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刘二用他粗大的手指节,敲敲头皮上发亮的疤痕,咧歪一下大嘴讥讽地说:来, 来!你要是对老爷们看不惯,有意见,觉着我活得滋润自在眼红,有胆量照这里再 补一钐刀! 队长张口结舌没话说,只好往前一伸脖子,把几个在嘴里打转的气疙瘩强咽到 肚子里。 刘二得寸进尺,朝着队长耍开了半熟七叶子脾气,攥紧两个皮锤擂鼓样,照着 自己宽阔的胸脯咚咚打一阵,然后用恶毒的目光,盯视着队长胆怯的眼睛:看你那 样不服气老爷们是吧?好吧!架两条六尺小船来压在身上,走三里五里不许喘气, 看看咱俩到底谁是老爷,谁是孙子,谁是英雄谁是熊包? 队长五十多岁像个打春的箩卜塌架的黄瓜软不拉几,面黄肌瘦像一根芦苇杆子, 从头顶到脚后根,浑身拆不下半斤精肉,哪里敢玩命。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队长 故弄玄虚摆出一副君子不和小人治气的堂皇姿态,木红着脸不敢声张,尴尬地和身 边的人嘀嘀咕咕咬耳朵:咱都别理他!这小子他爹没把他揍好,窝窝生生半熟货。 咱好鞋能碴臭狗屎? 队长手里有权有势,都不敢和刘二比试,生产队里所有的男人,一个个都是熊 包软皮子蛋,哪个敢和他玩命?一步步的退让,越发让刘二扯着胡子上脸,壮大了 贼胆子。平日里刘二只出工不出力,到头来还无理蛮缠,向队长要高工分。 周川到湖边去招矿工,长期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队长,根本没有征得刘二的 同意,孝子贤孙一样勤快,赶快为刘二报上名字。打那,生产队里少了一个泼皮, 煤矿里却添了一个无赖,一连几次闹得周川害头疼。那几次,他周川装聋作哑高抬 贵手忍了,这一次刘二扯着胡子往脸上爬,惹得周川光想暴跳如雷,耍他的二杆子 脾气。 那天,地面上新鲜的空气和一缕灿烂的阳光,伴随着周川那高大的身影,走向 阴森森的斜井。透过斜井,他来到五百米深处另一个神秘的世界里。 周川心情复杂地站在那里,亲眼看着那些攥着嘎子闹事的光棍们,一一从他身 边走过去。他转身爱惜地抚摸着黑漆漆的陡峭石壁,抚摸着夹在石壁中间的煤炭。 他仿佛看到了丰湖县经济的腾飞,仿佛看到了矿工们的辉煌前景,仿佛看到一群群 花枝招展的女人,纷纷投进那些粗鲁光棍们散发着汗臭味的怀抱里…… 周川分辩不清那是委屈还是激动,猛然把他自己那张脸,紧紧地贴在石壁中间 的煤炭上,眼里滚出两串无声的泪珠…… 秃子刘二和麻脸张太那伙光棍们,每逢来到黑漆漆的井下,和他周川有过同样 的激动心情。从破土动工到直井和斜井完工,接连开拓出一条条宽阔的大巷,每一 寸地方毕竟都撒满了他们的血汗,毕竟闪耀着他们那份不可磨灭的功绩。 当周川挺身而出,带着刘二那伙光棍们强行加班两个小时,当那伙光棍们硬棒 棒的身子骨,被累得面条子样发软时,刘二和张太他们曾经激动过的心里,又被失 望蒙上了厚厚的灰尘,憋闷的胸膛里,像一潭无波无澜的死水。 当初他刘二之所以犹豫不决,而最终才决定到河庄煤矿当工人,完全是想改变 农村那种贫穷而僵死的生活,到外边这个崭新而纷繁的世界里鬼混一阵子,散一散 当光棍的烦闷气。他们睡在梦里都盼望着煤矿早一天出煤炭,早出煤炭象征着他们 早一天有个好日子。他们想靠煤矿出炭挣几个活泛钱,气壮腰粗之后,寻找机会娶 一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建一个美满的小家庭,有饭吃有女人日,安安稳稳过庄户日 子。 前些日子,随着大巷完工和斜井的畅通,煤矿要投产必然要招收一批工人。别 看他刘二平日里饥渴难耐,看见女人血管里骚动不安,要叫他当着矿长谈论女人, 脸红心跳还有三分的腼腆。可是,他心里暗暗盼望周川大发慈悲,破格招几个女工。 即使这些女人妖艳轻飘,不愿意下嫁给他刘二,只要在井下拼着命大干一通,回到 井上能多看几眼女人,就能让他像吃饭加了个盐味,嘴里香甜心里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