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其实,老寒还是有朋友的,就是学校所在地马家庄的豺狗。 豺狗没有读过书,没有学名,比老寒大三岁,也是寡公汉五保户。 不过豺狗的境况比老寒好得多,因为他有个弟弟,弟弟有个老婆,弟弟老婆 生了四个儿子。只可惜,他们是全村最贫困的一家,他们贫困的根源就一个字: 懒! 在农村,人们都喜欢到懒惰户吹牛打牌散布谣言,所以一天到晚豺狗家都人 来人往。 豺狗家离学校不远,有空的时候我也会去他家吹牛聊天。 有一次豺狗对我说:“要懒使劲懒,国家好照管;半懒不懒,国家不管。” 并且还跟我炫耀他家人缘好,不象有些人家,一年到头,猪不上门,狗不上户。 有些道理。两三年下来,我在豺狗家获得了“故事大王”的光荣称号,也和 豺狗弟弟的大儿子聋哥交上了朋友。 聋哥大我三岁,耳朵不太好。他母亲叫关秀,由于很少干活,所以不显老, 四十多岁的人,依然还有几分风韵,年轻时肯定很漂亮。 我一直搞不懂,那些漂亮女人为什么总是嫁了些窝囊男人。难道,鲜花一定 要插在牛粪上? 这天,又是星期六,只上半天课,下午我去找聋哥玩。 聋哥不在,严云的母亲从秀把我拉到一边,小声地说:“幺,我说给你听, 你不要到处乱传哟,关秀裹了个野老公,跑了,聋哥他们到处寻找去了。” 从秀四十来岁,老公在外地当工人,自己没多少事干,每天就东庄逛逛,西 庄逛逛,很是悠闲,是村里消息最灵通的一个,也是最喜欢散布谣言的一个,大 家都叫她“小话婆”。 我将信将疑,不太相信关秀这么把年纪了还会玩私奔。 从秀说:“你不要不相信,两弟兄搞人家一个,不跑才怪!” 我呆住了,从秀神秘兮兮地笑着,又把刚到的人拉到一边去了,开场白不外 乎就是那句:“幺,我说给你听,你不要到处乱传哟。” 果然,几天后聋哥垂头丧气地来找我,说:“你是老师,读的书多,你看我 们要不要去把我妈叫回来?”至此,我才相信关秀果然跟人跑了。 我问:“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聋哥说:“在九区。” 九区不是地名,而是一个区的编号,撤区并乡后分成了两个乡,但人们依然 习惯将那两个乡合称九区。 我问:“九区哪里?” 聋哥说:“猪场嘎拉寨。” 我说:“那是少数民族聚居区,人们都很野蛮,不太通理。” 聋哥说:“正因为这样,我才来找你商量。” 我问:“九区那么远,你妈怎么认识那人的?” 聋哥说:“那人是我大姨爹,只是我大姨妈死得很早。” 我说:“那好吧,这个星期六下午我跟你先去探探虚实。” 那天,秋高气爽,我跟着聋哥翻山越岭,走了五十多里山路,终于来到了猪 场嘎拉寨。想不到那地方竟如此地荒凉,到处光秃秃的,跟邻村奢嘎一样,简直 是不毛之地。 关秀看到我非常吃惊,说:“曾老师,你是有文化的人,我跟你说,我真的 不想回去了,我不是嫌他家穷,你也看到了,这地方条件更差。我同时做他家两 哥弟的老婆,做了二十几年了,我做够了,也做怕了。”说着说着,关秀就哭了, 哭得我心里惨惨的。 那男的叫杨老三,快五十岁了,是个彝族汉子,长得五大三粗,却对关秀表 现出无限柔情,对一脸木然的聋哥和我也很友好。 我本来是准备了许多说辞的,法律呀,道德呀什么都有,但是,我却一个字 都说不出。 我跟聋哥商量说:“聋哥,我本来是打算说服她的,可是,恕我无能,我什 么都说不出。反正你家哥弟四个都长大了,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随她去吧。” 聋哥不说话,默默地哭了。 聋哥有个堂叔,小名叫八幺,是个耍江湖的,那天我们从猪场嘎拉寨回到聋 哥家,八幺也刚好从外地回来,跑来问豺狗哥俩:“大哥二哥,要不要去把我嫂 子抓回来?” 豺狗哥俩有些胆小,说:“猪场嘎拉寨全是干彝老苗,如果硬抓的话很危险。” 八幺说:“你们丢得起这个脸我却丢不起这个人,老子在江湖上鼎鼎有名, 家族里却出了这样的事。不,一定要抓回来,不然人们也连我也看不起了。” 八幺说着,又转向聋哥,问:“你家老的没本事,全是软蛋,你是你家四哥 弟中最大的,你拿个主张,要不要去把你妈抓回来?” 聋哥埋着头,不说话。 八幺连问几声,聋哥都不开口,于是有些火了,从屁股上摸出火药枪,对准 聋哥的小腿,大声地问:“抓不抓?” 豺狗哥俩被吓呆了,我和几个前来玩耍的人都被吓了一跳,但都认为八幺只 不过是吓唬吓唬他而已,光天化日之下是不敢开枪的。 聋哥终于开口了,低声说:“不抓。” 接着就是“砰”的一声,八幺还是扣动了扳机。 聋哥负伤了,但谁也没有报案。接下来的几天,八幺亲自组织人马,准备去 抓关秀。 又到了星期五晚上,八幺找到我,说:“聋子受伤了,正在医脚,现在全村 只有你一个人认识那个地方的路,反正明天下午和后天又不上课,我来请你带路。” 我本来想拒绝的,但对方是个耍江湖的亡命徒,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于是 不敢得罪,便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晚上,我们出发了。八幺组织了十三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加他、我 和聋哥的爹三元,一共十六人。 我们打着手电,翻山越岭,五个多小时后,终于来到了猪场嘎拉寨后面的山 上,吃了带来的食物,休息了一会,天就亮了。按预定计划,我们先埋伏起来, 放三元出去打头阵。 那时候因为闹狂犬,死了不少人,到处的狗都被捕杀光了,嘎拉寨也不例外。 一阵鸡叫声传来,关秀出现在一间小木房门口。 八幺手一挥,三元便走了上去。看见三元,关秀尖声地叫了起来。 杨老三提了把斧头跑出来,关秀大叫:“姐夫,姐夫,他来了!” 身材矮小的三元看见明晃晃的斧头,便软了,杨老三一边骂着,一边将斧头 在三元的头上绕着圈,三元连忙跪在地上,全身抖得象筛糠。 我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八幺也哈哈大笑,站起身来,朝天开了一枪,十三 个年轻人挥舞着木棍冲了上去。 听到枪声响起,杨老三吃了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翻在地。 八幺指挥众人很快解决了战斗,然后押着关秀和杨老三就撤。寨子里的人追 了出来,腰上插满火药枪负责断后的八幺只开了一枪,那些平常野蛮成性的彝族 汉子就退回去了。 原来,即使再野蛮的人也是怕死的,遇到真正的亡命徒,他们也一样无可奈 何。 把关秀和杨老三抓回来后,很多人来看热闹,五大三粗的杨老三,谁看不顺 眼都可以上来打几拳踢几脚。 我看不过去了,就去把村长马汉找来,折腾到半夜,才把杨老三放了。 当天晚上,派出所又来人抓八幺,八幺却已经走了,来无影,去无踪。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