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回忆起二年前刚出炭的那段日子,就像昨天刚发生过似的那么清晰,那时的河 庄煤矿以“光棍矿”和“光腚矿”,闻名整个微山湖整个运河市。 二年前的河庄煤矿,像它所隶属的丰湖县一样,苦苦挣扎在生活的贫困线上。 像罗子他们那些在采、掘一线不见阳光的光棍们,把煤矿定期发放的崭新工作服, 视为身上肉心尖子。别看他罗子衣锦还乡堂而皇之穿戴得整齐,一副人模狗样的, 那是故意做给家里的爹娘做给兰兰做给全村人看的。早在三年前,他罗子就开始打 她兰兰的主意,只不过因为贫穷啊!人穷志短,他没有勇气赤裸裸地显露他心里隐 藏的秘密。 一旦回到煤矿,一旦到井下放炮拉煤筐,他就会立马把那身工作服脱下来,折 叠得整齐齐,像供奉神仙那样珍贵地放在干净地方。冬天里穿一件家做的穿了好多 年已经破烂不堪的棉衣;春夏秋三季,他们干脆脱得净光。不仅仅是他罗子一个人 不怕难堪,秃子刘二麻脸张太他们,也像他一样一律光着身子。 刚一开始,他们看到对方的难堪样子便想到了自己,脸红心跳真有一点不好意 思。几天过去大家渐渐习惯了,反正他们都是腿裆里带把的葫芦,老鸹落在猪身上, 谁也不会讥笑对方样子丑陋,讥笑对方下流粗俗。 除了生活困苦受累之外,他们那群光棍们也有自己的活法和乐趣。从井下干活 回到地面,只要身上还有一些残存的力气,苦中作乐,聚拢在一块玩小时候玩的游 戏,摆开一溜半块砖打大堂。 大堂上设“皇上”、“大炮”、“耳朵”、“鼻子”,按照差额,仅有其中一 个人打不到立起的半块砖。打不到半块砖为输家。耳朵鼻子各行其职,扭住输家的 耳朵鼻子绕着皇上转圈子,直到皇上大发慈悲说一声好方才罢休。然后,皇上根据 他对对方的喜爱和厌恶,吩咐大炮对输家少则一次,多则五十次的惩罚。 输家直挺挺罪犯样老实地站在那里,大炮由背后抓住他的两个肩头,用右腿的 膝盖使劲捣对方的屁股眼。 秃子刘二力气大下手狠,往往把“瓦”扔得最远,以远近由第一个到最后一个 打大堂。再说,秃子刘二那小子喜好打人逗乐,耳朵鼻子他不屑一顾,把瓦扔远的 目的老想第一个打到大炮,当上大炮好朝着对方打屁股眼,往往因为瓦扔得过远而 落空。 麻脸张太天生的疲塌性,每逢见刘二把瓦扔得过远,认为过远他不会打到大堂, 就坐在半块砖跟前看家守窝子。只要有一个人打不中,或皇上或大炮或耳朵鼻子, 他准能守得一个便成为胜家。 秃子刘二爱惜那张丑脸皮,受重罚之后红着脸咬牙切齿发急。一旦打到大炮, 他使着劲报复,把对方的屁股眼顶得酸疼两眼泪。如果打到皇上,他吩咐耳朵鼻子 老扭着输家围着他转圈子,吩咐大炮以最多的数字打输家的屁股眼。 光着腚在五百米的井下拼着命干活,光着腚在地面上热热闹闹打大堂,煤矿周 围一片荒凉,三五里范围内没有女人,周川是不会出面干预和制止这种游戏的。开 矿仅是为了挖煤炭,工人们的衣帽是否整齐,举动是否文雅,在他看来并不是最重 要的。 天长日久,周川竟被罗子他们那伙光棍拉拢腐蚀了。和他们一道光着腚下井干 活,和他们一道在地面光着腚打大堂。他从小在微山湖上看箔拖钩当湖猫子,这里 又没有乌鱼咬他腿裆里的嘎子,过去粗犷的湖上生活,使他很快就习惯了光着腚过 日子。 县里的那些头头脑脑,市煤炭局的大领导,和那些没有权力的小兵嘎子,偶然 来煤矿检查安全生产,偶然来煤矿联系工作。周川在井下接到电话,放下活路马不 停蹄地从斜井里爬上来。有时候惟恐对方等得太久怠慢了客人,用水草草冲洗一遍 浑身的煤泥,光着满是疤痕的湿漉漉的身子,拎着工作服跑去接待对方。 省地方煤炭局的大干部,传看了河庄煤矿的建井进度和生产报表,像看见大白 天太阳啪啦一声从天上掉下来那么震惊。河庄煤矿和全省的同等煤矿相比,立井和 斜井提前三年完工,试产的产量超出了设计能力,分明包含着浮夸虚报和吹牛皮日 大蛋的意味。别说省煤炭局的大人物不相信,就是罗子他们这群下贱的光棍,回过 头去再看看所走过的道路,也不相信他们自己竟那么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