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做着乱七八糟的事情 为了买一本书,梅忆君跑遍青岛的大小书店。从东到西,从国营大店的到私营 的小店。几乎所有的店员都冲她摇头,都没听说过她要的这本书。梅忆君站在最后 一家书店,将脚伸进自动擦鞋机。这种擦鞋机器跟夜总会的小姐有点像似,打扮起 来顾脸不顾屁股。鞋面擦得锃亮,鞋跟的尘土依然如故。梅忆君来到书店门口,将 一张半旧的纸币塞进自动售货机。机器吐出零币,吐出一听苹果味的醒目。 一个讨钱的老婆子赶了过来。纠缠着不走。梅忆君在那张面皮厚极的脸上盯了 一下,将零币丢进老婆子手中肮脏的茶缸。这个动作她相信不是出于同情。对乞讨 者她心硬似铁。从一九九四年开始,她就对街头乞丐失去了最后一丝同情。有个眉 目清秀的女孩走过来,请她去听免费的美容课,要赠送她免费的美容卡。梅忆君说, 别,送给我这是浪费,我没有时间。女孩恳请只要两分钟时间,允许她讲一讲梅忆 君的皮肤特征。梅忆君说两分钟都没有。转过身去,一名带着一脸土气的村妇迎了 上来。村妇一眼看出她“气质高贵,有出国之相”。梅忆君冷冷拒绝了村妇“免费 算命”的要求,并对村妇说:“现在不行,等有时间的话,还是我来为你算算你的 命。我研究过周易。”村妇显然没听明白“周易”,摇摇头,讪讪而去,背影落漠。 钱意作了很多动作。没事的时候四处发传真。写匿名信。真不明白她与姓苏的 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钱意开始频频出去应骋。蠢蠢欲动。所有的大中型人才交流 会都不放过。梅忆君忠忠心耿耿替她打掩护。每每上级领导过来视察,梅忆君都是 一句话:“钱意出去办事去了。”至于办什么事,她不说,上边也不便追问。晚上 梅忆君跟那本书的作者打电话。询问为什么整个青岛买不到他的书。作者朋友说, 北京也买不到啊,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书内部发行,不对外。梅忆君怔了一下。 上次通话她只记住了书名,并不记得对方有没有说过内部发行的话。 到姨妈那儿转了一圈。自始至终,画眉捎钱的那件事,梅忆君就是开不了口。 如果提出来,她想等待她的必然是一顿训斥。姨妈一定会说,你从来都不肯正确地 估价一下自己,什么能耐没有,为什么还应承如此棘手的事! 这顿晚饭梅忆君下厨,烹饪书籍搁在厨边,一边研习,一边实践,恨不得拿个 天平过来,一克一克地往锅里加盐调醋。吃饭的时候,姨妈指着盘子一一问她味道 如何。梅忆君说:“每一样都很好吃。”姨妈说:“当然好吃,你做的嘛。”梅忆 君说:“不不不,都是你会买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好原料,皇上的御厨来 了也没用。”姨妈笑逐颜开。 姨妈絮絮叨叨地诉说家里长短。梅忆君静静听着。这是最能磨练意志和耐心的 课程。姨妈也就这个毛 病。爱说话。宽容一点这算不上毛病。人总是需要说话的,外向的还是内向的, 能言善辩的还是拙嘴笨舌的。都需要说话。永远不说话的除了哑巴就是神仙,哑巴 没这个功能,神仙不是不说,说的都是鸟语,只和同类交流,人类听不懂。说话和 吃喝拉撒睡一样,是宝贵生命的重要部分,永远不说话的人不憋死也会畸型。洪水 积到一定程度必须得开堤排泄,否则必定泛滥成灾。大禹治水就是这道理。心理医 生给人看病第一步骤是不是得“泄洪”?姨妈又询问梅忆君的近况。梅忆君如实作 了回答。 姨妈又提起陈,问她到底是哪里相不中。 “没感觉。”梅忆君说得很干脆。 “感觉,感觉究竟是什么玩意?能当饭吃?”姨妈反问。 正说着,姨夫拎着飞行箱和一个纸箱进了家门。这是一个谦虚内敛的男人,身 材不高,脸上任何时候都带着温和的笑。他的笑总是像欠了对方什么东西,让人不 好意思又莫明其妙。见梅忆君在,便招呼道,正好,今天飞昆明,捎了花,你拿些 回去。姨妈迅速动手,将一箱子鲜花挪腾出来,一捆一捆在客厅里拆开,玫瑰、月 季、百合,梅忆君还能认得出,其余的几个品种她便有些茫然。 这个家里四季如春,鲜花不断。花朵只要带点黑边,就会被姨妈毫不吝啬地当 垃圾扔掉。当然不用吝啬,上百枝不同品种鲜花的花费也就二三十元。便宜得不可 置信。姨夫喘息匀缓之后,梅忆君几次想提一提画眉的事。却每次话到嘴边,又咽 了回去。 不是她不帮这个忙。压根这样的事就做不得。且不说这不是什么正道事,单说 她姨夫这个人,她可以想象得到,只要她一说出来,姨夫就会神经紧张起来。姨夫 一定会为难万分。不帮这个忙吧,她轻易不求他,难得张这么一次口。帮吧,这事 往小里说严重违犯工作纪律,往大里说就是犯罪,一旦事发就得坐牢。工作便利姨 夫进机场是不需要过安检,二十五万美金猫腻在飞行箱里,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带出海关,但事情有想象得这么简单吗,姨夫平常说句谎话就会脸红,你让他违犯 工作纪律拎一箱子美金坐在岗位上,他能心安吗?万一心一慌飞机从天上掉下来怎 么办?再说画眉这人什么事不敢干?开了这个头,以后怎么办?这次让你捎现金, 下次让你捎罂粟,你干不干?两到三万元报酬的诱惑是巨大的,但这种掉脑袋的事, 是几万块钱就可以抵消的吗?梅忆君心里道,画眉,我真的是想帮你,但这件事真 的是帮不了。如果我是我姨夫,我就提着脑袋陪你干了,可惜我不是他。我没办法。 这一次梅忆君自始至终没有见到表妹。到表妹房间去,那部象征着爱情专线的 话机蒙上了一层灰尘。梅忆君问起,姨妈说,大概失恋了吧,一心扑到学习上,嚷 嚷着要考研。梅忆君道,她也会失恋?姨妈说,为什么不会?蛇仙白娘子和王母娘 娘的七仙女都有失恋的时候,她算什么。梅忆君喝进最后一口矿泉,心里凉凉的, 觉得深圳速度赶不上现代青年的爱情。 梅忆君捎走了两捆花。一捧百合,一捆月季,还夹杂了一把满天星,统统用塑 料袋装了。第二天一下班就跑到画眉那儿。她必须得认真对待这件事。不能因这件 事伤了感情。她对画眉说,我说我干不了大事吧,你不信,现在信了吧。画眉说, 这根本就不是一件大事。梅忆君便道:“就算是小事,也没办成。那老头子特别顽 固。一开口就用原则纪律打得我头晕,我根本没办法说服他。”画眉说:“酬金可 以再加一万。”梅忆君道:“再加十万也没用。”画眉便道:“再加十万的话,就 不用找他了。”梅忆君将一束花留在画眉的房子里。画眉的言笑举止,自始至终没 有一丝别样的情绪。想必画眉是能够体谅她的。即使她知道她在说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