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两天之后的那个晚上,严司亦照例送我回来,一路上也是与他不言不语。我 猜他可能在猜我到底在想什么,这个问题很困扰他,可是他到现在也没有答案。 可是他又不能问我。其实,即使他问我,这也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不过, 看他这样深沉、忧郁的样子,我倒是蛮受用的,有一个债主当司机,而且这个债 主还不大开心的样子,这是一件多么让人振奋的事情。 心里暗爽着,车已经到了学校门口。 “谢谢啦,老板晚安。”我很乖巧地对他道别,然后开门,下车。 立身,抬头,面前却站着一个人,杨云。 他白色衬衫的领口敞开,下摆还有一截冒了出来,头发凌乱,眼睛里的血丝 比那天多了好多。隔得很近,我清楚地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 他站得很不稳,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找重心,他两手抓住我的肩膀:“你,你 又去了?又让他送你回来?” 他嘴里的酒气喷在我脸上,我很难受,不由自主地别开脸,“你醉了。” “我没醉,我清醒得很。”他一边说,一边不自觉把我的手臂往下拽。 “我先送你回去。酒醒了再说。”我冷静地说道。 “不要。不要回去。就在这里,这里说清楚。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我一直 在你身后默默等候,默默注视,不惜跑到这所大学来,而你眼里依然没有我。如 果你仍然忘不了他,也就罢了,那样,就像高中一样,我会是你身边最近的人。 可是现在,你竟然喜欢上了他!他有什么好?你让他送你。他有什么好?” 他情绪非常激动,已经语无伦次。 “你别闹了。”我的眼神瞟向了严司亦的座位,他还坐在那里没有动,不知 道他听到了没有,听到了多少。幸好他没有下车来做些英雄救美的事,不然杨云 见了他可能更激动。 “我累了。你陪我找个地方坐下来谈,好不好?”我试着哄杨云,他一直很 关心我,这个法子应该有效。 “你累了啊?嗯,好,坐,坐下来,再说。” 我把杨云的左手搭在我的左肩,右手扶住他的右腋,步履蹒跚地往卡拉OK房 走去。 这个时候学校门口美食广场的饭馆已经关了,只有卡拉OK房里还有笙歌阵阵。 有些男生和女生在外面谈恋爱晚了,不好又不愿回宿舍,通常都会选择到通 宵的歌房度过夜晚,在那里的沙发上将就睡睡。杨云的这个状态肯定是不能回宿 舍的,否则一定会引来辅导员“关心”,所以去卡拉OK房过一夜应该是最好的选 择了。 我无意识地往回看了一眼,那辆黑色的车还在,车里主人的表情已经看不清。 在这样的深夜,搀扶着一个醉酒的男人跑去卡拉OK包房,他会怎么想?而且 这个女人还多少跟他有过肌肤之亲。 好不容易把杨云塞进了包房,放到了沙发上,我算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找 服务员要来了湿毛巾和毛毯,先把毯子给他盖在身上,然后用毛巾给他擦脸和手。 他一直在不停地喃喃:“珂,别走……不要走……除了他,还有我……不要。” 他说一句,我答一句腔,“好,不走,一直在这里。” 他的呢喃终于少了,最后熟睡过去。 我累得不行,把自己扔在另外一条沙发上,舒服多了。 杨云,怎么会喝这么多酒?在我面前你可是从来滴酒不沾。他,不过是一个 老板,不过是一个债权人,为什么会激起你这么强烈的情绪?而我,从来都在这 里,一直在这里,难道你不理解吗?赶快复元吧,回到你以前的温和、谦逊、体 贴的状态,不要再为我伤神、费力了,不值得,真的,真的不值得。对于一个自 己都不珍惜自己的人,你何必如此执着,如此痛苦。就让她随风而去吧,就让她 自由而行吧。高兴的时候一起吃饭,聊天,踏青,就够了,不要再想其它的,不 要再想侵入太多,那只会让我逃,只会让我把你推得越来越远。可是,我真的不 想失去你。 清晨。 我听到了楼下汽车的鸣笛声,陡然醒来。 杨天就会在对面那条沙发上,紧盯着我。我坐了起来,也这样紧盯着他。 空气里流动着一种气息,说不清道不明。我在等他开口,追问,或是放过, 我都已经备有应对方案,我等着。他似乎也在等我开口,解释或者装傻。 我如果先开口,结果只有一种,就是装傻,这里我最善长的,几乎是不用考 虑的条件反射,所以我不能先开口。我只有被动,才有可能让他问我,然后解释, 然后才能解开他心中的疙瘩。 终于,他开口了:“对不起,昨晚我失态了。” 道歉?这个反应是我没有想到的,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正常情况下 的他,都是如此温文有礼的。看来,他已经想通了。 “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没有跟你讲清楚整件事。” 于是,我把白亚在店里失手弄碎了玻璃球,然后我留下了负债的事给他讲了, 自动跳过了那两个吻。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莫名其妙的吻。 “嗯。是我多心了。”他也没有再揪着那两个吻不放。 “那,我们这样算是和好了?”我试探着问。 “我们有不好过吗?”他笑着反问道。 看着他的笑容,我也笑了起来。 只是我知道他的笑容不再是以前那样纯净,沾了忧郁,沾了心事。不是我不 够朋友,是你的心事不是我能解决的,甚至不是我敢碰的,所以,让我再做一回 鸵鸟吧,让它就这样沉寂在你温和的笑容之下。以后,我们就以笑容相待,永远 保持这种平和、安静的状态,好吗?你知道这是我长久以来所期盼的,最让我舒 服的状态。 和杨云并肩回了学校,谈论的话题又恢复了以前的内容,世界风景、风俗人 情、奇闻趣事。看来他高中两年长进不少。对人文地理知识的的兴趣是我给他培 养的,当时他只爱数学、地理,其它一概不理。后来受人所托,要我给他补补文 科。为了激发他的兴趣,于是便从各地的奇趣讲起,没想到他听得津津有味,我 的补课任务也告成功。后来便常和他聊这些事情。最初,他总是说不过我,而现 在,他已经知道了很多,比我还多。我,竟似乎荒废了很久。看来真是如舟行逆 水,不进则退。 看着杨云又常常笑着来找我去吃饭,白亚这个小姑娘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杨云终于恢复正常,太好了。” “怎么?要是还不好,你是不是要美女救英雄啊?”我打趣道。 “我可是为你朋友好,别不识好人心啊。”她红着脸说。 “好啦,都是我朋友,明天中午一起吃饭,正式介绍你们认识。” “今晚不行吗?”她小声说。 哇,小姐,你用不用这么急啊!“我今天晚上还要去上班呀!” “哦。”她自知理亏,我一句话把她本不多的勇气都打了回去,乖乖地听我 安排了。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而我现在居然得二知己,一男一女,岂非人生之愿足满 矣? ------ 四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