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相思红豆楼「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奏琴 心满意足地环视著四周,「好美的地方,好美的意境。」 「你喜欢吗?」君约笑问。 她重重点头,快乐地道:「当然喜欢,你好厉害,怎麽都知道这些特别的地 方呢?」 「你久居深宫内苑,自然不容易接触到外界事物。」他微笑,欣赏著她的笑 靥,「相思红豆楼乃众多王公贵族最喜爱的地方之一,就连当今镇南侯、定北侯 和逍遥侯三位侯爷也是此间常客。」 她叹口气道:「如果不是父皇收苗苗为义女,恐怕我还没有机会和藉口可以 常常溜出来见见世面呢!」 「你贵为公主,要出门有这麽难吗?」君约轻执起雪泥胎瓷壶,为她斟了一 杯香气四溘的桂花茶,微笑问。 「皇宫的规矩多是必然的,父皇和母后是明理通达之人,已经给予我们许多 自由了,只是礼教不可废,只要宫里的师傅拿出条条教例来,我们也得遵循大礼, 不得有误。」 「真可怕。」他眼光表露著同情。 「是吁,好比说从我的琴悦宫走到钟涵宫吧,规定就得有六名侍女跟在後面, 前面还得有两个太监领路,浩浩荡荡活似神仙出巡,而且还不能走得快,万一有 侍女心慌乱了脚步,大家就跌成一团了。」她想像著那副情景,忍不住摇摇头。 「真恐怖。」他下结论。 她嫣然一笑,「所以你可以理解我为什麽这麽渴望溜出来透透气了吧?」 说到这件事,他情不自禁责备道:「只是你独自溜出来,连个伴儿都没有带, 万一遇到坏人该怎麽办呢?」 「我的贴身侍女乐乐也是这样说,但是带著乐乐出来就像带了一袋水,什麽 事都还没发生她就先泪成江河了,我反倒觉得歹徒不可怕,乐乐的眼泪才可怕呢!」 她的形容实在太有趣了,君约不禁笑了起来。 奏琴没想到他会被逗笑,更没想到他的笑容会这麽美,还有他的笑声,爽朗 清亮得远比宫中雅乐还要好听。 她痴痴地看著他。 他惊觉到她明显痴迷的眼神,心下一凛,连忙收起笑容。「呃,但是你自己 一个人出宫实在太危险了,难道你不怕吗?」 「不会啦,我这身打扮一点也不像公主,怎麽可能会被坏人给害……」她话 还没讲完,他已经捂住她的小嘴。 「不要这麽口没遮拦,」他有些心惊地瞪著她,低哑地吼道:「你是公主, 是千岁千千岁,不要动不动就死呀死的。」 她勉强拉开他的手,诧异地问:「难道你也相信世上有人可以千岁千千岁吗? 那就不是人,是妖怪了。」 君约又好气又好笑,情不自禁再捂住她的嘴巴,「不要再说了,从现在起到 菜色上桌前,你都不准再给我说话,免得待会儿害我消化不良。」 她骨碌碌的大眼睛直直盯著他,心中想抗议,可是他的手掌心好温暖,她只 稍微挣扎了一下就宣告放弃。 老实说,他的掌心又软又温热,有股特殊浑厚的男子气息,不时钻入她鼻端 撩拨著她的心,卜通卜通地跳不安稳。 呵,要她一辈子都被这麽捂著她也愿意呀! 奏琴傻傻地笑著。 直到一道道香味扑鼻的好菜上了桌,他才缓缓放开她的小嘴,可是她樱唇柔 软的触感始终留在掌心挥之不去。 君约的表情镇定得很,但是心底却隐隐悸动著,呼吸中有一丝不常见的紊乱。 他不禁摇摇头,告诉自己别想了,吃饭吃饭。 「这是樱桃野鸽汤、三丝翡翠羹、葱爆鲜虾、五柳鱼……」他一一细数介绍, 「吃点鱼吧,这鱼很鲜嫩,对身体很好。」 「谢谢。」她几乎将小脸埋进碗里,一小口一小口咀嚼著这小小的幸福和心 满意足。 「虽然比不上皇宫御膳,但是相思红豆楼的菜肴色香味俱全,颇有匠心独到 之处。」他向她说明道。 [你自己怎麽都不吃呢?」她贴心地为他夹了一只红咚咚色泽诱人的鲜虾, 仰头浅笑,「要不要我帮你剥壳?」 「不用了。」君约若有所思地盯著那只肥美鲜虾,怔怔地道:「除了娘,从 来没有人帮我夹过菜。」 怪了,只是个小小的举动,竟然可以让他感动半天? 他的症状越来越奇怪,也越来越严重了。 奏琴温柔地笑了,殷勤地道:「你这麽瘦,平常工作又这麽辛苦,著实该多 吃点儿的,来!」 只儿她左一筷右一筷地夹得不亦乐乎,很快的,他的碗里已经堆叠了满满的 食物,岌岌可危的菜肴已经挤到碗沿差点滚出来,见她依然傻呼呼地频频往上叠 菜,君约不得不紧急喊停。 「等等,碗快要爆开了。」他又好气又好笑地问:「净夹给我,你还吃些什 麽?」 她这才瞥见自己只有白饭的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不要紧,反正我吃 得也不多,你是男人,该多吃点。」 君约看著眼前满满如小山的碗,实在不知道该从何下手,好像只要一碰,食 物都有可能立刻掉下来。 他只好小心地将叠在最上头的烤野雁夹起,「张大嘴。」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听话地张大了小嘴,在下一瞬间,他已经把香嫩多汁 的雁肉塞进她的嘴巴里。 「唔……」她整张小嘴塞得满满的,完全说不出话来。 「吃饭。」 「口素……」她咿唔地想讲话。 这会儿换他把盘子里的菜统统堆到她碗里,然後正经八百地道:「吃饭,吃 完才能讲话。」 「口素……」她比手画脚,拚命想要把雁肉咽下好说话,却差点梗住喉咙。 君约眉头拧起,又心急又气恼地道:「闭嘴!再不听话,待会儿噎到我就立 刻把你送回宫里。」 这句恐吓果然有效,奏琴吓得眨巴著眼睛,马上乖乖地细嚼慢咽。 「很好。」他满意地瞅著她,慢条斯理地再夹菜喂她。 奏琴红著脸,就这样一口一口地接受他的喂养,刹那间,她突然觉得自己好 像是一头他豢养的心爱宠物一般。 这种感觉……还不赖。 只不过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容易上瘾了,万一戒不掉这种依赖的感觉,该怎麽 办呢? 一道道美味的菜肴吃入嘴里,每一口都化成了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她心底深 深低迥荡漾著。 口口口 琴悦宫 奏琴一早就起身,亲自端了清水细细洗面,漱青盐,然後急急忙忙翻箱倒柜, 但拿过了一套又一套的衣裳,却怎麽都不满意。 她苦恼地坐在满地的雪白衣裳间,突然好想哭。 为什麽她找不到一套比较特别的衣裳呢? 傅公子难得约她去市集逛逛,说要带她到一些没有去过的地方开开眼界,她 从昨天晚上就翻来覆去高兴得睡不著,一早鸡还未啼,天还未亮,她就一骨碌的 起身,快乐地在寝宫内团团转。 今天是多麽重要的日子啊,可是她偏偏找不到一套适合的衣裳。 「纯白的、月牙白的、雪白的、奶白色的……」奏琴欲哭无泪,小小声地咕 哝,「以前怎麽都没想过多做一两套色彩鲜活些的衣裳呢?」 白衣是她的最爱,只是像这种「大喜」的日子又穿白色好像不恰当,她想要 穿颜色鲜艳、好看点的,打扮得出色美丽些,因为她好想在他眼中看到一丝丝惊 艳的神采呵! 她苦恼地支著下巴,在成堆的雪白色衣裳里伤神地发呆。 难不成真要去跟母后拿那些恐怖的衣服吗?不行,如果穿了母后设计裁缝的 衣服出去,她从今以後也别想再见到傅公子了。 只怕吓都给吓死了,往後还敢约她出去吗? 「女为悦己者容,」她灵机一动,「我就不相信我不能把旧衣穿出新味道来。」 乐乐在寝宫门口探头探脑好半晌才走进来,始终搞不明白公主究竟是怎麽了, 今天好像怪怪的。 「乐乐,去帮我攀几枝牡丹花进来。」奏琴倏然站起身,满脸坚决,眼中闪 闪发亮。 「呃?」乐乐惊愕地道:「要、要做什麽?」 「你不用问,帮我摘进来就是了。」她又开始翻箱倒柜。 乐乐看她好像很认真的样子,只得小心翼翼地退下,奉命做采花大盗去也。 口口口 五色丝线静躺在绒盒上,绣花针由粗至细一字排开,裁剪刀威风凛凛地搁在 一旁,从小到大的娇艳牡丹朵朵陈列在前。 乐乐在一旁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注视著奏琴。 只见她很有决心地开始拉过一件雪绸衣裳,剪刀在手,唰地一声就在胸口处 裁开了一个洞。 乐乐惊呼一声。 这件衣裳起码也得十两银子吧? 奏琴小心地抽起一枚细到几乎看不见的绣花针,努力要将红线穿过完全看不 到的针孔里。 一下,两下,三下…… 红线总是这麽刚刚好和针孔擦身而过,害奏琴紧张得满头大汗,抓著绣花针 的手指都快抽筋了。 「怎麽会呢?不过是穿根线嘛,难道我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到吗?」她暗暗嘀 咕,抹了一把滑落额前的汗水,继续努力眯起眼睛穿线。 「公主,你的针……哎呀!小心,往下一点……哎哟!」乐乐惨不忍睹地闭 上眼睛。 奏琴一脸痛楚地瞪著食指上别著的针,又慌又乱地道:「怎麽办?」 乐乐连忙扑过去拔起那根针,伤心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瞬间沾湿了她的 手指,「公主,你受伤了,流血了,呜呜呜……」 指尖的疼痛远比不上惊讶,最後反倒是奏琴安慰她,「别哭了,不过是一点 血嘛,又不会怎麽样,不疼的,你瞧我还笑得出来呢!」 「可是你受伤了。」乐乐不住抽噎,又放声大哭。 「可是我不痛啊,真的不痛。」她强忍著断断续续的抽疼,努力绽放出笑容 来,「真的,不打紧的。」 乐乐泪眼迷蒙地望著她,吸著鼻子道:「不痛?」 「嗯!」她重重点头,低头看著雪白的衣裳,「哎呀,染到衣裳了。」 乐乐凑过头来一看,果然看见衣襟上染了点点鲜红。 「糟了,怎麽办?」奏琴咬著唇,低头想了一下,眸子倏然晶亮起来,「乐 乐,你会刺绣吗?」 「会。」再怎麽不会也比公主好一点吧? 「来,帮我将这朵牡丹簪上这儿,然後把这点点的血迹绣成赤水云……」她 拉近乐乐,声音越来越神秘,「然後这边这样……」 两个小脑袋瓜越凑越近,悉悉索索的交谈著。 口口口 奏琴又再次溜出宫,不过这次不同的是,她是坐小马车从後门离开,乐乐甚 至帮她跟後门的侍卫打通关,就这麽胡里胡涂的闯关成功。 乐乐挥著手喜悦地目送小马车离去,背後蓦然出现一阵古怪的沉默。 後宫门一向是批菜送肉等等仆役们进出的地方,是平时宫中最热闹之处,可 怎麽众人的交谈声忽然统统都没啦? 她缓缓回头一看,登时吓得两腿一软,整个人趴倒在地上发抖。 这会儿所有的人都矮了一截,为的是突然出现在这个与其身分格格不入之地 的英俊男子太子奏越。 「太……太子殿下……」乐乐魂飞魄散。 满面笑意的奏越颇富兴味地瞅著她,闲闲地道:「干嘛看见我就吓成这样子? 我长得三头六臂吗?」 「不,不是。」乐乐心虚地跪著,眼角瞥见小马车已远去,这才松了口气。 奏越眺望渐渐走远的小马车,笑嘻嘻地道:「放心,我不是来拆穿你们的, 事实上如果不是我过来襄助一臂之力,琴儿恐怕还没这麽容易就偷跑成功。」 乐乐讶异得嘴都合不拢,「太……太……」 「你要称赞我「太」英明了吗?」他顾盼之间颇为得意地道:「嘻嘻,我自 己也是这麽觉得,你就不用太客气了。」 「我不……」 「你不敢相信世上竟有我这麽聪明过人的人吗?」他帅气的眉一挑,笑不可 抑地道:「哎哟,大家都这麽说,你不是第一个了,不过也不用太常赞美我,我 是很谦虚的,这麽称赞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乐乐额上出现三条黑线,背後还有小乌鸦呀呀地飞过去。 该怎麽说呢?太子殿下是真的很英明能干又善良,只不过这自吹自擂的毛病 还真是挺严重的。 乐乐看著众人崇拜痴迷仰望太子的模样,突然觉得头有点痛。 「这就叫众人皆醉我独醒吗?这种滋味果然不怎麽好受耶!」她搔搔脑袋瓜, 暗暗嘀咕。 奏越仔细端详著她复杂古怪的表情,一抹好奇和捉弄之意突然跃进他眼底。 「你叫什麽名字?」他忽然问道。 「乐乐。」她有点愕然。 「乐乐?」他迷人地笑了,左手抱肘,右手好整以暇地摩挲著下巴,「独乐 乐不如众乐乐,嗯,好名字。」 「呃……」 「好名字。」但见奏越就这样一边念著一边缓缓踱离,脸上还带著一抹令人 无法捉摸的诡异神情。 直到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乐乐还一头雾水搞不清楚状况。 嗯,皇宫的人果然都怪怪的,看来她以後当差时还是小心点儿好,免得哪一 天突然间被吃掉了都还不知道咧! 口口口 君约和奏琴约在相思红豆楼门口。 奏琴著实花了一点力气才制伏那匹不听话的马儿,勉勉强强在不翻车的情况 下到达目的地。 她这两天所尝试过的事物比她十八年来做过的要多太多了,这让她好生惭愧, 原来她一直在当米虫,啥事都不会。 会弹「汉宫秋月」有什麽了不起?知道诗经里共有多少首国风、雅、颂有什 麽了不起?会下得一手好棋又有什麽了不起呢? 她就不知道稻子是怎麽种的,马儿该怎麽安抚,如何把棉絮弹成暖被,土豆 儿是长在土里而不是长在树上的。 就连如何将五色丝线绣成一朵朵鲜活娇艳的花儿,这种女孩儿基本的女红她 都不会,她实在太惭愧了。 两相比较之下,她实在过得太幸福,也太虚幻了。 从现在开始,她应当学著更踏实些才好,尤其当她困难地爬下马车时,更加 增强了这个决心。 奏琴七手八脚的下了车,连忙抚平裙摆微微的绉褶。 她摸摸梳成双髻的发,还有些不习惯颈後凉凉的感觉,可是乐乐跟她保证这 是今年最流行的流云髻,而且她梳起来好看极了。 她的双髻俏皮而优雅,两边各环了圈小小的花儿,雪白粉嫩的耳垂悬著小巧 的花样玉坠,随著她一步一步的轻踏而轻盈摆荡。 她纤瘦的身躯轻裹著一袭雪白衣裳,飘然的裙摆如水波荡漾,胸前那朵娇媚 的牡丹花生动地衬著雪衫,点点赤流云绣缀在牡丹花旁,更显亮眼出色。 她有些紧张……不,她是紧张得不得了,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只敢轻轻地 呼吸著,眸光期待地梭巡著那个玉树临风的身影。 众里寻他千百度,人来人往形形色色,可是她完全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难道他是忘了约定的时辰吗?」她怦然的心儿瞬间变得冰冷,失望得双脚 几乎站不稳,颓然地靠在高大马儿的颈畔。 还是他不来了? 就在此时,一个精明干练,身穿红衣的中年妇人快步走了过来,轻轻地问道: 「请问是奏琴公主吗?」 「是,你怎麽知道我?」她讶然,努力掩去强烈的失落感,微微一笑,「请 问您是?」 「朱凤参见公主,是君约少爷让民妇过来禀告公主一声,他临时有要事急著 去办,今日与公主之约恐怕得延期了。」朱大娘恭敬又歉然地道:「还请公主见 谅。」 「他……不来了?」 真的不来了? 她胸口一疼,急忙喘了几口气才压抑住排山倒海而来的空虚失落感。蓦然一 抬头,她绽放一朵温柔的笑意,谅解地道:「不要紧,既然他……有要事的话, 那麽改天再聚也可以,还请朱大娘帮我跟傅公子说……就说我知道了,改日等他 有空再说吧!,」 朱大娘怜惜又同情地看著她,千想万想也想不到尊贵显赫的公主竟然这般温 驯谦和,而且大量大度,连半点儿骄气都没有。 看她今日打扮得容光焕发,美丽出众,想必今天的约会对她的意义非常重大。 只可惜…… 「公主,那麽您……」 奏琴强掩住心头的落寞,轻轻地道:「我打算四处走走,反正已经出宫,也 不急著回去了。」 「没有人护卫您吗?」朱大娘十分惊异。 她摇摇头笑道:「不打紧的,我常常出来,不会有事的。」 「可是……」 「朱大娘您忙的话就先回去吧!不用顾虑我了。」她勇敢的说。 「但是……」 「真的。」她重重点头,笑得更灿烂,「我待会儿想去锦玉衡逛逛,听说那 儿有不错的玉石,我想挑几样回宫送人。」 朱大娘这才放心快步离去。 等到她离开後,奏琴脸上灿烂的笑瞬间溃散,她虚弱地倚著马儿,小手紧紧 揪住胸口。 好像一松开手,胸口就有什麽会瞬间跌碎一般。 她好怕好怕这种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好怕胸口的冰冷渐渐蔓延到四肢百 骸,可是她只能眼睁睁地让这一切发生,完全无法阻止。 「我要镇定。」她的手脚冰冷,拉住了马缰,努力想要爬到马车上,却怎麽 也没有,办法上得去。 他不过是失约罢了,凡事总有意外,这并不能代表什麽呀! 只是为什麽她的心头空空洞洞的好难受? --------------- 寻爱浪漫一生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