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山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用孟浩然的诗来形容小弟我当前的心情,还真是贴切呀!白大哥,你说是吗?」 一个吊儿啷当的男子,怪声怪调地用肉麻的口气朗诵著唐诗,用来送别另一位似 乎不怎么领情的灰衣男子。 「朗格纳,既然是送我,为什么你还在我的船上?现在已经快到扬州了。」 灰衣男子好心地提醒他。 有人送人送到目的地的吗?明明是自己想来扬州玩,还厚著脸皮说是送他。 「送佛送到西嘛。莫非大哥嫌小弟烦扰了你思念心上人的心情?」被唤朗格 纳的男子笑模笑脸地说著,上扬的嘴角现出两条深刻的笑纹,可见他经常保持著 笑容;粗犷的五官轮廓似乎不是中原人会有的,而飞扬不羁的发,更是迎风飞舞, 煞是好看。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灰衣男子白了他这个不正经的兄弟一眼。 「白兄此言差矣!我是本著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来为你两肋插刀,赴汤蹈火找 美人的耶!你不多谢我就算了,还把我的好心当狗肺……」 朗格纳滔滔不绝地还未发表完高见,就被一声怒吼打断了── 「闭嘴!」灰衣男子头上青筋暴露,眼里放出凶光,两手捏得「咯咯」作响, 大有他再说一句,就把他碎尸万段之势,他忍他的聒噪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忽然想到什么,灰衣男子的气势缓了下来,嘴角却微微勾起,那一闪即逝的 冷笑,却被朗格纳逮个正著,但一滴冷汗却顺著他的背脊流了下来,有一种大祸 临头的预感。 「你再说下去,我可不敢保证我不会放消息出去告诉大家:我们的朗格纳大 公子正出游在外往扬州去啰。」灰衣男子见朗格纳脸色大变,心情好了许多,继 续悠闲地说:「到那时,那个姓毕的小子,也许就可以一解相思之苦了。这可是 助人为乐的好事呀。」 还没听完,朗格纳已经脸色发青,嘴唇发紫,手指发白──呃,抓拳抓得发 白了。 看来毕岚对他的影响还真是大呀!看朗格纳的样子,就知道那姓毕的小子魅 力多么无远弗界,无人能及了。 但,真的有那么可怕吗?这不禁让他想到他的师父好像也挺怕另一个男人的, 不知是因为武功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白无璧!」朗格纳忍不住哀叫:「我不再说了,不说了……」 这个落井下石的小人!明明知道他是为了逃避那个蒙古国的小王子才跑来扬 州,还抓住他这个痛脚猛踩……看不出外表这么老实的人,居然也会威胁人。 唉,也怪他三年前识人不清,碰到这个木头一样的人,还昏了头和他结拜兄 弟,以为他老实好利用,没想到……现在才知道他是扮猪吃老虎的人,会不会太 迟了? 扬州,烟花三月。 号称江南最繁华城市之一的扬州城里车水马龙,人潮熙熙攘攘地赶著几天一 次的集。即使不是赶集,也不比现在冷落多少的街上,各种小摊,小店伙计吆喝 著招揽客人;从全国不同地方来的客人,和从乡下涌上赶集的人,也更为这繁荣 增添了热闹的色彩。 丽日当空,扬州的三月今年却不如往年,江南三月草长莺飞时的多雨,反而 是暖日晴空,澄碧的天空中,只见几丝云彩轻如薄絮地随风缓慢移动。 「等一下,白兄,别走那么快嘛。」大街上,一个长发飞扬,长相粗犷的高 大男子叫唤著另一位,走在前面同样身材高挑的灰衣男子。走在前头的人轻快地 走著,如闲暇信步,跟在后头的却气喘吁吁的。 白无璧对朗格纳的呼唤置之不理,依旧我行我素,疾步走入了一间酒楼。 谁叫朗格纳明明会武功,却老是慢吞吞地走路,耽误时间! 坐在酒店的二楼,外面轻风送来,杨柳依依,几只小鸟在枝头上啼叫著。 惬意,悠闲。 细细的品著这扬州数一数二的酿酒世家──凌仙酒楼的桂花酿,幽幽的清香, 甜腻而细柔地扑鼻而来,好像那个小人儿的体香。可惜,物是人非。 白无璧在栏杆边的椅子上兀自陷入沉思,可苦了多话的朗格纳,想说话又怕 打扰他;不说话,又苦了自己── 为什么他要和这块木头结伴而行?好闷啊! 这时,二楼楼梯口传来一阵吵杂声,吸引了朗格纳的视线。 一位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斯文男子,一袭湖蓝的衣袍,看来不过二十出头, 却有著过人的气势,眼里满是饱经沧桑的精明干练,手持一把显然是明士题字的 纸扇,悠然上了楼梯,眼光巡著二楼转了一圈,就定在了白无璧的身上,直直向 他们走来。 他们认识这位斯文的公子吗?朗格纳搜肠刮肚都想不起,在哪见过这一号人 物。照理说这么出众的人,不可能见过没印象的呀! 朗格纳还未思索出个所以然,男子已经走到他们桌前,恭敬地开了口:「在 下凌南风,未知丐帮帮主莅临敝楼,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咦,他居然知道白无璧的身份?他记得白无璧也是不久前才刚接替前任尹帮 主的大位,在众位长老的拥护下,当上了丐帮之主的。其实,确切地说,是尹帮 主传给白无璧的啦。 但说实话,白无璧其实也很有资格接手丐帮啦。毕竟丐帮帮主尹天尊的单传 弟子没有资格的话,普天之下大概没有人有资格了。他可是很看好他这个兄弟的 身手、品格和威信的。 「请问阁下是?」从沉思中回过神的白无壁问。 「在下凌南风,凌仙酒楼的老板,久仰白帮主大名,知道阁下进了敝楼喝酒, 特来拜会,一睹阁下风采。」凌南风依旧不无恭敬的说,但眼角和身形所流露的, 却不是一个商人能有的气势。 「阁下过奖了,白某并无多大本事值得阁下劳师动众,亲自欢迎。」白无壁 明显不想领凌南风的情。他来扬州,可不是为了和这些闲人客套的。 「那请白帮主尽量享用,这一顿饭钱算在下的。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见白无壁不耐烦的口气,凌南风很识趣地离开了,反正只是为了来看一下那 个人心中念念不忘的人,是什么样子,目的达到了,也该退场了。 「请自便。」白无壁惜字如金。 凌南风略一躬,作个揖,转身,施施然离去;离开前也没忘记在伙计耳边吩 咐饭钱不必收。 「哦,好大方哟!」朗格纳一声口哨惊呼了一下,「白帮主,你的大名我现 在才知道有多么威名远播、如雷贯耳耶。」 「……」对于他这个聒噪的兄弟,白无壁选择沉默。 「哪,伙计!」见白无壁不理他,朗格纳转移目标,反正有人请,有吃不吃 白不吃,「把你们酒楼的招牌酒菜端上来!」 他口谗江南的好酒好菜,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现在正有机会可以不用付 钱大饱口福,何乐而不为呢? 「来咧——」伙计殷勤地应道。 「先来两个馒头。」白无壁对伙计说。 耶,他没听错吧?他的这个兄弟闷不吭声那么久,一开尊口就是——两个馒 头!那么多好酒好菜耶! 酒菜做起来复杂,一时还没端上来,倒是现成的馒头已经端放在桌上了。看 著两个白白软软的白面馒头,白无壁的思绪不禁又飘远了。 这可苦了朗格纳。为什么好酒好菜的不吃,要吃馒头?想抗议,但他兄弟眼 光又望向窗外,开始发呆了…… 上菜的这一段时间,他怎么办? 不说话,毋宁死呀! 「小尘,好吃吗?」白无璧看向因为低著头吃馒头,小脑袋只剩下一个发漩 和头发向著他的小少年,眼中满是疼爱的柔情。 「嗯,嗯。」因为嘴里塞满了馒头而说不出话来的无尘,只能发出几个模糊 的单音节,「无璧哥哥也吃。」 脏脏的小脸仰起来看著无璧,小手抓著半个馒头伸到他面前。 「好,好,哥哥吃。」白无璧象征性地咬了一口,「小尘再继续吃。」 看著小尘快乐地吃著那个发黄的硬馒头,无璧不禁觉得很对不起小尘,一阵 心酸涌上心头,不禁又回想起从前的一幕幕情景…… 他们是从乡下来的。家乡发生了旱灾,一连几年滴水未降,大地干得要冒烟, 龟裂的土地上不但庄稼枯死,颗粒无收,更多的地方已经荒芜了几年。大批的农 民不断饿死,许多人背井离乡,颠沛流离。 白无璧家里为饥荒而储备的粮食已经快见底了,邻居中甚至已经有人饿死了。 这天,他经过邻居的屋子,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呜咽声。 他忍不住推门走了进去。久经灾荒的屋子里家徒四壁,眼前妇人僵直地躺在 床上,脸色发紫,看来已死去多时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她身上抽泣,肩膀一 耸一耸地,还伴随著一些模糊的话语。 「娘……娘……你不要丢下小尘一个人呀……呜呜……」 「小尘!」看见是往常和他很要好的邻家小弟,白无璧奔上前去。 「无璧哥哥,」水无尘抬头见是平日亲切的邻居哥哥白无璧,更是号啕大哭 :「娘……她不会动了,她离开小尘了……呜……」 不忍心见他哭下去,白无璧伸手将水无尘搂进了怀抱之中,「别哭了,还有 无璧哥哥呢!」 想带小尘回家,但家里的粮食已经见底了,父母和几个弟妹也已饿得瘦骨嶙 峋,是无论如何不能带小尘回去的;就算带回去,也不能保证还能活多久。 但他是绝不可能丢下这个从小就黏著他,乖巧可爱的邻家小弟。 搂著水无尘,白无璧暗暗下了一个决心。 白无璧和水无尘逃灾逃到了扬州。这一座城里富庶繁华,与家乡是天差地别。 他们一路靠乞讨为生到了这里。白无璧以为凭他虽才十二岁,却还算有力气 的身体可以找到工作,即使辛苦些也不要紧,起码可以不用这么饿;但半个月过 去了,白无璧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城里人都不愿意雇他,只因为他是乡下来的, 怕他手脚不干净,又有人说他太瘦没力气。 那么大的一座城,繁荣,富庶,但却世态炎凉,人情淡漠得甚至容不下两个 乡下来逃灾的小孩。 白无璧乞讨了半个月,总是一餐饥一餐饱的。吃著别人吃剩的馊食,他不禁 悲从中来:苦了自己不要紧,苦了小尘才让他心痛。小尘那么小,正是发育的时 候啊!却因为跟著他,反而越来越瘦。 这天,白无璧早早就从他和小尘遮风避雨的屋檐下出发,希望能多讨到一些 食物让小尘吃;但走遍了大半个城,讨了一天,才讨得了一点剩饭和两个发黄的 馒头。 看看天色将晚,想起小尘很怕黑,就急匆匆地往回赶;但一个不小心,在转 角处撞了人,碗里的馒头滚落地上,兜了一圈,在墙角处停了下来。 他连忙去捡。这可是小尘的晚餐呀!虽然沾到了泥土,但剥了皮还是可以吃 的。 伸出去捡馒头的手,却被一只穿著黑靴的大脚踩住。 「臭小子,撞了大爷还不道歉,想死呀!」 粗鲁的声音传入耳朵,白无璧抬起头,原来他撞到了不知哪家的家丁,一群 人正人多势众地耀武扬威,想以众欺寡。 「对不起。」他马上道歉,再迟点小尘可能会哭。 「道歉就行了吗?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显然他们是想闹事。 「赔钱来。」一群家丁一起起哄。 「对不起,我没钱。」白无璧捡了馒头就想走。 「没钱?那就让我揍一顿吧。」被撞的家丁狞笑著捏著手,关节咯咯作响, 「大家一起上!」 好痛! 当白无璧回过神来,已是头破血流,鼻青脸肿,遍体鳞伤。哈,原来自己还 昏迷了过去。 月照当空,夜晚了吗?小尘!白无璧又挣扎著起来回去找水无尘,但一动, 全身到处都痛得要命,好像骨头也断了呢。 白无璧吐了一口唾沫,红红的都是血,嘴里有血腥的铁锈味,眼前红红的, 是额头一条裂开的伤口又流出血来。馒头和剩饭早已不知去向,大概是被那群家 丁踢到哪去了吧…… 他爬了几条街,才满身泥泞血渍地爬回了那个屋檐下。他们的碗还在,破了 一个口歪歪地躺在地上,小尘却已不知去向! 「小尘!小尘!」 小尘不见了! 叫破喉咙不见回应,白无璧发疯了一样喊著,又爬了几条街。那个夜晚特别 黑,特别长,回荡著一个凄惨的声音,似乎永远都等不到黎明。 白无璧知道,那一夜,他的曙光消失了。直到几年后父母过世,他都没有再 那么心痛过……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