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部 分 第十五章 (一) 这是这天晚上我们说的惟一的一句话。她显然不想说话,连我怎么在这儿也不 想问一句,只是不停地喝啤酒。我们之间真是无话可说了。我又叫服务生给她拿了 一听。她仰起脖子喝啤酒时,锁骨便凸了出来。我说不清她到底是胖了还是瘦了, 她的颧骨似乎比过去高了,膀子却比过去圆了。我准备给她叫第三听啤酒时,她站 起来,说:“我先走了。”我一直看着她走出大门。我发现她的屁股也很肥硕。 其实我很想问问她过得怎么样,还有,她为什么叫阿美? 那些日子余小惠都在林胖子那里唱歌。她的资料就在部门经理那里,我在部门 经理那里看过她的资料。在资料上她也是叫阿美,而不是余小惠。我看资料时,那 个同样说一口鸟语的部门经理告诉我,这个阿美前些年还是不错的,还有几个公司 老板捧她,可惜后来被人包了,不行了。我问谁把她给包了?他说听说是个五十来 岁的港佬。我又问,为什么要让人家包呢?他说不是那么容易唱红的嘛,再说诱惑 也大啦,像她们这样的,眼看着岁数大了,熬下去也没什么太大的希望了,很多都 被人包的嘛,几年下来手上落个几十万,很正常的嘛,何乐而不为呢。我说那现在 呢?他说人家又不包了嘛。我说怎么又不包了呢?他说吸毒嘛,谁敢要吸毒的女人 啦。我问他怎么知道她吸毒?他说不会看吗?她眼圈上有黑晕嘛,手臂上有针眼嘛, 她来应工时我一眼就看出来啦,这是个吸毒女啦。 她的资料里还有一盘歌碟,是她和另外两个人的合集,几年前由华音公司录制 的。我向部门经理借了这盘歌碟,一个人回到房间去看。她在那盘碟子里一共唱了 八首歌。我看见那时候她确实不错,就像一颗刚摘下来的西红柿一样饱满新鲜,只 是包装上有点过了,太强调肉感。她在一首《雨夜如风》里很肉感地唱道: 还记得吗 你和我的那个雨夜 来时如风 如风—— 我心甘情愿让风卷走了 可是风停的时候 我发现我仍在原处 ……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唱得很做作,还不如以前在歌厅里唱得好,而且这种大 路货的歌也让我心里很不好受。我觉得这种歌就像大街上的粉尘,浮嚣得很,讨厌 得很。但我还是翻来复去地把这盘碟子看了好几遍。我去还碟子时,部门经理嘻开 广东人特有的凸嘴笑着说:“是不是有点意思啦?”他这话充满了歧义,让人不好 回答,我也只好答非所问。我说:“老乡。” 我又到歌舞厅去了几次。我没有再请她过来坐,就那样远远地看着她,听她唱 歌。我不想让她看见我,总是坐在很昏暗的地方。但她还是看见了我。她的眼睛很 适应这种昧暗的光线。有一回她唱完了自己的歌,便向我走过来。我又给她叫了两 听啤酒。她还是那种喝法,酒还是漓漓拉拉地滴在乳房上。喝掉一听啤酒之后,她 说:“跳舞吧?”她陪我跳了一会儿舞。我不大会跳,踩了她几次脚。我踩她时她 似乎没有感觉,连眉都不皱一下。一支曲子只跳了一半,她突然问我有没有钱。 她说:“你有钱吗?有的话借一点给我。” 我没想到她会向我借钱。我愣了一下,但马上就说:“你要多少?” 她向我借了两次钱,前后不过一个星期,第一次是五百,第二次是一千三。第 二次从我这里借钱后,她邀我出去走走,我跟她去了。我们在街上走了很久。虽然 比较晚了,街上还有不少人,闹哄哄的。到处都是闪烁着的霓虹灯,还有带海腥味 的风微微地吹着。她掠掠头发,忽然站住不走了,看着我说:“我们在这儿开个房 间吧。”我呆愣了一下,但立即明白了,明白之后我便不敢看她。我觉得我像一口 遭了猛然一击的破钟一样,在一声哗然中成了一堆碎片。我对她的欲望还在,它们 看起来似乎早已干皱枯萎了,却在转眼之间就鲜活如初,弄得我有些措手不及。 她说:“这里的房间很便宜的,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