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王华端着饭盆坐在我的对面。我把饭盆向后移了移,给她让出地方。两个人闷 声吃了一会儿饭。她问我:“张舒涵,你毕业之后干吗去?” 我说不知道。王华摇了摇头。我问她:“你干吗?” 她说她也不知道。 我心里想这还不是半斤八两吗?又听到她说:“你知不知道?”我愣了一下, 看见王华伸手在桌上画了一个圈。 “将来呀,社会上的财富都是一定的,但是已经有了许多不劳而获的人,那就 肯定有劳而不获的人,比如说现在的我们和将来的我们,我们现在就是要使自己的 努力付出有所回报的人。” 我承认她的话有道理,但是总觉得很丧气。几天前上课时老师为我们打气,说 :“放心吧!国家不会让你们二十几个人饿死的。” 学生相对无言。后来老师走了,我们互相说饿个半死那不是更难受吗?活到那 种程度,干脆一了百了,死了算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我不相信这些活蹦乱跳的人会去死,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得无影无踪或者只剩下一把骨灰。我曾经看到过一篇小说描述死亡如何美好,作者 说,为什么没有死尸还魂,那是因为冥界实在太美好了,死人不愿意回来。这些鬼 话我说给同学们。同学们翻着白眼看我:“那你不去试试?” 我无言以对。我们工艺美术系一共是六个班,搞染织的只有我们这么一个班。 当时报考时,老师对我说报染织的人最少,我就报了它,结果录取了。后来我们班 和装饰班两班女生吵架,她们骂我们是缝袜子的,我们说她们是泥瓦匠。这时我才 怅然若失。仔细检查自己的专业课程,竟没有一门看上眼的,也就是说,连袜子也 不会缝,这才害了怕。打听一下前几届毕业的学生,搞染织的大部分都改了行,有 搞室内纺织品的,有搞包装的,有搞三维动画的,最见鬼的是一个人去机关当了职 员画图表,只是为了争取留在北京。偶尔和他见了面,说起毕业时,他总是惭愧地 说:“不讲了,不讲了。” 沉默了一会儿,我问他是不是还像原来一样上课时画速写。他对我说:“我只 有四百块钱工资啊!你出坏点子让扣我的钱,我就找你吃饭去。” 那时候是大三,大三学生的心最慌,看着大四的学生忙忙碌碌,到最后一个个 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莫名其妙地会心里好一阵难受,觉得看到了自己的将来。有时 候在街上看到了一个要钱的老人,会莫名其妙地胡思乱想:“自己的将来会不会是 这样?”回到教室拼命地画画,画完之后拿给老师看,老师说:“不错不错。” 我问如果去市场上卖呢? 老师“哎呀”了一声,笑着说:“放心吧!那肯定是不行的了。不然不显得人 家那些老师傅也太笨了吗?都画了几十年了。” 我又问他:“那我们到底学了些什么?” 老师沉默了一会儿,说:“关键在于你们的头脑与众不同。” 我想不出我们的头脑与别人的有什么质的区别。前两天,我们班上有一个女生 郑智珍被人打了脑袋抢了钱,后枕骨都敲碎了。刚返校时有人跟我说起,我都不敢 相信,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她披肩长发都没有的时候,才知道这是真的。看来我们的 脑袋与别人的没什么不同。有一次,我和她在餐厅正好看到“平安是福”这句广告 语时,她愣了半天,对我说中国文字真是伟大。我以为她是说广告语就点了点头。 她的病拖了一年,先是摘掉脑盖骨,戴了脑罩消炎,炎症消失后,又摘了脑罩重安 脑盖骨。按规定,学生可以报销一定的医疗费,但后来报销的时候,学校和医院像 滚太极似的绕来绕去地推,于是,我们便看着她整天戴着帽子匆匆地来去。晚上在 宿舍聊天,秦雁行对我感慨:“我知道张三丰怎么创出太极拳了,肯定是被人打了 一棍。” 我没有说什么话,看着秦雁行瘦弱的身体,明显发育不良的头发,看着他猛地 拉开被子,钻了进去。灯灭了,眼前一片漆黑。我轻轻地闭上眼睛,仍能看到秦雁 行的剪影在我面前晃动,接着是郑智珍的,豪伐老师的,同学们的,全都在我的面 前晃动了起来。我听到上铺的程尚又在小声地哼: “人在世上飘, 谁能不带刀……” 教我们图案设计的是臧豪伐老师,三十多岁的人,却总像一个大男孩,每次都 能看到他一边和我们说话一边咬着手指头。他到现在还没有结婚,倒也方便我们到 他家玩儿。他总是劝我们少去接触社会,现在安下心来把书读好,将来干什么都成。 这话有道理,我很相信,因为豪伐老师就是吃过这个亏,当时没有学好英语,现在 就不能更好地赚外国人的钱。可是后来教我们室内设计的老师在上完课和我们闲聊 时让我们一定要到社会上先磨砺自己,锻炼心理承受能力和实际工作能力,不然走 上社会后的失落感是受不了的,“当初就是因为没有经验,最终只能到这里教你们 了。”老师指着自己摇头。这话似乎也有道理,有这位老师和他说的一位由于失落 而跳楼的同学为证。但我还是搞不清我将如何去做。我忘了曾经是谁说过,把生活 重新过一遍,他就能成为圣人。我觉得让这两位老师重新选择的话,他们还是会抱 怨,只是语句对换了一下而已。 有一次听到姐姐说起她的一个同学结婚,可是又因女方向姐姐的同学加收两万 元改口费,改口叫他的父母为父母而最终吹了的时候,我笑得前仰后合,全然忘了 姐姐那位同学忧苦的脸庞和在人背后留下的泪水。正如我们看喜剧的时候,看见里 面的人哭就想笑,因为我们身不在其中,却乐在其中。我曾听好心的人劝解忧伤的 我时淡淡地说起“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而我却总不能对那些烦恼的事情 释怀。我总想,或许,我们抛开这个肉体,把自己当做别人时,我们可以活得更快 活,可以发现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这么许多幽默快乐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