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哇……」生平第一次,奏琴哭得惊天动地,已完全没有一丝平静的气质。 苗苗手足无措地抱著她,感觉到她的泪迅速濡湿了胸前的衣裳,但是她一点 儿也不在乎,反倒是奏琴的眼泪掉个不停,让她好生无助。 「琴姊姊你怎麽了?」她的大眼睛里也蓄满了泪水,彷佛一滚动就会扑簌簌 的掉下来。 呜……看琴姊姊哭得这般凄惨,害她也好想哭喔! 难道她真是个倒楣煞星?就算进了宫当了公主,还是只会给皇室带来霉运? 就在苗苗的情绪也要崩溃的一刹那,奏琴总算稍稍停止了哭泣,但是依然悲 哀地哽咽著,「妹妹,我真是太不济事了,天哪!世上怎麽会有我这麽笨的人存 在呢?」 她果然是个一无是处的公主,对琴棋书画之外的事统统是白痴! 连被心上人亲吻,这麽简单,只要闭上眼睛的事她都做不来,还在紧要关头 晕倒,她真是太太大……丢脸了! 呜呜呜……她已经没有办法冷静的思考了,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拿条绳 子把自己勒死。 苗苗几乎飙出的眼泪总算及时止住,她吸吸鼻子关怀地道:「琴姊姊,到底 是发生什麽事了?不是进行得很顺利吗?可是刚刚傅大哥抱你飞冲出来,他脸上 那种惊吓害怕的神情我从来没见过,我一直以为他是那种就算泰山在面前塌了都 不会害怕的人,可是没想到他刚刚脸色白得挺吓人的。」 傅大哥的脸色比昏过去的琴姊姊还要苍白几百倍,一时之间连相公也不知道 该先救谁。 「呜……」奏琴抬起头,眼泪忍不住再度滚出来,「他是被我吓的,噢,他 以後一定不敢再跟我见面,我一定是吓著他了。」 苗苗疑惑地道:「你吓著了他?你做了什麽?」 「我……」这教她哪有脸说呢? 苗苗柔柔地拍抚著她的背,「琴姊姊,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耶。」 她忍下眼泪,鼻音浓重地道:「妹妹你说。」 「我觉得傅大哥应该很喜欢你,你也很喜欢他吧?这就叫……」苗苗认真地 侧头想了一下,「嗯,两情相悦,要不然你不会一见了他就失常,他也不会那麽 担心你晕过去了。」 苗苗的话燃起了她内心一簇小小的希望之火,可是瞬间又被失意和沮丧浇熄。 「不,他会这麽急是因为生怕害死了我。」她知道,假如自己因此有个三长 两短的话,他要背负的责任太大了。 也许是因为这样,他才那麽紧张吧? 都是她害的,可怜他英姿飒爽的一个卓绝男儿,偏偏得为她的安危负起责任, 就因为她是公主。 如果他不是因为她的身分,而是单纯为她这个人担心的话,那该有多好? 奏琴摇摇头,甩去奢想,神色黯然。 苗苗满眼疑问,一直打量著她,不明白她为什麽这麽失意懊丧。 「琴姊姊,不是这样的,你不要胡思乱想。」在她看来,傅大哥流露出来的 绝对是著急、心疼和忧虑,不晓得为什麽琴姊姊感觉不出来。 噢,这种情况好混乱,不是她这颗单纯简单的脑袋瓜子可以分析理解得来的。 苗苗一直想要安慰她、开导她,可是完全不知道该怎麽做。 「妹妹,他呢?」奏琴小脸苍白,颤抖心慌地问道。 「在大厅,你要见他吗?」她小脸一亮。 或许让他们两个再见个面,当面说清楚就不会有问题了吧? 「不不不。」奏琴像是老鼠见了猫,拚命地摇头,一脸惊惶,「我不要见他, 我不能见他;妹妹,你快安排我从後门溜出去,我不能再见到他了。」 「为什麽?」这实在超乎苗苗的思考范围太多,她完全弄不懂。 「你不明白……」 「我就是不明白呀!」苗苗傻呼呼的盯著她,「就是不明白才问为什麽,要 是明白了就不会问为什麽了,如果明白了我就可以直接跟你说是为什麽,然後就 不用再一直跟你问为什麽了。」 她一连串绕口令似的「为什麽」绕得奏琴脑袋发晕。 「总之我现在心好乱,我需要一个人静静。」奏琴双眸忧伤地望著她,「妹 妹,求求你,带我走好吗?」 苗苗心疼地抱著她,试图抚平她的伤痛和难过,「琴姊姊……好好,我叫管 家备车,我送你回宫里去。」 她紧紧埋在苗苗的肩头,哽咽地恳求道:「别让傅公子知道。」 「好,一定不让傅大哥知道。」苗苗乖巧的点头,遵守约定。 奏琴闭上双眸,泪水烫痛了她的颊,也烫痛了她的心。 她不希望用公主的身分牵绊住他,她知道假如要求父皇下旨赐婚,父皇会欣 然答应,傅公子自然得接受,但是她怎麽能这麽自私呢? 是的,她好喜欢、好喜欢他,但是她怎麽可以勉强一个不爱她的人娶她? 如果真发生父皇主动赐婚的事,那麽她宁可剪了三千发丝当尼姑去,也不愿 让他被迫接受她的身分而娶她。 将一个凤凰般的伟岸男子绑在她身边,就算能够厮守一辈子,她也会恨平凡 的自己毁了宛若天神的他。 她觉得头好晕、好痛,从心底深处泛出的寒意和痛楚更是狠狠地攻击著她的 四肢百骸。 不要爱呀,不要爱一个自己怎麽也匹配不上的男儿,可是现在这麽叮咛自己 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口口口 一连半个月,奏琴足不出户,日渐消瘦。 皇帝和皇后虽然疼爱孩子,但是最近因为邻国的王子就要率使到朝廷进贡, 所以他们忙著准备许多事宜,无暇注意宝贝女儿近来的情形。 太子奏越也一样,近来不知在忙什麽,神神秘秘的也不见人影。 就连乐乐也变得怪怪的,时常事情做了一半就开始发呆,一呆就是好半晌, 没人叫她决计回不了神。 整个琴悦宫变得气氛诡异,任凭宫女们怎麽担心,怎麽套话,就是问不出个 所以然来。 幸好气氛诡异虽诡异,公主和乐乐并没有出什麽大岔子,也让她们不至於太 过恐慌。 这一天,乐乐又拿著烛台发了好半天呆,直到腊油滴到白嫩嫩的手上才惊跳 起来。 「哎呀!」她惊呼一声。 而坐在她身畔,正伏在案前写著毛笔字的奏琴也是魂不守舍,皓腕紧握著狼 毫,却半天始终没有下笔,任由墨渍一滴滴晕染了雪白的纸。 「公主,你有心事?」乐乐总算清醒过来,惊异地望著奏琴。 奏琴幽幽的抬头瞥了她一眼,笑容飘忽,「你不也是?」 乐乐的长睫毛无力地扇了扇,掩住眸底的震愕和感慨,小声地道:「奴婢是 有心事,但是……比不上公主的重要。」 「别这麽说,你和我一样都是女人,心事都一样萦然牵挂,无所谓谁的比较 重要。」 她慨然地道:「你说是吗?」 乐乐振作了一下精神,真挚地问:「公主,你究竟是怎麽了?已经半个月了, 你怎麽都没有出宫去呢?」 她微微一震,轻颤著手腕开始书写起毛笔字,「没什麽,太久没有练字,都 生疏了,想想也不能太贪玩吧。」 「是这个原因吗,」乐乐根本不信,关心地道:「你……不出宫去见傅公子 了吗?」 奏琴手一僵,强自镇定地写完了一个「裳」字,继续无意识地书写下去,「 我和傅公子只是朋友,朋友是不可能成日腻在一块儿的。」 「公主,你和他闹翻了吗?」她大著胆子问。 「我没有。」奏琴咽下悲哀。 「可是公主……」乐乐犹豫地道:「如果你没事儿的话,为什麽要写元稹的 「夜别筵」?」 奏琴蓦然一震,瞠目结舌地望向自己在纸上写下的诗。 夜长酒阑灯花长灯花落地复落床似我别泪三四行滴君满坐之衣裳与君别後泪 痕在年年著衣心莫改 她一急,伸手揉去整张纸,沾得小手墨渍斑斑。 乐乐的双眸紧盯著这一幕,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紧紧抱住奏琴,再也不管什麽主子奴婢的分际,心痛地哭喊道:「公主! 你千万别这样委屈自己啊!你如果喜欢他就别放手,真心人难寻,就算寻到了… …也难得门当户对,为什麽不就此有情人终成眷属呢?」 奏琴胸口一热,也垂下泪来,一时之间心神激荡,也顾不得咀嚼乐乐话里的 深意。 她回揽住乐乐纤细的肩头,泪如雨下,「傻丫头,你不明白,我的身分就是 最大的阻碍……你决计没有办法体会我的心情,我多麽希望我只是个平民百姓, 这样我就不需要顾虑那麽多了。」 想爱就去爱,说起来何其简单?君约也说过,他俩的身分有距离,可是她生 来就是皇族之女,这是她一生也抹灭不去的事实啊! 乐乐心有戚戚焉,却有更多的舍不得,透过婆娑的泪眼望过去,公主的痛楚 是那麽样的沉重,实在不亚於她呀! 只是……她贵为公主,依旧为身分而苦,那她这个小宫女又该怎麽办呢? 乐乐挥去灼烙心头的痛意,努力安慰她,「不,你是公主啊,再怎麽说都是 值得人去爱、去疼惜的,只要你稍稍努力一下,一定可以得到你的幸福。」 「不属於我的幸福,强求而来又有什麽用?」奏琴凄然地道。 半个月了,连苗苗也没有半点音讯,倘若傅公子真对她有意,虽然是深宫内 苑,只要他愿意的话,他绝对可以来去自如的。 再不济,他还可以托苗苗进宫来跟她捎个讯息呀! 可是什麽都没有。 一定是她吓坏他了,他决定再也不要被她这个难应付的公主打扰了吧? 「乐乐,我心里好难受,我到底该怎麽办?」她无助地拥住乐乐,清泪涟涟。 乐乐也不知道该怎麽办,只能紧紧地抱住她,希望能够给她一丝丝力量和安 慰。 口口口 一定是他吓坏她了! 话说回来,他也被自己出轨的举动狠狠地吓坏了。 他竟然吻了她……虽然才刚刚印上她的唇瓣她就晕了过去,但是他这麽做的 确是大错特错。 而且她的反应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也难怪她会匆匆从一江春水堂逃回皇宫去,可恶,他真想杀了自己。 君约呻吟著,继续摸索著桌上的酒壶,很快地再为自己斟满一杯。 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啊,他都快要不认得自己是谁了。 「儿子嗳……」傅夫人被满屋飘荡的酒味醺得差点站不稳,「你在喝酒?」 已然饮掉两壶白乾,他的眼神依旧冷静,烈酒只平添了他胃中的酸涩,丝毫 无法催眠他的意志和思考能力。 就是这样才痛苦,想要稍稍藉酒逃避一下攒疼的心痛都不能。 傅夫人惊愕地来到他身畔,著急地打量著他,「你不要紧吧?」 她从没见君约如此饮过酒,今儿个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我没事。」他闷闷地一饮而尽,再斟了一杯,眼神黝黑若一汪深潭,完全 教人看不出他的心绪。 傅夫人上下左右细细打量他,捧著脸颊叹气道:「你肯定有事。」 「娘,这麽晚了找我有什麽事吗?」他头未抬,把酒继续往嘴里倒。 他这模样看得傅夫人好不心疼,她绞著手,迟疑地道:「你这样空著肚子喝 酒会伤身的,而且没有伴儿也容易问,不如我让他们做两样小菜来,咱们娘儿俩 来对酌吧!」 他总算抬起头来,语气微愕地道:「娘,您怎麽能喝?」 「为什麽不能喝?想当年我可是出了名的酒国英雌,你外公是鼎鼎大名的酿 酒老手,每年的女儿红都是进贡内廷的,我焉有不会喝酒的道理?」一提起当年 勇,傅夫人眉飞色舞。 君约的惊讶只维持了一会儿,随即恢复冷静淡然,「不行,您现在年纪大了, 不适合再做这种事。」 「不过是白乾,嗯,真香。」她闻了闻,肚中的酒虫不禁蠢蠢欲动,「好嘛, 给我喝一小杯就好,你爹在世的时候总不准我喝,我可是被禁锢了二十八年哪!」 「为什麽?」他嗅出一丝不对劲。 「因为……」她尴尬地耸耸肩,「哎呀,总之那也是当年的事儿了,不过我 现在年纪大了,怎麽可能还会做出什麽惊世骇俗的事来呢?」 「那可不一定。」他抱持著怀疑。 「不过就是喝点酒,难道你怕呀?」她斜睨儿子一眼。 君约沉默半晌,最後才勉强地拍了拍手。 丫鬟小竹轻快地走进来,手中已经端著托盘,盘里有三碟热腾腾的小菜,还 有一只白玉杯。 他瞄了她一眼,小竹连忙解释道:「朱大娘早就让我给少爷备下了,她也说 空腹饮酒伤身,吩咐了随时送上来。」 君约心底流过一丝暖意,他用崭新与感动的眼光注视著她俩。 家里的人一向为他设想周全,虽然莫言斋内各项建筑由他规画,却是众人的 爱与关怀丰富了这个家。 而他,却总吝於付出关心…… 他突然觉得内疚不已。 「娘,」他主动地为娘亲夹菜斟酒,执起酒杯来正经道:「多谢您一直以来 的包涵与疼宠,儿子让您担心了。」 他突如其来的感谢让傅夫人吓了一大跳,她犹豫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你……你没事吧?」 先是喝酒,再来是对她这麽温柔,她几乎可以肯定儿子病了,而且病得很严 重! 「我没病。」他似笑非笑的说。 「哎哟,你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 他微笑,「我是娘的儿子,而且娘从来不懂得掩饰自己的表情。」 「呵呵,真不晓得我这样的脑袋瓜子怎麽会生了个这麽厉害的孩子!」傅夫 人掩嘴笑道,无限得意,「想当初啊……」 「娘,喝吧!」和娘亲即将要出口的「思想起」相比,他宁可把她灌醉。 醉了的娘会有什麽可怕?他可一点都不觉得。 酒逢知己千杯少,何况是自家人?於是他们母子俩就这样你一杯、我一口的 饮将起来,等到三坛的白乾都喝完之後,君约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他望向母亲, 忍不住敬佩起来。 娘没说错,她果然很能喝。 就在这时,傅夫人忽地站起。 「啊我没醉我没醉没醉……呃,酒喝一杯再去解手……」傅夫人脸红如石榴, 开始兴奋地扯开嗓门唱起歌来,「呃,酒逢知己真爽快,不怕醒来被人卖……来 啊,再来乾一杯,不醉不归呀!」 「娘?」他微微惊愕地看著母亲,伸手相扶。 「左一杯右一杯,头上一杯屁股一杯,早喝早乐咱们来喝烧酒……嘿!」 傅夫人开始手舞足蹈,君约看得目瞪口呆。 娘……果然不能喝酒,原来她喝醉以後会发酒疯! 「娘——」他连忙过去抓人。 没想到喝醉酒的傅夫人力大如牛,随便一挥就把他推开。 他这个功夫顶尖的高手,居然被一个发酒疯的老太太随手一推跌至两步的距 离外? 君约不信,他深蹙眉头向前又要搀扶她,「娘您醉了,我扶您回房休息。」 「我还要喝啦!」傅夫人对他傻笑,「儿子,你今儿个看起来怎麽特别的俊 呢?」 「您不能再喝了。」他眉头皱得更紧。 [谁说的?」她凑近他的脸,酒气冲天地道:「儿子,娘好久没喝得这麽痛 快了,打从娘上次喝醉酒不小心踹了你爹的命根子後,他就规定我不许再喝,呃, 害我也一直内疚……就不喝,呃。」 君约啼笑皆非,想笑又勉强忍住,最後只能无奈的叹息。 「我可以理解爹为什麽再也不准娘喝酒。」谁想得到她不但醉话连篇还力大 无穷,爹当年一定被吓得不轻。 「再给我喝两口啦,这白乾的滋味还真是不赖,呃,是哪里酿的?」 「不跟您说,省得您三天两头就跑去喝。」 「我又不是……呃,酒鬼……喂!酒再拿一壶来!」傅夫人鬼吼鬼叫。 「唉!」他这才明白「自找麻烦」是什麽意思。 君约的忧郁之夜,就在娘亲发酒疯中度过。 --------------- 寻爱浪漫一生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