上,一只手托着一枚高脚酒杯,呆呆地看着那些含情男女。一个中 年男人走近孙小妍,优雅地伸出一只手:“小姐,能赏个光吗?” 孙小妍抬起头,审视着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很有绅士派头,再一次邀请:“我……先谢谢了。” 孙小妍放下酒杯,慢慢站起身子。 中年男人眼睛一亮,伸出一只手准备牵拉舞伴,孙小妍却拎起椅上的背包,一 转身离开了。 中年男人怔怔地望着孙小妍的背影骂道:“哎,你他妈的!” 孙小妍从舞厅里回来,刚一进门,保姆就从卧室里走出来,问:“小妍,你怎 么才回来呀?去哪儿啦?” 孙小妍懒懒地回答:“我……出去散散心。” 保姆关心地问:“晚饭吃没吃呢佣不用我给你做点儿!” 孙小妍摇摇头:“不用了,你休息吧。” 她走进自己的卧室,先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找来一枝笔,一本稿纸, 趴在床上写了起来:“刘大姐,经过几天的思考,我决定离开这座城市……大姐, 我不得不这样做了,郝立新怕是出不来了,公司又有那么多人等着我发工资,我无 力支撑这个空架子公司……再说,我还年轻,我不能年轻轻就守这份活寡……我说 走很容易,可是孩子怎么办呢?我考虑再三…” 恰好此时,隔壁突然响起婴儿的啼哭。孙小妍怔了一下,停止了书写,心里说 :“我可怜的孩子,你咋就知道妈妈要……” 孩子的啼哭声中夹进了保姆哄孩子的絮语。孙小妍伤心无比,把笔一扔,趴在 纸上哭了起来。 保姆抱孩子走进来:“小妍呀,这孩子平时夜里也不闹哇,今天这是怎么啦?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孙小妍凄然看着孩子,心里又说:“我可怜的孩子,难道你真的明白什么吗? 真的有预感吗?这……不是神了吗?” 她对保姆说:“先哄一哄再说吧。” 保姆答应着,抱孩子退了出去。 孙小妍再一次趴在床上,渐渐泣不成声…… 早晨,保姆拿着奶瓶给孩子喂奶的时候,孙小妍走进保姆的房间,问:“大姐, 你看孩子有病吗?” 保姆沉思着摇摇头:“看不出有啥毛病。谁知道昨晚是怎么了,突然就哭起来 了,哭着哭着,突然又好了,可真是邪了。” 孙小妍盯着孩子,犹犹豫豫地说:“大姐,你也来了一个多月了,今天……回 家看看吧。” 保姆眼睛一亮:“回家看看?那你一个人行吗!” 孙小妍忧郁地点点头:“这些天我也学得差不多了,我能行。” 保姆又问:“那我什么时候回来?” 孙小妍想了想:“在家里住一夜吧,明天早上回来怎么样?” 保姆很高兴:“好,那我就住一夜,明天一早就回来。” “嗯……也别太早,八点钟准时回来就行。” 保姆点点头:“好,明早八点我准回来。” 孙小妍送走了保姆,把孩子抱到了自己的床上,把所有能玩儿的东西都摆在了 孩子身边,让孩子玩儿。她流着眼睛,极力逗着孩子笑。 夜里,孩子睡着了。孙小妍欲哭无泪,躺在孩子身边,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均匀 地呼吸,直到天亮。 天亮的时候,孙小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这时,孩子却醒了,东张西望,扬胳 膊蹬腿儿,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孩子突然“哇”地一声哭起来,孙小妍猛然惊醒了。她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此时已经七点三刻。她慌乱地抱起孩子,笨拙地哄着,而孩子仍然啼哭不止,孙小 妍知道孩子饿了。 孙小妍要尽一次母亲的义务,喂一次孩子。她把孩子放在床上,拧开奶瓶往里 面倒奶粉,然后又拿起桌上的暖水瓶往奶瓶里倒开水。放下暖水瓶,摸了摸奶瓶, 手被烫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眉头便皱了起来。她知道,等奶凉 了,保姆也该回来了。 孙小妍的目光落在奶嘴卜,慢慢把它拿起来,沉思了一会儿,走向床边把奶嘴 塞进孩子的嘴里。 啼哭停止了,孩子十分卖力地吮着奶嘴,孙小妍凝视着上当的孩子,泪如雨下 …… 桌上放着一个大旅行包,孙小妍从包上拿起一封信,慢慢放在孩子的枕边,然 后俯下身子,在孩子的脸上亲了一口。 孙小妍抬起头时,孩子的小脸马上沾满母亲的眼泪…… 她沉默一会儿,毅然拎起桌上的旅行包,匆匆出门。 她不放心,她不知道保姆会不会准时来,她要亲眼看见保姆回来才能走。于是 站在一棵树后,偷偷注视自己家的楼门。 几分钟以后,保姆匆匆走来,走进楼门。孙小妍长长舒出一口气,然后慢慢转 身离开那棵树。 孙小妍钻进轿车,飞快地离去。 保姆回到孙小妍的家,推门时动作很轻,走路时蹑手蹑脚,因为孙小妍有睡早 觉的习惯,保姆怕惊动了女主人。 保姆先是走进自己的房间,见屋里没有孩子,便又走进孙小妍的卧室。当她看 见孩子嘴里叼着奶嘴时,脸上便现出疑惑。疑惑归疑惑,可她想不到孙小妍此时已 经弃子而去。 保姆发现了枕边的信,更为诧异,拿起那封信匆匆展开,立即看到了这样的文 字:“大姐,请你原谅我,我只能这样离开……” 保姆开始惊慌,下意识地看了孩子一眼,又接着看信。 “大姐,这孩子就交给你了,你愿意养他就养,如果生活有困难,就把他交给 林一兵,她是郝立新的前妻,我跟她说过这件事,她答应收养这个孩子。她的地址 是:湖滨花园雅芳楼三单元401 房间……” 林一兵洗漱完毕来到儿子的房间,见儿子还在睡觉,就摇醒他说:“懒虫,你 怎么还睡呀?你不是下决心早睡早起吗?” 郝小林揉了揉眼睛说:“妈,让我再睡一会儿吧,求你了。” 林一兵说:“要睡也行,但是你得先告诉妈,咱们早饭出去吃还是在家吃?要 是在家吃,妈现在就做去。” 郝小林说:“在家吃,你做饭去吧。” 林一兵走出儿子的房间时,门铃响了。林一兵走到门口把门打开,眼望着门外 愣住了——门外站着保姆,怀里抱着孩子。 林一兵疑惑地问;“你……找谁呀?” 保姆反问道:“你是林一兵吧?” 林一兵再一次打量保姆,又问:“你是谁呀?我不认识你呀!” 保姆这才说:“我姓刘,是郝立新家的保姆,孙小妍让我给你捎来一封信,你 快看看吧。” 林一兵大惑不解:“捎信?捎信你干嘛抱着孩子呀?” 保姆用哀求的口吻说:“你让我进屋说吧。啊?” 林一兵侧身让开一条路:“那就进来吧。” 保姆走进屋来,望着沙发停步不前,用征询的目光看着林一兵。林一兵明白了 保姆的意思,一伸手说:“沙发里坐吧。” 保姆这才走到沙发前坐下,林一兵也随着坐在对面。保姆从怀里掏出那封信递 给林一兵:“你……先看看信吧。” 林一兵接过信,默默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把信拍在茶几上骂道: “信口胡说,货真价实的妖精!”林一兵气得不行,站起身离开沙发,在屋里来来 回回地走起来。 保姆的目光跟踪着林一兵,那目光有些发呆,有些惶恐:“你是说……她对我 撒谎?” 林一兵大声喊道:“你上当了知道不?你也不想想,我恨她还恨不过来呢,怎 么会收养她的孩子?我有病啊?” 保姆急了,从沙发上站起来说:“我的老天爷呀,这可怎么办哪!这孩子不是 粘手上了吗?”保姆急出了眼泪,用手抹了一下:“这个没良心的孙小妍哪,她咋 就忍心坑我呢?” 林一兵没好气地说:“她自己的孩子都舍得扔,坑你又算什么!” 保姆哭了一会儿,无助地瞪着林一兵说:“妹子呀,姐姐我这一脚算是踩上地 雷啦!我看你是个有文化的人,你帮姐姐出个主意吧,你说这事可咋办呢?” 林一兵叹息着说:“还能咋办?你先在我家住下,等郝立新出来再说吧。” 保姆眨了眨眼睛说:“我在你家住下?那算咋回事呢?” 林一兵叹息一声,说道:“你给我当保姆,侍候这个孩子,郝立新给你多少钱 我给你多少钱,你看这样行吗?” 保姆喜出望外,眼睛终于亮了:“行!行啊!妹子,姐看出来了,你是个大善 人!” 林一兵没说什么,摇着头苦苦一笑。 夏雨虹盖着被子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 关连朕悄悄走了过来,默默看着她。在关连朕的视野里,夏雨虹的脸被书本挡 住了。 夏雨虹知道关连朕就站在身边,脸前依然挡着书本,问道:“老关,有事吗?” 关连朕轻声说:“雨虹,你还是到床上睡吧。” 夏雨虹慢慢拿开脸前的书本,静静地看着关连朕,那眼神里现出少有的温柔: “老关,你不是一直睡在床上吗?还是你睡吧,我睡沙发习惯了。” 关连朕说:“我身体比你壮实,还是我睡沙发吧。” 夏雨虹带了一点感慨说:“老关,你……有了一些变化。” 关连朕微微一笑,轻声说:“你也一样。” 夏雨虹放下书本说:“今天先这样吧,你也睡吧。” 关连朕点点头说:“好吧。晚安。”他转身慢慢走向卧室…… 夏雨虹静静地凝视着关连朕的背影,若有所思…… 家里多了个婴儿,又多了个保姆,整天闹哄哄的,让人不得安宁。郝小林一听 到婴儿的哭声,心里就烦得不行。 这天,孩子又大哭起来,保姆怀抱着孩子,嘴里哼哼叽叽地说着什么,那孩子 依然啼哭。 林一兵问:“怕是饿了吧?” 保姆说:“是饿了,你给他冲点儿奶粉吧。” 林一兵拿起奶瓶刚要往外走,郝小林破门而入,劈头就问:“妈,你还让不让 我学习了?” 林一兵愣了一下:“谁不让你学习啦?怎么啦?” 郝小林伸手向婴儿一指:“从哪儿抱来个孩子呀?一天到晚哇哇叫的,我怎么 学呀?” 保姆这时接过了话茬儿:“孩子呀,你可不能欺生啊,你知道这孩子是谁吗? 他是你弟弟妮!” 郝小林不相信问:“我弟弟?妈,她说的话是真的吗?” 林一兵看了保姆一眼,又看看孩子,点点头:“是真的。” 郝小林半信半疑:“真的?这么一点儿的小弟弟?什么时候有的呀?我咋就不 知道?” 林一兵说:“刚有的。” 郝小林忽然想起什么说:“啊,我明白了,我这弟弟也是个小妖精。”说完, 气哼哼地走了。 保姆怔怔地看着刚刚关上的房门,自言自语:“这孩子,说什么哪!” 林一兵默默地看着保姆怀里的孩子,沉思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