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部 分 第十七章 (四) 她又旧事重提,说要给我生个孩子。我说:“这事我真不放在心上。”她说: “你不懂女人,女人越心疼你,就越想给你生孩子,想得心都往下沉,你知道那是 什么滋味吗?”我说:“不知道。”她说:“那就是疼,很疼,知道吗?所以你不 能不放在心上。” 在我痉挛时,她不再喊我来了,而是说我怀上了,怀上了怀上了!这使我觉得 我是在做一样工作,我的工作就是要让她怀上。有一天她还买回来一个瓷观音,点 了三支细红香,双手合十,很虔诚地在站在那儿祷告。我问她好好的拜菩萨干什么? 她说是隔壁店里的杨婶叫她这样做的,说是很灵的。我想她这样迫切干什么呢?她 或许认为孩子是婚姻的保证?有了孩子我便有了牵挂?她以前有涛涛不是也一样离 了婚吗?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也许女人天生不能负重,当她的担心像山一样 重的时候,她的智商便被压瘪了。 她声音里的柔情也渐渐淡下去了,像一块没染好的布,经阳光一晒便开始褪色, 而且终于褪尽了,还原了本色。 因为老没怀上,她开始对我不满意了。她建议我去作个检查。她呑呑吐吐地说 :“我怀涛涛时也没几次呀,跟你是怎么回事呢?一次两次落空还说得过去,可这 么多次了,怎么还是白忙一场呢?问题在哪儿呢?要不哪天我陪你去看看?”我一 时没明白过来,问她看什么?她反问我:“你说看什么?看该看的地方,你还有别 的病吗?”她忘了她要做一块海绵了,我也从幸福的幻觉里出来了。我冷冷地说: “我不行,可我也没说要孩子,是你要孩子,你看谁行你找谁去。” 我看见她的脸唰一下就白了,眼睛瞪得很大,大得有点吓人。她看看我又看看 自己的手。“徐阳你浑蛋!”她说着,拿起了一只玻璃杯,杯里还有半杯水,她的 手臂挥动的时候,水一点都没有泼出来,我只来得及看见一团白亮,接着就听见了 一声破响,噗地一声,像灰屑似地灌进了耳朵里,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感觉。我想 看看她用杯子砸了什么,结果只看到了落在桌上和地上碎玻璃片。玻璃躺在水渍里。 水顺着桌沿嘀哒嘀哒地掉到地上。灯光映着水和玻璃。水滴落的声音很清晰。她突 然惊叫了一声,很恐怖,像要撕裂什么似的。 “你怎么不知道躲呀你!” 她向我扑过来,快得我都没有看清她是怎么过来的。更快的是她的手,像影子 一样一闪就来到了我的额头上。她的手冰凉。我这才感到了疼。我明白我被一只杯 子砸了。是她砸的。她砸得很准。我想把她的手从我额头上拿下来。你砸都砸了你 还按什么按!但我没有说出来,我只是用力拨她的手。我拨下来了她又拿上去了。 她看一看自己的手掌,我也看了看。我看见我的血在她手掌上非常鲜艳。她看看自 己的手掌又看看我的额头,很坚决地用她的手掌按了上去。 她妈妈那边的房门响了一下。她妈妈喊着说:“你们怎么回事?又不是昨天才 结的婚,这么晚了还在疯什么?” “你别、别动,在流血呢……”她的声音都在发抖,抖着抖着就呜呜地哭起来 了,一边哭一边用另一只手来搂我的脖子,用脸来蹭我的脸。她的头发扎得我耳朵 那儿痒痒的,我把脸别过一边。我想扳开她搂我脖子的手,但她用肘弯甩我。她坚 持要搂我,还要拖我去医院。后来我们去了区医院,她要我抱住她的腰坐她的摩托, 我不坐,我开自己的车。我开车时她半撅半趴在我后面,手还按在我额头上。我的 右额被缝了五针,值班女医生心狠手辣,不肯给我打麻药,把我眼泪都疼出来了。 女医生边缝边问:“怎么弄得?”我龇着牙嘘着嘴说:“摔跤。” 从医院回来后,我额头上贴着一叠纱布,像个伤兵似地躺在床上。她端来一盆 热水,给我擦脸擦手擦脚。她的眼睛一直低垂着,天生的如胭脂般的眼影变得很深。 做完了这些她并不上床,而是坐在床边一只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又窸窸窣窣翻出一 沓南城晚报。巳是夜静更深了,她居然坐在那儿复习那些报纸。对着报纸她又泪眼 婆娑起来,泪水一滴滴溅落在报纸上,嚓啦嚓啦地响。那些报纸被一张张地洇湿了。 她带着泪水爬上床,像对着报纸流泪一样,对着我流泪。她把泪脸贴到我脸上,用 两个指头轻轻捻我的耳垂,说:“我要。”她的声音又甜糯起来,脸上的表情又有 些哀艳。说实话,哀艳是一种很动人的表情,这样的表情谁都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