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患者
天气在不知不觉当中变得暖和,在我感情发生变化之前的我的那些好心情却不
知道去了哪里,最近,一直是我一个人,很少有人来找我,我想,那一定是因为别
人找不到我的缘故,我把一切与朋友联络的工具都藏了起来,假装自己找不到。
自从上次的事件以后,蚊子很长时间没来看过我了。正是春夏交替的时候,是
旅游的黄金季节,蚊子他们的生意一定很好,我不知道她对我的一些牵挂会不会被
数钱时候的喜悦所冲淡,我有点害怕被遗忘。
可是,我依然还坚持着每天一个人打发时光。
我觉得我写不出来东西了,并且因此而更加平添了苦恼。
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我现在的状况,我是说我在春节之后与梁小舟的感情之间出
现的问题,我知道许多人会同情我,我要告诉你们一个事实,你们听了之后或许会
对我感到失望。
我想跟你们说说关于钱的事儿。如果你坚持认为一个摆弄文字的家伙在众目睽
睽之下大谈人民币有点不合适的话,那么我只能换另外一种你们可以接受的说法,
让我重新说一次开场白:我想跟你们说说关于生活的压力。
其实我最想表达的意思是说,虽然没有了梁小舟,可是我仍然得生活下去。你
看,我还有十几年的房屋贷款没有还清,我每个月还得有几千块钱的花费,在梁小
舟没有离开之前,我正准备买一辆汽车……这些都需要钱。你千万别跟我说,生活
的压力与梁小舟的离去无关。实际上,随着梁小舟的离开,我自己生活的压力更重
了,从前两个人分担的这些问题全都跑到了我一个人的头上。当然,我并不是告诉
你我现在很穷,我的意思是说,我需要更多的钱,我相信作为读者,在这一点上你
完全同意我的看法,但问题的重点是,我们怎么来赚更多的钱。
说起钱,我得感谢梁小舟,由于这些年里我们俩的花费基本都是由他一个人承
担的,所以那天我翻开存折看了一眼之后居然有点惊讶,因为我发现我的存折里还
有不少钱,这些钱足够我什么也不干,在家里呆上五六年的,可是我却不能高兴起
来,我告诉自己我必须得存更多的钱,如果你一定让我告诉你原因的话,那么我说,
因为我没有了依靠。女人的依靠有两种,一是男人,一是钱,现在我没了梁小舟,
就只能去赚更多的钱。
是的,像我这样一个人要存钱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多多的写字,把每一个
字都换成人民币。可是,我已经说过了,我最近写不出来东西。
我写东西很快,许多与我合作过的公司和许多我的朋友,他们常常向新的朋友
介绍我的时候很随意的加上一句:“张元儿写东西像拉屎一样快!”很多次我都十
分地感到奇怪,他们这帮俗人为什么喜欢用拉屎来比喻我的工作,更让我感到不安
的是,他们是怎么知道我拉屎的速度的呢?
请允许并且原谅我偶尔的一些抱怨,我得给你们继续讲故事了。
我觉得我得去看看心理医生了,我怀疑自己得了什么类似忧郁症之类的心理疾
病或者厌食症也说不定,因为我已经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出过家门了,似乎也
没怎么吃东西,尤其让我感到惶恐的是,我总是在第二天的早上想不起来我前一天
都在房间里做了些什么。
当我决定去医院的心理诊所看大夫之后,我就给星光打去了电话,如今是一个
“熟人好办事”的年代,所以每次我决定要去医院的时候总是先给星光打电话。
星光给了我一个他同事的电话,说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人特别和善,热心肠,
约好了叫我下午三点去医院的心理咨询室找她。
下午三点,我准时到达了星光所在的医院,心理咨询室找到了星光电话里说的
那位姓白的大夫。
白大夫稍微有点胖,人长得特别喜庆,她站在你面前,还没开口说话的时候你
就能感觉到她脸上的笑容,嘴巴在笑,眼睛也在笑,等她开口跟你问候并且向你伸
来一双手的时候,你会不由自主地对她产生信赖和好感。我就是这样。
在一间粉红色的小房间里,我们坐下来聊天。
“小张啊,你的情况我听星大夫给我说了,你不用紧张,没有什么大问题,我
们人的情绪总是在不断的波动,别担心,咱们先谈谈,之后呢我再考虑是不是给你
开点什么药,视情况而定……”她给我倒了一杯水之后在我跟前坐下来,我发现她
的皮肤保养得挺好,非常有光泽,特别是眼角,几乎看不出来什么深刻的皱纹。
“小张啊,你放松,跟我说说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我想肯定是因为我的面部没有表情,让白大夫误以为我很紧张,其实我的内心
十分放松,没有半点紧张的情绪。想到这里,我假装被她说中了似的做了一个深呼
吸,展现给她一个我自认为十分完美的微笑,笑过了之后才想起来出门的时候忘了
刷牙。
没想到,看到我的笑容,白大夫又强调似的给我来了一句,“小张,不是跟你
说了吗,叫你别紧张。”
“哦,哦,白大夫,我没紧张。”我赶紧跟她解释,“我一点也不紧张,真的。”
“那你跟我说说,你现在心里有什么感觉?”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笔记本,
手里拿着一支笔,像是随时准备记录我的病情。
“心里什么感觉?……”我自己想着,但什么也想不起来,突然间我发现白大
夫身后的书架上放着饭盒,饭盒盖子上有个馒头,我本来心里没什么感觉的,一看
见那馒头,感觉立刻来了:“白大夫,您架子上的馒头有人吃吗?”
她有些错愕,转过身去看见了饭盒上的馒头,疑惑地说:“没人吃啊,中午我
在食堂打的,没吃了。”
“那给我吃了吧。”我真诚的向她请求到,“我昨天早上一直到现在还没吃饭
呢,一看见您这馒头我就觉得有点饿了。我心理没别的感觉,就是有点饿。”
白大夫一听,赶紧把她吃剩下的馒头递到我跟前,又赶紧从抽屉里拿出一袋方
便面来搁饭盒里泡上放到我面前。
“谢谢您了。”我接过馒头,咬了两口,“白大夫,您这有酱豆腐吗?”
“哟,那可没有。”她显得挺抱歉。
“行,没事,麻烦您了。”
我一边吃东西,白大夫一边跟我说话,相信我的情况星光跟她多少透露了一些,
否则的话,她看我的时候眼睛里不会突然多了那么些个同情。
“其实我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最近常常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觉得有点
冷,从心里往外冷,盖三床被子,捂一身的汗,还是觉得不暖和……”
白大夫微笑着,站起来又给我倒了一杯热水,然后才坐下来跟我说话,“小张
啊,咱都是女人,大姐对你的事呢多少也有些了解, 大姐年轻的时候也经受过感情
上的不如意,这感情啊,最是伤人呐……”
“是啊,白大夫,可我就想不明白我怎么会好么秧儿的觉得冷?一不感冒,二
不发烧的。”
白大夫喝了口水,慢慢的说道:“张元啊,跟你说说我的经验吧。”她忽然开
始有些腼腆了,“人,从心里来说都需要一个可以依靠和信赖的人,这个人在我们
生活当中的时候呢,我们都觉得踏实,突然有一天因为某个原因离开我们生活的时
候,由于我们已经习惯了有这个人的日子,在他离开之后会忽然觉得不适应,得试
着习惯另外一种生活,你的这种情况实际上是对生活里突然的变化还没有习惯……”
“白大夫,要是你在家里出现这种情况你怎么办?”我喝干了最后一口泡面的
汤,把饭盒放回桌子上。
她微微红了脸,“说实话,你同样的问题我也遇到过,觉得冷,从心里往外冷,
那时候我母亲刚去世,我心情十分低落,每天睡觉的时候都哭,然后觉得冷,所以
我先生就会在那个时候抱着我……”说到这里,她看了我一眼,“我是说,抱着安
慰我。慢慢的,我在他怀里就会放松,然后跟他交谈,这样慢慢就好了……”
她说话的时候,我忽然想到,雪峥也是在这家医院里上班,并且还是星光带的
学生,不知道我待会去找星光的时候会不会遇到她,要是遇到了我该怎么办呢?说
话?不说话?抽她一个嘴巴?两个?对,抽两个嘴巴再踹两脚……临走的时候要不
要再往她脸上吐口唾沫呢?带血的那种……
我正琢磨着这事的时候,发现白大夫正诧异地看着我,大约我走神得太厉害了。
“哦,是啊,放松,您的这个办法好,抱着,然后跟他交谈……我得尝试一下,不
知道您先生什么时候有时间……”话一出口我立刻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连忙跟人
家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白大夫,您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
…您先生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要跟他聊聊,因为……最近有个女性杂志上我开了一个
专栏,是的,专栏,专栏您知道吧?就是专门写一些好丈夫……我想跟您先生聊一
聊……”我觉得自己笑得脸有些僵硬,一定显得很慌乱。
再看白大夫的时候,她一脸的尴尬。我一看见她的表情,立刻下了决心,走,
飞快的,离开医院这鬼地方,趁她还没被我气糊涂。
我看了看手表,佯装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做焦急状,我说:“白大夫,
我得走了,我刚跟一个杂志的编辑约好了,今天下午有个访问……您看,要不我们
改天?”
她深深地看着我,语重心长的说道:“小张啊,你现在的情况很糟糕,你得相
信我……”她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心里说真对不起白大夫,如今我还能相信谁呢?
我连自己都不相信。
“小张啊,这样吧,今天你时间也挺紧张,那咱们就先到这里,不过你的问题
我得说清楚了,你现在神经高度紧张,长久下去你的精神会出现问题,你也知道,
精神上的问题可大可小……”
“您是说我有可能得精神病?”我吃惊不小,上初中的时候,我们家住在平房
里,用公共厕所,有天夜里我拉肚子起来去厕所,刚走出院子门口,就感觉后背一
阵发紧,转身一看,是个患了精神病的中年女人,满身恶臭又蓬头垢面,手里拿着
从垃圾站拣来的一双没底儿的运动鞋,把两根鞋带系到了一起,一把挂在我脖子上,
她双手拽着鞋带使劲儿把我往她怀里拉,喃喃自语地说道:“鞋坏了,妈给你买了
新的,穿上试试……”一边说话她腾出另外的一只手尽情地摸我的脸,似乎还想亲
我来着,未果。至于未果的原因,是因为我当时一下子窜了起来,并且连滚带爬地
进了房间。
那次是我受过的为数不多的几次惊吓当中的一次,我吓得半年都说不出来话,
整日里躲在被窝里念叨“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
据说,我的英勇的母亲在经过无数次心里斗争之后曾经有过把我送到精神病院的想
法,至于我最终幸免的原因,另据我英勇的母亲回忆说,就在她下定决心叫救护车
来接我的前一天,她心血来潮对我进行了一次测试,考我古诗,因为我打三岁开始
能把《唐诗三百首》倒背如流,她问我答,大概情况是这样的:问:两只黄鹂鸣翠
柳,告诉妈下一句是什么? 我答:一行白鹭上西天。
又问:西塞山前白鹭飞……下句?
我答:东村河边乌龟爬。
再问:洛阳亲友如相问?……
又答:就说我去打酱油。
……
我妈每次说起这事来都恨不得拿个放大镜看我,她说:“我就纳了闷儿了,说
你没病吧,成天痴痴呆呆,跟傻子无异,说你有病吧,只要我说出来个上句,你回
答得连个奔儿都不打,活生生自己给编出来的……”
说实话,我自己不仅感到奇怪,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我小的时候居然有如此高超
的文学造诣,当然,时至今日,我已经不记得了,不,应该说,我从来也没有记得
过,所有这些,都只是从我母亲那里听来的。不管怎么说,我活生生给她编排出来
的故事让我母亲大人坚信了一点,我没毛病,只是受到了过度的惊吓,所以她坚决
地把我留在了家里,直至痊愈。
说句实话,我真不敢想象,我这样一个具有崇高理想的有志青年如果当年被她
送进了精神病院,在今天将是一个怎样的悲剧。
当然,这些只是我生命的一个小小的插曲,或者说是意外也不为过。人的一生
当中,又有谁没有过几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呢!我想说的是精神病患者。
是的,精神病人的确很可怕,就算这么多年以后,我再次想起那个险些葬送我
大好人生前程的精神病妇女的呆滞的眼神和扭曲的脸,我还是心有余悸。尽管我承
认,我一直是一个对自己关心不够的人,但是我对天发誓,我想活着,健健康康,
干干净净,头脑清醒得一塌糊涂并且想抓住一切的机会发财致富,我对人生的追求
跟你一样。
是什么时候,我开始变成了一个悲观的人呢?
是什么让我变成了一个悲观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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