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鲤鱼咬完籽,准确地说半月的日子,如果天气反常忽冷乍暖,或许要拖延一些 时日。湖边温度适宜的浅水地和水草地里,便会出现密密麻麻、身子像针线那么细 小、两只眼睛如黑芝麻粒似的鲤鱼苗苗。 春天大雨过后,鲤鱼集中咬籽的繁殖季节,是一代一代微山湖渔人,改变贫穷 命运的最佳时刻。昨天还是一个囊中羞涩、缺少隔夜粮的穷汉,一旦天赐良机,时 来运转碰上大面积的鲤鱼咬籽,肉山酒海般暴富的日子,霎时会像五彩祥云一样降 临到面前。 在周川强有力的控制之下,那条六尺的小船,轻飘飘的像水面上飞动着一只蜻 蜓。他手里的渔叉,闪电样嗖地飞出去,随时就把鲤鱼撅进船舱,那速度之快仅有 眨巴眼的工夫,像岸上的农人们,从面前的土堆上用铁锨装车那么容易。 大约有吃一顿饭的空间,周川脚下那条六尺小船的舱里,堆满了带着叉眼、流 着鲜血叭叽叭叽咂巴着腮花的大鲤鱼。一会儿重载让小船搁浅了,他只好跳到水草 地里,哗哗趟着刚刚没过脚脖子的湖水,追逐着那些笨重的、干摇晃身子而无法逃 脱的母鲤鱼。 水草地里那大片大片的鱼群,从周川渔叉下幸免于难侥幸逃跑的咬籽鲤鱼那里, 意识到了自己面临的危险。如果再继续缠绵绵地咬籽,它们将会遭受到灭顶的灾难! 它们虽然贪恋涨潮的新水,和便于繁殖的草地,虽然心不情愿,但为了顾全生命, 还是以最快的速度,纷纷退回到波浪滚滚,深不见底的大湖中去了。 周川望着那一船鲜活的、长着四个鼻孔的金色鲤鱼,激动的胸膛里涌动着幸福 的波澜。按当时七十年代初的价钱,七毛钱一斤卖给水产公司,起码要卖五百块钱。 那时候的五百块钱可是个天大的数字。他准备积攒够一千块钱,盖一口全村顶 好的瓦房,盖好瓦房之后,再隆重而场面地操办他的婚事。 那个浑身蛮力的二杆子周川,想到自己马上要真正成为一个大人,想到马上要 和微山湖边最漂亮的姑娘,黑夜白天搂抱在一起过日子,那勃发的雄性,犹如刚刚 在水里咬籽的公鲤鱼,全身骚动热血沸腾,心里甜甜的,像怀里揣了个蜜罐子。 就在周川想象着和微山湖边最漂亮的姑娘,如何结婚结婚后如何亲热,然后如 何一道过日子的激动时刻,他的厄运已经悄悄地来临。 周川洗脚上船摸起竹篙,正要撑着那条被沉重的鲤鱼压得船沿和湖水齐平的六 尺小船回家的当口,刚刚趋于平静的湖面,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由天而降,在他船 后的水里嗵地跃起一股人高的巨浪! 周川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他根本没有把父亲周老奎的嘱咐放在心里,更确切 地说,当时他的确没有想到,妖魔大白天竟敢出来兴风作浪。他好奇地停下小船, 惊愕地望着巨浪翻卷的湖面。妖魔在他那双犀利的眼睛前施了障眼法,在那被大面 积的咬鱼搅闹得浑浊的湖水里,他仅能模糊地看到,那里挺着一条两米长的大黑鱼。 微山湖是一个百里的淡水湖,野鸭野鸡满湖盘旋,鱼类繁多,物产丰富,日出 斗金。但是,一条长两米的大黑鱼,这在微山湖上还是很少见的。 周川又惊又喜,今天鲤鱼咬籽闹的满湖热火朝天,这条大乌鱼离开大湖,到浅 水地里凑热闹,按微山湖上的规矩来说,是违背常理不合时宜的。 被周川看作大乌鱼的妖魔,胆子賊大,大得出奇。周川站在船梁上盯视了它大 半天,它却挺在那里丝纹不动,毫无畏惧。后来,它带着一种挑衅和蔑视的意味, 夸张地涌起一层一层浑浊的波浪,打旋似的从周川船后绕过他的船头,然后朝着前 方冲撞而去。 这条罕见的乌鱼胆大妄为,竟敢在微山湖的渔人面前肆无忌惮。周川看了之后, 内心里不自觉地产生了一种愠怒。他从呱呱坠地到今天的十八岁,在微山湖上的风 浪里整整生活了十八年,还从没听说过有敢和渔人较量的乌鱼。他轻轻放下手里的 竹篙,顺手捞起竖在鲤鱼堆上的七股排叉,两膀一运力,憋住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