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电梯是个很奇怪的地方。封闭的匣子关进两个人,除了互相琢磨互相猜测互相 犯嘀咕之外,想不出还能做什么。 任飞儿不想面对裔天,转身面壁。不料这电梯的四壁都是不锈钢,磨得清晰可 鉴,镜子里的裔天直直地盯着自己。 任飞儿想把眼光迎上去,但没有成功,只能盯着自己的脚尖。天哪,地面竞然 也是不锈钢,她奇怪自己以前怎么从来没有注意过。那里,有一张赌气的脸。 “你好福气啊。”竟然是高大在说话,“稀饭,烙饼,咸菜。家乡风味。” “咖啡,吐司,煎蛋。”任飞儿反应神速,“营养丰富。” 酸溜溜的对联,横批该是:“醋溜一族”。 无话了。两人,亡不示弱地对视、于耗着。今大电梯开的时间似乎特别的长, 总也不到底,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这么想。这个念头刚一起,电梯便剧烈地抖动起来, 随后打了个寒战,畸,停住了。 裔天和任飞儿同时抬头,指示灯定在了“6 ”,忽闪忽闪。 ‘怎么回事?“任飞儿有些害怕。 “好像是电梯出故障了。” “什么?出故障?那怎么办?” “我想,应该马上就恢复正常了。” “你想?应该?那要是万一呢?”任飞儿不依不饶。 ‘要真有万一,我有什么办法?“ ‘你怎么会没办法?你不是搞电脑的吗?“ “电脑和电梯有什么关系?”裔天不以为然。 “电梯不是电脑控制的吗?” ‘你,简直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这样的用词让任飞儿耳朵发烫,“我是在想办法!”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等着。” “等着!”任飞儿瞪起眼睛。 突然,电梯打了个“喷嚏”,抖了三抖,启动了。 “瞧,这不是好了吗?”裔天扁扁嘴。 任飞儿不服气地扭开头,无意中看见电梯的指示灯,“8 ,9 ,10……”它竟 然在往上走。她胡乱地拍着按钮,没用:“停下,停下!” 这下,电梯接受了指令,果然卡在了半当中。 “这就是你说的‘等着’?”任飞儿冲着裔天吼。 话音未落,电梯里的灯忽闪了几下,全部熄灭了。 一片漆黑。 16层的两扇门同时都开了。 冤家路窄。 刘恋装出目中无人的样子,三步两步走到康平前面去。她不想和康平照面,更 不想和他多啰唆什么。这个康平变了,以前他是多么识相的一个人,处处小心翼翼, 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但现在,浑身像长了刺似的,什么事都插一手,让人心烦。 不过心烦归心烦,如今刘恋想起康平这刺头的频率与以前不可同日而语矣,这点她 可没意识到,就算意识到了,她也决不想承认。 看得出来,刘恋生气了。她很讨厌我吗,康平想,但讨厌总比客套强,男女之 间最没有希望的就是生分了。康平没有吱声,默默地跟在后面。反正在电梯里还不 是大眼瞪小眼,躲,是躲不掉的。 不料算盘打错,电梯口围了好几个乘梯人,全都愁眉苦脸的。电梯出了故障, 维修工人还没赶到。 要命,这可是16层,刘恋看看自己的高跟鞋,心里直犯嘀咕。 “不,不好了!电梯里,有人!”突然,栀子从消防楼梯气喘吁吁地跑上来, 上气不接下气。 “有人?谁?”康平有些预感。 “飞儿姐和,和裔天!他们被困在20层了!” “20层?” “裔天!”刘恋二话没说,匆忙跑向消防楼梯。康平当仁不让,紧随其后。 八点四十分。 裔天尝试着打手机,但失败了。 “别试了,这个老爷电梯里从来就没有信号!” “HIT THE SKIDS !”裔天嘴里的英语最让任飞儿吃不消。 “你说什么?你在骂人吗?” “谁骂人了?” “这里就我们两个,请你不要说鸟语好不好?” 裔天摇摇头:“我说的是是倒霉,晦气!” “那还不是骂人吗?你肯定觉得我是个扫帚星了?要是你舒舒服服地喝完咖啡, 吃吐司,哪会遇到这样的倒霉事呢?” 明明是强词夺理,但她竟然还说得振振有词,裔天忍不住轻轻嘟嚷:“GOOD LUCK.” “你又说什么?” 裔天没好气:“我说GOOD LUCK ,我好运,可以吗?我真是庆幸没有再和你合 租,住在一个屋檐下。能远离你这个蛮不讲理、莫名其妙的女人,真是我的幸运!” “你!好,你不愿意看见我,我也不愿意看见你。那我走!” 任飞儿说风就是暴风雨的脾气,裔天早就领教过了。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这次的风雨会这样急骤和猛烈。任飞儿竟然朝着电梯顶上的紧急出口,跃跃欲试。 裔天有些紧张:“你想干什么?” “出去!从这个口里爬出去!” “你发疯了!这里是20层!” “我不管这里是几层。我有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出去,不然就来不及了!”跳舞 的人毕竟身手不凡,说话间她已经踏在扶手上攀到了紧急出口。 裔天一把拉住任飞儿:“再重要的事也不能拿生命开玩笑。太危险了!” 任飞儿一愣,随即甩开裔天的手:“谢谢关心!你不是要远离我这个蛮不讲理、 莫名其妙的女人吗?” 没等牢骚话落地,任飞儿就被裔天拽了下来,整个人都跌落在他的怀里。只一 秒,两人之间便没了距离。任飞儿看见,裔天的眼睛红红的:“我不允许你这样做!” 不允许?任飞儿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任飞儿的心智一时间有点混乱,但马上她便发现怀抱自己的那股力量已经不在 了。从电梯外传来嘈杂的呼喊声:“裔天,高天!听得见我说话吗?” “你们没事吧?抢修队已经来了!马上就能恢复正常了。” “是康平吗?请你务必帮我去一下公司!”高天对着电梯的门缝向外呼喊着, 声音里满是焦急,“今天老板请了专家来测试游戏软件,很重要。请你先去给我说 明一下情况!” “不!”任飞儿冲过来,抢着喊,此刻她无法谦让,“康平,你帮我去一下学 校。桃子的比赛快要开始了,你告诉她我马上就来!” “任飞儿!请你不要这样,我的事很重要!”裔天正色道。 “我的事也很重要!” “游戏测试关系到投资和公司的前途!” “哈,对!这关系到钱!我告诉你,”桃李杯“对学舞蹈的人来说意味着梦想! 如果我不去看桃子比赛,她不会原谅我的,我们之间的误会会越来越深!以后我怎 么去面对她?” “你关心的不也是自己。这算不算自私呢?” 裔天和任飞儿的争吵隐隐约约地传上来,电梯外的康平和刘恋听得清清楚楚。 工人们还在抢修,刘恋突然在心里打定主意。 “喂喂,你们听得见吗?我是刘恋!”刘恋趴在电梯口,往里喊,“裔天,你 别担心,你的事康平会去办好的飞儿,你的事就交给我吧。” 听到刘恋的话,最吃惊的要数康平了。康平突然发现自己对刘恋的了解还很不 够。这话出自刘恋的口中,无非是出于两个原因,手段高,或者是感情深,无论是 哪样,它的程度都远远高于康平的预料。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刘恋的惊人之语还在康平耳边回响,抢修工人便宣布故 障排除了。 两个影子从电梯里飞出来,速度赶上美国警匪片里的匪徒。 “康平,刘恋,谢谢!” 一转眼,两人都消失在楼梯口。留下刘恋站在原地发怔。 “好了,结束了。上班去吧。”康平尽量想说得平淡一点,他不想伤刘恋的心。 “我走楼梯。”刘恋快步消失在楼梯口,低着头,没法看到她的表情。 裔天到底比任飞儿跑得快一点,他从白领公寓大门冲出,招手拦了辆出租,扬 长而去。从车的后反光镜里,他看到任飞儿气喘吁吁地跑出大门,马路上车来车往, 但竟然一辆空车都没有。裔天想回去接飞儿,但车内收音机及时的报时打消了他的 念头,毕竟今天非同寻常。“原谅我,飞儿。”育天心里轻轻地念着。任飞儿那张 焦急的脸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八点五十分。八点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任飞儿的脚踩 到了一块小石子,痛得她蹲下身来。汗水湿透了她的全身,跑不动了,再也跑不动 了。一路从白领公寓跑来,任飞儿已经精疲力竭,学校的大门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了, 但她连抬起腿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九点整。堵车,是这个城市的家常便饭,尤其是在上下班高峰的时候,堵塞更 是严重。开车的,乘车的,等车的早就见怪不怪,练就了一副绝好的耐性。但是, 在汽车串成的多米诺骨牌中,有个大高个儿不要命似的穿梭前进。喇叭声、叫骂声、 警察的呵斥声都没把他拦住。 九点十分。当裔天大汗淋漓地跑进公司时,迎面遇上了正欲离去的李总和专家 们。 “对不起,各位,请不要走,请听我解释。”裔天从未这样的惶恐与不安。 李总冷眼看着他:“裔天,没什么可解释的。我和专家们为了表示我们的重视, 特地早到了二十分钟。而你,今天的主角,竟然迟到。我只能说,我看错人了。” “我真的非常抱歉!但我是有特殊原因。” 一个专家倒是面带微笑,但这种笑容更让裔天感到冷漠和不信任:“小伙子, 如果你把这件事当做你的事业的话,就再也没有什么特殊原因了。” “好了,好了。裔天,你什么也不用多说了。”李总已经迈开了步子,“专家 们的误工费用我会开清单给你!这是你自己的损失!至于我们之间的合作,哼!” “请不要走,再给我一次机会!等一下,请等一下!” 然而,没有人停下脚步。 与此同时,任飞儿一瘸一拐地赶到了比赛现场。礼堂里空荡荡的,比赛已经结 束了。她泄气地瘫在椅子上。失败,失败,自己怎么会这么失败呢,任飞儿几乎要 恨自己了。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你来啦?” 任飞儿回头,见是杨光站在身后:“杨光,你在,太好了。比赛怎么样?桃子 的成绩怎么样?” “你怎么满头大汗的,出什么事了吗?” “哎,你先别管我,快告诉我比赛怎么样?”任飞儿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杨光摇摇头,表情是哈韩的那种酷。 “什么意思?” “桃子落选了,没进决赛。”杨光的声音挺平淡的。 “落选了……”任飞儿的声音又高又响,“桃子落选了?那她人呢?走了吗?” “听了分数就走了,连后面选手的比赛也没看。” “她一定很生我的气。如果我来看比赛的话,也许对她心理压力会小些,也许 成绩就好些,也许……唉。”任飞儿软软地瘫在椅背上,这个早晨,电梯,出租车, 还有裔天,都是该诅咒的东西。 “我一直在等你,我相信你一定会来的。你一定是有什么特殊原因才迟到的。” 杨光看着任飞儿。 “没有特殊原因,只能怪我自己不好。”任飞儿觉得此时此刻解释一点意义也 没有,“桃子落选了一定很伤心,你怎么没去安慰安慰她?” “我……我在等你。 杨光此刻的表情让任飞儿联想起《香草的天空》里汤姆。克鲁斯的神情模样, 不要多看,不要乱想,任飞儿拼命告诫自己,你是一个老师,你有恋人。恋人?在 哪儿?有吗?任飞儿的思维又断电了。 ‘杨光!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和你之间是绝对不可能的!桃子很爱你,你和 她……哎,这也不合适。你和桃子年龄还小,不应该早恋,应该……哎!这些教育 人的大道理我也不会说。总而言之,如果你非要谈恋爱不可的话,那么对象应该是 桃子,绝不是我!“ “为什么!”杨光问得直截了当。 ‘这还用问说为什么?“任飞儿的反问无力得很。 “就因为我的年龄比你小吗?”看到任飞儿又要说话,杨光用手势阻止了, “你别说了,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你可以不接受我,可以不在乎我,你可以把我当 做学生、弟弟、朋友,或者随便什么。但我,我喜欢你!重要的是我——喜欢你, 这和桃子无关。” 任飞儿无奈地叹气。说话强词夺理,逻辑乱七八糟,让人没办法反驳,有时任 飞儿会觉得杨光还真有点像自己。 “那走吧。” “上哪儿?”任飞儿不解。 “随便上哪儿。你已经迟到了,桃子已经落选了,再怎么愁眉苦脸也没有用了。 不如把这些不愉快的事都忘掉,总有一天什么都会好起来的。”此时的杨光像个大 男人,善解人意。 任飞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有的时候,我觉得你真是个小孩子,但有的时候, 你也挺成熟。” “怎么样?去打电子游戏好不好?告诉你,我可是高手,我知道有个好地方。” 杨光露出了他的招牌笑容,说实在的他有好一阵儿不够阳光了。 任飞儿揉了揉脚踝:“改天吧……等等,你说你是电子游戏的高手?” “不是我吹,在上海,我也算小有名气呢。不管是日本的美国的台湾的,也不 管是打斗的战略的,RPG 还是联网游戏,我都有几手。‘寸问了一句,他就得意得 不行,到底还是个孩子。 任飞儿若有所思:“杨光,我想……请你帮我一件事,请你去白领公寓跑一趟。” “白领公寓?那不是你住的地方吗?”杨光奇怪。 “对,去白领公寓帮忙测试一下一个新的电脑游戏。” “去白领公寓测试游戏?”杨光更觉奇怪。 “这个游戏是我的……我的一个邻居……他……咳,你到底是不是游戏高手? 你愿不愿帮我?”任飞儿恢复本色,霸王硬上弓。 杨光笑了,屈服于淫威之下。 阿兰说是辞职了,但往摄影棚跑得比从前还勤,本来嘛,衣锦还乡的事哪个不 爱做呢。同事们渐渐地都烦了,毕竟总听她讲家里换了几个钟点工也不是滋味识剩 下刘恋一个忠实听众。 “事情就是这样子。”刘恋把这几天的苦水通通倒了出来,虽然她并不想在小 姐妹面前失面子,但终于有人愿意听她倾诉了,她不能不领情,要知道这个城市的 女人原本就很少有朋友。 阿兰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很识相地掏心掏肺起来:“刘恋啊,这就是你傻了。 你以为要笼络男人的心就煮煮咖啡、煎煎蛋这么容易啊?错!尤其像裔天这么做的 男人,你这些小儿科的手段用在婚后拴住他还马马虎虎,在你现在空手套白狼的阶 段根本不管用!” 阿兰的大嗓门儿引来周围同事的侧目。 刘恋压低了声音:“你别说得这么难听。” “说的好听管什么用?关键是实用!” “那——你说怎么办?”虽然她并不指望阿兰能提出什么真知灼见,但姿质平 平的阿兰能嫁人豪门,毕竟不是靠撞大运。 阿兰很自信地说:“我问你,现在裔天最在乎、最要紧、最关心的是什么!” “他的公司,他的事业。”刘恋想了想。 “对了,你就应该从他的事业人手,想尽一切办法在这方面帮助他,关心他! 准保能使他注意你,感激你,爱上你!”阿兰越说越得意,那副样子让人联想起过 去的媒婆。 “早上我听到他说什么游戏软件要举行测试,他可能迟到了——”刘恋想起来。 “我看,你有点开窍了。” 刘恋没有回答,若有所思。她想,阿兰到底还是有两手的。 当任飞儿和杨光的出租车停在白领公寓门口时,还有一拨人也同时到达。 三辆出租并排停在门口,付账的倒只有一个,刘恋。从车上嘻嘻哈哈下来十来 个人,都拿刘恋开玩笑:“刘恋,这次你可是大出血啊。” “这有什么?为了爱情嘛。” “放心,我们只说好话,不说坏话!”仔细一看,化妆的、照相的。扛灯的、 发宣传册的,都是婚纱摄影的同事。难得看到刘恋这么好脾气,一直在一旁陪笑。 一群人就像在演一出戏。 任飞儿的脚才点地,一阵钻心的疼痛不禁使她倒吸一口冷气。 杨光看出了端倪:“你的脚怎么了?好像受伤了。” “没事。”任飞儿嘴里这么说,但脚一吃上力,眉头便忍不住皱了起来。 杨光看了看任飞儿,没吱声。突然,他伸手用力把她抱了起来,众目睽睽下一 步步走上台阶。这一招儿任飞儿可没料到,猝不及防之下,慌得张牙舞爪:“放我 下来,别胡闹,快放我下来!”她又是捶又是踢,但杨光没有理会,硬是一口气把 她送到大门口。 任飞儿气急败坏:“杨光,我警告你,要是不放我下来,我要叫救命了!”话 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的两脚已经落地了,又是一股揪心的疼,不过她来不及呲牙咧嘴, 因为她发现刘恋正站在她的面前,目瞪口呆,身后还有一帮好奇的男男女女。天哪, 怎么没有地洞! 任飞儿看看刘恋,又看看杨光,想不出该用怎样的表情,只能尴尬地傻笑: “刘恋,这,这是我的学生……的……男朋友……” 杨光不屑地打断:“我是飞儿的朋友。”好家伙,把“任”字也省了。 刘恋不是傻子,她认定这一对背后肯定有问题,但她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至 少表面不是。 任飞儿想扯开话题:“你请同事来玩啊?” ‘这些都是我请来帮裔天测试游戏软件的。“刘恋指了指身后的同事们。 “测试游戏?”任飞儿一吃惊,脚一吃力:“哎哟!” 白领公寓的会所占据着裙房的一角,里面的设施很齐全,但档次却不上不下。 健身房,棋牌室,录像厅,桌球,乒乓、羽毛球,平时空置的时间远远超过使用的 时间。小白领们似乎都这样,买房和租房时,个个都在乎会所有没有,功能全不全, 但真住下了,却极少光顾,休闲时,宁可三三两两花钱去高档的CLUB,也不愿憋屈 在家门口。 今天的会所可算是少有的热闹,多功能厅里坐得满满当当。当裔天被柜子拉进 门时,还真吃了一惊。第二惊便是刘恋解释这些人竟然是来为他测试游戏的。 “谢谢你,不过我想没有这个必要。”这些人在裔天眼里,无异于乌合之众。 测试游戏?开玩笑。 刘恋没觉得:“别客气。虽然他们不是什么专家,但你的游戏也不是给专家玩 的呀。” “没错,我看有的专家连俄罗斯方块都不会。” 第三惊!这个半大小子犟头倔脑,说的话又狠又准,而他的身后站着的竟然是 任飞儿。 “早上迟到了?”任飞儿的声音听上去连个语调都没有。 裔天点点头,他不想多谈这个问题:“这位是……” “他是我的朋友,叫杨光。电游高手!” 裔天望着任飞儿:“他是你请来的?” 杨光抢在任飞儿前头:“对!飞儿——咳——老师让我来帮你测试游戏,你如 果不愿意,那我们就走了。” “裔天,你别勉强,要是,你觉得我们不合格,那就请专家吧。没关系的。” 刘恋在一旁插话。 “好吧。那就拜托你们了!”裔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这样一句话。要是 在从前,他肯定会用一句“荒唐‘打发了事,但现在,面对任飞儿,刘恋,还有那 个杨光,裔天觉得很难拒绝,也许自己真的有些变了。 灯光暗了下来,裔天把光盘插进电脑,软件启动,测试开始。大家都停止了喧 闹,盯着大屏幕,杨光的手里紧握着游戏操纵杆,气氛似乎微微有些紧张。 大屏幕上,以任飞儿为原型的女主角出现了,她摆出了一个矫健的武打动作。 看到这个镜头,刘恋心里不是滋味,眼神避开了大屏幕,掩饰地喝水。 杨光很敏感地扭头看看身边的任飞儿。任飞儿的眼神空空洞洞的,似乎并没有 在看屏幕。 很多回忆涌进了她的脑海。那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裔天设计程序,她来负 责动作,有过争执,有过玩笑,有过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为此,她还曾经浑身插 满了插头。她有点想笑,但鼻子却又酸酸的。 任飞儿不由自主地扭头向裔天的方向望去,她看到裔天也在朝她这儿看,但只 一秒,他们的视线就被杨光的身体挡住了。 屏幕上显示“GAME OVER !” 多功能厅里有几秒钟冷场。 刘恋赶紧朝身边的同事递了一个眼色。 突然间,好评如潮:“好棒”,“真棒”,“真是太棒了!” “里面的人画得很漂亮,有两个武打动作简直就像《卧虎藏龙》里的一样,真 不容易。” “是啊是啊,都是立体的呢。” “那叫三维!” “我觉得这个游戏要是投放市场肯定会轰动,不过,我想玩游戏的人就是图个 刺激紧张,所以我觉得应该再血腥点,再血腥点。” 裔天一言不发,如果灯光够亮,一定能看到他的脸涨得通红。 刘恋意识到气氛不太对,有点不知所措:“裔天,真的,很好玩。 你应该有信心。“ 突然,杨光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超级搞笑的笑话:“飞儿老师,这白领 公寓怎么像幼儿园一样?” “杨光!说说你的意见吧。”任飞儿也不明白杨光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觉得这个游戏说刺激,比不上《半条命》;说情感,比不上《仙剑奇侠》 ;说参与性,比不上《石器时代》;说趣味,连老祖宗《大富翁》也比不上。” “照你说,这个游戏一钱不值啦?”裔天的声音嗡嗡的。 “美工不错。不过比起PSZ ,XBOX上的专业游戏,可差多了。”杨光的笑意挂 在脸上。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打击了这个大高个儿。裔天,有什么了不起? “任飞儿,原来你请来了个行家,是来当我老师的。”裔天冷冷的,他不想和 这个小孩儿一般见识,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忍耐。 刘恋赶紧和稀泥:“我觉得挺好的。你看那些武打动作,多逼真啊——” 同事们赶紧附和:“对,就像真的一样……” “就是因为动作设计太追求真实了,所以一点儿格斗的感觉也没有。你踢他一 脚,他要有一个反应过程,等他反应过来,我连打他的兴趣也没了。这本来就是游 戏嘛,尤其是格斗游戏,要让玩的人感受到一种超越人体动作所能带来的刺激感觉 ……”杨光不依不饶。 裔天脸色越来越阴沉。 刘恋在一旁不知所措,不停地用眼睛示意任飞儿,希望任飞儿阻止。 任飞儿却听得很仔细。 杨光越讲越兴奋:“我觉得游戏设计不能过于玩弄技巧,太花哨了就会造成游 戏节奏的缓慢,玩家体会不到格斗的强烈感觉。对于一个格斗游戏来说,这是一个 很失败的地方。” “玩弄技巧,太花哨。我倒要请教你这个高手,什么是技巧?什么是技术?” 杨光一时语塞。 任飞儿开口了:“育天,虽然我不懂电子游戏,但我觉得这个游戏没有灵魂。 就算你把技术改进了,把打斗做得更加完美,恐怕也不能给人留下什么印象。这里 面没有丰满的人物,没有动人的情感,没有……” “对,什么也没有!这只是一堆垃圾,当然人不了你们这些艺术家的眼!”裔 天终于失去了冷静。 “你别扯什么艺术,我觉得这个游戏在技术上也有问题,有些地方指令不连贯, 动作不能正确执行指令……”杨光也不客气起来。 “对不起,我这个麻省理工计算机系的毕业生,还不需要你来当我的导师!” 任飞儿也激动起来:“裔天!如果你这么说,那我们都是在白费力!真不敢相 信你是这种狂妄自大的小心眼儿!杨光,我们走!我们去打电游,去开赛车,打飞 机,去玩星际大战,垒俄罗斯方块!” 任飞儿觉得自己好像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无论感情上遇到怎样的波折,她心 目中的裔天始终是诚恳的、真挚的,是个对事业满腔热情的人。而眼前的这个人自 负、偏执、心胸狭窄。也许,自己是真的看错他了,想到这里,任飞儿的胸口很痛。 看着任飞儿和杨光大步离开,裔天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是个经不起批评的人, 但这些话出自任飞儿的口中,他实在无法忍受。任飞儿,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发 生了什么?裔天眼看着她正在一点一点地离他远去,心就像被抽空了似的。 “裔天,裔天,”刘恋小心地唤道,“你别往心里去。舞蹈演员,其实没什么 文化……” 裔天看了刘恋一眼。 刘恋谨慎地改口:“一个游戏不可能人人说好,但我们大多数人都觉得它是非 常出色的。” “很精彩”“一极棒”“没话说”好“这些同事们像开玩笑似的闹成一团,有 的在窃笑,也有的在起哄:”好!好!“刘恋看着乱成一锅粥的场面已经无计可施。 裔天冷冷地走开了,刘恋想拉住他,但没有动手,她知道作为一个男人此刻需 要的是安静。 走出白领公寓,一阵凉风吹来,裔天的头脑顿时清醒了很多,但心中的病也随 之更加清晰了。杨光是对的,任飞儿也是对的,裔天清楚地知道这一点,然而,他 从来不敢面对,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这款游戏是他事业的起步,是他骄傲的根源, 转眼间竟成了一堆毫无用处的垃圾,他没有勇气承认。 我会一事无成吗?不!高天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 一千分,两千分,三千分,宾果!杨光斜着眼睛看任飞儿打“螃蟹”。螃蟹一 只只地从洞穴里探出头,但马上就被“榔头”狠狠地揍回老家去。 每当任飞儿心里不爽的时候,她就会想打这种弱智电游,浑身出一身臭汗以后, 心里也就不再那么堵得慌。 “怎么样,解气吧?”杨光也提着一个榔头,但他一下打的机会也没捞到,阵 地全被任飞儿占领了。 任飞儿点点头:“真爽快!” “刚才,对不起。”杨光试探着说。 任飞儿看看杨光:“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说得太过头了”,虽然嘴里说对不起,但杨光的口气里一点抱歉的意思也 没有,“他……是你的男朋友?” “谁说他是我男朋友?他,他只是我的一个邻居而已。”任飞儿说得怪不自信。 听了这话,杨光拿出一枝烟。 任飞儿诧异极了:“你也抽烟?” “任老师不允许吗?” 任飞儿有点尴尬:“这倒不是,只是不太习惯。” 杨光把烟点燃,煞有其事地吐了个烟圈。 “其实裔天平时不是这样的,他并不傲慢,只是,这个游戏花费了他太多的心 血,对我们的批评他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你说呢?”任飞儿不知道自己为什 么又开始为裔天辩护了,几分钟以前,她已经决心再也不为这个男人操半分心。 “我不知道。” “杨光,如果是你,你会怎样?你会放弃吗?会灰心吗?会一蹶不振吗?”任 飞儿说到后来有点急了。 “我不是他。如果我是他,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跑出来,在这里打螃蟹的。”杨 光看着手中的榔头。 “杨光!我再告诉你一遍,我和裔天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我和你之间也是绝对 不可能的。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做好朋友,如果你一直这个样子,我们还是做陌 生人的好!” 杨光看着激动的任飞儿,声音极轻:“那个男人没什么了不起。” ‘你说什么?“ “你的意思我都懂,但我不会放弃的。”说完,杨光抡起榔头开始打那些可怜 的螃蟹。 回到白领公寓门口时,任飞儿的右手都快举不起来了。虽然脚上的伤还隐隐作 痛,但她坚持自己坐车回家,她可不敢担保杨光又会干出什么惊人之举。 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一股酒气飘进来。一只手挡住电梯的门,进来的是裔天。 他的眼睛红红的。 看到任飞儿,裔天一怔,但他并没有退回去。 时间就像老爷车挂了一挡,走得无比缓慢。 16层,1601,1602,门开,门合。两人一程都无话,走廊里静得可怕,每一记 脚步声都砸在心上。 任飞儿紧紧咬着牙,不愿让裔天发现自己脚上的伤痛;裔天费力地保持着平衡, 他不想在任飞儿的面前露出醉态。 何苦呢?恋爱里的人总是不觉得苦与累,最要命的是他们还死活不承认自己在 恋爱。 门后还有一个辛苦的人。刘恋把每一幕都看在眼里,心里一片灰色。她想放弃 了,但抬头看见裔天的眼睛里充满了疲惫和忧伤,却仍掩盖不住逼人的英气。 鬼使神差般的,刘恋把亲手做的海鲜色拉端在裔天面前。 “谢谢,我不饿。”裔天摇摇头。 “那,我放在冰箱里,你饿了一定记得吃。” “刘恋,”裔天抬起头,看着她,‘冷天的事,谢谢你的好意。“ 顿时,刘恋的心碎成了一片一片的,每一片上都写着裔天的名字。她强忍着眼 泪不落下来。 何苦呢?恋爱里的人总是不觉得苦与累,最要命的是他们还很清楚自己爱上了 一个错误的人。 有人说音乐是人心灵的舞蹈,那么舞蹈呢,也许是身体的音乐吧。只有在舞蹈 中任飞儿才能享受片刻的宁静。然而,今天的课堂,宁静打了折扣,音乐跑了调。 桃子消极地混在习舞的同学们当中,明显心不在焉。 “桃子,跳跃的时候要注意形体的美感,肌肉要放松。”今天的任飞儿坐在椅 子上授课,和平时风风火火的样子很不同。 桃子白白眼,有意十分懒散。 “桃子!” 桃子索性停了下来,梗着脖子嚷嚷:“我怎么了?我很放松啊。” “你这不是放松,而是松懈!” 桃子的眼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任飞儿的椅子上:“我不会,请,任老师示范一下 吧。” “好” 任飞儿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脚踝,慢慢地站了起来。此时,音乐的每一个音 符都似乎紧绷着。打开,旋转,腾空,落地,豆大的汗珠布满了她的额头。“看清 楚了吗?现在,重新开始排练。”任飞儿的脚踝已经红肿了。 桃子被镇住了。音乐又起,不和谐的音消失了。 下课铃一响,桃子第一个便冲出教室。 “桃子,桃子,李桃同学!” 桃子慢吞吞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有什么事吗?” “桃子,那天真的很抱歉。不过我的确尽量赶来了。但是,没想到……”任飞 儿真诚地说。 “好了,别说了,我知道你来了。反正我跳得很差,连决赛也没进,你没有看 到正好,省得丢你的脸。”桃子的眼睛看着天花板。 “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比赛成绩只是很小的一个方面,舞蹈是身体的艺术,得 不得奖是不重要的。你千万不能灰心……” “我没有灰心!我喜欢跳舞,而且一定会跳得比你好。你还有什么事吗?”桃 子的眼睛火辣辣地盯着任飞儿。 “……其实,杨光他……”这个话题,任飞儿始终不知该怎么开口。 “任老师,没有事的话,我先走了!” 任飞儿想拉住桃子,她还有很多话没说,很多事没解释,但脚上的痛又使她重 重地跌进了椅子:“桃子……”任飞儿觉得自己离崩溃已经不远了。 桃子刚走出练功房,便发现杨光正靠在墙上等她。桃子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他 了,心里的想念不断地往上冒。要是在从前,桃子早就像个小野猫扑上去了,但现 在……桃子的鼻子酸得发痛。 “我来找你,想跟你说几句话。”杨光埋着头说。 是道歉吗?桃子撑着,没有说一个字,也没有看他一眼。这种事必须是男人先 开口的。桃子在心里吹起了一个洋泡泡。 杨光自顾自说下去:“第一,是我喜欢任飞儿,不是任飞儿喜欢我;第二,任 飞儿可能有男朋友,但我不在乎;第三,任飞儿是个好老师,你不要与她作对;第 四,你要好好跳舞,我们还是朋友。”说完,杨光便转身走了,他的头始终没有抬 起来过。 杨光的话就像针尖,把泡泡刺破了。桃子呆立在原地,眼泪克制不住地往外流。 杨光的身影越来越远。 “我一定会超过她的!我发誓!”桃子喊得很响很响,直到声嘶力竭,似乎要 把心中的怨气和委屈通通喊出来。 天上,一群鸽子飞过,没有像平时那样盘旋,而是径直飞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