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周川发起火来,训斥部下就像老子训斥儿子,部下们是不敢和他对抗的。那位 科室干部一声不吭,重新背起溜子槽弓着腰朝外走去。 撕心的恐怖使红秀那高度紧张的神经,像拉满弦的弓一样随时都会绷断。她的 精神绝望到了极点,而后又从极点彻底松驰下来。她已经筋疲力尽,手上钻心的疼 痛使她对周围的一切看得淡漠了。一瞬间,她的那颗心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的磨练, 霎时她身上不再存有恐怖和惊异的字眼。她平静地坐在溜子槽上,把疲惫的身子倚 向冰凉的石壁。她想舒展一下酸疼的筋骨,想闭上眼睛陷入久远的沉思。 人啊人,真是一个复杂的难以琢磨的怪物,刚才下井时兴高采烈春风得意,一 种莫大的爱情,使她的心情开阔得像一片晴朗的天空。那种单相思的巨大痛苦,此 刻使她的情绪低落沮丧到了极点,使她产生了一种采掘的矿工们累极了时所产生的 绝望念头。 她一副出神的呆滞状,悲哀地望着头顶上的岩石,那种由于沮丧绝望相交织而 发生了的变异心里,盼望它倾刻之间脱落坍塌下来,把她红秀砸死在岩石下边,砸 得一塌糊涂!后来,她又希望两边的石壁同时倒塌下来,像机器榨油轧豆饼那样, 把她紧紧地挤在一起。当然,无论如何不能饶恕了那个让她诅咒的周川,让他的结 局和自己同一个样子,同一个样子挤在一起死在一起。 他们两个活着既然不能相爱,死后两个鬼魂一定要结合在一起。那时,她红秀 一定要像折磨张太那样折磨二杆子周川,不然,她心里无法释放今天这口怨气。 周川把溜子槽运到机车畅通的大巷里,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一直挂念着 被他扔在后边的红秀,唯恐她没有井下经验,而出现意料不到的麻烦。他捞起一根 人高的杠子,每往前走几步,抬头朝头上的顶板望一眼,不时躲开身子用棍子猛捣 一下巷道顶端的二合皮。黑漆漆的一0 九巷道,不时传来二合皮岩石哗哗啦啦、轰 轰隆隆脱落的响声。他那高大魁伟的身躯,经过微山湖的风吹浪打,经过妖魔病魔 和死神的折腾,再加上煤矿恶劣生活的锻炼,浑身上下的肌肉像铸铁一样结实。他 亲自目睹和亲自处理过伤亡事故,残忍的场景没有把他吓倒,反而使他的胆子越变 越大。他好像是故意地在红秀面前炫耀他超人的胆量和蔑视一切险恶的勇气,一要 响声一后,不等滚滚的煤尘完全消散,他就弓着腰背,用手扇着黑雾直往前钻,仿 佛灾难和死神见了他都会退避三舍似的。 在周川走过的巷道里,留下的是揪心的恐惧。在红秀眼里,他不再是一个指挥 有序事事严肃的矿长,完全是一个搏风斗浪的湖猫子,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二杆子。 他内心里潜在的粗野的本性,一丝不留,赤裸裸地全部暴露在红秀的面前。 周川昂首挺胸走到红秀身边,站在那里足足逗留了三十秒钟,脸上掠过一丝莫 名的笑意。这种夹带着讥讽挖苦的笑意,像刀割一般深深地刻进红秀的心里。她和 他的复杂目光,在两盏明亮的矿灯下碰撞到一起。从对方那冷漠无情的目光里,红 秀感到自己像一个弱小的猎物,政在被凶残的猛兽盯视着。他以胜利者的傲慢神情 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好像在等她自己瘫痪下来束手被擒,然后得意地把她撕扯成 碎片,再从容不迫地慢慢享用。 没想到竟被自己所爱的人无缘无故地奚落和嘲弄,红秀的胸膛顿时填满了愤懑 和绝望。她那张漂亮的脸被痛苦和悲愤涨得通红,那双被怒火烧红的眼睛,以一种 不甘被降服的仇恨目光盯望着周川。 最终,周川主动避开了对方那火辣辣的目光,心里骤然泛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惬 意。人世上除了他周川,还有谁能忍心把一个发疯爱着自己的漂亮女人,折磨到这 种境地呢?他脸上显现出经过压抑而又无法控制的得意神色,声音里明显地流露着 无限的欢快:红秀,下井干活到底不如洗衣房省力吧?这些年我和张太他们就是这 样生活着,容易吗?为人一生,要有一副慈善的心肠。你既然愿意跟他过日子了, 干吗不体贴不关心他呢,偏要把他一家搅得不得安宁?张太是我的兄弟我的朋友, 对不住他的事我是不会干的,你别想在我身上打什么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