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售票处、候车厅、询间处、车站广场,到处没有任飞儿的踪影。 任飞儿坐在开往西宁的火车上,心想着离上海越远越好,离人群越远越好,走 得远远的,走到西北走到戈壁滩,走到忘了自己的存在…… 裔天出现在任飞儿面前时,离开车只剩下三分钟了。 裔天上上下下找了好几个站台才看到任飞儿。任飞儿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裔天强硬地拉着她就走,直到看着列车西去,任飞儿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怒气冲天 地看着他:“你干什么呀?!” 裔天把舞团的信郑重地交给任飞儿,任飞儿不看:“已经知道结果了,我怕面 对‘未被录取’四个字。” “我来跟你说我的临别赠言。”裔天道,“如果在上海你不能生活下去,换了 其他的地方也一样。问题的关键是你自己怎么调适,而不在于在哪个城市。如果你 还想逃避,每天,有无数的火车可以带你走。” 任飞儿语噎。 小舞鞋出现在任飞儿眼前,泪水渐渐迷蒙了她的双眼。 “再多的舞鞋也不是当初的那一双了,不过,我希望能……有点挽回。”裔天 缓缓地说。 泪水还没有擦干净,笑容浮了出来,任飞儿又哭又笑的,让裔天不知所措。 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把任飞儿拉回来了,裔天过后觉得不可思议;就这么莫名其 妙地跟着裔天回来了,任飞儿的情绪无可名状。 很久以后,火车站台的一幕不时浮现在裔天和任飞儿的脑海,仿佛是一种预示。 而当时的任飞儿和裔天一派单纯,谁也没有多想什么。 很快,两人又是小摩擦不断,大矛盾爆发。 康平的一天很累,以前他很少叹苦经,辛苦是应该的,可这一天,他感到了 “心”苦。 大江公司是康平发展的客户,费了三个月的口舌做了不知多少回“三陪”,对 方吐口了,决定用CBA 公司的服务平台。公司近来经营状况不佳,“大江”算是大 客户了,放下电话,康平立刻跑去和两个客户代表商议草拟的合同。不料,关键时 刻对方提出一个苛刻的要求——回扣翻番,吃回扣康平有思想准备,如此狮子大开 口却不多见。对方架子搭得很足,康平硬着头皮做出很爽气的样子:“我也是靠做 定单拿提成吃饭的,这样吧,我的份额让一半给你。”客户死缠烂打,用功亏一篑 威胁康平,直到康平最后答应三七开,七分给对方。 康平给公司拉了客户,就他自己而言,几乎没有收益。应付完了客户还要应付 同事,后者更难应对。客户对回扣的胃口越来越大,市场部的员工们有一个不成文 的约定,谁也不能开这个先例,把自己的提成让给客户,康平违规了。作为部门负 责人,康平很想和大家保持好关系,属下不卖力,他这个主管也做不长,今天的事 一旦败露,后果会很难堪,康平不无担心地回到办公室。果然,当他说等正式签了 合同请大家泡吧,一阵欢呼之后立即有人提出“攻守同盟”的事,好像已经怀疑到 他头上似的。 晚上,李总要康平陪着应酬北方来的几个客户。腹中空空,康平已经三杯酒下 肚:“我先代李总敬一杯,欢迎远道而来的朋友们。” “第二杯代表公司,预祝我们合作愉快。我喝完,各位随意。” “第三杯,请大家赏个面子,是我敬各位的,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 众人为康平的酒量叫好,问李总从哪里找来这样的得力干将。“人才市场,几 十个人里面,我一眼看中的。”李总把纸皮带的故事又讲了一遍,“康平家境不好, 父母供养他读大学很不容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看中的就是这一点。面试的时 候,康平知道公司录用他了,一高兴,你们猜怎么?皮带给撑断了。我说康平你怎 么搞的,他说是为了面试专门买的皮带,我一看,假冒伪劣,仿造的花花公子,是 纸皮带!” 大家笑了,康平也陪着笑。 感谢客户的夸奖要喝,感谢李总的栽培要喝,陪这位喝了不能不陪那位喝…… 回到白领公寓,醉醺醺的他进了房间就倒在地上。 刘恋听到动静走出来,艰难地扶康平到卫生间。看到康平呕吐,刘恋递毛巾拍 后背,像个护士悉心照顾着。康平把胆汁都吐出来了,脸色苍白,把刘恋吓坏了, 问他要不要喝点茶或者酸辣汤醒酒,又问他要不要去医院,康平只是摇头。 “对不起,我很抱歉。”康平挣扎着保留最后一丝清醒。 次日,康平有点后怕,怕酒后唐突了刘恋,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或是说了什么 不该说的话,哪怕什么都没有,一个醉鬼也够讨厌的了。康平隐约记得刘恋对他的 照顾,别说照顾了,一个女孩子不把嫌弃厌恶挂在脸上已经是难得。 康平感到的温存刘恋却说是人道主义帮助,刘恋还说:“下次注意点,别喝得 不省人事,喝酒对人没什么好处。” “我知道。”康平顿了顿,“昨天,陪老总应酬,心情不好。刘恋,我们选择 来上海是不是一个错误?付出和得到……” 刘恋反问康平:“你愿意回老家吗?你的老家,恐怕没有电脑没有互联网吧?” 康平沉默了。 化妆完毕的刘恋一副白领丽人的样子:“选择过更好的生活,是每个人都有的 权利。付出代价也是愿打愿挨的事情,不是吗?” 康平拉好他的领带,正规的白领形象曾经是他的向往,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假 面。 康平发觉刘恋对裔天有好感时痛苦过,也想过放弃,可是在这个早晨,他坚信, 刘恋和自己是一路人,他没看错。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康平想他们两个合租是天作之合。 裔天重整旗鼓,迈着沉稳的步子向面试他的新公司走去。 下午三点钟,他踩着钟点准时敲响了人事部经理办公室的门。门悄无声息地打 开了,正对着大门的会议桌前端坐着三个考官,一律的黑色西装,一律的IT短发, 一律地用怀疑、审视、挑剔的眼光看着裔天,不同的是他们的肤色,一个白人,一 个中国人,还有一个是印度人。 裔天后悔自己身上的休闲西装,它和这个地方的气氛是那么不协调,而这还是 裔天惟一的一套。自己不该到这里来面试,这里不适合自己,他们是不会接受自己 的。 虽然有这么多念头一闪而过,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无法使裔天真正分心,苛刻的 目标、艰涩的程序、繁杂的产品,这些令人退避三舍的东西是裔天期待的,他渴望 新的技术,新的挑战。 裔天踌躇满志地在会议桌前坐下,准备接受严格的面试。不料,人事经理开口 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迟到了?” 裔天有点奇怪,没有迟到啊,他抬手看看手表,三点才过二十秒。裔天淡淡一 笑:“对不起,我从门口进来用了二十秒,耽误大家时间了。” 有过外企面试经历的人都会知道,其实人事经理的问题是在考验裔天的应变能 力,看他是否能冷静地应付突如其来的变故。 然而,裔天并不知道这一点,他的回答只是出于自然,出于他为人处事的习惯。 也许,冷静也是一种天赋,裔天正好拥有这种与生俱来的天赋,而且在他的身上, 冷静往往已经蜕变成冷淡。 人事经理不动声色,就好像没有听见裔天的回答似的。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裔天完全被各种技术问题包围了。每当考官们抛出一个难 题时,裔天就会由衷地对这个公司产生一种信心;而每当他自己解答了一个难题时, 他又油然生起一份自信。就在这样的交替中,所有的考核结束了。 “请回家等待我们的通知。”考官们还是脸色铁青。 裔天转身正要出门,突然发现门口躺着一个图钉。裔天心中一动,弯腰捡了起 来。不料,考官们竟齐刷刷地站了起来,面露笑容,异口同声地祝贺他是第一个自 觉捡起图钉的人,称赞他是一个负责的人。 育天看着考官们一张张真诚的脸,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毫不隐瞒地说,捡 起图钉并不是他的责任心驱使,而是因为他曾经在某刊物上看到一篇报道,上面介 绍过这样的面试手段,所以,所以……哈哈……裔天笑得太开心了,他实在想不到 他应聘的公司竟然还会从杂志上学这种小儿科的手段。 当裔天止住笑时,他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头,考官们凑成一团喊喊喳喳商量着什 么。 自己好像是有点过分了,裔天想。 这时,人事经理站了起来,严肃地伸出手:“祝贺你,你通过了所有的考核。 事实上,你并不是第一个捡起图钉的人,而你却是第一个坦诚相告其中原委的人。 很多人都看过这篇报道,但他们都没有勇气承认。我们能理解他们,但他们不是我 们需要的人才。而你,你的诚实正是本公司最需要的。” 裔天听了这番话,心里一点也不高兴,反而极度反感。我的技术呢,难道我的 技术一钱不值吗?我不是实验室的小白鼠,凭什么被他们捉弄?白领……运转的螺 丝钉……飞……蜜蜂不如蝴蝶……吵架时任飞儿说过的话涌现在裔天的脑海。 考官们看出裔天在跑神儿,请他快点做答复。 “很抱歉,贵公司的考核方式我不能认同,希望你们能找到更合适的人选。” 裔天说得不卑不亢,撇下傻眼了的考官们,转身离开。 一座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映衬着另一座写字楼,裔天吹起了口哨,从今往后,他 突出重围重获解放,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愿意做的事,感兴趣的事,并且做到最好, 这才是裔天回国的目的,这才是裔天。 就在裔天平生头一回拒绝签合同的同时,任飞儿和明星艺校的潘校长签下了平 生第一份合同。 裔天的拒签和任飞儿的签约,都受了对方的影响,可一时半会儿谁也不肯承认。 清晨,一缕阳光照进公寓的客厅,井然有序的客厅由于这阳光和任飞儿立即生 动起来。 裔天和任飞儿第一次面对面地坐在餐桌前一起吃早饭。 裔天吃任飞儿买回来的粟饭团,任飞儿吃裔天经年不变的老三样:面包、牛奶、 白水煮蛋。 “我买的早餐,没什么营养。” “我做的早餐,没什么味道。” “鸡蛋的做法里,白水煮蛋比煎蛋、荷包蛋、蛋羹、炒蛋都更有营养。” “营养好的东西通常都比较难吃。” 裔天和任飞儿心里都在念叨,我们是多么不同的两个人啊,合租一套房子就像 鸡兔同笼。 “我决定了一件大事,我要当老师了。你说,学生会喜欢我这样的老师吗?我 像个老师吗?”任飞儿兴致勃勃。 “不大像。”育天老气横秋,“不过学生也许喜欢你这种不像老师的老师。” 和裔天相安无事地相处了两天,任飞儿又“原形毕露”了。“任老师,他们会 喊我任老师,对吗?如果他们上课捣乱怎么办?应该不会,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 听校长说,这所学校挺棒的,有一间大练功房,新建的,学生也都经过严格选拔而 来。虽然我从来没有想过当老师,也没有什么经验,但我愿意和他们做朋友。第一 堂课,我准备让他们看些东西,都是我最喜欢的舞蹈家的作品,还有我们的毕业演 出,一定要让他们从感性上认识现代舞,你觉得怎么样?做一名老师,是我慎重考 虑才决定的。世界上很多知名的现代舞大师都有自己的学校,同时又有舞团。我也 要带着我的学生办一台现代舞晚会。我和我的学生同台演出,一台特别有活力的演 出,这意味着中国现代舞的新力量登台亮相。”任飞儿越说越夸张了,“我要让我 的每一个学生都感受到现代舞的魁力,让他们知道,舞蹈并不是简单的娱人耳目, 不是炫耀身体的条件,不是看腰有多软腿又能踢多高,而是在跳舞的时候,有没有 释放自己的感觉。你怎么老不说话啊?” 裔天哑然失笑,任飞儿连珠炮似的连个停顿都没有,就算他想插话都插不上, 任飞儿还倒打一耙。 任飞儿问裔天:“你怎么样?” 裔天很含蓄:“我决定自己开发项目,开办一家游戏软件公司,钱浩瀚帮我介 绍了一个投资人。” 任飞儿看了一眼他,惊奇地说:“你终于不再做嗡嗡嗡的小蜜蜂了?这么大的 事,你怎么一点也不激动啊?” “才刚刚开始。”裔天颇有几分深沉。 “刚刚开始就不能激动了?要我说,有高兴的事就要痛痛快快地笑出来,免得 后悔。”任飞儿拿着一把蛋卷冲到裔天面前,假装是很多个电视台的话筒,扮成记 者的样子,“对于游戏软件的成功,请裔天先生谈谈感想。” 裔天被逗笑了,任飞儿一本正经:“严肃点,这是现场直播。” “开发游戏软件,是我的一个梦想,梦想着一个有趣的游戏能陪伴着一个小孩 子长大,小孩子会一天天成熟,游戏也一天天发展,游戏是他排解寂寞的朋友,是 始终在他左右的伙伴。而且,以往游戏中的主角不是日本人就是西方人,我希望在 游戏中看到中国人的形象。” “耶——”任飞儿叫了起来,随口吃了一个蛋卷。她跪在沙发上,用红笔因住 挂历上的这一天,“值得纪念的一天。哎,我们该怎么庆祝啊?……清白领公寓的 左邻右舍来热闹热闹?” “再说吧。”裔天心想,八字还没一撇呢,上海的话说:开始的浪头要小一点。 任飞儿已经在写邀请函了:“康平先生,刘恋小姐,对了,还有框子,请大驾 光临寒舍,共度周末。任飞儿上……裔天,你要签名吗?” 裔天觉得滑稽:“这么大动干戈干什么。” 任飞儿不满了:“不签拉倒,省得人家还误会我们俩的关系呢。你真是个冷血 动物,该不会在扮酷吧?” 裔天想,将来找女朋友一定要找个话少的。这个念头在他。0 中一闪而过,马 上又被他剔除出去。本来嘛,女人在裔天心中是没有什么分量的,除了“背影女孩” ……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假如她有任飞儿这么活泼,当年、以后、现在又会是 什么样子……任飞儿怎么能和她比呢……裔天心中有点混乱,几秒钟内支离破碎的 许多东西都涌在一起。 好在任飞儿早从客厅“飞”出去送请柬了,没有看到裔天也有六神无主的时候。 刘恋拿到邀请书,递给康平看:“我们隔壁的邻居,挺有趣的啊。听说是个舞 蹈演员,疯疯癫癫的。怎么是她一个人请我们去?裔天呢?” “谁请不一样?……不过,把我们两个的名宇写在一起,好像……”康平的 “别有用心”被刘恋挡了回来,刘恋说应该各写一份才好。 康平拿出大剧院的票给刘恋:“谢谢你那天对我的照顾,请你去看芭蕾。” 康平吃准了刘恋不会拒绝他的邀请,即使刘恋拒绝他也不会拒绝大剧院和芭蕾。 好几百块一张的票,到大剧院看演出已经成了城市新贵的一种标榜,大剧院提供了 中国人难得的穿着晚礼服招摇过市的机会。 果然,刘恋接过了票,但吞吞吐吐地和康平商量:“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特 别喜欢看芭蕾,但没有订到票……要么,你和她一起去看吧。你的心意我领了,不 用这么客气。” 康平没想到会这样:“两张票,两张票都送给你吧,你和你的朋友去看。” 刘恋要付钱,康平自然不肯要,两张票一千元,还真是千金博得美人一笑。 康平、刘恋去上班,路过裔天和任飞儿的公寓,里面传来笑声和歌声,刘恋心 里一紧,康平看在眼里,故意说:“我们的邻居相处得不错。” 任飞儿在卧室挑衣服,左一件,右一件,套装过于严肃,休闲装又过于随便, 挑来挑去,拿不定主意。 裔天拿了好几条领带,比画来比画去不知道选哪一条好。任飞儿成了裔天的参 谋,给裔天选了一条带条纹领带,裔天做了任飞儿的顾问,建议任飞儿的形象向职 业女性靠拢。把“落选”的衣服一股脑儿塞进衣橱,任飞儿的脸红了,自己和裔天 刚才的情形多像一对小夫妻啊! 他们意气风发地离开白领公寓。但愿好事成双,两个人都这么想。 任飞儿按照潘校长给的地址找到艺校,迎面有一座教学楼,她猜想楼后面有无 限的风光,学校嘛,总得有个校园,有点花花草草喷泉假山什么的。转了一圈下来, 任飞儿疑惑了,一座楼就叫学校?别是自己找错了地方。收发室的老伯跟她说: “有教室,有老师,有学生,怎么不叫学校?” 走进教学楼,只见新粉刷的白墙上印着黑糊糊的脚印,更惨不忍睹的要属练功 房了。把杆断了一截,钢琴的琴盖开着,琴键上蒙着灰尘,任飞儿敲了一下钢琴, 钢琴发出很怪的声音。靠墙边有一卷地毯,手一碰全是灰尘。地板有的地方翘了起 来,有的地方裂了。 任飞儿无法接受的是这里的学生。 衣着暴露的女生胳膊上贴了文身粘纸,一个男生染了一头绿头发,戴着做成骷 髅头样子的耳环,桌子上的背包挂满了纪念章,全是明星头像……任飞儿以为自己 走错了地方,转身要走,不料在桃子的指挥下,所有的学生一起拖着长腔喊了声: “任——老——师——早——” 任飞儿愣了:“你们就是我要教的学生?” “不顺眼啊?”桃子乐了。 学生们起哄,说什么的都有:“任老师,你很漂亮,男朋友是干什么的?酷吗?” “天哪,二十一世纪了,你怎么还穿上个世纪的衣服?搞得小白领兮兮的,没 搞错吧?” “任老师,听说你是跳现代舞的,光着脚瞎跳就是现代舞,这也用得着一本正 经学吗?” “舞蹈学院的高才生来我们这种艺校,是蛮倒霉的啊!” 桃子添油加醋:“我们也好同情你的,考不上舞团,只好来教我们这样的学生 了!任老师,能和我们讲讲舞团吗?一定很难考吧?” 任飞儿拼命止住眼泪,夺门而出。 学生们闹得更起劲了:“桃子,真有你的,一下就把新老师气跑了。看她那一 生气五官错位紧急集合的样子,好有意思。” 桃子慢悠悠地说:“我可没想气她。她以为我们愿意来这家三流艺校,她以为 只有她怀才不遇,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她走了,这可不怪我们旷课,LET ‘S GO!” 大家一哄而上,他们都听桃子的,谁让桃子最漂亮呢,关键是,桃子是他们中 间街舞跳得最炫的,没人比得了。 徐家汇广场,桃子和同学们跳起了街舞,他们的舞姿吸引了不少路人观看。变 化的舞步,RAP 的节奏,桃子和同学们跳得大汗淋漓,忘乎所以。 桃子突然停了下来,她看见了杨光。 杨光穿着“大力水手”的衣服,但没有戴“大力水手”的头盔,桃子笑他样子 滑稽,杨光却是来要她明天去和任飞儿道歉的,一点没有嘻嘻哈哈的心情。桃子不 乐意了,凭什么是我道歉,我说错了什么吗,任飞儿自己没本事,还怕人说。 桃子尤其不许杨光护着任飞儿,如果非道歉不可的话,她说得很慢:“我向她 道歉也可以,你还要喜欢我,像没有见过她的时候一样喜欢我。” 杨光觉得桃子孩子气:“哪有女孩子讲要别人喜欢的?……喜欢,是不能要求 的啊。” 桃子急了:“你不喜欢我了?” 杨光说不是。 “我喜欢你,才要你也喜欢我呀。”桃子哭了。 第二天,为了杨光,桃子打算当众向任飞儿道歉,左等右等,望眼欲穿,连任 飞儿的人影儿也没有看到。 任飞儿在校长办公室,她递交了一份辞呈。 潘校长说:“做教师是很严肃的事情,你怎么可以这样?拿自己的工作当儿戏, 心血来潮,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任飞儿理直气壮:“这不怪我,学校和我想像中的差距太大了,您也没有跟我 说清楚,学校的状况是这样。” 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传到桃子和同学们的耳朵里,他们跑到门外偷听。 不想任飞儿一把拉开门说:“明人不做暗事,我不怕你们听!校长,你自己看 看,这些学生,有哪一个有一点学生样子?!新修的练功房整个是豆腐渣工程,窗 子都关不上,也根本没有人管理,随便进进出出,连鞋也不换。不错,我是没有考 取舞团,可是这并不意味着随便什么工作我都可以接受。我是现代舞编导和演员, 受过严格的正规训练,不是什么业余学校混饭吃的。我爱我的专业,我所做的一切, 都是为了有一天我的舞蹈能够演出,能够有人喜欢,工资什么的我可以无所谓,穷 一点苦一点我也不怕,我不想在这样的学校陪这样的学生混日子。” 任飞儿一席话说完,学生们表情沮丧,特别是桃子。 “你是认真的?慎重考虑过了?”潘校长问。 任飞儿郑重地点点头。 “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本科毕业和用人单位签订劳务合同,擅自提出终止的, 赔偿五年的平均工资。”潘校长拿出了合同。 任飞儿气炸了:“我上当受骗,还要赔钱?!” 潘校长不温不火道:“这是劳动人事部门的规定,你跟我吵没有用。听我说, 办学经验不足,学生素质差,学校留不住人才,这成了恶性循环。请相信,我有我 的苦衷,就算是你说的‘上当受骗’,我也是想为学校找个好老师,绝没有别的意 思。” 任飞儿呆住了。 离开艺校,她鬼使神差地走到舞团门口,眼泪夺眶而出。 裔天连日来见了好几家投资商,有兴趣的人缺资金,有资金的人怕风险。回想 起曾经和康平谈过自己的构想,康平当时很赞成,裔天想到CBA 公司再碰碰运气。 裔天到隔壁找康平,开门的却是刘恋。刘恋邀请裔天下周一起看芭蕾舞,话一 出口刘恋也觉得自己这么对待康平挺过分的,可她控制不了自己。 此时的康平在酒吧独自饮酒。 “大江公司”的合同签下来了,他请同事们泡吧,同事们约好了似的都不肯来, 找了各式各样的借口搪塞,话里有话地指责康平坏了规矩,还说什么乡下人往上爬 就是这么不择手段。 昏暗的灯光替每一个人掩藏心事,康平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摆,多想酪酊大醉一 醉方休啊。 康平回到白领公寓,已是凌晨两点。 见刘恋还在等他,康平心里暖暖的。不想刘恋开口就说裔天,说裔天等了康平 一晚上,说裔天要做游戏软件,说裔天想和CBA 公司合作,说大家是邻居康平要好 好帮裔天才对。 “够了!”康平叱喝刘恋。等他,是为了说裔天的事,康平的心一下子冷了。 刘恋没见过康平发脾气,一下怔住了。闻到康平身上的酒气,刘恋以为康平又 喝醉了。 康平索性佯装发酒疯:“我需要人道主义照顾,来呀。” 刘恋生气了,回到自己房间。听到刘恋锁门的声音,康平在门外笑着喊道: “不锁也没关系,我用人格担保。” 笑凝在脸上,凝成痛苦。 转眼,任飞儿邀请大家聚会的日子到了。 任飞儿一直没告诉裔天艺校的真实情况,看裔天忙进忙出的,任飞儿没机会说, 也不想说。万万没想到的是,裔天也屡屡受挫,和CBA 的谈判陷入僵局。 康平查了好多数据证明发展在线游戏前景乐观,他看好裔天设计的游戏软件, 相信裔天的技术能力。开始进行得倒还顺利,可是,裔天提出他以技术股份参与合 作时,李总不答应了。李总坚持要找一家外资公司合作,他认为这样做保险系数比 较大,无论康平和裔天怎么说服他,他都固执己见。 盼望着好事成双源来却祸不单行。 裔天本来就不赞成聚会,这下更有理由了,任飞儿却不肯取消计划,说是要 “冲冲晦气”。 康平、刘恋和栀子准时到了,栀子还特意买了鲜花,换上平时不舍得穿的新衣 服。 “为首次聚会干杯!”觥筹交错中,裔天的笔记本电脑开着。 刘恋说早该这样,大家一起聊聊天有多好,康平也说下礼拜他做东,大家热闹 热闹。他和刘恋达成默契,今天晚上,对裔天开发游戏软件的事只字不提。 裔天一言不发,不时看着电脑屏幕。任飞儿碰碰他,示意他关上电脑,裔天不 解其意。刘恋看到任飞儿的举动有些不悦,误会任飞儿和裔天已经很亲密。她在意 任飞儿和裔天之间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 栀子看满桌子的东西:“原来,飞儿姐也吃这些东西啊!” “什么?”任飞儿没听明白。 “我还以为,跳舞的人和我们吃的不一样呢。‘脆子把大家逗笑了,一时栀子 成了餐桌上的焦点,刘恋给柜子夹菜,任飞儿也亲热地招呼她,桅于反而不好意思 起来,话也不敢多说了。 一下子静下来,冷场了。 谁也不知说什么好,怕说错话,只有裔天除外,一门心思地看他的电脑,任飞 儿看着他直皱眉头。 康平搜肠刮肚找到一个话题:“我喜欢舞蹈,杨丽萍的舞蹈我百看不厌。” 栀子插话:“是跳孔雀舞的那个吧?飞儿姐也一定会跳。” 康平说:“飞儿能给我们来一段吗?” 栀子带头鼓掌:“欢迎,欢迎,我早就想看飞儿姐跳舞了。” 任飞儿很窘:“我不会跳那种舞,不好意思。” 刘恋故作聪明:“孔雀舞是民族舞,飞儿是学芭蕾的吧?” 任飞儿越发窘了:“我也不是学芭蕾的,我跳的是现代舞。”她下意识地用求 助的目光看看裔天,裔天却盯着电脑屏幕。 现代舞?别说对柜子了,对康平和刘恋也是新名词。 任飞儿解释:“可能在中国有点超前,但现代舞在欧美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 了。裔天在美国就看过不少现代舞演出。” “什么?……哦,对对对。”裔天心不在焉。 任飞儿开音乐:“我随便比画两下吧,希望大家喜欢。” 她开始随着音乐舞动,舞到裔天面前,关了他的电脑。裔天不乐意了,他又把 电脑打开了。任飞儿满肚子火,停了下来。 康平忙打圆场:“没想到我们隔壁住着一个舞蹈家,而且还是少有的现代舞舞 蹈家。” “飞儿姐,你真厉害,我敬你一杯。”框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飞儿姐,你 能成名人的,你成名人了,还会住在这里吗?还会和现在一样吗?” 裔天冷眼看任飞儿,任飞儿红着脸说:“栀子,别瞎说。” 刘恋道:“裔天,像你这样的背景和学历,从美国回来的博士,又在硅谷的大 公司工作过,找资金百分之百没问题。没必要和康平的老板一般见识。来,干杯!” 任飞儿很起劲地叫道:“干杯!干杯!”裔天无地自容,没有喝就放下酒杯。 聚会一下子僵了。 任飞儿说:“干杯呀,裔天。” 裔天说:“对不起,我不想喝。” 裔天继续摆弄电脑,任飞儿火了:“哎,能不能暂时关上你的宝贝电脑?” “这没妨碍谁吧?” 任飞儿不满道:“是没妨碍谁,可你无形中破坏了大家聚会的气氛,如果大家 都像你,还聚什么会啊?” 裔天嘟哝:“本来就没有心清。” 刘恋见状,忙说:“飞儿,你也太苛求了吧,裔天他这只是个职业习惯,也许 是他的工作要求。以后,大家会习惯的。” 任飞儿说:“我不习惯,以后也不会习惯!” 刘恋自讨没趣,康平看看她。 任飞儿针对裔天说:“就算今天的聚会是我的提议,就算有不顺心的事儿,裔 天你既然参加了,就要尊重客人。” 裔天针锋相对:“尊重?什么叫尊重?我提醒你,互相尊重才是尊重。不了解 别人的心情,就是不尊重个人的空间。我告辞了。” 裔天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你!”任飞儿气得说不出话来。 刘恋替裔天解围:“大家是邻居、朋友,别刻意要求什么吧。”与其说是安慰 任飞儿还不如说是关心裔天,“飞儿,你别往心里去。裔天他是不痛快,换了谁心 情都不会好,要不然也不会发这么大脾气。” 康平接话:“谁没有心烦的时候啊,都体谅一点。下次,找一个大家心清好的 时候聚会。” 任飞儿抱歉说:“对不起,扫了你们的兴。” 栀子忙说:“飞儿姐,我帮你收拾。” “不用,你休息去吧。” 栀子如释重负:“那,我先走了。” 回到自己的公寓,刘恋还是放心不下,继续问康平:“裔天开发软件的事,你 们公司还有余地吗?” “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康平道。情敌归情敌,康平把恋爱和事业分得很清 楚,裔天的事他的确尽了全力。 刘恋幽幽地感叹:“裔天这回真的受打击了。” 康平开玩笑:“你很在意裔天吗?” 刘恋掩饰着:“我是觉得任飞儿有点过分,裔天已经够忍耐的了,任飞儿压根 儿就看他的电脑有气,暗示了不止一次。这种舞蹈演员,到底没什么素质。” “我看倒是裔天今天的表现没素质,心事归心事,大家在一起,还是宽容些好, 耍什么个性。” 刘恋想为裔天辩白:“人家是从美国回来的嘛,美国人崇尚个性。” 康平毫不迁就:“美国人也崇尚合作。” 裔天的房门仍旧紧闭着。 任飞儿在客厅坐卧不安。她朝着裔天的房门忍不住一通发泄:“听着,规则上 我要加上一条,聚会要事先征得对方同意,一旦同意,就要聚精会神,否则老死不 相往来。同意不同意?你有烦心的事,我就没有?你的事比天大,我的事就是芝麻 粒了?个人空间,你脑子里就只有个人空间,我算看明白了,不把别人的事当事, 不把别人当人……”任飞儿越说越气,“不就是找投资失败了吗?失败了怕什么? 只要对自己有信心,再找啊。需要外资公司合作,那就注册一家公司啊,在美国注 册公司不是很方便吗?你觉得没面子是不是?你没想到十拿九稳的事情会落空,枉 费了你千里迢迢从美国回来,枉费了你的博士头衔。别人说两句你受不了,连句玩 笑也开不得,裔天,你就永远待在你的个人空间里吧!”说罢,任飞儿愤然离开。 裔天听到动静,打开房门,房内已空无一人。 任飞儿没有走远,此刻,她正独自站在露台上仰望夜空,繁星密布,星星和星 星之间像是没有距离。她觉得地上的人也像天上的星星,看起来离得很近,其实很 远,银河有鹊桥,星星也有约会,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