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部 分 第十章 (三) 婚后不久我去了一趟老铁街,但老余一家巳经搬走了,邻居说他们家有钱了, 买了新房子了。我去商业局找到余冬,他正提着一个红塑料桶在院子里洗车。我问 他姐姐有没有消息?余冬还是那样,下巴一扭一扭地不愿说,我说:“我已经结了 婚了,告诉我有什么关系呢?”余冬便低头想了想说:“她在广州。”我说:“在 广州干什么呢?”余冬说:“唱歌。”我又问:“好吗?”余冬说:“还好吧,还 好。”余冬问我,“你呢?还好吧?”我郁郁地说:“还好吧?还好。” 现在我说说南城的夏天吧。南城人为什么不在夏天结婚呢?我想这里面应该没 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南城的夏天太热。南城的夏天是天下最热 的夏天。是个南城人都知道,南城的夏天会热到什么程度。即便在从前,天气还不 像现在这么热的时候,一到夏天,南城人就会烦躁地说,天气跟火一样啊,热得人 想把皮扒掉啊。这么热的天不要说结婚,就是平常的夫妇也要忌房事,不敢轻易动 手,弄不好就是性命悠关,女人缩阴男人缩阳,不是国医圣手扯都扯不回头,可在 那种时候你到哪儿去找一个国医圣手呢? 再说结婚总是要摆酒席的,要请人来给你凑凑热闹,否则这婚也结得太冷清了。 可是谁愿意汗流浹背地来吃酒席凑热闹呢。没有人来闹过吃过,你这婚就结得 不够光明正大,就有点躲躲闪闪偷偷摸摸。就算人家勉强来了,也会在心里嘀滴咕 咕:怎么在这样的日子结婚呢?是不是肚子藏不住了? 我和冯丽当然不存在肚子藏不藏得住的问题。冯丽是带了环的,在准备要跟我 结婚时,她问我,“要不要把环拿掉?”我说:“算了吧。”她说:“你不想要孩 子吗?”我说:“无所谓。”她怏怏地说:“你有点怪,从我来说我是不愿再生的, 可是你说无所谓我就不高兴。”我说:“那你拿掉就是了。”她还是怏怏的。她说 :“我也不是说一定要拿掉,我是说你一副没心思的样子。你怎么能一点都不计较 呢?” 在商议办酒席时,她问我有些什么人要请?我想我还请谁呢?我说:“我没人 要请。”她说:“你一个朋友都没有吗?”我说:“没有。”她说:“那亲戚呢?” 我说:“也没有。”她又不高兴,板着脸说:“你可是头婚哪,就这么不当回 事? 是觉得娶我这样的女人没面子吧?“我说:”你想想啊,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 亲戚朋友?“她想想也是,但又是怏怏的,说:”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我是二婚, 我更不想张扬。“ 冯丽便把心思放在布置新房上。墙面地面,柜子厨子,床和床上的席子,包括 窗帘和鞋柜,都是她盯着做的或亲自去买的。那个夏天是南城最热的夏天,雨季一 结束太阳就毒辣起来,到处都是白得耀眼的阳光,马路上颤涌着一片钢灰色的焰气, 站在街这边往对面看,街影和人影都飘浮在焰气上。她就在这样的太阳下和焰气里 奔跑,又要照顾店面又要布置新房,人变得又黑又瘦,浑身长满了痱子。红色的痱 子就像长在藤上的果子一样长在她身上。从脖子上往下到背上腰上和胸脯上,又从 乳房下面漫到小腹到大腿内侧,用手摸上去发出粗糙而干燥的沙沙声,就像摸一张 粗砂纸。但她一点也不后悔,把她的朋友同学一拨拨地带来看新房,人家一看床上, 就笑着说:“大热的天还铺这个呀,是怕硌坏了你吧?”她说:“瞎扯什么呀?有 空调嘛,不铺这个铺什么?”她打开空调,问人家凉不凉快,舒不舒服?那些女人 便吱吱喳喳地鬼笑,说:“怪不得呢,敢在这样的日子结婚,原来有准备的。”又 露骨地说,“你让他这么凉快了,你能受得了呀?”她由人家说,把我扯过去向人 家介绍说:“这是我老公。”然后她做出羞涩的样子,抿着嘴小声地笑。 那台春兰牌窗式空调大约是南城最早(或比较早)的空调,为了买这台空调她 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下决心买一个。虽然她有两个店面,但她说挣钱不容易,一 台空调三千多,这还事小,关键是费电。她按每晚平均七度电算,六七四十二,一 个晚上就是四块二。所以在决定要买一台空调时,她的额头上都挤出了皱纹。她又 是抱怨又是幸福地说:“还是买吧?这么热的天,坐着都出汗,两个人在一起怎么 受得了?我一想起你那副又凶又急的样子,就觉得非买一个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