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当文舒提了钱,又不小心地——其实她是故意的,看到关景谅的存款余额时, 她的眼睛都快瞪凸出来。 三十、十—— 不是三十亿哦,而是三十万! 有没有搞错啊?他家那么有钱,而他一个堂堂阔少爷,存款簿里竟然只有三 十万块,他这个败家子! 「你说,你的钱都到哪去了?」她拿着明细表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 「妳问得倒是挺理直气壮的嘛。」他早猜到她会有这种反应,但没想到会是 这么激烈。 「每个月我家里的人都会汇三十万块到我户头,但我每个月都会透支,妳现 在之所以还能见到这三十万块在我户头里苟延残喘,可是拜我人在医院里躺着之 赐,况且我每天付妳一千块,一个月三万,这三十万够妳陪我十个月了。」 「嘿,有的月份是三十一天耶。」他别想诓她。 「OK,三十一天就三十一天,那么这笔钱也够妳陪我九个多月,九个多月之 后,我人能不能醒来,或是不是还活着都是另一回事,所以妳别想太多,我不会 诓妳的。」他要文舒安啦。 但文舒不喜欢听他说这种丧气话,像是他随时都会走似的。「你会长命百岁 的。」她噘起嘴巴说得小小声的。 关景谅听到了,他笑瞇了眼,知道文舒心里关心他,他很是开心。 「你笑什么?」 没想到他的偷笑被她看到了。 她瞪了他一眼,不满意自己的心事被他看穿,于是她又很坏的加了一句。「 你之所以会长命百岁是因为好人不长命,接下来的不用我说白了吧?」 关景谅知道,但祸害就祸害吧,他只希望自己能如她所讲的那般,他没那么 贪心,不一定要长命百岁,但起码让他渡过这一关,他希望自己能以实体接近她, 抱抱她,告诉她其实这世界并不是像她想的那么坏。 他想用行动向她证明一切,但是老天爷得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表现。 文舒偷偷的看了他一眼。 他的表情——很复杂,至少在他沉默不语的时候,显得莫测高深。 她发现其实自己并不是很了解他,他总是在她面前表现一派轻松得意的模样, 但是他一个人独处时,当他以为她没注意他时,他脸上的表情总是很落寞。他有 心事,是吗? 莫非——莫非他的伤势真的很严重? 文舒心里一惊,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对关景谅一无所知,就连他的情况有无好 转都不晓得。 她是不是对他太漠不关心了点? 她开始反省自己的行为。 或许她该多关心他一些,毕竟他是她的朋友,而且,真的对她很好、很好。 *** 文舒是真的在反省,所以才会背着关景谅,偷偷跑来看躺在病床上的他,想 了解一下他伤得到底有多严重。 但是那个人是关景谅吗? 文舒后退,退到病房门口,看一看外头门板上的号码,再看一看病人的名字。 没错,那天他就是带她来这间310 病房,而里头的病人也叫关景谅没错,可 是—— 他是长这个样子吗?! 灵魂跟实体难道长得不一样? 文舒虽不太了解怪力乱神的事,但这件事一看就知道其中有着古怪。她觉得 关景谅有事瞒着她,他没把事情的真相告知。 不行,她得找他来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他的实体跟灵魂会长 得一点都不像? 他在顶楼医院的天台上,找到了他。 「哇,妳在干么?跑得气喘吁吁,小姐,这里是医院耶,不是跑马场,妳像 个火车头似的冲得老快,不怕被人骂。」 他一看到她,先前的忧郁表情马上一扫而空,转眼间又是那副神清气爽的模 样。 他告诉她一个大好消息。「妳看。」他抓住她的手,兴奋的告诉她,「我碰 得到实体了,是不是很棒?」 「是很棒。」她点头。 「我练好久了,刚刚才第一次成功。」他兴致勃勃的说着自己是怎么练习的, 而练好之后,他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帮她洗碗,还有他要去教训那可恶的老板一 家子。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够义气?」末了,他还拍拍胸脯跟她讨赏。 看着他的笑脸,她这才明白在他嘻皮笑脸的背后,其实是一片赤诚之心。 从一开始到现在,他没有变过,而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却又骗她? 骗她说他就是那个关景谅! 「你跟我来,我有话要问你。」愈看他这样,她心头的那团疑云更大了。她 隐隐约约清楚了一些事,只是不由他亲口证实,她不甘心。 「要去哪里?」关景谅还犹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搞不清楚状况。 「你来就是了。」他被她拖着跑。 虽然不知道文舒要带他去哪,但这是头一次他们手牵着手一起跑。 还是实体比较好。 关景谅忍不住这么想,有了实体,碰触对方变得不再是件臣难的事。 他庆幸自己曾经努力过,要不然他可是永远碰不着她,拥有如此幸福的一刻。 「到了。」文舒带他到310 病房,两人隔着玻璃窗看向里头的「关景谅」。 她转头看他。 他的脸色忽然刷白。 他没想到关景谅脸上的纱布已经拆下来了。 「他是谁?」文舒问。 他回答,「关景谅。」 「那你呢?你是谁?」 *** 他是谁?她想要知道。 他把她带到医院的长廊外,坐在长椅子上,跟她说出实情。 他真正的名字叫「方家若」,爸妈都在关家做事,爸爸是关家的司机,妈妈 则在关家煮饭。他从小在关家长大,跟正牌的关景谅两人是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好朋友,有「死忠兼换帖」的情谊。 出事那天是关景谅的生日,他的朋友办了个Party 替他庆生,当然方家若也 在场。 「那天我们都喝了不少酒,回家的路上碰到警察临检,关大哥怕自己酒后开 车的事被关伯伯知道后,关伯伯会发脾气,所以决定开车逃逸,最后因为车速过 快发生车祸,我们两个人都住进了医院。」 「为什么骗我说你就是关景谅?」文舒切中问题的核心,这才是她最关心的, 他为什么要冒充别人? 「因为我必须让妳相信我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当时他撞见她家的情况,急 于想扶她一把,所以就冒用关大哥的身分,因为他知道她急着赚钱,他必须以那 样的身分出现,她才不会拒绝他。 说来说去,他真的是为了她。 这个答案文舒虽早已隐隐约约明白,但是现在由他亲口证实的感觉真的不好 受。因为他的理由如此光明正大,害她不能对他生气,不过,这个该死的笨蛋、 白痴,凭他一个司机的儿子能有多少钱? 她曾嫌少的三十万块对他而言,根本是他的全部,而他却把提款卡大方交给 她,像是交代后事一样的要她保管好。 他这样算什么?交代遗言吗? 文舒又气又急,从包包里拿出皮夹,把他的提款卡连同那天提出来的三万块 全部还给他,她不要他的钱了。 「妳这是在干什么?」 「还你。」 「为什么?」 「我不要你的钱。」 「为么不要?!这是妳打工赚的钱,妳不用因为我的身分有所不同而觉得不 好意思。」 「谁不好意思了!」纵使有,她也打算死不承认。许文舒只能是个势利眼的 女孩,没有良心,没有心肝,她才不会不好意思,更不会因为他的处境而不拿他 的钱,她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她一时半刻还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只知道,这钱她不能拿。 「那么这笔钱妳就留着,反正我也不一定用得着。」 「你用得着用不着不关我的事。」她又不是他的谁,干么帮他保管这笔钱, 如果他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那么这笔钱也该留给他的父母亲,而不是她。 「我不需要你可怜。」 是的,她曾说过,如果要同情她倒不如直接给她钱,但那是因为她不认为这 世上会有人傻傻的把钱送给一个陌生人,而他这个笨蛋却真的做了。 三十万! 他家境又没有好到哪去,这些钱他要存多久才有。想到这,文舒心里就觉得 不舒服。 那些钱是他自愿给她的,她该做的是大方的接受,她知道,但她就是做不出 这么心狠手辣的事。 他愈对她好,她就愈是内疚、愈是羞愧。该死的,都是他,要不是他莫名其 妙的出现,她就不会变得如此古怪。 「总之这钱我不会要的。」 「为什么?」 「因为你会长命百岁,你忘了吗?」他是坏人、是祸害,所以他不会短命、 早死。 她不要他死,文舒气愤的把东西丢给他,趁机偷偷的把眼泪擦掉,不让他看 见,但,方家若看到了。 这个傻丫头。 方家若忍不住想笑。人如果真能那么简单死掉,人生就轻松多了,怕的是要 死不死地躺着,就像他现在这样,靠机器维持生命,是生是死没个定数,徒让别 人为他担心受累,这才是罪孽。 有时候他想,或许真死了倒还干脆些,但现在跟她说这个,只怕她也听不进 去那么多。 「我现在这样,妳让我拿着一张卡跟这叠纸钞,旁人看了准吓死他们,所以 还是妳先替我收着。」 方家若又把东西塞给她。 文舒才想说不要,他便急着打断。「妳听我说,这些钱不是要给妳的,我只 是请妳替我保管,等我清醒之后妳再还我。我这小小要求,妳该不会拒绝吧?当 朋友这么久了,哪能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我。」 她看看他,真觉得左右为难。 「妳别再为难了,看看四周,大伙现在全拿妳当神经病看。」谁叫她老一个 人对着空气说话,而且还要塞钱给别人看不到的他。 文舒转头去看,她的四周围真聚集了不少人,那些人全用那种看妖怪的眼光 看她,怕她突然有攻击性。 好吧,她承认,她要他拿着钱四处飘,真的会把这群没阴阳眼异能的人吓死。 「那我明天就把你的钱存回去。」她还特别强调「你的钱」三个字。 「随便妳。」 「我还会把密码改回去。」 「这也随妳便。」他耸了耸肩,觉得她要怎么做都随她高兴,他无所谓,倒 是她今天没事吗? 「妳今天不用上班啊?」 「上班?」 「就是去餐厅打工啊。」 「啊!打工!」她惊声尖叫;哎呀,她只记得要追问他的身世,竟然把要打 工的事给忘得一乾二净。 要死了!「现在几点?」 「五点二十五分。」 「五点二十五!」死了、死了,她准会迟到。文舒赶紧把东西收一收,头也 不回的跑向停车棚,牵出她的代步工具,就像踩着风火轮一样的疾驰而去。 「妳骑慢一点。」方家若用飘的比她踩脚踏车实在快多了。她骑得卖力,他 却一眨眼就飘到她身边,而且还气定神闲的,一点喘的迹象都没有。 「你不要挡在我前面啦。」她要他闪开点,虽然他只是灵魂,被她撞了也不 会怎么样,但她还是怕撞伤他。「而且我骑慢一点就迟到了。」 「迟到就迟到,又不会怎么样。」 「什么不会怎么样!谁告诉你迟到不会怎么样的?」拜托,她那个超级小气 的老板跟老板娘,怎么可能让她迟到又不对她怎么样! 「我要是迟到的话,他们准扣我工资。」 「扣就让他们扣,生命比较重要。」自从发生事故,变成这副德行之后,他 深深体会「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要是妳像我这样,就算让妳赚再多的钱都没用。」他拿自己当例子来提醒 她,但她才不听这些,她还是觉得钱对她而言比较重要。 哎呀,他不是她,他不会懂的啦。 文舒不理方家若的警告,奋力的骑着脚踏车,一径的往前冲,一路上她闯红 灯、走骑楼,而他则紧张兮兮的跟在她后头。 看着她埋头往前骑去,方家若想,他不死也会被她吓掉半条命。 *** 文舒最后还是迟到了,老板娘站在门口堵她,脸上还挂着贼贼的笑。 「迟到一分钟,扣妳工资一百块。」一百块等于文舒一小时的时薪。 「有没有搞错啊!我哪有迟到。」她的手表明明才六点。文舒不服气,伸出 手腕上给老板娘看手表上的时间。 老板娘却要她看店里的挂钟。「六点零一分,妳的手表不准,我劝妳以后把 时间调得跟店里一样,要不然每个人都跟我来这一套,我的店还要不要继续营业 下去啊?」 老板娘说得理直气壮,活像自己多有道理一样。 他妈的,说这屁话,文舒忍不住生气,因为她手表的时间明明是照着店里的 挂钟调的,在今天之前,两个时间是分秒不差,他们一定是看准了她今天会迟到, 因为她每次来都会提早个半个钟头,所以才把店里的挂钟调快。 可恶,竟然连这一百块都要A !他们这一家子还真不是普通的小气。文舒看 着老板娘扭着大屁股得意扬扬的出去,心里升起一股气。 「去跟她说妳要请假一个小时。」方家若在旁边给她出主意。 「我为什么要请假?」 「反正妳都被扣一百块了,这个小时就算是工作也等于白做工,妳何必便宜 他们这种人?」 「哎呀,你不懂就不要乱出馊主意,如果任意请假的话,老板会辞掉我的。」 她虽觉得心灰意冷,但还是很认命的蹲在墙角洗碗。 一到吃晚饭的时间,她可就忙不过来,现在没时间跟他哈拉得洗碗,因为待 会儿人潮一来,老板娘一定又会调她出去当跑腿、端菜的,而厨房又等着用盘子、 碗筷,那才真是欲哭无泪呢。 「这种工作不要也罢。」 「你少在那说风凉话,什么不要也罢,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多需要这份 工作。」她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女孩子,除了帮人洗碗、打杂之外,还能找到什么 好工作?「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话。」她真怕他的乌鸦嘴一语成谶,把她的工作给 弄砸了。 文舒认命又认分的态度让方家若觉得老天爷真是待她不公。 明明是个认真又努力的女孩子,生平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为什么年纪小小 就得接受这些磨难? 父亲那样也就罢了,出来找事做又遇到这样的老板,一家子都是坑人的个性。 这时候他忍不住要怀疑老天爷真是不长眼。 「我出去一下。」方家若飘呀飘的,就要晃出去。 「嘿!」文舒连忙站起来,沾着泡泡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赶过来叫住他, 「你要去哪里?」 「秘密。」他笑笑地回答。 哼,不说就不说,她也不希罕知道,文舒一被人拒绝,态度马上就变得比那 人还要跩. 「你不是说要帮我洗碗吗?」她拿他先前的话强要他留下。 她早就习惯了一边洗碗他在一边吵她,习惯她的身边有他在的日子,讨厌他 现在这样动不动就不见人影。 「我等一下再帮妳洗。」方家若给她一个微笑。 「等一下是什么时候?」她睨着他,不相信他的说词。「你的等一下该不会 是等我把碗盘全都洗好的时候吧?」 「把我想得那么奸诈有心机?」他笑得如沐春风,好象刚刚那句话是在夸他 不是损他一样。 这个人脑袋真的有问题。 文舒懒得理他了,她躲回角落洗碗,等着看他的等一下是什么时候。 她才蹲下去不到五分钟,前头就传来尖叫声。 发生什么事?失火了吗? 她边扶手,飞快的跑出去,只见餐厅里的客人鸡飞狗跳的,说什么蟑螂怎么 样又怎样的。 「怎么回事?」文舒站在大厨的身侧,小小声的问他。「老板娘怎么在跟客 人吵架?」 「那客人在她的汤面里吃到半只蟑螂。」 「半只?」文舒瞪大眼,忧心忡忡的问:「那,另外一半跑哪去了?」 「客人怀疑早被自己吃到肚子里,所以现在正跟老板娘理论。」大厨努了努 嘴,要文舒自己看。 外头是一片混乱,就连不是当事人的客人都围了上来,老板娘坚称自己的店 最讲究干净,绝对不会有蟑螂横行。 「那这半只蟑螂打哪来的?」女客人两根手指持着一只垂死的蟑螂。 它虽没了半截,但是还会动耶! 哇,真是恶心死了! 文舒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打不死的蟑螂,这会还看到只有半截的,更让人 觉得恶心想吐。 咦,不对啊,要是这蟑螂真是他们餐厅的,应该早死了,怎么还会活跳跳的, 除非—— 除非牠刚被砍掉半截,丢进客人的面里,但谁会这么无聊呢?而且还有着如 此的好身手,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文舒想不透,她半瞇着眼,歪着头想,却不经意的看到倚在一旁凉快看好戏 的方家若。 他脸上挂着得意的笑。 喝!是他!一定是他!只有方家若这个要死不死的鬼魂才有这种异能。 ---------- 爱情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