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博情书(25) 七 1. 迷宫 能相信这一切吗?生活像迷宫,我走到了一个我不认识的地方,这是个拐角, 还是个死胡同呢,或者是个欲扬先抑的瓶颈,会通向一个美妙的天地。 ——我开始与一个婚外男人及他的盲人朋友约会,这真是一出最为荒诞的约 会模式,在三十五岁的“高龄”上,一个如此不合时宜的年岁。 那个戴着墨镜的男人,所谓的见证人,像尊拈花微笑的弥勒似的坐在那里, 他很安静,从不多言,似乎是在缩小他的存在,可实际上,他越是缩小,在我心 理上却越是放大,一切的举止与语言都被窥视、被束缚——说实话,我喜欢这种 戴着镣铐跳舞的感觉。都说“艺术生于约束、死于自由”,这一原理或许可放之 其他诸方面而皆准,如孩童游戏、味觉与食欲、情感生活、肉体生活等等皆是, 越是被禁忌,则越是富有迷人的引力——门缝里的香味总是浓过餐桌上的浓汤, 违反人伦的肉欲总是更富高潮。 煮熟的种子 与他们的约会,在刻意的计划里,我们走的是婚外情的通俗程序。按照那程 序,我们已经在茶馆、饭店里喝了好回茶、吃了好几次饭,这过程中不免会有些 调情与表白的成分——这方面他处理得不错,几可以假乱真,我总当听笑话一样 当场失笑,如同演员笑场,以削弱那种里面的真实性。 笑话与真实性。非此即彼,或者彼此交融。我索性也不去分辨个真与伪了。 再说,这个男人,像是水汽渗透宣纸一样,我一天天地有些……欣赏他了。 他的幽默,慢慢少了些轻浮的东西,像一层汤撇去了上面的油,里面的味道 还是健康和纯正的。 他兼有知识分子气与孩子气,却不肯承认、总想掩饰。 让我特别留意的是他某些细节与礼节。餐桌上对食物的赞美与节俭。走路时 给一个孩子让路。把茶杯摆放在桌上,他悄悄停在黄金分割点处自我欣赏。这些 东西,稍纵即逝,却能够像素描一样在几笔之中勾画出他不甚明确的内心。 令我高兴和坦然的是,在他们面前,我一直保持着矜持与低调,我知道我永 不会真正出轨,肉体上的背叛永不会发生,像煮熟的种子绝不会发芽。 ——的确,在这场概念先行、性质含糊的交往中,我就是一粒煮熟的种子, 我接受土壤与浇灌,接受空气与阳光,接受一切促成胚胎萌芽的过程与条件。我 接受这个男人,然后在泥土里默默腐烂。 这与对丈夫的忠贞没有关系。我不是一个愚蠢的卫道士,不是抵死拒绝婚外 的性。但我认为,性,对情感的纯度,实际上是有破坏的,一对男女之间,它的 发生与否,关乎品质与方向。 2.每次央歌告辞走后,林永哲和蔡生生,还会再找个地方坐上一小会儿。 蔡生生活动活动身子,从木头人变成活动人,并开始滔滔不绝地发表感言, 以释放他压抑了太久的嗓子。 唉呀,虚伪之极呀,明明想要暗渡陈仓,偏偏又要做正人君子,弄出个什么 行为艺术的幌子,还把我这瞎子拉上陪绑…… 得了,好吃好喝的侍候着,还有一对举世无双的聪明人儿在一边聊天给你听, 这哪是一般的瞎子可以得的?你别得了便宜又卖乖! 玩笑了几句,蔡生生忽地脸色一怔:我说,永哲,实话实说,你是不是喜欢 上她了? 怎么讲?林永哲并不表态。 人的表情可以掩饰,但声音,是最诚实的,撒不了谎,最起码在我这个瞎子 面前撒不了谎。你跟她说了那么多。你的母亲,你的大学,你的初恋,你的工作, 你的夜晚与白天,你看的书,你喜欢的小说,你爱吃的饭菜……虽失之琐屑,却 句句发自肺腑,这绝非逢场作戏…… 你能听出来?哈哈,看来我入戏了,演技高明呀。那么,她呢,从她的声音 里,你听出什么没?林永哲还在打着哈哈,他不想完全摊开来裸给蔡生生。 有点难。这个女人不简单,有些藏着掖着的,你也算是棋逢对手了。她大部 分时间都是在听,偶尔说呢,也喜欢往虚里头说……而且,她喜欢笑,你这里像 是动起情了,她那里就笑。这个笑,其实是她的防御武器,你只要稍微出了点格 儿,越过艺术的边界,还了世俗,现出原形,她就那样笑起来,把你往回拽了… … 你是说,她对我一点儿不动心?林永哲装得嬉皮笑脸。 你别急,等我分析完呢!现象虽是如此,透过现象看本质,她那些笑呀、拽 呀,其实不是针对你,而是针对她自己,她怕她自己露出真性情的马脚……她呀, 是个典型的自抑型的女人…… 你呀,这也是典型的盲人摸象,盲人摸象也。林永哲假笑起来,心中有酸楚 而微妙的喜悦:这么说,是对的……她与我必是心有同感,心怀戚戚,因而更加 慎重,不敢造次…… 别笑,听我继续往下说。有句话说得有些糙,但道理不糙:跟妓女上床,算 不得什么,连公狗都能干,但能跟贞妇烈女调情,那才是真正的强手。永哲,你 这一招,这招欲扬先抑的行为艺术法,对央歌这样的女人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要不然,以她那种性格,哪里会一次又一次有失体统地出来跟你吃饭?不过,成 亦萧何败亦萧何呀,你的这个头,开得如此正儿八经,下面怎么办?而且,你的 这个游戏法则是经不起推敲的——哪一步是真,哪一步是假,哪一步假作真时真 亦假?吃饭喝茶无所谓,真和假没什么本质的区别,但你们到宾馆开房间怎么弄? 何谓艺术,何为行为,还有我,我怎么处理?永远像老爷背后的大扇面儿似的寸 步不离?唉,我看,永哲,你是聪明得过了头,硬把这事儿给办得南辕北辙了! 蔡生生是真急了,忘了装文雅,说得很粗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