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阿南恰嫁到麦地村以后。和迪阿鲁一起回过一次娘家。本来,离家时她给爹妈 说过的,每隔些日子就回家看她们一次。可是,没多久她就有喜了,迪阿鲁说,有 了身孕就不能再过溜索了。她说.刚怀上孩子身子还轻,完全可以像鹰一样轻轻就 飞过去。迪阿鲁说,这不是胆子大小的事,老辈人兴下的规矩.有孕的女人不能过 溜。她只好耐心等了,待生下孩子后再回去。其实,她不知道,爹妈得到她有孕在 身的消息后,很是高兴,两位老人背了些她平日爱吃的东西,走了十几里的山路到 了溜索边,看看咆哮的涧水,再看看悬在半空中被山风吹得晃来荡去的钢索,心就 虚了。两位老人身体不好,他们担心.要是万一溜梆到了中间被卡住了,他们是没 有手力拉到对岸的,只好在涧边干站着,放大嗓门对着麦地村轮流喊了大半天。他 们想让阿南恰听到了,来到对面的岸边。让他们隔着涧水看看,大声说说话。可惜, 他们的运气太差,那天峡谷里的风特别大,他们的声音刚一出口就全给刮跑了.村 里没一个人听到。碰巧那天也没人过溜,两个老人呆呆地等了一整天,眼睛都看酸 了.连个带口信的人也没见到.只好仍然背卜带来的东西折转了回去。 这天。阿南恰的哥哥挎着背篓代表爹妈看她来了,他背来了两只刚满双月的奶 膘猪,还带了几砣红糖,两块黑漆油,和两件用旧衣裳改成的小衣服,有一件豹皮 做的小褂子.是用他前些年留着的一张雪豹皮做的.近些年豹子不让打了,就显得 十分珍贵。还有一串用豹爪做的项练,据说,这对豹爪是请一个从大理来的银匠给 钻了孔配上的银链,人们都说孩子戴了可以避邪,小时她哥戴过。家里有些重男轻 女,一次她病了,妈妈只给给她戴了三天。见了这些东西,阿南恰的心都被烧热了, 她对哥哥说.其他的我都要了。这串项链你还是带回去吧。她哥说,都是老人家的 心意,我怎么能带回去。她说,以前这是给男孩戴的,要是我生的是个女孩呢。哥 哥说,女孩就女孩,也让她戴,家里没什么贵重的,这要算家里最值钱的了。 迪阿鲁本来准备进山的,见阿南恰的哥哥来了,也很高兴,他知道这两头小乳 猪是为阿南恰生孩子而准备的.家里的母猪没下崽.还正愁着不能让她吃到烤乳猪 呢,至于红糖.漆油这些必不可缺的物品,他早已备下了。 - 阿南恰抓了半瓢苞 谷籽撒在地上,那两只猪从背篓里放了出来,解了拴在脚上的绳子,小猪见了这些 籽抢着去吃,她哥说就那么一两个月的时间。就让它们多吃些苞谷算了.这样肉就 特别香。迪阿鲁忙着去杀鸡做饭,让他们兄妹俩多说说话,几个月没见面,他们都 攒了一肚子的话,话一拉开就没个完。.哥哥说这窝猪真会赶时间.一窝就下了十 只,村公所的知道了,派人来说本地的土猪已经不多了,这十只小猪满月后他们全 要,要把它送到乡里,让乡官们用来做烤乳猪招待上宾。他的爹妈说,只能给六只, 家里留两只做种,留两只送给姑娘做月子用,村公所的人脸色虽有些难看,但也只 好依老人的。阿南恰问,他们给钱吗。哥哥摇摇头说,这就难说了,去年他们从三 大波叔家拉走了两只褐山羊,说好的,该给三百元钱.可是直到现在也没见送来. 他家留着的那张欠条都让风吹跑了。她说不给现钱.就别给他们拉走。哥哥说早拿 走了,两个月还差十天他们就来人了.要是不给还了得。阿南恰说,不给就不给, 难道他们会来抢了。哥说抢肯定不会,只是以后碰上什么三灾八难的,他们就不会 管了,就因为少给了四只猪,爹妈的心里还急着呢.这些日子都睡不好觉。 哥哥把爹妈到了溜索边又转回去了的事告诉了她,她一听,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都到了门前的事.让老人家眼巴巴地看着村子.热水都不能喝上一口就回家了。可 以想象,这二十多里的路,上坡下山的让老人家来来回回,是多么劳累。想来,只 能怪自己带害了他们,当她和迪阿鲁恋爱时.爹妈就劝阻过,他们说,我们基乐村 的坡就够陡的了.连水牛也站不住脚,你还要进麦地村.往深处走.麦地村的坡就 更陡了。他们耕种的地都是一片一片的挂在山壁上的.就连黄牛也难爬上去,两边 的山又那么高,人就憋在里面,除了山还是山,找不出一丈宽的平地.你去了就像 钻到石缝里的野山药一样,不论自己怎么有能耐.也要被夹扁的。我们就想不通, 别人都想着往外奔.而你却想着朝里面扎,好好想想,那可是个连贼都不想去的地 方啊。阿南恰当时一心认定,山好水好不如人好,觉得跟迪阿鲁过日子不会吃亏, 其他的就没多想。现在听哥哥这么一讲.眼泪忍不住哔哩叭啦地掉了下来.哥哥一 看势头不对,刹住了话头。急忙说。家里的那只母狗小黑狼也下崽了.三只公的两 只母的,阿南恰听了,脸上有了喜色,黑狼是她最喜欢的.在家时那只狗出出进进 都跟着她,出嫁那天它一直送到了溜索边才转回去的。 她还想过,待它下崽后回去抱一只来让它给孩子舔舔屁股。接着,哥哥又告诉 她,她的两个朋友阿娜和阿蜻.不久前出嫁了,一个嫁到了河南,一个嫁到了山东, 阿蜻写信回来说,她到的山东地很平,走几天也见不到一座山,日子也过得很好, 她还学会了骑摩托,她寄回来了一张照片.身上穿着比枫叶还要红的衣服,扶着摩 托站在家门口。她的妈拿着这张照片在村里走来走去。见人就说.她女儿的命好遇 上了好人家,把那些小姑娘一个个逗得心里发痒,巴不得都嫁到山东去。阿娜的处 景要差些,她写信说,到了河南被来村里带她的那个男人骗了。被转卖给了另一个 男人,本来她想逃回来的,可是身上没有钱,再说人都被人家睡了,日子只好将就 着过了。这样姑娘都想着嫁到外地去,村里的小伙子们一下子慌了,都担心着找不 到媳妇。哥哥还说,村子里的小学校,教室房顶上盖的石棉瓦被一场大风刮到地上。 摔成了巴掌大的碎片,村里的小组长到乡里去要钱,人家不给,小组长说现在不是 有什么希望_ 丁程吗,乡里说,希望小学是有的,可是人家把钱投在靠近公路的地 方。组长问,为什么。乡里说,公路边外人看得到,好作宣传。组长说,我们不靠 公路就没什么希望了,乡里人没回答。组长只好回来发动信教的群众到山里搬来些 石板.盖在顶上恢复了老’样子。说到学校,阿南恰想到了将出生的孩子,要是还 搬不了家,孩子就不能上学了。为这事.迪阿鲁到村里说了多少次,要他们给上级 反映,回答都是同样的话。没有十个适龄儿童.上级不能派老师,麦地村永远也不 可能有’十个儿童。哥哥说,以后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像当年他爹一样送出去上就 是。阿南恰说。村里其他人家没这个条件,迪阿鲁说了,他这个组长也不能白当, 只要村子里其他孩子上不了学,就不能只顾自己。他说,人的心能装得下十个发烫 的洋芋.容不了一粒冰冷的石子。 哥哥还说.村里那块钉在核桃树上的文明村的木牌被摘了。阿南恰问为什么, 哥哥说村里发生了两件大事:有__二个伙子被一个外地老板叫去帮他到山上剥红豆 杉树皮.老板说他要用这些皮去熬一种叫紫杉醇的膏,拿去卖给美国人,让他们用 它来医治癌症。谁知,他们干的是在尝刀尖上的蜂蜜.火堆里拿椎栗的事,红豆杉 树是国家保护的,上面追究下来,老板跑了,他们就被抓了。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 钱被没收了不算,听说还要拿去劳改。 还有那个不信教的醉鬼阿格把老婆打死了,人家公安的来问,为什么把老婆打 死了。 他说,你们问得好怪,老婆不听话为什么不能打,她是我用两桶杵酒换来的。 其实,我也不是有意要把她打死,只不过是我喝了酒,她多话,我出手重了。公安 的要把他带走.他说去了也好,不定能碰上一个懂事理的.才能把事讲个明白。就 这么的两件事凑在一起.村子也就不文明了。哥哥还告诉她,前些天来了几个洋人, 说是来看教堂的.看到老牧师的坟墓还很好,连草都被人拔了,他们很感动,给村 里留下了一些钱,说是用来修教堂,修学校。他们走后村里的人才说,他们就是老 牧师的后代,是从法国一个叫作波底根的地方来的,说那里产的葡萄酒是世界上最 好的。她问了侄子,哥哥说,还差点出了事。他到乡里买回了一包饼干,小家伙把 饼干吃了不算,还把里面那小袋防潮的石灰也给吃了。 兄妹俩就这么拉拉杂杂的扯了一大堆村里和家里的事,他们的话迪阿鲁大都听 到了,真觉得有些对不起阿南恰,让她到这里跟着吃苦受累。吃饭的时候.他们又 说了很多的话。第二天一大早,她哥要回去,阿南恰让他带回去了一桶蜂蜜,一袋 荞面,迪阿鲁心细,把一个从水磨坊旁捡回来的长得像牛角的羊脂玉给了哥哥,让 他给小侄子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