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当手机响起短促的音乐铃声时,龚亦昕忍不住撇撇嘴角。 她装作不在意,其实,心情已经扬起。 打开简讯,一行短短的字句:晚上来家里吧,我做意大利面。 想到姜穗勍的手艺,她满足的叹息。他是天才、货真价实的天才。笑,禁不住 飘至嘴角。 去买一盒凤梨酥当伴手礼吧,穗青很喜欢土菠萝做的凤梨酥。她在心底盘算, 先去换下蓝色手术衣,再到停车场开车,开往那家“几分甜”买凤梨酥,等等…… 它隔壁好像有间卖烟熏鸭翅的店,听说那家的东西没加味素,健康又好吃,去买一 点给人家当宵夜好了。 哦对,中途在那间租书店暂停一下,问问店长,最近哪套漫画最红、哪本小说 最热门,帮穗青租回家。 她走了几步,想起什么似的在走廊停下。 几时起,她会为了购买食物,浪费时间在马路上绕圈圈?几时起,她在乎起哪 家的零食好吃又健康?又是几时起,她会进出那种没有营养的租书店? 没错,她是喜欢穗青的温暖,喜欢她不设立场地喜欢自己,但……她们有熟到 把对方纳入自己的日常生活计划里吗?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把姜家姊弟纳入她的生活了,她只是经常到姜家吃吃喝 喝,因为不好意思,才想要带点伴手礼过去,那是人之常情。 可她不必天天赴约啊,不必姜穗勍一封简讯,她就开始做计划。上班下班已经 够累人了,与其到对面叨扰一顿晚餐宵夜,倒不如早点躺在床上看医学新讯还来得 健康。 今天就不去了吧。 其实她对意大利面并没有那么感兴趣。 直接开车回家,不买凤梨酥、烟熏鸭翅,也不进租书店。 决定了,她点点头,可她才走五步就再度停顿。 不过是不去对门、不吃那顿意大利面,怎么会……有种心被抽空的感觉?她有 那么饿吗?饿到少吃一顿,就觉得回家这件事,顿时失去滋味? 龚亦昕背靠在墙上,理科比文科强,理性赢过感性的她仔细分析起自己。 是不是她喜欢那个屋子里,“家”的味道?是不是她企图在别人身上寻找亲人 的感觉?是不是她爱上亲人间的打闹与胡闹?是不是……如果答案都是Yes 的话, 状况未免太危险,毕竟那里不是她的家、他们终究不是她的亲人。 她是独行侠,这是她出生的那刻,就被决定的身份。 对,太危险,她不该放任自己沉沦,拿起手机,她想回传简讯,说:今天不过 去了,有点累。 然而简讯才打到一半,就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亦昕。” 反射性的皱眉。谁这样喊她?“龚医师”才是她的正确喊法。放下手机抬头, 视线纳入迎面而来的方沐树后,下意识地,胸口一堵。 “手术结束了?”他神态自若得好像他们还是当年的大学生,下课了,自然而 然相约到学生餐厅。 龚亦昕感到不平。凭什么认为他背叛人后,回过头换上一张笑脸,对方便会遗 忘他带来的难堪?那次,他狠狠地伤了她的自尊,而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独独自 尊、骄傲,她奉它们为珍宝。 “是的。”她站直身子,不冷不热的回答。 她不想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他误以为她还在乎过去那一段;也不想过度亲切热 情,让他以为两人可以当朋友。 他们的关系,顶多是同事。 “这两个星期,你的名字如雷贯耳,到处都听得到大家对你的赞赏。” 这回,她连回应都不想。 “你……仍然对我生气?” “生气?为什么要?”她直觉反问。 她是生气,姜穗勍没说错,劈腿的人十恶不赦,把罪过全赖到十五岁的幼琳身 上,并不公允。 “我们都长大成熟了,过去的事……” “对不起,我还有个约会,如果没有太重要的事……”她打算结束这段对话。 改变心意了,她决定去买土凤梨酥、烟熏鸭翅和租漫画。 “约会?怎么可能。”他失笑。 全医院谁不知道她是机器人,看病开刀、开刀看病,她的世界除了工作之外没 有其它,而且整个医院里面,她和谁都不熟。 龚亦昕冷眼看着他的表情。他是什么意思,是嘲笑还是讽刺?是认为除了他方 沐树,没有男人愿意成为她的约会对象?在他眼里,她严重缺乏女人味? 方沐树很蠢,以为她纯粹因为过去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在生气,却不晓得她更 在乎的是骄傲被撕裂的不堪,而现在,他又犯了同样的错误。 打开手机,龚亦昕想也不想,找出姜穗勍的电话号码,拨过去,接通后没等他 开口,抢先一步说:“勍,你在哪里?下班了吗?我好累哦,累得不想开车,你不 要先去买意大利面的材料,你先来接我,我们一起去逛超市再买,好不好?” 她用了连自己都想象不到的甜蜜语调说话,讲完,鸡皮疙瘩在皮肤表面争相冒 出。 电话那端,姜穗勍愣住。那通来电…… 再确定一次,是龚亦昕的电话号码没错……他细想十秒钟,然后扬起笑容,对 秘书小姐交代,“帮我把六点的会议改到明天早上。” 然后他再打一通电话、匆匆拿起车钥匙,往新生医院的方向去。 他的动作很快,不过短短十几分钟,就带着一大把玫瑰花走到龚亦昕面前。 她被他的阵仗吓到,呆呆地看着他朝自己走来,看他热情地揽上自己的腰,轻 轻一个颊边啄吻,用温柔到让人发疯的语调说:“Baby,你今天比较早下班哦。” “是啊,今天的手术很顺利。”她的声音卡卡的,所有的知觉彷佛全集中在腰 间被那热热掌心碰触的地方。 “你啊,别让自己那么忙、那么累,不然以后我们的宝宝要找妈妈,我还得带 他来挂号。” 姜穗勍在说笑,脸凑得靠她很近,他眼底有一丝丝调皮,看得她也忍不住拉起 嘴角。 “没那么严重。” 她不是天才,但能猜出天才先生,在接到电话的短短几秒,已经迅速分析并了 解她碰到什么情况。 “谁说不严重,你再这样下去,我就去找岳父抗议。”大手一缩,他扣住她的 头,压入自己胸口。 直到这时候,她才发觉姜穗勍长得很高,高得像个巨人,可以一手将她收纳。 她开始后悔了,后悔幼稚地找他演这场戏,因为即便是演技高超的老演员,也很容 易在碰到频率正确的那个人时……入戏太深…… “Baby,这位医师很面生,要不要介绍一下?”姜穗勍指了指面露讶异的方沐 树。 戏什么时候转到这里?她从他胸口仰起头,发觉自己只能看到这男人的下巴。 真是的,跟他在一起,要把高跟鞋换上。 “他是医院新来的医师,方沐树,神经外科的菁英。” 方沐树?!他的笑脸被扯了下来,不过,他很快恢复,伸出手,和对方交握, 他笑着问龚亦昕,“你们在聊天吗?我有没有打扰到你们?” “没有,只是刚好碰到,他是我学长……那个,他也想看看你。”说完,她忍 不住挑衅地望了方沐树一眼。穗勍周全了她的骄傲。 方沐树想开口,但姜穗勍不给他机会,低下头,额头对上她的,“如果没事的 话,小笨笨还在家里等,我们早点回家好不好?” 小笨笨?指穗青吗?穗青听到肯定要大大抗议一番。龚亦昕这么一想,不禁笑 了。穗勍的话分明是要误导对方,他们已经住在一起。 事实上,误导方沐树的并非姜穗勍暧昧的言语,而是她在听见“家”那个字眼 时,沁心的甜美笑颜,那是真正拥有幸福家庭的女人,才会流露出的神情。 他记得,她一直想要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好。不过我想绕到‘几分甜’给小笨笨带一盒凤梨酥。” “没问题。方医师,我们先走了,再见。”姜穗勍朝他点头之后,便拉着她离 开。 背对方沐树,他搂紧她的肩,满脸的不高兴,龚亦昕不懂他的怒气何来,走出 医院外后,才开口问:“你怎么了?” “他就是那个始乱终弃的男人。”这下子,不光是满脸的不高兴,连口气也不 高兴得紧。 “你记得他?” “谁不记得?木头做的树,一个很废话的名字,有用金银铜铁做的树吗?” 龚亦昕笑出声,没想过有人会这样解释他的名字。“不是木头的木,是沐浴的 沐。” “我管他是什么木,他不是出国了吗?外国的月亮那么圆,他回来做什么?” 他赌气道。 这问题她该怎么回答? “也许他觉得台湾是个可以发展的地方吧。总之,他回来了,顶着医学博士的 头衔,被重金礼聘到新生医院。” “你父亲不是院长吗?为什么要聘用他?”他不知道他女儿被这个负心男人欺 负过吗? 姜穗勍不明白自己干么那么生气,可他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没办法假装那个 方沐树是路人甲。尤其想到从明天开始,本来已经没有联系的两人,可能会在这医 院的每个角落,随时随地见到面,他就很生气! 更让人生气的是,她竟然找他来假扮男朋友,这意谓什么?意谓她还在乎方沐 树、还重视方沐树,他们过去的那段,并未真正过去。 “他是菁英,我说过了。” “菁英?!”他冷笑两声。“换句话说,他明天开始会在医院里面四处走动?” “是。”回答的同时,她终于想通了。 方沐树毕竟是幼琳的前男友,他不高兴,也是应该的吧。他是不是会像威胁自 己不能接近穗青那样,跑去对方沐树撂狠话? “你放心,不会的。”她叹息,垂下了眼睫。 他被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笨。“不会什么?” “幼琳和他不会死灰复燃。当初幼琳追他,只是因为不想输给我。”她把玫瑰 塞回他手中,客气而疏离地说︰“以后别带花到医院,花里面的细菌对病人不好, 但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过来。” 她朝他点头,连看都不敢多看上一眼,迅速转身走开。 心不明所以地酸涩着,她选择漠视酸涩的存在,选择不去追根究底、不去分析 原因,只是任由它发酸发臭,任由它在心底下着一场又一场的毛毛细雨。 龚亦昕还是买了土凤梨酥、烟熏鸭翅,并且租了一套十二本的漫画。 她真不晓得自己在干什么,傍晚那场……他们算是不欢而散吧,如果他事前知 道那个需要他帮忙打发的对像是方沐树,也许打死都不会出现吧? 现在可好了,他得到病房里面努力地对幼琳解释,才能解释好他怎么会在突然 间,变成龚亦昕的男朋友。 至于方沐树……知道事实后,他会怎么想?想……哦哦,龚家两姊妹对男人有 同样的喜好。或者认为,她找来妹婿扮演男朋友,代表她未曾把他放下? 皱起眉头。烦!她讨厌人际关系。 她在跑步机上面待了五十分钟,还是没办法把烦人的感觉挤出脑袋。 她洗澡、洗头发,以为“烦”挤不出来,或许可以被“洗”掉,但是洗完澡后 三十分钟,郁闷的感觉是堵塞还在胸口。 她恨恨地打开计算机,再找出一大堆数据堆在桌上,她以为假装很忙,就会顺 理成张地忙下去,遗忘所有扰人的事情。 以往的经验是这样没错,但今天晚上……呼,吐口长气,把脸埋在掌心里,她 还是好烦。 门铃响起,她像被电到似的,丢下手上的书跳起来,她慌乱地喘息,好像门外 站了个大妖怪,只要门打开,就会冲进来把她吞噬殆尽。 “医师、医师……你在家吗?”门被拍响,姜穗青的声音随之传来。 龚亦昕叹气走到门边,打开门迎进她的笑脸。 “穗勍说,你可能没有看到简讯,他在简讯里告诉你,今天晚上要做意大利面。” 他没有生气吗?没生气她给他带来麻烦?她抿抿唇,没有回答。 姜穗青看一眼她满桌子的书,鼓鼓可爱的腮帮子说:“你在忙哦。” “是啊,工作很多……对不起,今晚不过去了。” “你不来就不好玩……”她两只手在肚子前面搓着。 “你有话想告诉我?”龚亦昕看出她的意图,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女生。 “嗯。”她用力点头。 龚亦昕一关上门,差穗青拉着她走进她的房间,住浴室走。 穗青的行动让她不由得猜测,他们家里到处装了针孔,否则她怎么老以为只有 浴室是安全的? 关上门,姜穗青笑咪咪的抱住她,在她耳边小声说:“今天……我和阿忆接吻 了。”说完,她松开她,整张脸爆红。 接吻,那是什么感觉?那年……方沐树的唇曾不经意擦过她的唇,得知她没有 感觉,他于是生气地封住她的唇,辗转激吻,但她仍没有激情、没有太多感觉。 于是他气急败坏的对她大吼:你是机器人。 那是唯一一次,她觉得“机器人”是伤人的字眼。 “医师和男朋友接过吻吗?” 她想摇头,但在穗青温暖的目光下,她说不出谎话。“有。” “那你一定也脸红心跳,胸口怦怦怦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跳出来,对 不对?” 她尴尬一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的唇很软很香,我感受到他的心跳和我的一样快,我闭着眼睛,心里想︰ 啊,要是这吻能一直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那感觉……很好吗?” 话问出口,龚亦昕很想拿脸盆盛满水,然后把自己溺毙。 她、龚亦昕、龚医师怎么会问出那么、那么……的话…… “医师不是接过吻吗?”姜穗青问,满脸纳闷。 “我没有你说的那种感觉……”噢,她又想淹死自己一回。 “医师一定不爱那个男生,如果爱的话,你就会感觉天啊、地啊,都一直在脑 子里面旋转,世界变得好美丽,觉得愿意为眼前的男人付出一切。”她合起双掌, 满脸幸福的回味。 所以幼琳是穗勍想付出一切的女人?所以他愿意放低身段,来讨好她这个难搞 的女人?他自以为可以化解她和幼琳之间的心结,让幼琳在面对她时,再无负担、 无罪恶感? 想及此,龚亦昕平复了些的心情变得更加烦躁。 “你还有其它的话想告诉我吗?” “没有,就是这件事。”单纯的姜穗青没听出她在下逐客令。 “那我们明天再聊,好不好?” “你真的很忙吗?”她嘟起嘴,心底有点小失望。 龚亦昕点头,拉起姜穗青往外走,急忙结束对话,然而当她发现姜穗青的失望 时,罪恶感油然而生。 “对不起,明天我一定找时间……和你聊天。”如果她真的要蓄水淹死自己, 光是今天,她已经溺毙无数回。 姜穗青重展笑脸说:“好吧,我知道当医师的人都很忙。” “麻烦你顺便转告姜先生,谢谢他的好意,我不过去了。”打开门时,没忘记 把零食和漫画塞到她手中。 “医师,你在生气吗?”姜穗青歪着头,没离开她家门口。 “我没有。”她直觉否认。 “那你为什么要喊穗勍‘姜先生’?” “我……”她要是能说清楚心中的矛盾就好了。“没事,我们明天见。”她勉 强自己挤出笑脸,却不成功。 见她当着自己的面关上门,姜穗青闷闷地走回家,把医师给的东西堆到桌上。 “怎么了?医师呢?”姜穗勍见她一个人进门,出口问。 “她不来。” “为什么?” “她在忙。” “再忙也要吃东西。” “我觉得我把医师惹火了。” “你做了什么?” “我……”双手捣住嘴,她愁眉苦脸。 阿忆的事不能讲、接吻不能说,东扣西扣,能讲的那么少,可穗勍一定会打破 砂锅问到底…… 他们可是从同一个妈的肚子出来的,他光看穗青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有鬼。 “说吧,你讲了什么话,把医师惹毛?” “也、也没什么啊,我们说到医师有接过吻,她就生气了……她还叫你姜先生 欸。”她急忙把问题推到他身上,企图多挤出几句,应付他接下来要问的问题。 可是,好诡异哦,穗勍听完这几句,竟然没继续往下问,这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是很爱追根究底的人,才不会轻意饶过她。 她撇着嘴巴,不明他的怪异。 还是说,穗勍是天才,有了头他就能接到尾巴? 她生气,是因为方沐树、那个让她有接吻经验的男人,即便当年劈腿,还是有 足够的魅力吸引她,让她在时隔多年再次见面时,手足无措到随便找个男人来刺激 他,所以她才会莫名其妙和穗青谈论自己的初吻,才会莫名其妙生气、莫名其妙烦 躁不安。 而傍晚她突如其来的那些话,是不是因为觉得他演得太过头,仍喜欢方沐树的 她担心对方当真,放弃追求她? 这个推论结果,让姜穗勍开始心烦起来。 他该上门对她说一声抱歉吗?可是方沐树那样的烂男人,她有什么好留恋? “穗勍。”姜穗青用食指轻戳他的胸口,见他转头望向自己,连忙巴结的堆起 满脸笑意。“我可不可以把意大利面带回房间吃?医师给我很多漫画。” “去吧,把东西吃光再睡,你最近瘦很多。” “瘦?胡扯,我最近胖了呢。”她贼笑地带着好东西回房间。 第5 章(2) 姜穗青回房后十分钟,在经过无数回的沙盘演练之后,姜穗勍端着 两盘意大利面敲龚亦昕的家门。 两人对视都没说话,发傻了三十秒。 看见他,龚亦昕心底那股烦躁瞬间消除,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但她很高兴他 出现…… 是不是因为她饿了,而他手上的面让她感到温馨? 而他看见她满桌子的书,一口气把刚才的联想推翻掉。 原来她生气是因为工作太多,并不是因为方沐树或傍晚那场戏,再然后,他把 跟“吻”有关的句子,自动从脑中删除。 他对她笑,她也回他笑脸。 两人都有点乌龟,有点避重就轻,都决定把烦闷丢出这扇门。 “再忙也要把肚子填饱。不请我进去吗?”他先开口。 她一笑,退两步,让他进门。 “我做意大利面的功夫是一流的。”他夸大自己的手艺。 在他踏进门的那刻,她的心情顿时变得轻松,飞快奔到桌边,把书本收拾整齐 拿回房间,再从厨房里拿出两瓶矿泉水,对他微微一笑,高举在手上。“对不起, 我这里只有这个。” “你是女人吗?”他刻意皱起眉。 “我怀疑过,但我学医的,就生理构造而言,我很确定,我是女的。” 她在开玩笑?姜穗勍讶异极了,不过他耸耸肩,没继续这个话题。“你很不重 视三餐。” “忙。”一个字解释了一切。 “忙不是好借口,想长命百岁的话,最好善待你的胃。”他把叉子塞到了她手 中,她想也不想就往地板一坐,狼吞虎咽起来。 “过几年吧,等……” 姜穗勍接下她的话,“等你更有名一点?等你变成权威?等你当上总统的御用 医师?那种没用的名利,到底对你有多少意义可言?” “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也许我的人生意义就是在满足某些你眼中的虚荣。” 她鼓着腮帮子,嘴里塞满了香Q 弹牙的面条。天!她忍不住又在心底赞叹一声 ——姜穗勍是天才!她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穗青对他充满敬佩。 “也许?我对我的人生不会用‘也许’,只会用‘确定’,我确定我要的然后 朝目标前进,最后达成。我还以为你和我是同一种人。” “哪一种?” “自信满满的人。” “我很有自信啊。” “不,我发现我们的不同,我的自信是从内心散发出来的,你的自信则靠外人 的眼光建立,你那个叫做假自信、真自卑。” “别把自己搞得像心理医师,我最痛恨精神科。”她吹口气,斜着视线,翻出 个大白眼。 她又幽默了,这回,惹得他大笑,她也跟着笑。 “吃慢一点,有人和你抢吗?你不像台湾人,比较像从衣索比亚来的。” “如果你每一餐都得抢时间才能吃饱饭,你就会明白,进食速度对我们这种人 有多重要。” “你不要再说喽,再说下去,我就要去恐吓我儿子。”他语带威胁道。 “你有儿子?!”她吓得瞪大了双眼。 “未来的儿子。” “恐吓他什么?” “如果他敢给我考医学院,我就活活把他打死。” 龚亦昕大笑,笑得弯腰。不明白为什么在他面前,她能够谈笑自若,是穗青的 关系?还是她把穗青和穗勍当成同一款人,认定她在他们面前很安全,或者是…… 他的手艺实在太诱人? 一个会做菜的男人,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吸引女人的胃和……安全感…… 低头,她继续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光,他才吃了半盘,她已经在喝开水。 “明天你想吃什么?” “这种问法,好像我在你那里包饭。” “对哦,你在道义上应该付我一点费用。”他同意。 “对不起,没办法,我的钱全拿去付房贷了。” “还要拿去应付贪婪的亲生母亲。” 他的话一出,两人之间顿时像停了电。 叹口气。各人造业各人担!他问︰“对不起,那个抢皮包的妇人,是你的母亲 对不对?” “幼琳告诉你的?” “对,院长夫人已经将前因后果告诉她,我上网查过‘李倩羽’的资料,才发 现她和那天抢劫你的女人长得很像。” 他和幼琳之间已经亲密到什么话都可以说? 也是,方沐树曾经告诉过她,真正的恋人要分享的东西很多,除了经验,心情 还有秘密,现在认真想起来,是她不对,是她在恋爱后仍然用一扇门把方沐树关在 外头,却责怪两人的心距离太远。 她一哂。世界上没有无缝的蛋,更没有真正的秘密。 “你不过见了她一眼。” “我是天才,过目不忘。” “所以……上网查过后,你很清楚她所有的故事吧?” 正确的说法是“绯闻”,她的一生有过许多段爱情,每段都炒得轰轰烈烈,到 后来甚至有资深媒体人刻薄的说,她企图藉绯闻来炒红自己。 因此,她曾经猜想过,母亲对她不公平时,父亲选择视若无睹的原因,是否是 因为李倩羽的绯闻太多,多到父亲认为被仙人跳,怀疑她并不是自己的孩子,只是 李倩羽用来交换财富的物品? 她肚子里一直有疑问,但她是何等骄傲的人,这种话,她宁愿让它烂在心口, 也不会找人问。 “对。”他不隐瞒。 “她的经历教会我一件事。” “什么事?” “爱情是件破烂事,除非吃太饱、闲着没事做,否则千万别自讨苦吃。” “这种说法对爱情并不公平。”他伸出食指在她面前晃两圈。 龚亦昕笑了。她自己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而姜穗勍认为不公平,是因为他 没有在爱情里吃过亏,依他的条件,他在爱情面前应该是无往不利。 “曾经听个护士说,爱情和鬼一样,听到的人多、碰到的人少。而我认为,碰 到爱情和碰到鬼一样,都不是好事。” “看来,那个方沐树让你……印象深刻。” “如果只是印象深刻就好了。”她自我解嘲。 比“印象深刻”更进一步。是不是“余情未了”?这个想法让他心生不爽,甩 头,他不愿意让自己心情变糟,于是改变话题。 “幼琳说,你早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却决定隐瞒,为什么?” “我以为这样可以让我母亲在愤怒的时候有所节制,我以为撕破脸、摊出底牌 就没有了模糊空间。重点是,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才国二,我还需要父亲和母亲的 资助,才能够完成往后的学业。” “现实考虑?” “对,我从来不是浪漫的人。” “国二的孩子,应该有能力避开暴力对待,你为什么要容忍你母亲?”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想借着自己的可怜,来刺激父亲 的罪恶感。” “说谎。如果能刺激出他的罪恶感,早在你是孩童时,就不会被这样对待。你 是因为……觉得对幼琳的母亲有所亏欠,才决定忍下来的,对吧?” 一句话,他正中靶心。 仰起头,骄傲的她宁愿被认为坏心肠,也不愿承认自己感觉亏欠,她想放声回 答:并不是。 但姜穗勍比她早一步说话,“你是因为摊开底牌,不想造成摩擦,才不再上七 楼探望幼琳,并不像大家所传的,毫无姊妹之情,对吧?” 她紧闭嘴巴,打死不承认。 他摇头。没见过比她骨头更硬的女生。她不懂吗?偶尔的示弱,对自己只有好 处没坏处。 姜穗勍伸手握住她的。“有空的话,去看看幼琳吧,她很期待能够和你当真正 的姊妹。你们都是善良的好女生,不应该因为上一辈的事情而有隔阂。知道吗?她 真的很崇拜你。” 龚亦昕摇头,坚持自己是坏女人。“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善良,事实上,我很邪 恶。” “邪恶?”他挑了挑眉。 “我说过自己不是天才,考第一名,是我的习惯和目的。其实……我的目的是 打压幼琳,让她处处不如我而自卑、无助,让长辈的眼里只看得见我。” “但你失败了,无论如何,幼琳都是家里的小公主,她仍拥有所有的注目。” 或许幼琳在外人面前会自卑,但因为有父母的疼爱和支持,绝对不无助。真正 无助的人是她,最亲的人,伤害自己最深,这样的她,无法学会信任。 有一个统计说越容易信任别人的人越快乐,而她,优异无比的龚亦昕,并不懂 得快乐。 “谁说的,我成功了,母亲自认她比李倩羽高等,她是音乐教授而李倩羽不过 是个小歌女,没想到歌女的孩子却比教授的孩子优秀上千倍,你想,当别人在夸奖 大女儿的优秀表现时,她的心会有多痛苦。” 她从来没想过,会将心事对幼琳的男朋友坦承,姜穗勍总令她失去控制,她总 在他面前冲动、不自觉的敞开心胸,这并非好事,但她阻止不了自己。 “这就是你的报复手法?” “对,我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他失笑,跪坐起身,大手捏上她的脸。“你报复人的方式还真善良可爱。” 真不晓得这对姊妹怎么了?老是觉得自己很邪恶,教她们“邪恶”这个词汇的 人,应该去跳楼。 善良?龚亦昕拉下他抚上她脸庞的手,挑眉望他,许久,抿唇一笑。 “我母亲一定不会同意你的话,她认为我是恶魔投胎,阴沉奸险,心机重。” “那我只能说,大学教授的生活太单纯,她没见过何谓真正的阴沉奸险。” 说完,他一手搭上她的肩,一手把她的头压在自己胸前。 瞬间,她无法思考,脑袋糊成一片,所有的知觉都停留在他温暖的掌心上面。 他……正在拥抱自己,而她,舒服得不想离开这片胸口…… “龚亦昕,认真听我说。”他勾起她的下巴,让她的眼睛对上他的。“李倩羽 是错的,她没有办法照顾、疼爱女儿,却决定把女儿生下来,她太不负责任。 “龚院长是错的,他没能力维护女儿的平安幸福,没本事让她在不会恐惧的环 境下长大,就不该搞外遇、不该让对方生下小孩。 “院长夫人也有错,她心胸狭窄,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无法把恨转为爱,好 好疼惜上天送给她的礼物,就不该把你接回家。 “他们都错,独独你没有错,不是你选择成为他们的女儿、选择在那个环境下 成长、选择成为院长夫人的情绪发泄桶,更不是你选择过这样的生活。” 是吗?她没错吗? 她以为自己的生命本来就是个严重错误,若不是她被生下,怎会造成无数人的 痛苦? “我承认你很厉害,但厉害的不是你总考一百分或者成为很有名的心脏外科医 师,而是你在那样的夹缝里,非但没有自暴自弃、自哀自怜,还让自己长得健康强 壮,成为社会上的菁英。 “你虽然对这个世界充满不信任,却仍然愿意放下对人性的不信任,竭尽全力 去挽救无数条生命;你从没有被好好对待过,却可以尽心尽力帮助每个需要你的病 人。龚亦昕,我要说,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女生,是我见过最好的女人。” 她怔怔望着他,一时无法反应。 她不是机器人吗?机器人明明无心,他怎能窥见她的心事? 她的心墙筑得又高又坚固,他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推倒它,把她的心挖出来, 细细剖析? 为什么他那么天才,那么能洞悉人心?为什么他不像普通人那样,当她是个没 感情又难以亲近的女人? 糟糕,这么好的男人……万一她控制不住自己,会发生什么状况? “哦,那个姊姊没血没泪,妹妹生病不但不探望,还趁机枪走她的男朋友。” “我就知道养你是个诅咒,你在报复幼琳抢走方沐树吗?就算是,也别选在这 个时候,你看不出她病得那么重,而穗勍是她唯一的希望窗口吗?!” “你们姊妹的口味还真是类似,总喜欢上同一个男人;之前是我、现在是姜穗 勍,你们就不能坐下谈谈,别再把男人玩弄于股掌间?” 方沐树和母亲无数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 不、不对、不可以……万一不是她的风格,她的风格是迅速、确实、笃定,不 会有万一,她绝不允许自己“万一”喜欢上姜穗勍。 匆促间,她推开他,拿起瓶子,一口将矿泉水饮尽。 在放下瓶子的同时,她已经武装好自己。 淡淡一笑,她保持朋友之间该有的距离说:“天才先生,你赢了,我被你说服 了,有空我会去看幼琳。” 说完,她借口忙碌将他赶出门外。 门关起,她背靠着墙,心头……一团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