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部 分 第十八章 (一) 最初洪广义还是不大放心我,经常来绿岛。他在这方面很有一套,告诉我要这 样要那样。见我做得很勤勉,开始上路了,他才渐渐地来得少了。我确实很认真很 努力,每天要做大量琐碎而殷勤的交际和应酬。我学会了做两面人,三面人或者多 面人,学会了跟不同的人打交道,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打乱话;学会了眼观六 路耳听八方,皮笑肉不笑,逢场作戏嘻嘻哈哈瞎扯鸡巴蛋。我还学会了观颜察色, 听话听音,吹拍逢迎;学会了怎样和政府官员交朋友,学会了怎样和大官做朋友, 怎样和小官做朋友;怎样和公安税务工商以及卫生防疫 文化稽查交朋友,怎样和 媒体交朋友,怎样和同行交朋友,怎样和地痞流氓交朋友。我发现做娱乐业没有别 的窍门,关键是交朋友。我有了很多朋友,形形色色的朋友。朋友如敌人,敌人如 朋友。我知道对谁要恭敬,对谁要亲热,对谁可以马虎,对谁可以敷衍;谁黑谁红, 谁的胃口大谁的胃口小;谁跟谁是一条线上的,谁跟谁水火不相容;我要圆滑得像 一条老鱼鳅,要喝两杯茶不喝一杯茶;要清楚谁重谁轻,谁荤谁素,谁爱红粉佳人, 谁爱人民的币…… 洪广义还给我配了一个帮手,我的帮手就是那个长头发女人,洪广义叫她娟子。 娟子是副总经理。娟子又沉稳又泼辣,是个非常有主意非常能干的女人,是我 的老师,教了我许多东西。我能入门全靠她。她同时又是个很时髦的人,据说她的 专业背景是哲学,不过估计也丢得差不多了,但还是动不动就喜欢哲学一下,云遮 雾罩地说说萨特和海德格尔之类,常常把一些小事跟哲学挂钩,把“存在”挂在嘴 巴上。 比如她酷爱时装,尤其酷爱牛仔裤,每穿一条新牛仔裤,她就欣喜地说,我又 觉得自己还“存在”着。我不大懂哲学,我的头脑里装不住这种东西,因此也就不 知道她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我只是奇怪她怎么会和洪广义搞到一起去,给洪广义这 么一个粗人做姘头。按南城人的说法,她就是个姘头。当然我只是这样想,她是什 么不关我的事,只要她能干就行,就省了我许多事。可是没过多久,她突然说不干 了。 她和洪广义的关系彻底破裂了,据说是有一个叫小米的女孩顶替了她。于是她 很伤心,她等了很多年,一直这么不明不白的跟着着洪广义,光打胎就打过好几次。 她说:“原先我哪是这样的人呢?在学校时我是排球队的,我穿牛仔裤时腿缝里的 裤子都会磨破,可你现在看我两条腿,都没有过去一半粗!” 虽然她穿着牛仔裤,但我却不好意思往她大腿中间看,我讪讪地看着她的脸。 我说:“是,你看起来是显得稍微瘦了些。”她说:“只是稍微瘦了些?”她 扯着丝质无袖衫的领子让我看她的肩和锁骨,“以前我多圆?现在你看看,全是骨 头啊!” 我不知道她以前圆不圆。我犹豫着点了点头。 她的眼泪便簌簌地往下掉。 她一直希望洪广义会离婚,也相信他会离婚,然后会跟她结婚。她没想到会是 这样的结果。她说:“我真蠢,死心踏地地跟着他!”这时候她一点都不哲学了, 跟平常女人一样俗气,说到伤心时泪流满面,一边抹泪一边咬着牙说:“我不会便 宜放过他的。”她和洪广义吵了好几次,每次都很激烈,但最后还是落实到了钱上 头。我不知道洪广义给了她多少钱。她没说。洪广义也没说。洪广义只是像被人宰 了一刀似的,一连几天都垮塌着一张脸。娟子尽管拿了钱,心里的气却消不下去, 她连副总经理也不想干了,一再说要卷铺盖走人。她恨声恨气地说:“怪不得把我 支到这儿来,他好去勾搭别人!”我劝了她几句,结果被她抢白了一通。她说: “你以为人家真是帮你?人家那不过是利用你,人家用的是你的名声,你没忘记自 己过去是什么名声吧?人家还说你是活广告,说人家听到你的名字就会想到你画的 那幅裸体画,就会想入非非,就会像苍蝇一样往绿岛飞!人家这不是把你当一块臭 肉吗?你呀,你是作为一块臭肉存在的,莫非你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我被娟子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但我还是很老实地对她说:“我知道这些。” 她鄙夷地看着我,看了很久,说:“对不起,我以为你不知道。” 娟子鄙夷我的样子让我几天心里不好受,觉得自己很鄙卑很委琐。 娟子真不干了,无论我怎么劝她,她生死都不肯留下来。我问她准备去哪儿? 她说:“随便哪儿。”接着她又说了一句我不大明白的话,“风把我吹到哪儿, 我就落到哪儿吧,我没什么可选择的了。”我把她送到了火车站。她挽着一件黑色 风衣,披着长长的头发,满脸忧伤,挎着一个牛仔背包,拖着一个大拖箱。她确实 太瘦了,那么窄小的牛仔裤,才绷出了一点点屁股。她就这样走了。她一走我等于 断了一只臂膀,我没有了老师,也没有人给我当参谋,事事都要靠我自己了。我不 敢大意,便在绿岛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小房间,平常基本上都住在那儿。见我住在绿 岛,洪广义很满意,说徐阳你真是个有事业心的人。 因为我天天住在绿岛,很少回家,冯丽又开始发嗲,她说:“老公啊,现在我 真离不得你了,你住到那里我怎么办呢?”我说:“我真太忙了。”她说:“既然 这样,那我也住到那里去。”我说:“这不行,那里又不是住家的地方,那像什么 话?”她便收起嗲相,说:“那我不放心!”她现在是先嗲后兵,并且又把这件事 吵到我妈面前去了。她说:“他以前也没影响工作,半夜三更回来我也没说过他, 我都是等他回来才睡的,你说他现在为什么要在那里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