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我曾对小荻说过,世上有一种花是在冬天腊月里开的,这种花就是腊梅。我教 她背一首诗: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我知道她一定会问为什么它在冬天里开,而不在春天里开啊。当小荻歪着小脑 袋问我时,我的回答简单直接,这是早就准备好的答案:因为腊梅喜欢寒冷,喜欢 雪,喜欢冬天。小荻听了我的回答连连摇头,说:“冬天不好,太冷。”她好像特 别怕冷,还未到冬天就不敢出门了。她喜欢花。我记不清小荻是什么时候开始养花 的,不知不觉中,在她的小院子里便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儿。夏奶奶帮着小荻料理 这些娇贵的东西,从来都是乐呵呵的,说:“我们家小荻是司花的仙子,一到冬天 就不行了。” 就这样冬天也成了我讨厌的东西。每到冬天都觉得怪怪的,好像是和冬天有了 一段宿怨。一到冬天,小荻的院子里的花就只剩下了些干枯的枝子,一片萧索。这 是我眼中的景象,小荻看不见,可能会好一点,并不会因为花枝枯败而扫兴。我见 到她的时候,最常看见的就是她立在院子里静静站着的样子,好像在那里站了很久 很久,沉浸在一种旁人难以察觉的旋律中,脸上是明洁的平静。 我常常地想,小荻的心里一定有许多话没说出来。她是在等待什么东西,而我 却不知道。 春天和夏天,花,和一个从来没有见过花的女孩儿,就这样互相依恋着。冬天 花死了,显得格外残酷了些。我只想在小荻的院子里种一棵蜡梅,为此我央求了杭 州的邻居给我捎来了一株,给小荻送了过去,种在院子里,活是活了,可是从来没 有开过花。我写信询问人家,回信说是水土不服,一点办法也没有。小荻说:“开 不开都好,反正它是梅花,对不对?”我一听就笑了。这倒是没错。小荻看不见花, 她所谓的花应该只是一种想象,一种属于她想象的美,安静而和善,这是我和小荻 最大的不同。自从桥死之后,我的心变得越来越烦躁,对那些会飞翔的虫子总是莫 名其妙地仇恨,总是不遗余力地杀死它们。我和小荻在一起,多数时候就是沉默, 谁也不说话。她想她的心事,我想我的心事。半天之后我说:我走了。小荻只是说 :路上小心点儿。 那一个冬天,我去找了她三趟,每一次都是这样,好像不欢而散。 我想,我们的路也许已经走到了尽头,无疾而终了。我总是恶意地想:不爱了, 谁都不爱了,让爱腐烂了吧! 我要亲眼看着我的爱一点一点地腐烂、坏掉……我绝不做一棵不会开花的梅树。 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有去找小荻。故意不见她,只是为了折磨自己,折磨小 荻,折磨这份感情。我知道小荻现在是最难过的时候,不只是为了我,也为了桥。 可是我恨她,为什么不说出那句话呢? 事隔多年,我再次想起当年我和小荻各怀心事的冷战,真有说不出的感慨,这 种温柔的自相残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多年以后的今天,当我的女朋友愤愤地对我说:“白阳,你的爱情被阉割过, 你不会爱了,你知道吗?”我哑然无语。 我倒想知道,我怎么不会爱了?我的爱情怎么了? “你从来不主动去表达,可你对别人的表达却总是一种嘲讽的神态。 “你从来没有专心地去吻一次,你从来不看别人的眼睛。 “你越正式说的话越不能信,你信口说的胡语却往往是真的。 “你从来不说自己想要什么,而且喜欢故意让我生气。 “你从来不说自己的童年,也不谈论你的未来,让我们的爱情成了浮萍…… “所以,我无法忍受你了,白阳,我们分手吧!” “好吧!” “你看看,你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为什么不表现 出来?‘好吧!’你觉得这样好吗?坚强?强大?你不舍得这份爱,你为什么不说?”