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初冬,微山湖上光秃秃的。离岸十多里的茫茫湖面上,仅有周川看守的几道竹 箔,像出水的墙头,横竖在风大浪凶的大湖里。 那是个到处散发着寒气的清晨。缕缕轻纱般的薄雾,炊烟样在微山湖面上悄悄 地爬动,然后轻飘飘地升上遥远的高空。老天爷那张暗蓄着阴沉隐藏着杀机的复杂 面孔,慢慢被烟雾遮掩得天衣无缝。 周川的大爷周老珠又犯病发疯了,他满脸灰垢,披一头枯朽的黑白各半的散发, 在冬天荒凉高陡的湖岸上踉跄着哭嚎:风来喽,雨来喽,妖魔鬼怪都来喽!好人要 下地狱喽…… 大爷那像破竹篙一样干哑而刺耳的嚎叫声,在寒风嗖嗖的湖岸,在空旷辽远的 湖面,由远而近由近而远,时高时低时断时续,不知疲累地回荡着…… 那是一桩几十年前的久远往事,刚刚二十出头的大爷还是个没尝过女人荤味的 童蛋子。他和一个叫大猫一个叫二狗的年轻人,在湖西朋友家里喝罢高度的烧酒, 顶着镰刀样月牙发出的蒙胧夜光,踩着厚厚而又结实的冰凌,趔趔趄趄东倒西歪地 朝湖东走来。他们三个人的大脑,被高度的烧酒麻醉了,警惕的神经彻底消除了戒 备,走到湖心扑通掉进结着纸一样薄冰的凌眼里。 夺魂般的惊吓和刺骨的寒冷,顿时把烧酒潜伏在大脑里的魔力一扫而光。他们 仨相互照料,分先后从凌眼里滚爬上来。那天晚上出奇地寒冷,还没走出两篙地, 化作铁筒样的棉裤,结实地束缚住两个腿脚,后来,他们在湖面上冻成了三个直挺 挺硬棒棒的冰人。 如果不是岸上有人鸡叫早起过湖办事,大湖上巧遇发现得及时,拖延到天明误 了时间,他们仨和冰连在一起,会活活冻死在那里。 大爷和大猫二狗虽然大难没死,到底也没逃脱厄运的缠绕。在冬去春来冰化雪 消的季节里,他们那因挨冻而变了颜色,一直处于麻木中的身子,随着天气变暖, 一天天疼痛起来。 大猫实在忍受不住乱刀刮骨般的疼痛,趁困乏的家里人不防备,咕咚咚喝下去 一瓶烧酒,神经麻醉后,糊里糊涂毫无痛苦,栽进微山湖结束了那条年轻的生命。 二狗每天由家里人看护,那油煎般和刀子刮骨般的剧痛,折磨得他再也无法活 下去,而又求死不能。深更半夜趁看守的人们睡死的当口,冲出门摸起一把锋利的 菜刀,三两下就砍断了自己的喉管。 大猫和二狗之鉴,让心惊肉跳的全家人方寸大乱,他们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 锁住大爷。大爷的手脚全被锁小船的铁链锁住了,再想自杀,身不由己那是万万不 可能的。大爷被剧痛折磨得像杀猪般的哭喊,后来变得像鬼嚎般的叫唤。他的神经 被剧疼摧残得错乱了,后来变成了生不如死的疯子…… 随着大爷那瘮人的魔鬼般的嚎叫声,微山湖上悄悄地掠过来一股阴森森的怪风。 在那神秘的被许多渔人忽略的一瞬间,百里的微山湖,像个莽汉粗粗地叹了一口长 气。霎时,天空狂风呼啸,湖面波浪呜咽,风浪大有把整个微山湖颠倒个底儿朝天 的气势! 船庵子门外,那破竹笛般刺耳的风声,连同满湖波浪的喧嚣,和小船的急剧颠 簸,使周川马上清醒地意识到,他又要经受一场灭顶的灾难了! 在狂风恶浪强有力的推动下,他脚下的小庵船,像一个垂危病人般呻吟着,原 本扭曲的身子,马上乖乖地挺得笔直。水下的铁锚深深地抓住了湖底,拉紧的铁链, 顽强地扣住了船头,整个小船随着波浪上下起伏。 船庵子是用胳膊粗的阴柳树折成弯弓状架起来的,两头用斧子砍了一个平面, 分别插进两边的棹窝子里。上边扎一层苇箔,苇箔上边苫两领苇席,十字花的绳子, 让它们和小船结实地形成一个整体。为了预防大雨天漏水、小雨天舱里潮湿,两领 苇席中间又加了一层塑料布。在微山湖上生活,湖猫子不怕天不怕地,风雨天却叫 他们提心吊胆。为了防风,庵子上捆扎了几道尼龙绳,那一道一道指头粗的绳子, 像绑着一头因时常撞人而准备宰杀的凶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