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酒会很热闹,袁景瑞今天所带的女伴是个拍过几本杂志的小模特,也不知道是 哪次吃饭认识的,她锲而不舍地打电话给他,他也就无可无不可地与她走得近了一 些。 陈雯雯之后,袁景瑞自觉对于所谓的男女关系已经看得透底,是以这么多年来, 对于与女人之间相处,一向是拿捏到位与游刃有余的,每一次的开始与结束都是成 年男女之间的心知肚明与顺理成章。 尤其是这些年,他身边各式各样的女人可说从未断过。 也交往过几个女强人,各个能干到让人觉得锋利,动不动便与他谈国际局势经 济走向,再不济也要预测一下下一轮房地产的高峰与地谷,与这样的女人在一起, 吃个饭都要打点精神,每每累得他上车就想合眼睛。 当然也有性子如水的,温柔是足够的,就是缠人,约会结束之后他没有留下过 夜都要梨花带雨一整天,哭得他莫名其妙。 甚至还有个有名的聪明女,约会以“我知道什么感觉都只是暂时,一切永不会 长久”开头,让他都不明白她为何要与他吃这一顿饭。 再后来他就放弃自找麻烦了,只跟最简单的女人约会,身边的这个就是典型例 子,年轻漂亮,不用他多费心思,哄起来也好办,买个包就会笑成一朵花。 熊三点评过,说他这是往中年怪蜀黍的路上走,越来越没追求了,他笑着给了 他一拳,答他这叫各取所需,只是静下心来想想,这样无限雷同的翻来覆去,真是 令人倦怠。 他也不是忘不了程慧梅,她在某种程度上确实算他生命中的贵人,她的死成全 了他,他是应该感谢她的,但感谢与感情是不同的,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喜欢追忆 当年的男人,他只想自由而尽兴享受自己的人生,但现在他有些厌倦了,这种厌倦 让他与谁在一起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小模特虽然年纪小,但打扮出来很是惹人注目,只是走在袁景瑞身边,跟人打 招呼的时候都收着下巴,还要偏转四十五度角,什么时候都端着一个矜贵的架子, 反让人觉得可笑。 到了席上,她是照例要看着菜皱眉头的,鸟那样就吃了两口碎菜就停下了,他 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耐着性子问她。 “就吃这点够吗?” 她保持着完美的侧脸角度回答他,“可我已经吃饱了呀。”声音甜美又娇嗲。 他却听得胃里一抽,转头看到同桌的方东,带着的女伴几乎半个身子都贴在他 的身上,贴得他半张脸都青了,同情之下,忍不住朝他举了举杯子。 方东也看过来,两个人隔空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颇有同病相怜的意思。 就为了这一举杯,两个男人酒会之后就一起喝酒去了,女伴全让司机送了回去, 两个人自己在路边找了家小酒吧。 方东祖籍台州,家里生意做得大,兄弟四个也散得开,只他留在江浙一带,与 袁景瑞虽然只在场面上见过数面,但很是投机,喝到兴起的时候就开始讲女人。 “你说现在的女人是怎么了?一个个跟吃了□似的,才见几次面就来煞不及往 床上跳,打扮起来也莫名其妙,还有样子不错的,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弄得我想 捂住她的嘴。”说到这里方东就叹气,又补了一句,“想找个带得出来的都难。” 袁景瑞笑起来,“老哥,你以为没动力人家就会往你床上跳啊?至于开口不行 的,那就叫她别开口,下回带出来之前先约法三章。” 方东笑,“说得容易,你要一个女人不开口,那真比拿下一段高速公路都有难 度。” 说得两个人一起哈哈笑。 再喝几杯,方东又想起什么,“对了,上回我见你带着的那个就挺好,安静, 话少,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清二爽,就是人长得普通了点,没怎么打扮。” 袁景瑞点点头,想一想,又说,“那是我秘书。” 方东大奇,“她是你秘书?我还以为……” 袁景瑞笑笑地看了他一眼,方东就自觉地举起杯子堵住了自己的嘴,把后半句 话和杯里的酒一起咽了下去。 告别的时候方东还对袁景瑞的秘书念念不忘,玩笑地道,“要是下次我实在缺 女伴,借你的秘书用用。” 袁景瑞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那你得问她自己。” 明明很平淡的一句话,方东却不知为什么觉得有点冷,走出酒吧的时候情不自 禁地紧了紧大衣。 回去的路上袁景瑞又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董知微时的情景,还觉得眨眼之间, 其实心里再一算,也过了大半年了。 那时候董知微刚进成方,职位也低,在市郊偏远的销售分部上班,连总部大门 都没进过。 照常理来说他是不可能有机会与她有所交集的,但就是上一个春节,他突然地 心血来潮,一个人开车到各个分部去看看情况,就这样遇到了她。 他刚到成方的时候,它不过是坐落在一个浙江偏远市郊的小企业,做些DVD 配 件,规模还算可以,之前应该也赚过钱,但那段时候正遇上国际金融动荡,做进出 口的日子都不好过,成箱的卖不出去的货物堆积在仓库里,年关逼近,讨债的人蹲 在寒风里等工厂开门。 那么凄凉,谁能想到多年后这名字居然响彻大江南北,连投资地产都做得风生 水起,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独自在办公室的时候偶尔会看着桌上唯一 的那张照片发一会儿呆。 照片上只有程慧梅一个人立在那家简陋的工厂门口,她一直都不喜欢拍照,觉 得自己老相,但在这张照片里倒是笑得很好,定格着一个愉快的表情与他对视着, 嘴唇微微地张着,像是还有许多话要对他说。 大年初六,市郊分部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天气反常的冷,刚下过雪, 因为临近工地,道路两边泥泞一片,脏雪混着沙石,停车都很不方便,倒是分部门 口被扫过了,干干净净的一条小道,两遍冬青上还积着雪,让人走过时顿觉神清气 爽。 他推门进去,阳光很好,里面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他刚想皱眉就有一个穿 着制服套装的年轻女人从里间走出来,看到他立在门口,还没说话先露出一个微笑 来。 董知微给他的第一印象与方东所说的一样,就是普通,小小的一张脸,五官也 不出众,唯一的优点是白,但并不耀眼,反显得她更加平凡。 她走向他,微笑点头,用一种并无太过亲昵但也不失礼貌的口吻询问他的来意 ——她显然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的身份,袁景瑞原本想要质问为何这里只有她一 人的念头突然被打消了,反觉得有趣,就顺势跟她走了进去。 她为他倒了一杯水,温的,喝在嘴里里刚刚好,放下水杯之后便转身拿资料给 他,接着便带他到沙盘前开始讲解。 其间又有几拨人走进这里,她仍是微笑,有条不紊地接待他们,递上资料之后 又走回来继续为他讲解,在他坐下看房型图的时候转身请其他人到沙盘边,这样忙 碌,居然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的时间都拿捏得刚刚好,还有闲暇接了两个电话,并 顺手将一位客人落在地上的纸巾拾起来送进垃圾袋里,一个人将所有人所有事都照 顾得妥妥贴贴,看得他叹为观止。 他一直都没有走,坐在一边的沙发里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直到这地方再次只 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这才问她,“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她明显地觉得他有些古怪,但仍是保持着一个克制的微笑回答了他,“先生, 现在是过年期间,今天我值班。” 事实上董知微在过年的这段时间里已经独自值了无数次的班,而今天原本应该 有两个同事过来的,但直到现在仍是只有她一个人。 关于这一切,她并没有做过太多的抗议,离开温白凉之后,她已经换了数份工 作。原先做熟的那个行业,圈子说小不小,说大其实也真不算太大,有人存心不要 她再出现,她想要再找到一份类似的工作就很难了,她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已经 断续换了好几家公司,没一家做得长的,上一任老板算是最好心的,临走的时候略 有些抱歉地对她说,“知微,不是我对你不满意,只是戴小姐开了口,你知道的… …我也很难做。” 她只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一句话。 董知微这些年来,在不断波折里已经渐渐养出了一种惊人的忍耐力,既然有些 事情说了也无法改变,不如沉默。 但工作还是必须的,自己之前的一点微薄积蓄就快要耗尽,父母年纪越来越大, 她很早就已经不要爸爸再去仓库守夜,妈妈的眼睛需要定期上医院复查接受治疗, 而她一直都希望能够为她做手术恢复一点视力。还有她的夜大,还有最后一个学期 就能毕业了,开学在即,学费也是一大笔钱,这一切积压在一起,让她觉得肩膀上 有千斤重,每日起床就想着钱从哪里来,想得连呼吸都是困难的。 熟悉的行业是做不下去了,那就只好换行,但以她的学历背景,要换一个行业 再找到一份好的工作谈何容易?能够进成方是她的幸运,这家公司的待遇不错,她 需要在这里做下去。 “初六该正式上班了吧?”他又问。 她看他一眼,想一想,保持微笑,没有回答。 这是她第一次与他四目相对,他突然发现,她有一双单得挺好看的眼睛,与她 的平凡五官不太相称。 他又多看了一眼她的名牌,上面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董知微。 董知微很快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她没有打量别人的习惯,但她也不是第一天出 来做事,这个男人不是什么普通人,从他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感觉到了,就连那些 之后进来的客人都忍不住偷偷地多看他两眼,她所说的那些介绍,都没什么人听进 去。 只是他的问题实在太多了,而且古怪,这样长时间地坐在这小小的地方不走, 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如果不是她对自己普通平凡的外表有非常清醒的 认知,她几乎要误会他是个对她有意的无聊男子了。 可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又怎么可能? 与温白凉在一起的时候她也见过一些所谓的有钱人,这男人虽然穿着随便,但 袖口处露出的黑色腕表的表面繁复如星空。她记得这只表,温白凉曾经隔着橱窗指 向它,对她说,如果有一天他赚够五千万,一定买下它犒劳自己,她那时还回答, 那么贵,不如买一间小公寓吧,他就笑她,有了五千万,我们当然是住别墅了,还 谈什么小公寓? 他说的是我们。 不要再想了! 董知微立刻在心中打断了自己无谓的回忆,她与温白凉分手已经一年多,她听 说他早已经住进了戴家的别墅,或者也有了一只这样的手表也未可知,他提前许多 年达成了自己的心愿——只是没有她。 告别的时候董知微礼节性地将袁景瑞送到门口,对他说,“再见。”看到他走 到车边,又补了一句,“雪天,先生开车小心。” 他原本已经要上车了,听到这句又回过头来,对她笑了一下,天晴得过分,白 雪反射阳光,他确实是个好看的男人,笑起来眉目都是带着光的,耀得她眼一花, 旁边正巧有几个人经过,有一个扭头回看,居然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在雪地里。 董知微背转身,默默地走了回去,心里想的是,这样的男人是多么可怕。 农历新年过完之后,董知微所在的分部很快就有了一次不大不小的人事震动, 分部经理被降职,另几个负责的副手也有了很大的调动,一时人心惶惶,都在传不 知是谁在大老板微服私访的时候把他给得罪了,弄不好整个分部的人都要换一遍。 新任经理将董知微叫进办公室的时候,就连她自己都认为这份工作保不住了, 但推过来的却是一份调职通知书,她接过来看了很久,一直看到最后,最下面还有 签名,龙飞凤舞的三个字——袁景瑞。 她要到数日之后到总部报到的时候,才真正见到了这三个字所代表的真实人物。 看到他的第一眼,董知微的反应居然不是震惊与诧异,她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 有幻觉,幻觉自己又突然地回到了那个晴朗的冬雪天,他在阳光下回头一笑,眉眼 都是带着光的,而她心里却仍只有那句话,默默地,不敢说出口。 这样的男人,是多么可怕。 很不起眼的忍冬,长在乱石堆、山足路旁与村庄的篱笆边,好像杂草,《神农 本草经》里说它——“凌冬不凋”,但就像是杂草一样的它,竟然还有个很好听的 名字,叫做“金银花”。 第二天晚上董知微还是跟着老板一起加班了,所谓加班,也就是跟着他一起吃 饭去了,坐上车的时候知微还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今晚是与一群银行里的老爷们 联络感情,照例还请了些知名的漂亮面孔,也不知要耗到几点。 但她也明白,很少有老板会容忍自己的秘书整日价的随叫随不到的,虽然她报 考硕士他是知道的,但做人要识相,做袁景瑞的秘书尤其如此。 其实他身边有数个助理,每人负责不同的事务,而她的存在更多的像是一个勤 杂工,负责接听电话过滤访客整理下面递交上来的文件以及各种杂务,光听上去都 像是一个需要千手观音来做的位置。 幸好她做惯了一人挑数人份的工作,否则还真撑不下去,更何况袁景瑞给出的 薪酬福利都属上佳,她没理由放弃这份工作。 只是她在袁景瑞身边工作半年多了,对这个男人也越来越了解,虽然他平素大 部分时候走的都是彬彬有礼带着点微笑的平易近人路线,做什么都举重若轻,但长 角的都是吃草的,只有食肉动物才终日藏着爪子,袁景瑞在商场上的狠辣是出了名 的,就算在自己公司里,偶尔皱皱眉头,下面那些身经百战的总监级人物也要战战 兢兢一下,更何况是她这样一个小小的小虾米。 宴席定在上海著名的私家花园里,席上自然是杯盏交错谈笑风生,袁景瑞多年 经商,一向是什么场合都是游刃有余的,出手也大方,对女人尤其是,席上就站起 来派钱,一时间包厢里莺声燕语娇笑声一片。 派到董知微的时候,红色纸币递到面前,她就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缩。 每月看到工资账号里数字增长是一回事,□裸的现钞接过来又是另一回事,更 何况成方制度完善,八小时之外都是有加班费的,她再拿这一笔,又算什么钱? 他眉头一动,眼睛就眯了起来,她知道不好,刚想开口门就响了,“嘭”的一 声,连着外面的吵闹声一起炸开来。 席上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冲进来的是两个男人,明显是喝过酒了,全是脸红脖 子粗的,一群服务生前拦后拉,“客人,客人不好意思,这里是私人包厢,客人, 客人!。” 其中的一个男人就在挣扎中一手指向袁景瑞,大吼了一声,“袁景瑞,你别以 为弄死程慧梅就能坐享其成了,告诉你,成方都是我老张家的,你等着,就会有人 给你好看了!” 老陈迅速地赶了过来,一手一个地将那两人拖了出去,他们仍在一路叫骂着, 许多人都从包厢中探出头来,还有人大着胆子往袁景瑞所在的包厢看过来,窃窃私 语声一片。 经理赶过来擦着汗道歉,“对不起袁先生,实在对不起,他们就外头桌上的客 人,听说您在这里,突然就……” 袁景瑞已经坐了下来,闻言只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目色 比平时更深了一些。 但那经理脸却白了,一边抱歉一边补充,“是我们管理不严扫了袁先生和各位 贵客的兴了,这一席一定免单,我再让人加送几道炖品过来,各位慢用,慢用。” 说着带人退了出去,还小心翼翼地替他们关上了门。 包厢里也是有伶俐人的,一见冷场就举杯子,笑着打哈哈,袁景瑞也是一笑, 说声赔罪,自己先喝了三杯,旁边人起哄要董知微倒酒,她略一迟疑,大家就把矛 头全指向她身上,数个酒杯子对着她,她知道逃不过,也就喝了,喝完竟然还有人 喝彩,转眼气氛便又暖热起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董知微在喝酒这方面是极其一般的,几杯下去,转眼两颊都像是要生出火来, 眼一斜看到自家老板正握着酒杯看她,袁景瑞酒量极好,越喝越清醒的那种怪物, 喝得多了,一双眼睛都像是湿漉漉的,要是别的女人,这时候大概要觉得受宠若惊 了,但她却只觉得有些害怕,赶紧把脸撇开,再不敢看他。 再喝了两杯,董知微就不行了,借口要上厕所,一个人走出去透口气,脚下软 绵绵的,直线都走不成,只好扶着墙,才要转过走廊,就听到压低的男声,她记得 这个声音,就是之前那位在包厢门口脸都发白了的餐厅经理。 “是是,是袁先生。” 却听不到回答,该是在讲电话,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明白我明白,已经进 去打过招呼了,下次一定小心。” 听他提到袁景瑞,董知微就没有再走过去,怕自己醉着声响太大,也没有立刻 回头,只立在墙边尽量让自己保持安静,直到那个电话断了,又有人说话,大概是 之前就跟在经理身边的人,这时忍不住开了口。 “经理,这种事情还要打国际电话给老板干什么?又不是我们叫那两个人冲进 去的。” 经理大概一口气憋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出气的,立刻劈头骂了过去,“你懂 个屁!袁景瑞是什么人?得罪他?” 语气之恶狠狠,听得董知微都一哆嗦,但就是这样,那经理还压着声音,像是 怕被人听到。 董知微想离开,但转眼那两人就转了出来,抬头看到她立在走廊里都是一愣, 但很显然并未认出她,只停下脚步欠了欠身,“这位小姐有什么需要吗?” 知微摇了摇头,他们便擦过她,匆匆地走远了。 看吧,就算没有有关于他死去妻子的那些扑朔迷离的猜测,她也能够确定—— 袁景瑞是个非常可怕的男人。 这晚的宴席仍在表面上宾客尽欢之下结束了,散席之后餐厅经理又陪着笑脸将 袁景瑞一行送到门口,董知微出来得稍迟了一些——多年的秘书与助理生涯中养成 的习惯,她总要在每次的宴席最后独自留下再检视一遍,检视席上可有人拉下东西, 尤其是自己老板的。 不要指望喝过酒的男人会记得每一件随身小物,有时候他们连自己都会丢掉。 其实她之前也已经有些醉了,但在洗手间用冷水洗脸之后,回到席上也不知怎 么了,不再有人盯着她劝酒,到了散席的时候感觉就稍好了一些,至少双脚落地的 时候不再是虚飘飘的。 等她挽着自家老板的大衣走到门口的时候,那些客人们刚上车离开,经理还在, 回头看到她就是一惊,大概想起自己之前所说的那些话来,脸上的颜色又变了。 老陈刚将车开到门口,袁景瑞当先往外走了,那经理稍稍落后两步,走在董知 微身边低声细气地试探着问,“这位小姐,刚才……” 董知微听得都觉得可怜,但嘴里却“啊?”了一声,“刚才?刚才还出过什么 事吗?” 那经理连忙摇手,一颗心这才落了下去,送他们到车门边上,手扶着车门弯下 腰,再次抱歉之后才替他们关上门。 上车之后董知微坐在副驾驶座上,第一个动作是低头为自己扣安全带,仪表盘 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安全带扣上的“咔哒”声过后,强撑着自己的力量立 刻散了,酒精与疲劳让她觉得自己浑身散架,处处都是软的。 车子起步,街道宽阔安静,路灯绵延到无止境的遥远之处,暖气嘶嘶的声音单 调而平稳,身体疲惫到极点,奇怪的是,神经却仍旧很紧张,两只眼睛像是被某种 力量支撑着,酸痛却无法合上。 或许是那两个突然闯进包厢的人带给她的刺激太大了,她从不敢想象,居然会 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指着袁景瑞的鼻子大骂。 车厢里没有音乐,后座的老板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再去看后视镜,那里面 只有一张侧脸,他正在看窗外,街道边未熄的各色霓虹透过玻璃掠过他的脸,斑驳 的光影,像一幅油画。 “他们人呢?”袁景瑞开口,车厢内的安静突然被打破,让董知微措手不及, 心突地跳了一下。 她平时没那么容易受惊,酒精真不是个好东西。 老陈说话之前看了董知微一眼,她很想举手说我不想听,等我不在的时候你们 再讨论也不迟,但老陈已经开口了。 “都醉了,我把他们送回去了。” 想也知道那不是一个简单的运送过程,袁景瑞嘴角弯了起来,说,“辛苦你了。” 车厢里气氛莫名一松,就连董知微都情不自禁地暗吁了口气。 原来她的紧张都来自于自己老板的情绪影响。 车在寂静的午夜街道上平稳前行,袁景瑞住在山边,标准的富豪做派,千平的 大宅子就他一个人,董知微有幸进去过一次,出来的时候心里就默念——也不怕闹 鬼。 “在这里左转,先送董秘书回家。”袁景瑞又开口。 这次连老陈都抬头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董知微更是意外。 她不是第一次这样加班,过去每次都是老陈先送袁景瑞到家然后再带她一程, 早已经成了习惯,这样突然的优待,带给她的只有惊讶。 “这里离你家很近了,不是吗?”他指指窗外,无比清醒的一双眼。 的确,车窗外就是董知微自小熟悉的老街区。 老陈已经迅速地将车转入狭窄的街道,老城区的夜晚,小街两边全是未拆除的 老房子,夜里路灯都没有,车灯的光一直照到巷子深处,再往里就开不进去了,董 知微自己推门下车,说一声“谢谢”,又说,“剩下的路我自己走进去就好。” 那一侧也传来车门开合的声音,她一转头,看到袁景瑞也下了车。 “我送你。” 她几乎想咬舌以求证今夜的真假了,可袁景瑞已经走了过来,天冷,他刚从温 暖的车厢里出来,大衣都没有穿,看到她立在车前不动,又问她,“不要回家吗?” 董知微咬咬牙,随遇而安了,点头指路,“我家在这边。” 从巷口到她家还有一段距离,董知微的家靠近北外滩,在老城区深处,要拆迁 的消息早在几年前就喧嚣尘上,是以这里所有的破败陈旧都在拖延中等待着彻底的 清除,但遗憾的是,期待中的拆迁一直到如今都没有动静。 巷子两边的老式平房上搭满了违章的屋棚,有些甚至是那种自建的跨过狭窄巷 子的过街楼,街楼低矮,让稍高一些的人走过时都不得不弯一下腰,否则就很可能 一头撞了上去。 董知微一路走着都在小心她身边的男人,如果她老板因为送她而在这里撞到头 或者跌倒,那她实在不敢保证自己明天还能不能保住这份工作。 她几乎可以确定袁景瑞今晚的反常是因为他喝醉了,人喝醉的状态是千奇百怪 千姿百态的,她就曾见过喝醉之后必要完整背诵长恨歌的文艺派,还有为了证明自 己没醉非要挑战窄小高耸的消防梯的运动健将,有些人的醉态从表面上是看不出来 的,比如袁景瑞,她要记下这一点,以后提高警惕。 但奇怪的是,袁景瑞穿街走巷的能力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得多,事实上他的表现 已经不能用好来形容了,简直超级,他甚至还能够在避过一根黑暗中斜刺出现的晾 衣竹竿的同时出手将差点踩进水沟里的她救了回来,还对她说,“小心。” 董知微脸红了,幸好在黑暗中,自己的老板应该看不到。 “对不起,是我没注意脚下。”她力持镇定地抱歉。 “你喝醉了。”他回答她。 “怎么会?”她听到一个很大的声音,然后立刻明白过来那是她自己的,一时 羞愧,有些崩溃地掩住了自己的嘴。 即使在这样黯淡的光线里,她都能看到他笑时露出的白色的牙齿。 幸好她家很快就到了,告别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一眼他背后黑漆 漆的巷子,又有些担心。 “这里的路不好走,袁先生你……” 他一笑,“没事,这样的路我熟。”说完也不停留,转身就走了。 留下董知微在自家楼下呆立,黑暗很快将那个背影吞没,她依稀听见“叮”的 一声响,好像是有人在点烟,但又不能确定,夜雾在清冷的巷子里流动,让所有的 一切更像是一个梦。 “知微?是你吗?”背后的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有人摸索着走下来,叫她的名 字。 知微回头,看到自己的妈妈,脸上带着担心的表情。 她这才回过神来,上前抓住妈妈的手,“是我回来了,妈,这么晚你还没睡。” 抓着女儿的手,董母脸上便露出安心的表情来,“睡不着,今天陪老板吃饭喝 酒了?老远就闻到味道。” 知微嗅了一下自己的外套,果然,酒味都浮在了空气里,想遮掩都不可能,唯 恐自己再露出醉态,扶着妈妈上楼的时候就更加小心了一些,嘴里却说。 “就喝了一点点,没事。” 妈妈还是有些心疼,摸摸女儿的手又说,“工作那么辛苦。” “不辛苦,我老板人很好,还叫司机先把我送回来。”董知微说着自己都不知 所云的话,父母对她离开温白凉公司的事一直都有些耿耿于怀,她之后辗转求职的 坎坷也让他们不安难过了许久,知微好不容易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之后,现任老板 立刻成了她口中的品端行正良善宽厚的极品好人,用来让父母安心。 说着家门口也就到了,自家的门是开着的,晕黄的光照亮了门口一小块地方, 爸爸披着衣服立在光里,看到她们就说,“快进来吧,外面冷,你妈听到声音非要 下楼去,她这几年快赶上顺风耳了,我这双老耳朵可及不上她。” 三个人一起进屋,董母握住老公伸过来的手,又说,“你啊,睡得跟猪一样, 别说女儿回来了,打雷都听不到。” 说得正立在门口脱外套的知微一阵笑,之前的莫名感觉立刻就淡了。 知微还以为自己没机会再见到那两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没想到才过了数日,她 就在另一间餐厅遇见了其中的一个。 那是一家新开的日式料理店,在一号线地铁站的边上,知微正与齐丹丹在一起 等着她们所叫的拉面,齐丹丹是知微夜大的同学,毕业之后又与她一同报考了硕士, 两人刚从辅导班出来,夜里都饿了,齐丹丹平时最讲究吃,一见有新开张的料理店, 拉着知微就进去了,也不管她心疼钱包的表情。 “吃碗面都要六十,还不如去茶餐厅。”知微一边翻印刷精美的菜谱本子一边 感叹。 齐丹丹就瞪她,“人生什么最重要?吃好喝好!你赚得也不少啊,怎么这么想 不开?” 知微笑,才想开口,视线忽然被刚进门的一个人吸引,就没再说下去。 进门的是一个身材瘦削的三十多岁的男人,身边还围着两三个女人,长得并没 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知微前些天才见过他冲进包厢指着袁景瑞破口大骂,是以印 象特别深刻,才一眼就认了出来。 齐丹丹奇怪,顺着知微的眼神方向看过去,一眼之后就“切”了一声。 料理店的座位被一扇扇隔板分开,间中还有做装饰用的青绿植物,隐蔽性极好, 那人再走几步便消失在她们的视线之外,知微这才开口,“你认识他?” 齐丹丹点头,用筷子夹赠送小碟里的酱菜吃。 “认识,张家老二嘛,张大才。” “张大才?”知微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但又想不起自己在哪里听到过。 齐丹丹揶揄地看她一眼,“你秘书工作做得不到位啊,这人跟你家老板还挺有 关系的呢。” 说到袁景瑞齐丹丹的两眼就开始发亮,又情不自禁地往知微的方向倾了倾身子。 “你知道张大才兄弟俩的爸爸是谁吗?” 知微摇头,齐丹丹就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来,在她面前一个一个地吐字,“就 是张成方!” 知微吃了一惊,她当然知道张成方是谁,成方至今用的还是最初创始人的名字, 而那个名字的来源,便是张成方这个人。 只是张成方早已是一个离开人世的过去式了,而且在他经营成方的年代,成方 不过是一个浙江郊县里的乡镇私营小企业而已,做一些最简单的机械小配件,因为 遇上金融危机,生意惨淡到负债累累,一直在破产边缘徘徊的地步,谁能想到十几 年后的今天,它会成为一个举国知名的集团企业,触角几乎要伸到这个国家的每一 个角落里去。 拉面上来了,暂时打断了齐丹丹的话头,但她已经起了兴致,吹着热气吃了两 口之后又道。 “听说张家兄弟两个在张成方死的时候不知道为了什么,跟张家其他人一样, 都签了放弃成方的协议,所以成方就成了他们后母程慧梅一个人的,再后来的事情 你也知道啦,你老板厉害嘛,对女人有一手。”齐丹丹说着说着就露出一个笑来, 还抿着嘴角对知微眨了眨眼睛。 后来的事情…… 后来的事情在成方里从没有人提起,但只鳞片爪董知微还是听说过的,张成方 死后,袁景瑞一直作为程慧梅的左右手与她一同经营着成方,最后还与程慧梅结了 婚,婚后三天程慧梅意外跌落电梯井身亡,之后他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成方最终拥有 者。 董知微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张大才这三个字感到熟悉,她曾经在公司BBS 上瞥到过这个名字,但语焉不详,也很快就被管理员删除了。 她一直都知道程慧梅与袁景瑞的年龄差距很大,但从未想到,就连她的继子都 是与袁景瑞年龄相仿的成年男人,而那男人的吼叫声仍旧在耳边回响。 “袁景瑞,你别以为弄死程慧梅就能坐享其成了,告诉你,成方都是我张家的, 你等着,就会有人给你好看了!” 那挥之不去的声音,让董知微坐在暖气充沛的料理店里,都觉得背后一寒。 齐丹丹并未留意到董知微的异样,仍是兴致勃勃地说了下去,“张家剩下的人 在江浙还有做生意的,不过张大丰兄弟俩最近都在上海,听说这段日子跑去找过袁 景瑞很多次了。” “找袁先生?我不知道啊。”董知微抬起头,她对现任老板的称呼一向如此, 听上去就像是在叫一个不相干的人。 她每日都坐在袁景瑞的办公室外头,如果张家兄弟在成方出现过,没理由她毫 不知情。 齐丹丹又“切”了一声,“袁景瑞是什么人?会见他们?” 知微已经从刹那间的失神中回来,这时失笑,“这么了解我老板?” 齐丹丹两手捧面碗,眼里闪着光,“废话,神秘款型男的事情我当然清楚,那 些秃头大肚男,求我了解他们的发家史我还不想听呢,知微,你运气真好,天天跟 着袁景瑞进进出出,近距离看更养眼吧?” 知微想一想,摇头,“一个男人而已,养眼有什么用?男人又不是靠外表的。” 齐丹丹发出了这晚最后也是最响的一个“切”,“怎么没用?袁景瑞不就是个 最好的例子?那老女人为他连命都送了,还有温白凉,搭上了戴艾玲之后,又做私 募又搞基金,最近风头可健。” 齐丹丹与知微同学数年,她与温白凉的事情也是知道一点的,说得兴起一时不 察,但话一出口就懊悔,掩口不迭,又拿眼睛去看知微,“对不起。” 倒是知微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又举筷子,“酱萝卜还吃不吃?不吃我把它们 都消灭了啊。”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第二天下午袁景瑞与法务部的人开会,会议持续了很久,知微进去倒过两次茶 水,每次都看到袁景瑞的眉头是皱着的,而桌边坐着的人个个脸色凝重。 会议结束已经将近六点了,袁景瑞与夏子期一起走在最后,夏子期是成方的法 律顾问,也是袁景瑞的朋友,看到董知微仍在,就对她笑着招招手。 “董秘书,辛苦了。” 董知微抬头对他微笑了一下,他又问,“晚上有约吗?赏脸一起吃饭吧。” 从第一次见到夏子期开始,这男人就喜欢开这样的玩笑,董知微也从未当过一 回事,这次也不例外,只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回答他,“对不起,我今晚已经有约了。” 又对袁景瑞道,“袁先生,您要的材料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就放在您的桌上,我可 以下班了吗?” 一直到董知微穿着套装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外,夏子期才开口,捧着胸口,声 音哀怨,“她又拒绝我。” 袁景瑞刚拿起桌上的文件夹,闻言就笑起来,“你真的要追求我的秘书?” “我只是觉得一个不对你两眼放光的女人很特别而已。”夏子期耸耸肩,在他 的对面坐下来,又问他,“怎么?你有意见?” 袁景瑞已经将那个文件夹打了开来,里面所有的文件被整理得得边角整齐,最 上面还附着简单的目录,用不同颜色的便利贴标出轻重缓急,董知微做事一向是周 到并且高效的,这也是他欣赏她的地方之一。 但他只扫了一眼便将文件夹合了起来,又看着夏子期开口,“你觉得这场官司 会不会影响到我们的上市计划?” “那要看他们背后有没有人,光凭这两位兄台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之前的 话题自动结束,说到公事夏子期脸上的表情便正经了许多,想一想,又问,“尹峰 呢?很久没见他。” 袁景瑞皱起眉头,“他出了点事,在养身体,最近都不在上海。” 夏子期“哦”了一声,拖长了声音说了句,“怪不得。”边说边思索着叩叩台 面,又道,“那要不要找别人查一下?还是安排和几个法院里的先吃顿饭,摸摸情 况?” 袁景瑞站起来,“你看着办吧。” “喂,你去哪里?” “酒店。”他头也不回。 夏子期笑着哼了一声,对着他的背影叫,“这么发泄不痛快,小心肾亏。”也 不怕路过的人听到。 袁景瑞确实是约了女人,仍是那个小模特,餐厅定在五星级酒店里,是她要求 的,他也答应了——反正是最后一次见面,选在哪里都无所谓。 他是自己开的车,快要转出车道的时候,看到有几个人在他的前方并肩走着, 他便稍稍放慢了速度。 冬天夜里来得早,才六点刚过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车灯打在那些人的后背上, 他突然地看到熟悉的灰色套装,然后她身边就有人伸出手来,拉了她一把。 他并未停留,等所有人都让到了路边便加速离开,他们立在车道边目送他,他 从后视镜里看到几张陌生的脸,有男有女,董知微被夹在他们当中,那个抓住她的 人还没有松开手,偏着头,不知在对她说些什么。 后视镜中的影像一晃而过,他听见哼的一声,像是笑,在安静的车厢里很突兀。 就连他自己都是一愣,但那种奇怪的感觉还在——没想到他这个平凡普通的小 秘书,在男人方面,还很吃得开呢。 董知微今晚的确是有约的,与几个公司里的同事。她到总部大半年了,因为是 突然出现,又是由袁景瑞亲自调配进来的,一开始大部分人都对她戒备十足,当然, 还有更多的私下的揣测,这直接导致了她在这个地方被无比地孤立了起来。 有很长一段时间,董知微走进电梯与走过办公区的时候,原本的低语声会突然 停顿,那种被整个世界放进一个透明箱子隔离开观察审视的感觉,没有经历过的人 是无法理解的。 知微尽量表现得自然,但那段时间对她来说确实难熬,她个性宽和大方,求学 与工作的时候都与人相处愉快,没想到到了这里就变得格格不入,再加上繁杂庞大 的工作量,精神与身体的双重压力,让她每天都是拖着脚步回家的。 袁景瑞当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当时他正为了在上海批土地建厂房的事情忙碌着, 成方是做空调配件起家的,虽然这些年投资多元化了,但至今也没有放弃过老本行。 公司重心早已经转移到上海,原来建在浙江郊县的厂房都已经老旧,物流货运 也问题颇多,因此袁景瑞从数年前便开始与区政府的人打交道,想在上海总部大楼 边上建一个全新的厂区。他对此事是非常在意的,而董知微刚到公司的时候,正是 厂区土地审批的关键时刻,袁景瑞甚至都没有时间多看他这个亲自调入的新秘书几 眼,更别提会注意到她在公司的人际关系问题了。 第一个对她伸出友谊的是行政部的梅丽,董知微中午在餐厅独自吃饭的时候, 梅丽端着盘子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还问她,“我可以坐这里吗?” 餐厅里人并不少,但之前董知微下楼来吃饭的时候,一张桌上永远只有她一个 人,她被刻意地孤立了起来,在梅丽问出这句话之前,没有人愿意与她坐在同一个 桌子上。 董知微立刻点头,又将自己的盘子往身前移了一下,梅丽是个大脸盘的爽朗姑 娘,坐下就自我介绍,“我是行政部的梅丽,记得吗?” 董知微点头,行政部她是常去的,每张脸都记得。 “你是老板的新秘书,董小姐。” “叫我知微就好了。” 餐厅里有无数目光或明或暗地看了过来,还有几道特别锋利的,让董知微动了 动身子。 梅丽压低声音,“别理她们,她们是妒忌,妒忌你能够天天看到老板。” 董知微忍不住笑起来,带着些感谢的。 之后她们便常在一起吃饭,渐渐又有一些人加入进来,这样一来,知微在成方 的日子就好过了许多。 董知微喜欢不引人注目的生活,有些人会享受走在路上都被众人注目的感觉, 但她却正相反,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时候,她的感觉会更自在,湮没在人群中是另一 种小快乐,当然她平凡的外表也帮了很大的忙,让她能够更容易地将自己隐藏起来。 但有人不这么想,至少在何伟文眼里,董知微就是一个让他心跳加速的女人, 让他几乎每一次见到她都是张口结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