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部 分 第十章 (四) 她说又凶又急指的是在宾馆的那一次,那一次她印象很深,她就是为这个买的 空调。既然有了空调,闷热的夏夜就变成了凉爽的春夜或秋夜,就不会大汗淋漓, 不会缩阴也不会缩阳,就应该好好干活,不遗余力地干,全心全意地干,心无旁鹜 地干。干不好就对不起空调,对不起一晚上四块二,对不起她,就是心不在焉,心 里在想别人。她就是用这件事来测验你的。离过婚的女人就是有这种绝主意。 她的房子是她离婚后买的,平常的三房一厅,只有我们这间房里装了空调,其 它的房间包括客厅,都是电扇。她妈带着她儿子在北房,也是一台吊扇。她妈对她 说:“天气这么热,我一个老太婆不要紧,让你儿子跟你去睡吧,你看他也在长痱 子了。”但冯丽却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她耸着眉心说:“这怎么行呢?不行。” 她妈的神色便有些幽怨,说:“他那么小,能碍你们什么事?”她瞪着她妈,“你 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哪头轻哪头重?没买空调不要过了?” 应该说冯丽不是那种时刻都想要的女人,在性事上她很正常,她要求的是一种 标准。我干的活必须符合这个标准。如果我懒心惯意像温呑水似的,她就会忧心忡 忡地问我,“腻啦?”然后又幽幽地说,“我知道你很快就会腻的。”这时候我一 般都不说什么,对于我来说,谈不上腻或不腻,不相干。 其实在一开始我干得还挺像样,我很愤怒,虽然我愤怒得莫名其妙,但我发现 愤怒也能干好活,我用力搓着她的胸脯,像刽子手行刑一样对付她,把她翻过来倒 过去的折腾。她身上的痱子已经死掉了,皮肤又变得白皙光滑,并且在迅速地圆润 起来。她一点也不怪我折腾她,她认为我折腾她就是对她有兴趣。她的道理简单实 用。为了这个简单实用的道理她可以逆来顺受,把自己当成一块砧板上的肉,哪怕 你咬牙切齿满面狰狞把她当妓女一样蹂躏,她也毫无怨言。她怕的就是你不这么干, 你不这么干就是不喜欢她,就是腻了,厌了。我干着干着便感到了一种悲哀,莫可 名状的却是很深刻地悲哀,我说不清它从何而来,只感到它像冰凉的潮水一样,转 眼之间就将我淹没了。我从她身上滑下来,悲哀地躺在床上,看着那台嗡嗡轰响的 空调,心想我这是为什么呢?我觉得我就像个从前的佃户,为了吃饱肚子,只好不 停地挥着一把锄头,在地里瞎锄一气。 她撑起身子看着我。她的眼睛在灰暗中泛着一种黏湿的光亮。她问我:“累啦?” 我不吭声。她又问:“要不要把空调开大点?”我说不用。她还撑在那儿,说: “你好像心里不高兴,为什么呢?”我说:“我没不高兴,我就是有点累。我不行。” 她吃吃地笑了起来,亲我一下,光着身子跳下床,窸窸窣窣地翻一阵子,翻出一支 蜂王浆,用小沙轮片喳地一声切一圈,又一敲,插一根吸管,俯身站在我面前,把 吸管对着我的嘴,很甜蜜地说:“吸吧。” 我说:“不用。” 她说:“这是给你补呢,吸吧,吸呀。”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脸上都是没有表情的,喜怒哀愁跟我都不沾边。我的脸 就像一块板结的土地,什么草都长不出来。可是在这个夏天,有一棵草钻出来了, 这棵草的名字叫做悲哀。我把悲哀挂在脸上了。 我不知道冯丽看没看见我的悲哀,有一天她忽然对我说她发现了一个问题。 “你从来没笑过,从我认识你到现在,没见你真正笑过一次。”她耸着眉头问我, “你以前笑过吗?你不是个生下来就不会笑的人吧?”她想来想去,觉得我的郁郁 寡欢是因为心里太闷了,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如果有事情做的话,心情自然就会 好起来。她说:“这就跟水一样,水要流动才是活水,流不动的水是死水。”她的 比喻使我想到了另一个比喻。我妈的比喻。女人说出来的比喻怎么总是离不开水呢? 我不禁笑了笑。她说:“你看你看,你这是笑吗?” 她叫我画画。她说:“你不是个画家吗?没事你就画画吧,我还没见你画过画 呢。”我说:“我都忘了怎么画了,也不想画了。”她说:“怎么不想画了呢?你 不是学这个的吗?”我摇摇头说:“那是以前,现在不想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