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第九章石决明JJ舞厅(1) 我坐在夏利车的后排左边,我蜷缩着一动不动。我的右胳膊和小红的左胸之 间只隔着一层衣物,我穿短袖,那层衣物是小红的圆领衫,我的右腿和小红的左 腿之间一层衣物也没有隔。那一边,是热的。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前面司机师傅 的后脑勺,他的毛发浓密,油质丰沛,头皮屑如奶酪粉末一样细碎地散落其间。 我闻见小红的香水味道,我是老土,我洗脸都用灯塔肥皂,我不知道那种香水的 名字。后来,柳青告诉我,小红用的是香奈尔的No.5,梦露晚上睡觉,只穿No.5。 夏利车常常在夏天空调不好,空调不好的时候,除了No.5,我还闻见小红的肉味 儿,不同于猪肉味,鹿肉味,野狗肉味,我没有参照系。她的头发总是洗得很干 净,小红说,她两天不洗就会出油,就会有味儿。车子左拐,她的头发就会蹭到 我的右脸,很痒,因为右手如果抬起来一定会碰到小红的左胸,不能挠,所以, 汗下来。夏利车在东单附近的马路上开过,马路下面是大清朝留下的下水道,雨 下大了就都在地面上积着。我的屁股距离地面不足十厘米,车子每压过路上一个 石子,一个冰棍,或者开过一个小坡,我的屁股都感到颤抖。那种颤抖从尾椎骨 开始,沿着脊椎直上百会穴,百会穴上胀痛难忍。我坐在夏利里,坐在小红左边, 我了解了,为什么国民党认为,美人也是一种酷刑。我记不得一共坐过多少次夏 利,但是我丢过一个眼睛盒,两支派克笔,三个钱包,两个寻呼机,一包口香糖, 都是放在左边裤兜里,不知什么时候掉在车里了。我发过誓,以后再也不在裤子 口袋里放东西。以后我随身带个书包,装我的各种小东西,放在我的双腿上,遮 挡我的下体。 辛荑比我有条理,他没有在夏利车里丢过任何东西,还捡过二十块钱。我们 四个开始一起坐夏利之后三个月,小黄笑话辛荑开始流鼻血,棉花球堵,冰块镇, 鞋底子抽都没有用,流十几毫升自己就停了,一个月一次,基本规律。我怀疑, 他惦记五一三室的小师妹,是为了蹭吃蹭喝那一锅补血的乌鸡红枣党参汤。 第九章石决明JJ舞厅 在医学院的后半截,在决定要争取去美国实地考察资本主义腐朽没落之前, 在手术前备皮和手术中抻皮之外,我和辛荑的时间和金钱差不多都花在吃小馆和 喝大酒上。 我们住宿舍象征性地每年交五十块钱,一间十平米的房间,六个博士生,三 个上下铺,一个脸盆架子,一墙钉子,杂物堆挂挤塞在任何人类或者鼠类能找到 的空间,蟑螂在人类和鼠类不能利用的空间里穿行,晚上累了,就睡在我的褥子 和床框之间,睡在我和辛荑之间。蟑螂们前半夜随处大小便,产出物随风飘落, 然后听到辛荑梦里磨牙的声音。他们后半宿夜起彷徨,常常三五成群走过我的脸。 我在墙上贴了黄芪写的行草" 行苦" ,杜仲这个没文化的总念成" 苦行" ,黄芪 写的时候啤酒已经喝肿了," 行" 字最后一笔被拉得很长,长得没有头地绝望。 我姐姐说她要在美国换个大房子,至少要四间卧室,她自己一间,老妈和老爸各 一间——老妈提供的理由包括,她天生敏感睡得很轻老爸夜里翻身吐痰抽烟磨牙 打呼噜,她天生多病看到老爸常常想到彼此人生观如此悬殊诱发心脏房颤室颤, 同时老爸还有脚气和神经性皮炎,她天生肥胖基因到了美国有了吃的很快逼近二 百斤,老爸不到一百斤万一翻身压死了他属于意外杀人——我七岁的外甥自己一 间,我姐姐提供的理由是,他要上小学了,他的脖子长得可快了,我老妈纵论邻 里矛盾的时候,他伸长了脖子往别人家里看,眼睛能高过窗台,他要有他自己的 空间,发育他自己的灵魂和自我,养他的千古万里浩然之气。想起我六个人十平 米的宿舍,我觉得我老妈和我姐姐讲的一定是抹香鲸的语言。 交通也用不了多少钱。宿舍在东单和王府井之间,和大华影院、奥之光超市、 东单体育场、东单公园、王府井百货大楼等等的直线距离都在二百米之内。在北 京这个城市里,属于少有的安静丰富。辛荑家的一间破平房在美术馆北边,顺风 的时候,憋着泡尿,从仁和医学院五号院西门出发,急走几分钟就到。我小时候 住的平房就够破了,我们六个人十平方米一间宿舍就够挤了,第一次看到辛荑家 的老房子,我还是感叹人类忍耐苦难的能力和理解夏商周奴隶制存在的可能。我 家已经不住平房了,辗转几处,最后又搬回了垂杨柳。如果需要回去,我从宿舍 走到东单公园,坐四十一路汽车,两毛钱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