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一八七二年二月的一天,罗斯到了布鲁塞尔。奥古斯特很高兴,却没有喜形于
色,以免罗斯知道自己很需要她。所以罗斯看到的是奥古斯特一脸平静地到火车站
迎接她。那天,她穿一身黑衣,是在给母亲戴孝。她说,母亲死的时候,家里一分
钱也没有了,所以碑也没法立一座。
奥古斯特吃惊不小,“那我寄去的那些钱都用到哪儿去了?”
“泰莱斯姨妈说要把钱用在活人身上,全拿去给父亲治病了。”
“碑都没立。”他一想到这儿就心如刀绞,“你们想不出其他办法吗?”
“我们尽了最大努力了。要知道,内战、饥荒、瘟疫造成了多少人死亡啊!就
连有钱人也是两三人合葬一处的。而死亡的大多数又是穷人。”奥古斯特听后点了
点头。
“你在这儿也挺艰难的吧,奥古斯特?”罗斯关切地问。
“艰难?”他提起她的行李袋,领她走出火车站,“要想当雕塑家就永远是艰
难的。你在托运我的作品时,包装好了吗?”
“包好了。不久就能收到了。”
“那我们回去吧。你饿吗?”
“饿,但不想吃。”罗斯突然抱住奥古斯特,“你高兴我来陪你吗,亲爱的?”
奥古斯特无动于衷:“我得赶紧去工作室干活儿了,不然对不起拉斯伯。”
“你不喜欢我来?”罗斯很茫然。
他恼了:“我给你寄了路费。还要我怎样?”
奥古斯特的作品下午到,一点儿也没有损坏。罗斯全部依照他吩咐的包装。为
此,奥古斯特请罗斯美餐了一顿。晚上的气氛有些沉闷,他们已经一年没有做爱了。
事后,罗斯长久抑制的欲望得到了满足,感到十分畅快,奥古斯特也激情涌动。
罗斯沉浸在爱河的美妙中,温柔地对奥古斯特说,“今天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
日子。”
奥古斯特把她搂得更紧了:“我也是,罗斯。”
为了他的工作,罗斯吃了不少苦,却从无怨言。在这一点上,奥古斯特对她格
外感激。此后,在工作方面无私忘我的鼎力相助使罗斯成为了奥古斯特不可缺少的
依靠。
为了激发自己的灵感,不让自己的艺术知觉完全萎缩,奥古斯特参加了一些布
鲁塞尔的艺术活动:在拉斯伯的鼓励下,向一八七二年布鲁塞尔的沙龙递交过自己
的《塌鼻子的男人》参展。但这个头像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他还保持了与德加的
通信。德加曾去美国探亲,现在回到了巴黎。他在给奥古斯特的信中提到巴黎文艺
界以及那些他们共同的老朋友们的新动向:雨果结束流亡回到巴黎,到处炫耀自己
的英勇;马奈最近又有新作了;范丁还在模仿名家名作,在卢浮宫里呆的时间越来
越多了;莫奈潜心钻研室外画等等。德加自己的眼睛在战争期间受伤了,医生说他
如果不当心的话就会成为瞎子。德加说,他可不是贝多芬,不用眼睛也能成名家,
他看不见就意味着艺术生命的结束。拉斐尔是四十岁逝世的,取得了辉煌的成绩,
他现在也四十了,却一事无成。德加来信中浓郁的悲观色彩影响了奥古斯特。收到
信的那天,他坐在雕塑台边一动不动,觉得自己远离了巴黎活跃的气氛,老了一百
岁。
拉斯伯看到奥古斯特这么反常,很吃惊:“你生病了吗?”
“是的,心中有个病症无法治愈。”
“是什么呢?你说来听听。”
“我对这种活儿厌烦了。”
“是这个问题啊!”拉斯伯轻松地耸了耸肩,“谁喜欢成天干这个啊?我也同
样不喜欢。”
“可至少你得到了某种社会上的承认。”
“原来是因为这个。”拉斯伯笑了,“我们一开始就说好了,卖给法国的雕像
上署你的名。可法国不来订单不是吗?这不能怪我呀!”
“不完全是。我一会儿干雕塑,一会儿做生意,结果什么都不是。我决心要走
了。我还是想成为一名雕塑家。我必须得到社会的承认。”
他劝道:“你现在比原来有钱多了,不是吗?贝留斯那儿你一天才赚三四个法
郎,可这儿的日工资是五十法郎。而且我们的发展势头很好,生意会越做越大。只
要你生活上节俭一些,不出三五年,你就会富起来的。”拉斯伯等了十五年,好容
易有了如今这个好光景,是怎么也不肯眼睁睁地看着奥古斯特走掉的。奥古斯特做
的人像有个性、有活力,别人也无法仿效。他自己做的人像远比不上奥古斯特的市
场需求量多。
“我不需要这个。”奥古斯特嘴上这么说,底气却不是很足。
“我想你是需要休息一些日子。”拉斯伯听出了一点转机,“为什么不去度个
假呢。你可以去荷兰看看,那儿有伦勃朗的作品。”
“不行,我的工作怎么办?”
“我们仓库里还有一批存货。缺货时,我还可以雇人做。”
“挖贝留斯工作室的墙脚?”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们会出更高的价钱。”
“你真大方!当初你估计到了比利时的订货会比巴黎多,还和我对半分钱,是
吗?”奥古斯特盯着拉斯伯,知道他心里对这话很反感,可他的脸上满是真诚与体
贴。
“你太辛苦了,多休息吧。你说过你喜欢伦勃朗,我敢打赌,等你在荷兰国家
博物馆看到他的真迹,你一定会爱上他的。去一个星期怎么样?我能应付得了。你
不在时的收入仍然对半分。我俩不该有争执。”
奥古斯特被说服了,但仍未答应,因为他没有足够的旅费。
“明年你还可以去意大利。我们可以再提高一点收费。”
“那样是不是会影响我们的生意?”
“不会的。”拉斯伯从口袋里掏出一百法郎,递给奥古斯特,“作为临别礼物
吧。”他用手势制止了奥古斯特表示谢意的话。他知道,将来奥古斯特会更加努力
地工作的。
当天晚上,奥古斯特告诉罗斯他要去荷兰,但不准备带上她。
“那我留下来干什么呢?”
“照顾我的工作室。回来后,我想少去店里,多在自己的工作室呆着。”
第二天他走了,也没说哪天回来。
奥古斯特一出阿姆斯特丹火车站就直奔国家博物馆而去。
国家博物馆光线暗淡,空气浊重,让人很不舒服。画廊里挂满了伦勃朗的作品,
因为保养不力,许多已经年久失色。一些画布上的裂痕太显眼,用几层胶都掩盖不
住。画框大多很旧了,工艺虽精细,也经年累月被风蚀得很粗糙了。
那天他是惟一的参观者,可以不受干扰,慢慢地尽情欣赏。接连几天他都去参
观博物馆,站在伦勃朗的每幅画前沉思默想,汲取着营养。
他记起以前和德加他们进行过一次关于伦勃朗的讨论。他们认为这个荷兰画家
的调子太低沉,很少画青春年少的美女,最常用的是黑色。而奥古斯特却很喜欢伦
勃朗,《夜巡》等得到了高度评价的世界名画并不能使奥古斯特倾倒,他所极力推
祟的是伦勃朗在所有的画中表现出来的一种精神:他描绘了人们与命运进行的悲剧
性抗争,却没有伤感,没有新教的自以为是;他的黑色不仅是一种色调,还是一种
立体感,一种深度,是灵魂对现实的超越。
现在,奥古斯特用自己对生活的体验和理解来阅读伦勃朗的画。最吸引他的是
画中有各种脸型的人物面孔,从这些脸上,人们可以看到世界的末日已经到来,他
们和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毁灭在即。可是,伦勃朗却用他的手笔、想像以及他对生
活的真知灼见,为他们创造了一个永恒的世界。
亦凡公益图书馆(shuku.net)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