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部 分 第五章 (五) 其实我也不愿呆在单位上,单位上那些人本来就跟贼一样。——我这么说可能 伤众,一竹篙扫了一船人,但仔细想想,难道不是这样的吗?群众防领导像防贼, 领导防群众更像防贼,同事防同事则是贼防贼。一伙贼啊。而我出了事之后,便成 了贼中之贼,尤其是还有脸把一场官司打得沸沸扬扬。不过他们都很关心我的官司, 他们要嘛对我过份亲热,见了我就问官司怎么样了?要嘛不阴不阳,脸上浮着一种 犹豫和不安的表情,说,你的那个什么官司……打得赢吗? 学校在城北,刚刚由普通中学转为职业高中。学生都不小了,都是高中生,一 个个青春勃发,从身体到声音都趋于成熟。我的课不多,每天上午两节。上午上课, 下午我在家里熬药。老胡给我介绍了一名老中医,老中医看看我的眼睛,又看看我 的舌苔,给我开了张药方,让我照方抓药,每天一副,说是三个月以后就没什么事 了。老中医说:“吃药要有耐性,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是没用的,你的伤要是不发出 来,以后留在你身上你就知道厉害了。” 我房间里全是苦丁丁的药气。我觉得我的脸都被药气熏黄了,我连骨头里都冒 着药气。不过我的学生对我还不错,他们觉得我还像一个画家。我不知道这是因为 一张苦涩的脸,还是一条不长不短的马尾巴? 他们都没什么基础,连一只杯子都画不好,我让他们别急,对他们说:“三年 过后你们就会画什么像什么。”我没有骗他们,他们成不了画家,但努努力做一名 画匠恐怕不是太难的事。他们听了我的话很高兴,他们只希望将来能画什么像什么。 但他们的父母不高兴,原因并不是我怎么教他们或对他们说了什么,而是对我 的品德不放心。他们的父母在私下里结成了联盟,以共同的名义给职业高中写了一 封信,具体内容可以概括为一句话:让徐阳滚蛋。 应该说学生家长的担心是不无道理的。家长们在信中说,让一个这样的人来教 我们的孩子,这让我们怎么能放心呢?男孩子十有八九要跟他学坏,而对于女孩子 来说,则无异于狼入羊群啊。家长们最后表示,如果校方不采取措施,任由这种现 象继续下去,他们将向社会呼吁:救救孩子! 家长们很客气,没有使用“流氓”这个词。其实他们就是明说我是个流氓,我 也不会太尴尬。我的脸皮已经很厚了。我的脸上都长了茧了。当然,家长们的意见 无疑是重要的,这关系到生员的问题,没有生员就没有钱,钱才是关键之所在。但 是职高的校长却不好意思对我说,大约觉得跟我面对面的,大家脸上都挂不住。可 他做的很阴很绝,他把那封信装进一只信封里,同时附上自己一封信,用糨糊封死, 写明由我们领导亲启,交给我并让我转交给我们领导。 我认为这种做法是很卑劣的。我所扮演的角色是很可悲的。我在毒辣的阳光下 紧赶慢赶,踩着铃声走进教室,口干舌燥地给学生们讲素描基本知识,讲完了又拿 着校长交给我的信,一身油汗,吭哧吭哧地赶在下班之前来到单位,把信交给领导。 我一点都不知道那个牛皮纸信封里包藏着什么内容。我也不想知道,可是我转 身要走的时候,领导把我叫住了。“你等一等。”他说,指了指一只椅子。我便坐 在那只椅子上等着。领导看信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完了之后把信放在桌子上, 想了想,伸出几个褐色的、粗胖的指头,捺住信纸往我面前推移,说:“你也看看 吧。” 然后点着了一支烟。我看了看领导,说:“这合适吗?”领导点点头说:“合 适,看吧。” 两封信我都看了。我一边看一边感觉着椅子上正在长出刺来。 “你有什么想法呢?”领导说,“谈谈你的想法吧。” 我怎么谈我的想法?我还有什么想法?我像个遭了闷棍的人,愣愣地不知道要 说什么。我说:“操,这个校长!” “你变得爱说粗话了。这也不能怪人家校长,人家也没办法,还是谈谈自己的 想法吧,你不谈自己的想法叫我怎么办呢?”领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