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第三章挑战者(9) 崔哲还说,在那个月里,他连续操作了几篇" 揭丑" 报道,最终都被" 上面 " 以各种理由拦截而无法与读者见面,他事后才知道," 上面" 在拦截那些报道 的同时得到了一些好处,而他除了郁闷之外一无所获。 一通抱怨之后,有些微醺的崔哲开始总结陈辞。他说,他希望利用自己所从 事的职业换取一些现实的利益,努力改善自己的生活境况。他还说,与其用自己 的努力给" 上面" 创造牟利的机会,不如自己直接牟利。 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我为此感到担心,我说:" 你跟我说过,你痛恨腐 败。" 崔哲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他对我说:" 其实 我并不痛恨腐败,我痛恨的是自己没有腐败的机会。" 我想,这世上的确有一种人,他们敌视某种人是因为他们希望成为那种人却 没有机会。但我希望崔哲并不是这种人,所以我继续劝解他。 我说,就像他一样,我也喜欢钱,我也需要钱,我也有生活压力,但我不希 望用冒险的方式来完成致富的愿望。对我来说,做每一件事情的时候,安全是最 重要的。 崔哲说,不,比别人过得更好才是重要的。他还说,胆小鬼永远不会获得成 功的机会。 最终,我没能说服崔哲,崔哲也没能说服我。他后来选择了冒险,而我什么 都没干。当我们共同采访过一件事情之后,我们发生了一场争吵,那场争吵最终 使我们变成了两种人。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发现崔哲眼里的温暖渐渐消失了,并且变得越来越暴躁。 他变成了他原本讨厌的那种人。 当周自恒把一部分权力发给崔哲之后(他取代了李赫,成为社会新闻部主任), 崔哲的变化更迅速了。他学会了在社会新闻部里培养自己的" 圈子" ,还学会了 阿谀奉承和享受阿谀奉承——一方面从韩振东等人的阿谀奉承中获得满足,另一 方面,他又用阿谀奉承去满足周自恒。 那一年周自恒过生日的时候,崔哲充分展示了他的" 才华" 。在此之前,他 找到了一个美术学院的学生,以5000元为代价,让对方帮他临摹一幅油画。在要 求社会新闻部的编辑记者们为此凑钱的时候,崔哲说,这将是一份" 神秘的生日 礼物" 。 周自恒生日当天,这份" 神秘礼物" 的面纱揭开了——在那幅1.5 米宽、1.8 米高的油画中,站在高处向群众挥手的原本是一个伟人,现在变成了周自恒。 我以为周自恒会拒绝接受这份生日礼物,但他接受了,并且把它挂在了办公 室的墙上。我相信,周自恒欣赏崔哲的" 才华" ,因为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了这种 欣赏。 此后,崔哲与周自恒走得越来越近,却和我越来越远。 当我发现身边的一切都在改变的时候,我也变了。我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 越小心谨慎,我希望独善其身。我并没有计划成为一名接线员,但最终也没能躲 过去。崔哲的这个安排使我失去的不仅仅是尊严,还有我当初的热情和理想,但 我并没有因此拂袖而去。现实教育了我,使我学会了妥协,并且越来越消极。 我想,其实有一样东西是我和崔哲共有的,那就是怯懦。只不过我们掩盖自 己怯懦的方式不同——我选择了沉默,崔哲选择的是表达,而不计较表达的是什 么。 我还曾经这样想过,如果失去周自恒的信任,紧接着又失去权力,失去韩振 东等人的阿谀奉承和唯命是从,崔哲最可依赖的会是什么? 我承认,崔哲过得的确比我要好一些,至少他的官职和收入都比我高。一年 多之前,他一次性付款买下了一套房,搬出了和我共同租住的那套房子。随后, 他和肖彤结婚了。不久前,他又开始办理银行贷款,买下了另一套更大的房子。 而我仍然租住在不属于自己的一间小屋里。 这样想的时候,我曾经怀疑过自己——为什么不冒险? 当然,思考这个问题只会使我平生烦恼。你知道,在成为接线员之后,我连 冒险的机会都失去了。 我想,这大概偏离了我要说的主题。不管怎样,我并不想讲关于我的故事, 我想告诉你的是一个叫萧原的男人和《北方时报》的故事。 经过短短几天的接触之后,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欣赏这个看上去与众不同的家 伙,但我并不知道他在这个报社里的命运将会怎样。 我曾经问萧原:" 你为什么要来当记者?" 萧原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对我说:" 我有一个愿望。" " 什么愿望?" " 这个愿望就是……" 萧原停顿了一下,这时候我发现有一种东西在他眼睛 里一闪而过,我还来不及分辨那种东西是什么,他已经接着说:" 当记者。" 我认为这是个玩笑,于是我看着他笑了。 萧原也笑了。他的笑容很特别——他的脸上有笑意,眼里的忧郁却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